虑!
想通透了,霍幸君便把显姬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亲亲热热地与母亲说话,陪着母亲处置家务,东闾氏自然高兴,吩咐奴婢将新摘的蒲桃(葡萄,《汉书》作蒲桃)洗净送来,给女儿尝鲜。霍幸君初妊,正馋酸物,这几日正是蒲桃开始采收的日子,她几乎是将之当成主食,待奴婢奉上食案,她开开心心地吃着蒲桃时才想起还没有看自家夫君的家书,连忙让婢女拆了信囊,将信简在案上展开。
上官安信上只是问候妻子,又叮咛嘱咐了一番自己保重的话,并没有什么意义,霍幸君看完便让婢女将简册与信囊收好,根本没往心上去。
眼见日头偏西,估摸将近日央(未时,13时至15时)时分了,东闾氏见女儿靠着凭几,眼睛不停眨巴,心知她是困了,便柔声劝她回内寝休息。
霍幸君是真的困倦了,都没出声,只是点点头,便起身往内寝走去。
自从有了身孕,霍幸君每日午后都要小睡,有时一觉便睡到申时,才由奴婢唤醒,与家姑一起用晚膳,但是,今日,不知为何,虽然困意浓重,却始终不踏实,半梦半醒间,竟觉得全身僵硬,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了,手脚也被缚住,完全动弹不得,恐惧由然而生,却连声音也发不出。
“……幸君……幸君……醒醒……幸君!”
就在她恐惧无措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母亲急促的呼唤,并渐渐清晰,一个激灵,她蓦然睁眼,猛地坐起,随即便觉得一阵天眩地转,腰间一软,便又虚弱无力地躺了回去。
“怎么魇着了?”东闾氏又惊又恐,一边拧了丝帕给女儿拭汗,一边焦虑地自言自语,陡然回神,便一迭声地吩咐婢女让家老派人去请医巫。
霍幸君闻言便伸手阻止母亲:“不要。阿母,长安城中如今哪里能沾巫字?”
虽然是内宅妇人,东闾氏对水衡都尉江充奉诏治巫蛊的事也不是不清楚。
眼见北阙甲第与宣平贵里中,那么多高官显贵都因巫蛊被收捕,案验属实便以大逆治罪,牵连家族,她如何不惧?听女儿提及这端,她不由慌乱,心中又焦急不已,泪水立刻落了下来。
“这可怎么办?”东闾氏攥着女儿的手,又忧又急。
霍幸君笑了笑,宽慰母亲:“女儿无事的,方才只是起急了。”
倒也不全是宽慰之辞,不过是惊魇,心神镇定了,自然也就无事了。
见女儿的脸色渐渐好转,东闾氏才稍稍安心,却还是强令女儿饮了一杯温热的羊乳,以宁心静神。
羊乳虽是润心肺、补肾气的好东西,奈何膻味太重,霍幸君不忍拂母亲的意思,也不想让她更担心,好容易饮尽,又不得不强按捺下呕逆的感觉,为了转移注意力,便连忙对母亲道:“阿母,阿翁的信呢?让我再看一下。”
“怎么以想起那个了?”东闾氏不解,不过还是吩咐婢女去将夫君的信取来。霍幸君刚想起身,便被母亲阻止:“你躺着就是。”待信简取来,东闾氏将简册展开,亲自持着让女儿细看。
看了好一会儿,霍幸君始终没出声,东闾氏不解地移开简册,却见女儿神色凝重地在想着什么。
“幸君……”
“小君,有客拜谒。”
东闾氏刚开口,就听家老在外面禀报,不禁皱眉,心中暗道:“今日来客还真多!”口上却道:“大姬不适,让客人留下名谒,改日再来。”
家老却没有立刻应诺,沉默了一会儿,道:“小君,来者是太子家丞……”
“张贺?”霍幸君讶然出声。
“正是。”出声回答却不是家老。
注1:《仪礼-丧服》:“妾之事女君,与妇之事舅姑等。”郑玄注:“女君,君适妻也。”《释名-释亲属》:“妾谓夫之嫡妻曰女君。夫为男君,故名其妻曰女君也。”女君是姬妾对夫君正妻的称谓。
注2:家君,家父,《易-家人》:“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后因称己父为家君。汉刘歆《西京杂记》:“家君误棋以献。”
注3:《二年律令-捕律》:“奴婢为善而主欲免者,许之,奴命曰私属,婢为庶人,皆复使,及筭事之如奴婢。主死若有罪,以私属为庶人,刑者以为隐官。所免不善,身免者得复入奴婢之。其亡,有它罪,以奴婢律论之。”
9、惊雷
“家丞为家君信简而来?”
看到张贺,霍幸君不待其行礼便出声询问。
卫家人低调内敛,不党不羽,早在卫青领大将军位号时,大将军府的门就比北阙宫门更难进,后来,霍去病的骠骑将军幕府也是如此。霍去病英年早逝,卫青也年寿不永,自皇后卫子夫、太子刘据开始,所有卫氏枝属亲戚都低调行事,谨慎小心,何况霍光这样根基全无之人?
一直以来,不必通报就能进到霍家内院的人屈指可数。
张贺正是其中之一。
张贺是御史大夫张汤庶出的长子。
元鼎二年,张汤被丞相府的三位长史陷害,在狱中自杀。天子按治三长史,尽诛三人。丞相庄青翟自杀。随后,天子将张汤在宫中任郎官的嫡子张安世迁为尚书,对张贺却并无特别安排。
给事尚书与诸曹、侍中一样,同为天子近臣,位卑权重,因此,天子近臣行事都分外谨慎,彼此间交情也平常。
张安世与霍光没有深交,张贺却不是。稍长即为太子家吏的张贺是霍家的常客,而且从来都是登堂入室直接见霍光的。这一次,尽管张贺是求见自家小君,但是,家老仍然没敢让他与其他客人一样,在前院等候,而是领着他一共向小君禀报。
听到张贺的声音,东闾氏不禁讶然,却没有再坚持将客人拒之门外,扶着女儿坐起后,便开口请家丞入室。
张贺一身皂衣,头上戴着二梁进贤冠,显然是刚从太子宫过来。太子家丞主内事,秩千石,是太子宫一时不可稍离的人物。若非事关紧要,非张贺不可,太子断不会将他派出来。
刚进内室。侍婢尚在安放漆枰。张贺便听到霍幸君几近质问地声音。不禁一愣。随即无奈苦笑:“女公子素来聪明!”
他常来霍家。自然知道霍光这位长女极是聪明。秉性脾气倒是更像早逝地霍去病——霍光对长女地宠爱也不无这个原因在其中。
霍幸君微微一笑。却没出声。东闾氏对女儿与张贺地对话并不是十分明白。但是。她并没有流露出疑问地神色。
侍婢将漆枰安放妥当。将四枚错银辟邪铜镇放在枰上所铺地莞席地四角。随即缓缓退出内室。在织有黑色菱纹地红色悬帷外跽坐侍奉。
东闾氏这才抬手请张贺坐下:“家丞请。”
“不敢。”张贺口中谦称。却没有与东闾氏客气。立刻坐下。随即便看向霍幸君:“女公子既知贺地来意。不知能否容贺一阅尊大人(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