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解释。跪在房中的女子也轻轻颌首。可是,他的女儿闭上眼,固执地拒绝:
“长御,考虑将来已是奢望……”
“没错!”
“但是……若没有将来的希望,我们如今为何努力?”
他的女儿睁开眼,清明的黑眸静静地望着他,等待他的决定。
——他能拒绝吗?
“……就算保留他的身份……幸君……你知道诏狱是什么样子吗?”
——连正值壮年的健康男子都未必能经受得住狱中的寒苦,何况这个稚弱的婴儿。
霍幸君沉默,用力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唇,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宝镜的合采系绳上。
“……这是……”她困惑,霍光同样困惑。
年轻的长御闻声看了一眼霍幸君执于手中的彩绳,给了答案:“这是史良娣从腕上解下的。”惊变突至,他们竟找不到东西将宝镜系在婴儿身上,最后还是史良娣想起自己身上还有此物。
“你见过?”霍幸君经常出入太子宫,见过此物并不稀奇。
霍幸君摇头又点头:“我在别人身上见过此物……”
霍幸君努力思索,最后一拍凭几:“想起来了!是被征召治巫蛊狱的使者……原来的廷尉监……我在史良娣的居处见过他……良娣说是家乡故人……叫什么……那个姓很古怪的……”
“邴吉!”故廷尉监、与出身鲁国的史良娣同乡、姓很古怪,这三点足以让霍光猜到那人的身份了。
“对!就是邴吉!”霍幸君肯定地点头。
朝中的鲁国人并不少,霍光并没有见过其他人佩带此物。
——史良娣即使在逃亡中仍未解下……
霍光若有所思,也有些犹豫,不知道仅凭这些,能否将刘据仅剩的血脉托付给那人,但是,他们的时间并不多,虽然,现在没有来霍家,但是,不代表明日没有。
——他们还有选择吗?
“试试吧!”
抱起婴儿,霍光叹了口气,看着婴儿因为自己笨拙的姿势不适地动弹,他将孩子递给妻子,转头看向那个女子:“你可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女子点头,下一刻便因霍光的话而怔忡了:“明日你抱着孩子自诣郡邸狱,出首!”
“你不愿意?”霍光明白地反问。
女子神色一凛,断然地道:“只要有益于曾孙,婢子便是背上骂名又如何!”
——她是皇后长御,本就是必死的!
“好……”霍光点头,不禁轻抚孩子的娇嫩额头:“这么多人的期望,这么多人的保护……虽然会很沉重,但是,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的……是不是……”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霍光没有看到,他的女儿同样望着那个婴儿,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注:《西京杂记》记“宣帝被收系郡邸狱。臂上犹带史良娣合采婉转丝绳。系身毒国宝镜一枚大如八铢钱。旧传此镜见妖魅。得佩之者为天神所福。故宣帝从危获济。及即大位。每持此镜感咽移辰。常以琥珀笥盛之。缄以戚里织成锦。一曰斜文锦。帝崩不知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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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该告别的就必须抛下
天色尚未大亮,天空仍是灰蒙蒙的颜色,一辆简陋的牛车在郡邸狱旁夹道中停下。
霍幸君不适地挪了一下身子,抬手拭去鬓侧的汗珠,随后便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休息了两个时辰,尽管仍旧是一身肮脏的妆束,但是,女子的双眼已不再只是两潭死水,反而有种令人移不开眼的神采在其中闪现。
见霍幸君注视着自己,女子微微低头,宫人特有的温顺气质彰显无遗。
从昨夜到现在,霍幸君一直没有碰襁褓中的皇曾孙一下,因此,尽管她的态度很明确,受史良娣与皇孙托付前来的长御仍然有些不安,尤其是此时车内只有她们两人与一个只知吃睡的婴儿。
霍幸君望了女子片刻,挺直了身子,郑重地叩拜行礼,让女子不由大惊。
“少君……”
霍幸君行过礼,正色而言:“我对你只是眼熟,可见你定是跟随皇后不久……受惠不过些许,却为曾孙做到如此地步,卿当得起妾的大礼!”
女子嚅嚅无语,只能抱紧皇曾孙。
“请教长御的姓名。”霍幸君也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女子不解,却还是回答:“婢子卑贱,无姓,皇后赐名倚华。”
霍幸君点头。片刻之后才抬眼。轻声道:“你是宫婢。必要入掖廷狱。内官狱……”
“婢子明白!”倚华微笑着点头。语气坦然。让霍幸君无法再说下去。
——禁中地内官狱所。哪怕是卫青、霍去病都无法插手。自然也无法照拂。
轻轻地将婴儿抱得更靠近自己。倚华望着眼前地少妇。低声道:“生死由天定。但是。婢子会努力活下去地!”她地眼睛盯着霍幸君地眼睛:“婢子会一直记着少君父女昨夜地话。因此。一定会努力活着。代皇后、太子、良娣与皇孙看着……”
——看着你们能不能实现那个期望中地未来!
霍幸君点头。白皙纤细地手指轻动。带起浅绿色地衣袖。如水如烟。却没有半点迟疑。微笑地请倚华下车。
倚华将怀中的婴儿换了姿势,让婴儿的头搭在自己的肩上,因此,她没有看到,原本熟睡的婴儿迷糊地睁了下眼,似乎是被她的动作弄醒了。
仍有睡意的黑眸半眯着,有些茫然地看了一下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女子,随即,婴儿眨了眨眼,对着霍幸君笑了,仿佛是在说——我还记得你!
霍幸君没有出声,抿紧的双唇勉强扬起微笑的弧线,回应着婴儿的笑容。当毡帘落下,隔绝了两人视线的同时,霍幸君伏身趴在车内,左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阻止自己发出任何一丁点的声音,却无法阻止泪水浸透自己的右手的衣袖。
受过叮嘱的御者没有询问车内的女主人,看着倚华被两名狱吏带进郡邸狱后,便回到车旁,拉动牵牛的绳索,让老牛缓缓挪步,拖着车离开。
牛车从霍家的后门进入,仿佛只是奴仆清早采购物品归来。
东闾氏早已在后院等了多时,一见牛车回来,便连忙迎了上去。两名婢女上前扶着霍幸君下车。
一见女儿两眼红肿的模样,东闾氏便叹了口气,却没有说什么,示意婢女退下,上前亲自扶住女儿,带着缓缓步行,一只手则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
“身子可有不适?”沿着廊道走了一会儿,见女儿的脸色仍旧苍白,东闾氏不禁有些担心。
霍幸君倚在母亲的臂弯中,沉默地摇头。
东闾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女儿,只能在心里暗暗着急,因此,看到丈夫的下妻站在道旁,以困惑的眼神打量她们母女时,她立时火大:“你在这儿做什么?”
那个女子瑟缩了一下,双手下意识地抱住已经颇大的腹部,那姿态让东闾氏更为火大,霍幸君也不禁皱眉:“庶母,你为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