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守诺(1 / 1)

楚宫腰 风储黛 3030 汉字|2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60章 守诺

冷如寒玉的楚侯, 握着一支刻刀, 端凝地坐在御案之后, 玄青暗纹绣吴翠蟒缎, 宽袍广袖下, 左手的食指裹着一层熟悉的白绸,孟宓忽然忘了问他怎么在行云山附近找到的自己, 忘了问他为什么一声不响离开,忘了问他为什么让那群禁军拦住自己不让她入宫。

她只听到自己急切的脚步声,几乎一径飘到桓夙的眼前,抓住了他的手, “流血了。”

上次也是这样,但这一次他没有藏起来, 孟宓看得分明, 白绸溢出了一团猩红,灼伤了她的眼睛,“小包子,找药和纱带, 给大王包扎。”

小包子闻言却不动, 一愣一愣地瞧着, 等着大王反应。

桓夙忽然抽手, 孟宓攥着那条丝帛,被他促起的举动抽了出来,那几乎深可见骨的伤痕,鲜血如清泉出谷汩汩地往外渗, 小包子吓了一跳,忙不迭去找药了。

孟宓怔然地望着桓夙,他清瘦了不少,面容冷凝如霜:“孤不需要你。”

“发生、什么了?”孟宓被禁军拦下,说大王不见她,她心里想,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不见她。

桓夙噙着一抹冷笑,“一个月以前,上阳君已昭示天下,你是他蔺华之妻,是从本候手中夺走的夫人,天下人等着看孤的笑话,孤已经让人看够了,你既与他夫妻有名,不如趁早离去。”

那森然冰凉的语气顿了一下,“孤的王后,躺在楚国的陵园之中,不在这里。”

孟宓手上一松,染血的丝帛飘然落地,“你明知,我没嫁给他,是他一面之词。”

孟宓咬牙,不懂桓夙为什么忽然反口,“一个月以前,你明明去郑国找过我,还有,行云山,明明也是你……”

“孤不知道什么行云山。”他漠然地起身,衣袖沾带的一缕细风拂落了案上的白绸,孟宓几乎无力瘫坐下来,她想不明白桓夙怎么会突然态度逆转,冷漠而疏远,从来不像他,即便是她刚入宫时,她也能觉察他对自己的厌恶和关心,而绝不是眼下这种令她茫然无措的冰凉。

她腹中有他的骨肉,行云山的事,他不认也得认。

想到肚里的孩子,她什么也不畏惧了,扶着一旁的御案起身,“可这阖宫上下,认我这个王后,那我还是你的妻子,我不管旁人怎么说,不管上阳君对天下人说了什么,我只认你一个夫君。”

他的背影萧肃清寂,颀长如画。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桓夙负手冷笑,“随你。”

他往漱玉殿外走去,直到脚下几乎撞上一方矮几,孟宓脱口而出一声“小心”,他已经无误地迈过去了,步履生风。

酸涩从胸臆里一寸寸蔓延起焚心的火,她知道他那个蹩脚的借口不能算理由,可是——到底是什么苦衷,让他隐瞒这些,对她如此冷漠疏离?

“娘娘?”小包子拿了药膏出来,只见漱玉殿正殿已经无人了,心神一慌,“大王人呢?”

“走了……”孟宓俯下目光,一串滴落的血迹蜿蜒入外,尚未干涸,红得令人发憷,孟宓忽然疾走两步,夺了小包子手里的药膏往外追过去。

桓夙已经走远了,孟宓问了不少侍女,听说大王往静安园那边走了,孟宓便沿着一横长堤而去,梨花谢尽,阴翳如蓬,满园的墨绿叶子斑斑地攒出婆娑的绿锦,孟宓讶然地停步,仿佛走到了另一方秘境。

这是她当年来过的,再往身后踅过去,他在那边摆过一桌佳肴,用这些盛情地招待过自己,孟宓那时候想,其实楚侯对她挺不错,她四下一望,终于捕捉到一片玄色的衣影,他在一段岔路上踟蹰不前,孟宓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

以为他不知道,却忽然听到他阴沉的声音:“滚过来。”

“啊?”孟宓怔了一下,他转过身,猛然攥住了她的手,拉扯之下孟宓的脚趔趄了一下,摔入了他的怀抱,他抱着她退后了几步才站住。孟宓自怀孕之后便格外留神,不敢大动,惊魂未定之下,却留意到他拉住自己手腕的手不知何时移到了腰上,紧紧地将她护着。

她暖暖地笑了一下,扬起头来看他,却找不到那双漆黑的眸,她扬唇笑:“大王,真不想见我么?”

桓夙闻言脱手,“楚王宫不是你该来之地。孤已经说了。”

孟宓眼色黯淡了一下,“可我在郢都举目无亲。”

本意唤起他的一点同情心,也许桓夙会收容自己,没想到,他冷峻的眸波澜不兴,只微微瞟过来,哂道:“你不是还有一个弟弟么。”

说到枳,孟宓备觉惊喜,他在外头流落了这么多年,终于回到故土了,孟宓真心为他高兴,“他人在何处?”

