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亲选择的太子……现在呢?
——他的父亲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思选择他的呢?
——真的是想让他成为大汉的天子吗?
刘弗陵只稍稍想一想,都觉得遍体生寒,许多以往不敢想的问题竟是一个个在他的心头翻涌,容不得他再回避了。
在高庙晕倒之后,即使是在昏迷中,他的脑海中也不停地闪过一幕幕往事。
——征和二年,皇太子刘据死于湖县,京兆尹的奏书送到建章宫时,他那位年迈的父亲说了什么?
——“朕没有儿子了……”
……那不是重创之下的胡言乱语……
——他的母亲抱着他失声痛哭……因为什么?
——因为他的父亲赦免了太子……
……
——被母亲放开的他惊恐地看着母亲,听着她用充满怨毒的语气,疯狂地说着:“太子若是回来,不知轮到族灭了”
……
——刘屈氂厨车以徇,要斩东市,妻子枭首华阳街……
——李广利妻子皆诛……
——夷江充三族,焚苏文于横桥……
——商丘成坐祝诅自杀……
——马何罗兄弟等谋逆,马何罗枭首,马通、景建腰斩……
——李寿坐为卫尉居守,擅出长安界,送海西侯至高桥,又使吏谋杀方士,不道,诛。
——赵婕妤从幸甘泉,有过见谴,以忧死,因葬云阳
……
——谁能幸免?
——泉鸠里加兵刃于太子者,初为北地太守,后族。
——与李寿一起围捕太子的题侯张富昌于后元二年四月甲戌,为人所贼杀。
——那时,他的父亲已崩……
……
——谁能幸免?
——既然连已死之人,都不能让家人幸免,他又如何能认为……自己不在获罪之列?
……
——就如昌邑王……
——他那位年少时同时被父亲所爱的兄长……终究没有能够活过后元二年的正月……
——甘泉宫……
——后元二年的甘泉宫……埋葬了他的母亲……他的兄长……
——他的父亲却没有在甘泉宫停下
——当他在五柞宫被立为皇太子时,也并不是一切的终结
刘弗陵无法不害怕,无法不绝望。
——他的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见了霍光,见了金日磾……就是没有见他
——更早的……他的父亲听到“天子气”的事情时,闭着眼抬手抚上他的额头,轻柔的动作却让他心中不由地一阵阵发寒……
——他的父亲……究竟是什么心思……
——真是只是因为不喜欢燕王与广陵王才立他的吗?
当所有的疑问都再不容他回避时……答案也就显而易见了……
——也许……从一开始……他的父亲选择他便是为了让他为母亲曾经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就因为他是赵婕妤之子
刘弗陵几乎确认了
——仅存的那点疑虑也只是因为,他无法向他的父亲求证
只要想到这些,刘弗陵就觉得自己的命运从一开始就确定了。
——做皇帝,然后死去……
——既然他的父亲认定的储君一直是那位皇太子,那么,他又凭什么被选定呢?
——尤其是他的长兄并非无后
……
——他会死
——当那个孩子渐渐长大时……他还能活吗?
——那是皇太子的直系血裔……
——那是大汉的正统帝裔……
——远比他正统……
——那个孩子的身上有卫氏的血……
——那是他的父亲喜欢的,更是霍光一直信仰的
——那个孩子已经长大了吧……
——该有……十五岁了……
……
刘弗陵瞪大了眼睛,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还能活多久?
这个问题,任何一个人想到的时候,都无法不慌乱。
“诏大将军见朕”刘弗陵忽然大声命令,内外都是一惊,随即,报讯的去报讯,劝慰的上前劝慰。
片刻之后,杜延年赶了过来,恭敬地行了礼,便直接问皇帝:“上召大将军何事?”
刘弗陵看着杜延年,半晌之后,忽然就笑了:“不见大将军亦可。朕欲知之事,君当知之。”
“上但问。”杜延年顺口回答,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随即就被刘弗陵的问题吓到了。
刘弗陵问:“朕尚可活几时?”
注:刘弗陵加元服的冠辞出自《通典》。
129、定禁卫
129、定禁卫
从元凤三年春开始,刘弗陵便一直在宣室殿养病,每日汤药不断,后寝之中便始终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浓重药味,苦、涩……让人闻着就觉得心里发闷。
几个月下来,杜延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味道,但是,此时,惊吓之下,回过神来,再闻到这股气味,便不由有些头晕脑胀了。杜延年连忙屏住呼吸,片刻之后,才定下神来,有些不解,也更加不耐烦地反问皇帝:“臣愚,不知上何意?”
刘弗陵并未起身,方才只是侧着头看向杜延年,这会儿,听到杜延年的反差距,他干脆闭上眼,转过头,径自仰面躺在床上,淡淡地问:“朕可活几时?”
杜延年挑了挑眉,心中的不耐烦倒是消散了一些,没有再反问,而是中规中矩地回答:“上多虑矣……”
“君不知,亦或不敢答?”刘弗陵不耐烦地打断了杜延年的话。
杜延年不由皱眉,眼神微敛,却没有思忖太久,便再次开口:“上毋忧疾,太医皆尽力……”
“太仆”刘弗陵睁开眼,盯着正上方的帐顶,“答朕所问”
——这般旁顾左右而言它……
——太拙劣了
杜延年怔了怔,半晌才再次重复之前的话语:“上毋忧疾……”
“太仆”
刘弗陵终于被惹恼了,不过,狠狠地吼了一声之后,他强撑着坐起,盯着杜延年,神色冰冷,却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一岁?”刘弗陵淡淡地言道。
杜延年一怔。
“两岁?”刘弗陵再次开口。
杜延年懂了,却是苦笑不迭。
“上多虑矣……”杜延年再次劝道。
刘弗陵看着霍光的这位亲信,不由沮丧。
——他可不相信,杜延年对这个问题一无所知,但是,杜延年咬死不松口,他也无可奈何。
——杜延年是臣,是九卿之一,哪怕他是皇帝,也不能随意相待。
“君若不知……即令大将军来见。”刘弗陵疲惫地闭上眼,摸索着重新躺下,“若大将军现无暇,朕稍待亦无妨。”
“……诺。”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杜延年也只能应诺了。
再拜之后,杜延年慢慢地退出了内卧,在殿外交待了一通,便去见霍光了。
看着时辰,杜延年直接去了尚书台,却不料,霍光今日竟不在尚书台。
“君可知大将军此时在何处?”杜延年问尚书令。
尚书令摇了摇头——霍光并未交待去向。
——这却是奇怪了
杜延年不由拧眉,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与尚书令别过,打算去霍光常去的几个殿阁看看,刚过了两道掖门,就与范明友迎面遇上了。
“范将军。”杜延年客气地招呼,不是因为范明友是霍光是女婿,而是因为将军本就位在九卿之上。
杜延年是霍光的心腹,范明友也不敢托大,连忙答礼,随即又问了一声:“太仆可是见大将军?”
杜延年一怔,立即点头,估摸着范明友的来处,反问了一句:“大将军在白虎殿?”
范明友摇了摇头:“方才在白虎殿见我,说不到一刻,内谒者来见,云中宫诏见。”
“中宫?”杜延年一怔,随即便有些哭笑不得了——这对帝后毕竟是夫妻吗?
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