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回去
已经是深秋,秋雨寒凉,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在路上奔波的,但陆岌没得选择。
芸城陆家有人传了信到京城,说是老太太身体抱恙,可能到了弥留之际,过不去这个年关。
陆岌虽远在千里之外,但现在的陆家显然什么都是他说了算,这件事也需要她来决定。
程岁杪清晰地看到了陆岌的犹豫。
他还看到他看着那封陆弢留下的自白书发呆。
或许是在考虑“要不就这样吧”,可他最后还是决定跟程岁杪启程回去。
时间紧急,程岁杪跟家里人匆匆道别后就跟陆岌上了路。
怕来不及,几乎日夜兼程,程岁杪担心陆岌的身体,时时注意着他会不会觉得冷,提醒他按时吃饭。
陆岌对他的安排毫无异议,极其配合。
杜韫暂时留在京城,芸城有李肆渠坐镇。
原先是这样说的,但在路上,程岁杪意识到他们或许太想当然了。
千防万防,陆岌还是病了一场。
把程岁杪吓得够呛。
他甚至想要停下来让陆岌好好修养一阵子,但被陆岌拒绝了。
陆岌用非常虚弱的声音跟他说,如果停下,就得在原地度过一整个冬天了。
程岁杪只好顺从陆岌的意思一路往前赶。
杜韫给他们提前预备的丹药喂了一颗又一颗,程岁杪一直在内心祈祷着陆岌能尽快恢复健康。
或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或许是陆岌命不该绝,启程后没多久陆岌就开始生病,结果在快到芸城的时候,一天比一天好。
芸城还没到最冷的时候,程岁杪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心中感慨万千。
陆府的一切似乎都变了,但又似乎没变。
程岁杪几乎忘了自己第一日踏进这里是个什么情形,如今的陆府看起来……有些冷清。
陆老爷还病着,是大少爷来见了他们。
陆岚看到陆岌的表情有些尴尬,他似乎想支开程岁杪单独跟陆岌谈话,但陆岌说程岁杪什么都知道,有什么话都可以当着他的面说。
程岁杪又感动又尴尬,他本人也是想离开的,毕竟是个外姓人。
陆岚说陆老爷还是疯疯癫癫的。
“祖母从天渐冷时身体就不太好了,但没想到会越来越严重,李大夫一直给看着,估摸出了时间,让我通知你。”
陆岌轻轻点头。
陆岚总是有意无意看向程岁杪的位置,似乎有他在什么话都不好说。
程岁杪想,虽然陆岌说可以不避着他,但自己若不想听自然是可以避开的。
他告诉陆岌自己先回安苑看看,没等陆岌同意就走了,陆岚看得目瞪口呆。
李肆渠正在安苑等着他们,程岁杪的心放下了一半。
他跟李肆渠寒暄了几句,就说起陆岌这一路上的各种情况。
李肆渠安慰程岁杪不必忧心,“陆公子年幼时活得艰难,所以才会落下病根,但他的身体,糟糕起来确实看着吓人,但因为掌局者并不想要他的性命,所以他没那么容易死。更别说他摆脱桎梏之后自己做了不少事,他现在偶尔会生大病,主要是因为耗费的心力难以弥补。”
程岁杪也知道,但他没办法劝陆岌别想那么多。
他曾试想过,如果自己是陆岌……
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安苑被打扫得很干净,程岁杪刚要出门就看到陆岸和陆岌在安苑门外不远处说话。
他心里咯噔一下,紧张起来。
陆岸曾因为察觉到陆岌与司辛司贤勾结,担心他危害家族就对他下毒,谁知道这会儿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没想太多就冲了出去。
陆岌和陆岸都面露惊讶之色。
“少爷,李大夫在安苑等着给你把脉呢。”
不知道他们先前说了什么,陆岸的脸色不太好。
“陆岌,你身边能人异士可真多啊。”
“二哥谬赞。”
陆岸甩手离开,程岁杪暗暗拍了拍胸脯。
“他又想做什么?”