桓夙如渊的脸色讽弄地浮出一抹笑,她的心弦动了一下,桓夙一贯爱吃枳的醋,霸道善妒的楚侯,这一点还没改,要是……

不大好,她不能拿年幼的枳开玩笑,孟宓头疼地看着他,“不说就是了。”她自己总能问出来。

孟宓走上前捉他的手,桓夙却又甩开,转身要走,但在这分开了两条岔道的路上一时又不知何去何从,僵直的身影让孟宓心里一疼,他以前从来不畏惧走哪条道的,即便走错了,也会若无其事地再折回来。

她从身后抱住了桓夙,柔软温暖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了上来,楚侯微微僵直的身体更紧绷了,孟宓终于有机会握住了他的手,“我替你上药。”

怕他再度抽出手要走,孟宓也提起手指,在他背上画了一个字:乖。

感觉到他玄色的袖口,那花草暗纹轻细的摇摆,宛如要活过来一般,她知道袖摆下那只手在颤抖,怎么能否认呢,行云山脚下那两晚,她可都记着啊,一丝一毫都不敢忘记,他怎么会忘,孟宓仔细地点了一指药膏,替他缓慢地敷了上去,怕他疼,孟宓仔细地一面抹一面吹。

纵使,他疼也不会让任何人发觉。总是这样。

这只手不像去年这般漂亮,手指手背上一片斑驳错落的狼藉,有被利刃划伤的,有被荆棘等带刺之物划出的断续的伤口,还有不同割裂的伤口,中指的指甲盖也没有了……孟宓无声地滚落了泪珠,却不敢哭出声让他发觉。

她撕开了自己下裳的一道鹅黄的软缎镶边,替他仔细地缠绕了几圈,才凝神系了一个结,桓夙一直漠然不动,他知道那些伤会让她发觉,他在手上用刻刀划了十几道刀伤,以为能掩盖过去,可是,如今的孟宓,要骗她已经不那么简单了。

微暖的唇瓣贴在了手背上,还有一点湿润沿着唇滚下来,她……哭了。

桓夙不耐烦地推开她,“可以了。”

孟宓却固执地不撒手,“这是,在行云山弄伤的,是不是?”

桓夙微愠,“孤说了,不知道什么行云山。”

“骗人要知己知彼的,”孟宓摇头,“我已经知道了,行云山是太后的故里,你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看到了,卫太医和太后,他们在一起,很好很幸福,算是得偿所愿。”孟宓轻轻吻他的手背,告诉他自己的想念,“我回来,也是为了这样,生也好,死也罢,我一定要在你身边,我答应过的。”

少顷,他动唇:“孤自己毁诺,那个誓约不必守了。”

“我想守。你是楚侯,怎么能背信弃诺?我和你,为了彼此都失去了太多,若还是不能在一起,我不甘心。”孟宓一句话让他退后了一步,她箭步跟上来抱住了他脖子,软软地贴近他,呵气如兰,“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苦衷?”

他紧抿着薄唇,露出一线的犹豫,但孟宓始终没等到那个答案,他又推开了他,终于不再犹豫,走入了一条陌生的石径。

孟宓留在原地,这一次没有跟上去。不能气馁,她暗暗告诉自己。

他是楚国的大王,口风自然比一般人紧,孟宓自知问不出话,趁他走入了一条岔道,便折回来去云栖宫找小包子。

岂料没等回宫,在长堤上远远地见小包子捧了一件漆黑的绣龙穿祥云的蟒袍跟来,模样焦急,见到孟宓才慌慌张张地跪在了孟宓身前,“王后娘娘,大王——”

“他往——”孟宓朝方才桓夙挑的那条道指了指,“那边去了。”

“啊?”小包子惊恐地抖了抖,“大王他没走过那条石子路啊,那路上到处是绊子枯枝……”

“怎么了?”孟宓耳尖,听出了什么“绊子”。

小包子苦着脸,如丧考妣地伏在地上,“王后娘娘,奴婢该死,即便违命,也要说这一句。”

孟宓便提着了耳听着,直到——

“大王他已经失明了!”

“什么?”孟宓吓了大跳。他竟然看不见了——

那样的感觉,失明过的孟宓懂,她知道那只能在黑暗之中摸索的绝望,她知道那种茫然无措,知道那种举步维艰,难怪,他方才在岔路口驻足了这么久,始终无法决断走哪一条。

原来他推开她,是因为他看不见了。

可是在行云山下的那个山洞里,她不但失明、还失聪,甚至没有嗅觉,他一样没有守着她,同样地,她怎么会因为这个嫌弃他?即便桓夙这辈子都看不见,这也不是她放弃他的理由。

“千真万确。”小包子嘤嘤地抖着肩膀,不敢拿桓夙的衣袍擦眼泪,自己用那身蓝衫子抹了把眼睛,一抽一噎道:“行云山那里确实是大王,当时我们找到大王的时候,他满身是血,抱着王后娘娘倒在悬崖边……巫医诊治说,大王中了燕麻的毒……”

燕麻的确有毒,孟宓就见过那燕麻致人失明的先例,当时她也是情急之下选择的以毒攻毒,但没想到桓夙会以千金之躯试药,何况,燕麻的毒性到了胃中便大半被消耗了,寻常人吃根本不会中毒,除非口舌生疮,嘴里有伤口……

小包子伏地颤抖,一不做二不休,已是枭首的大罪,不怕再多一条:“燕麻生得极其普通,但有麻沸之用,大王为了试药,咬破了舌……”

“可是,”孟宓出声打断,“燕麻味甜,不用咬舌,这些我都告诉过他,怎么可能尝不出来?”

小包子深吸一口气,“大王他,生来便没有味觉啊……”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

答案揭晓。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PS:夙儿的视觉和味觉最终都会好的,么么哒你们。

最后一句,昨天哪位小可爱删了预收。。。我保证,这篇完结会开的,你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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