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北川就看了她多久,久到他连姑娘的睫毛有几公分都了如指掌,她却还是没有醒。
夜已深, 初秋风凉, 程北川试探地喊了她两声,小妞却睡得安逸无比。
叹了口气,程北川下了车,弯腰把睡得昏死过去一般的顾小妞抱了下来。
她真的很轻。
他又想起, 小妞迷迷糊糊中说的:“你知道我为什么叫饭团嘛?初中那会儿,我总感觉吃不饱……每顿要吃好多饭团子,可还是饿,但又没钱买别的……只好越吃越多……”
长身体的时候,没有荤辛油水,干吃米饭团子,怎么能不饿呢?
北川低头,就着楼梯道里的灯光,看向怀里姑娘泛着红晕的脸蛋--她也只得这张脸上看着肉乎乎的,细胳膊细腿,豆芽菜身材,简直营养不良。
开了门,程北川抱着顾小妞站在玄关顿了许久,即便他再怎么没经验,深更半夜不该进人家独身女孩儿的闺房,这道理,他还是懂的。
最终,顾一被安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躺下了,她被东西硌着脸,胡乱地拿手划拉。
北川抬起她的脑袋,才摸出了一件浅色的胸衣。他拎着内衣的肩带,就像徒手拎着块碳,往哪儿丢都不是……最后只好塞进了门边的储物盒里,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紧张的,前心后背的汗。
“顾一,醒醒,我要走了。你把门反锁一下。”鉴于她家发生过探空门的事件,他不放心就这么一走了之。
然而小妞不为所动,在他的呼唤里,懒洋洋地砸了砸嘴,嘴角一弯,颊边露出细小的酒窝来。
“顾一,”程北川蹲在沙发边,轻拍着她的脸,“饭团?团子?团团?”
小妞眼皮子动了动,居然有点动静,他赶紧乘热打铁:“团团,醒醒,起来锁门。”
“……嗯?”大眼睛总算是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瞳孔涣散地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跌跌爬爬地坐起身,踉跄着冲进了卫生间,又是一番歇斯底里地吐。
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抱着马桶像抱着亲人似的顾一,程北川扶额:“吐完了?”
“吐完了……”话说了一半,又一声呕。
终于吐得一干二净,小妞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傻兮兮地朝他乐:“你怎么在这儿啊?我是做梦嘛?”
程北川看她一会儿往洗手台倒,一会往马桶倒,生怕她一不小心再踩到呕吐物,只好伸手捞住她的胳膊,将她固定在面前,问:“你能认出我是谁吗?”
顾一嘿嘿笑着,小酒窝俏皮极了,歪过脑袋,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的眉眼,然后,下一秒抬手就摘了他的眼镜。
程北川还没来及从她手里抢回眼镜,就听见安静的洗手间里,小妞的声音嗲嗲地说:“认识啊,我喜欢的人嘛……”
心跳猛的漏了一拍。
一度以为自己心如止水的程北川,感觉心脏像被这简单到透明的姑娘一记直拳给击中了,闷闷地疼。
“多好看啊,”顾一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踮起了脚尖贴近他的脸,个子却还是差一截,只好委屈地叹了口气,“我要是高一点儿就好了……”
程北川几乎没办法确定,这小妞究竟是醉了还是醒着。
他只知道,她离自己太近了。
可他才刚刚朝后推了一步,倚靠在他身前的顾小妞就立刻失去重心地东倒西歪,程北川只好再次……将她箍住。
这一次,小姑娘干脆就势靠近了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衣服,似乎是觉得冰凉的衣物刚好可以给脸颊降温,倍感舒服似的蹭了蹭,自动自发地双臂环上了他的腰,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着,安安心心地贴着他就不动了。
站了好一会儿,连北川自己都能听见,心跳如鼓。
抬手,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落在她纤弱的背:“去睡吧,我走了。”
顾一呢喃了句什么。
北川没听清,稍微低头,鼻尖离她的发顶更近了,那淡淡的香又若有似无的钻了过来:“你说什么?”
“家里有人,真好啊……”小妞的声音嗡嗡的,紧紧地贴在他衣衫上。
他的心却像被一双手揪住了,钝钝的疼。
……
房里的灯都关了,独留了洗手间一盏小灯。
程北川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那唯一的光源毫无睡意。
卧室里的顾小妞早就翻身脸朝墙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他却还夜猫子似的醒着。
之前抱她上床,人是躺下了,手却不肯送,跟个孩子一样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角不放,他只好坐在床边,直到她终于睡踏实了,才抽开身。
然而终究是不放心走,只好窝在沙发里打发一夜。
他个儿高,顾一家的双人沙发不过一米五,长腿无处安放,平躺侧卧都不舒服。大约是抱她上楼的时候吃了劲,后背隐隐地疼。
这疼,终于将他从夜半的旖旎中硬生生地拉扯出来。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光,脸埋进柔软的沙发里--年少不懂事时,他以为拳击是毕生的追求,可早已经放弃了。退而求其次,人人都说他会走上竞技神坛,可他却不敢去追。
腰上的伤,像一柄悬在脊骨的利刃,每一天、每一秒,都有可能扎落,剔骨灼心。
连自己的梦想都没办法追逐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拖累别人。
算了吧。
散了吧,
忘了吧……一句又一句地在心底敲打,可最终坠入梦境的最后一秒,脑海里回旋的,却是小妞甜甜的一句“我知道啊,我喜欢的人嘛”,鼻间充盈的是抱枕上她特有的淡香。
到底,他要怎么办,才是对的。
韩意满说,世上没什么事能难住程北川,如果有,那一定是他主动放弃的。
是,当初在比赛中忽然病发,几乎是爬到场边才被教练发现异常的他,从医院出来之后主动向体队提出了退赛,从此再不碰拳击。在魔世全球自由竞技赛里被FT战队相中,又是他自己拒绝了来自顶级战队的职业邀请。这一次……是不是,也该由他自己来斩断还没系紧的情丝?
夜半。
被手机惊醒的时候,北川正沉在梦魇里醒不过来。
梦里他像个废人,躺在病床上,远远地看着女孩小鹿一样轻盈灵动的身影在远处。他喊她,她听不见。他想走过去,却动弹不得……
电话是程敬堂打来的,刚刚接通,老刑警冷厉的声音就穿透了客厅的安静。
“人在哪里?”
清了清嗓,程北川半坐起身:“若安花园。”
“你怎么会跑到那边去?”
“朋友家住这里,她喝多了。”
程敬堂的声音越发低沉:“那边前些天还倒了个毒窝,都是些不着调的混子。你怎么会和那些人玩到一起去了!”
北川不说话,手机听筒里是父亲气急粗重的呼吸。
“我跟你说,程北川,你是成年人了,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北川轻笑了一声,眼底沉寂。成年?他成年已经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