“没什么,他一向看不惯我。”
程岁杪“哼”了一声:“你还没看不惯他呢,他倒脾气大,你以后遇到他,就直接绕路走,我觉得这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现在未必。”
陆岌的神色却很和缓。
程岁杪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对龚令慧和祖父的事情,以及我的身世未必一无所知,所以当初对我下毒,大抵也并非是为了不让我参与朝堂纷争担心我连累家族,他也很怕我让整件事败露,如今看我并无此意,这件事已经就此结束,或许心境会与当初有所不同。”
程岁杪撇撇嘴角:“即便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我也不觉得你把人性想得太好是件好事。”
陆岌看了他一眼:“或许只有你会觉得我把人性想的太好。”
“事实如此。”
程岁杪耸了耸肩。
陆岌微笑起来:“你对我的感官已经变得盲目了,这倒是好事。”
程岁杪白了他一眼。
陆岌牵过他的手,“走吧。”
程岁杪看他没打算回安苑,问他要去哪里。
“李大夫在等着你呢。”
“可能要劳烦他多等一会儿了,我如此着急赶回来,可不能在最后关头错过这个时刻。”
很快,程岁杪就知道陆岌所指的是什么。
是老太太活在这世上的最后时刻。
老太太看到他们一起出现,张着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的指着他们:“……不孝子孙!”
陆岌看了她许久,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
“陆家留我到今日,难道没想过我会不孝?”
他把陆弢的自白书拿出来,交给程岁杪,让他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老太太眼睛瞪得血红,听完后,程岁杪不知道该做什么。
陆岌拿过那封自白书,在老太太面前将其燃尽。
灰烬落到了桌子上,程岁杪回身看向床上的老太太,仍旧睁着一双眼看着陆岌,但显然没有之前那般有生气。
她的生命又往结局走了一大截。
老太太突然笑起来:“你千算万算,最后还不是没能留住你娘哪怕一张画像?陆岌,你并不是算无遗策之人。”
她声音嘶哑,低沉,无力,传递出来的内容却是在嘲笑一个人。
程岁杪经过了那么许多事,现在已经分清了什么是重要而什么是不重要的。
但眼前的老人,活了这么多年,直到弥留之际,却依然想要胜人一筹。
他不知道这样有什么意义,他想,或许自己永远不会理解,那样也挺好的。
“哦?你是说你让苏乔乔刻意毁掉的那幅画?”
陆岌微笑开口:“你知道我做过什么事,那就该知道,若是我不想让你发现那幅画,你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看到它的。”
老太太皱起眉来:“你是故意的?不……这不可能,为什么?那上面——”
“是,那上面画了我娘。”
陆岌低头轻声开口:“她不是一个听话的傀儡对吧?你憎恶她跟你不一样,所以刻意抹去了她所有的痕迹,但造成你人生悲剧的是你丈夫,是皇宫里的那个女人,你却去憎恶另一个无辜的女人,你不觉得这个逻辑很可笑吗?”
“……那你对她?”
“她对你来说无辜,但对我来说可不无辜,是她选择了陆岸,放弃了我,难不成还指望我信奉母慈子孝的那一套?”
程岁杪微微蹙眉。他想叹气来着,忍住了。
他不知道是否每次说起这些,想起这些,陆岌的心理都会难受一次。
“不过我并不恨她,我只是对她没什么感觉。”
“……那那副《春日夜游》?”
陆岌轻笑起来:“那不过是我想得到某个人的信任时,一点小小的手段罢了。”
他起身时看了一眼程岁杪,程岁杪面无表情面对他,即便已经习惯了,但听到他说起这些,难免心中还有波动。
陆岌朝他隐秘地眨了下眼睛。
“陆岌,你真该死……”
“祖母,你这样说,我听了挺伤心的,至少,若不是我,祖父所做的一切总有一天会被昭告天下,而且,若不是我,陆家的孩子怎么可能有机会坐上龙椅呢?”
老太太听了后半句,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她指着陆岌张大嘴巴,然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陆岌拉着程岁杪出去,叫来了等在外面面色不善的老嬷嬷。
“去请大夫来看看吧,祖母看起来,看到我们回来了,格外激动。”
他们回到安苑时,李肆渠正在和另外一位不速之客说话。
程岁杪已经感觉到头疼了。
麻烦真是一个接一个。
不过陆岌却神色如常,走上前去跟那人打招呼。
“你们不是搬出去了么?难不成又回来了但我还没收到消息?”
陆崇冷哼一声:“你们这陆宅我可住不习惯,我今日是来找李大夫的,听说他在这里,就跟他说说话。”
陆岌点了点头,看向李肆渠,“那李大夫跟三哥说过话后再帮我诊脉吧。”
陆崇“哎”了一声,叫住了正要回房的陆岌。
别别扭扭的开口:“我们已经说完了,他可以帮你诊脉了。”
程岁杪看出了陆崇的想法,赶紧上前打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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