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何其幸运(正文完)
当日傍晚,沈未从宫中回到官舍,换了一身常服后提着存了许久的绍兴酒前往尹府。紫阁..
“沈大人。”
沈未朝尹府门房的人点了点头。来来回回尹府不少次了,她却大多数时候走的后门,走正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回她终于可以要大摇摆,不再偷偷摸摸了。轻车熟路地走到尹济的住处,她刚好看见他一身长衫坐在桌前,似乎就是在等她。
听到动静,尹济抬头。看见沈未一身常服,姿态端正,手里提着一坛酒,他脸上露出了轻佻的笑容。
光华的官员,上朝有朝服,办公的时候有公服,即便在家的时候也要穿常服,是以他鲜少有穿长衫的时候。长衫是读书人才穿的。这样的打扮让他看起来格外书生气,可那眉眼的轻佻俊朗又让他不像是个普通书生,而是个夜会佳人的风流书生。
“沈大人请。”他做了个手势。
沈未走上前,将酒放了下来,一撩衣摆。坐下。
尹济叫来下人,让下人将酒倒进了酒壶里,然后放在了冰桶里面冰镇,很是讲究。
沈未看着他的动作,说道:“尹大人倒是真的很会享受。”
南方人本来就更加精致,更何况像尹济这样的出身。他前十几年都是平江知府的公子,过的是纨绔子弟的生活,后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认祖归宗回了扬州尹家,过了几年提心吊胆、危机四伏的日子。
尹济亲自给沈未斟了酒,然后举起酒杯,满含笑意地看着她道:“庆祝一下今天早朝时的好戏。”
沈未好不忸怩地与他碰杯,一饮而尽。
喉头一阵呛人的辣味后,回味带着一些甜。沈未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菜,皱了皱眉说:“尹大人府上的菜没有先前好吃了。”
“今日我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尹月跑了,现在府上的厨子换了人。”提起尹月,尹济皱了皱眉。她的身份恐怕不简单。
提起尹月,沈未的心里就莫名的有几分不适、看到尹济皱眉,她忍不住笑了笑道:“看来尹大人很是舍不得那个尹月。或许尹大人可以去向太后开口要人,太后说不定就把人送还给你了。”
闻言,尹济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看了看,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沈大人似乎尤其在意尹月。”
一个女人在意另一个女人,多半是吃醋。
尹济虽然没有直白的说穿,沈未却听出了其中深意,眸光一冷。
见她似乎下一刻就要起身离开了,尹济赶紧转移了话题,举起了酒杯:“沈大人,来,干杯。”
尹济的酒量还是不错的,沈未却不怎么行。以前喝酒的时候张安夷大多数时候都在,他做事很是谨慎,她的酒几乎都是他替她喝的。沈未喝的机会少,更没有锻炼的机会。
现在被尹济有意识地带着连喝了几杯,她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了红晕,那双眼睛里的冷意也被一种迷离冲淡了,一会儿恍然,一会儿嗔怒,尽显女态,叫人移不开眼。
她已经有些多了,尹济却并没有提醒她,反而与她闲谈了起来:“接下来沈大人有什么打算?”
沈未虽然是有些头晕,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可是她被尹济的话给问住了。
她能有什么打算?
她已经身不由己了,不能有自己的打算,只能在这一条官场之路一直走下去,走到底、走到死。
若放在平时,沈未不会表现出一丁点无措和失落,而现在她已经无意识地将这种感伤表现在了脸上。
她摇了摇头:“不可说,不可说。”说着,她自己喝了一杯,以解忧愁。
尹济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怜惜。他靠近她,低声问道:“沈大人可有考虑过嫁人生子?”
他的话让沈未愣了愣。
嫁人生子。
她的心随着这四个字跳了跳。不可否认,她是有些心动的。可是又能如何?
回过神来,她发现尹济已经坐到了她身边,离她很近。
“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她不满地去推他,嘴里说道,“尹济,以你的身份,以我的身份,太难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今天,拥有的越多就越难舍弃。即便我能,可是你能吗?”这条路她自己亲自走过,深知能有今天这一切时多么不容易。
尹济看着她脸上不自觉出现的怅然,勾唇一笑,轻佻地说道:“若是我说我能呢?”
他一副轻描淡写玩笑的样子却如一声惊雷,沈未的手抖了一下,酒杯倒下,里面的酒全都洒了出来,蔓延到桌边慢慢滴下,滴在了她的常服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尹济伸手将酒杯扶了起来,放在了她手中,拿起酒壶替她重新斟满,然后拿起了自己的酒杯与她碰了一下:“请。”
他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
沈未很想问问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尹济不再提,仿佛故意将她吊着一般。她又不愿意主动去问,便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沈大人果然爽快。”
尹济的话就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沈未的心湖之中,虽然沉下去了,却留下一圈圈涟漪漾开,水面始终无法再次平静下来。
不过随着越喝越多,她的脑中混沌了起来,刚刚的事情仿佛都成了错觉,被她抛在了脑后。
不知什么时候,她就靠在了尹济的怀中,手里还拿着酒杯。
乍一看还以为是两个男子滚在了一起,仔细一看沈未此时的容色,两人搂在一起还是十分旖旎的。
尹济也喝了不少,俊朗的脸上泛红。“沈大人是不是喝多了?”
沈未倚在他怀中抬头,自下而上看着他,对上了他幽深的眼睛。大约是酒喝多了。她看尹济竟然变得顺眼了起来。
温香软玉在怀,鼻间的酒香之中混着淡淡的荷香,六月底七月初这么炎热的日子抱着一副冰肌玉骨,还不断地在他怀里动着,隔着衣服隐隐的凉意都让他舍不得放手,若是能毫无阻隔地与她相贴,该是何等的慰藉,尹济不由地想起了那让他念念不忘的情景,一股热流汇集向了小腹处。
这种事情大概有了一次便会食髓知味。
他的眼底像是有一团火焰升起一样,胶着地燃烧。火焰之下是她的影子。沈未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就连目光也移不开,像是要被吸进那团火焰之中一样。
瞬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两人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
不知是谁先打破了这僵持凑近了一些,使得那团火烧得更旺。
**,等沈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与尹济吻在了一起,身体紧贴着。
她知道是他有意引诱,而她也是有意被引诱。
大概真的是今天的心情太轻松太好了。
这一吻便一发不可收拾,没有停下来的时候。那壶酒不知道被谁的动作碰到,整个倒了下来。酒水汩汩地沿着桌子流下,流在了他们牵扯在了一起的衣服之上。
唇齿交融,空气中弥漫的是回味甘甜的酒香。
感觉到后腰的腰窝处被隔着衣物摩挲着,沈未只觉得那一处有种蚀骨的酸麻蔓延向全身,让她控制不住颤抖,心底生出一种渴望被慰藉充实的期盼出来。察觉到尹济要有进一步动作,她轻轻推了他一下,顺从了自己的内心和身体,低声提醒道:“去将门关上。”她清冷的声音里混杂着一丝撩人的粘腻。
她这态度便是默认了顺从了。
尹济勾起唇又在她那泛着晶亮的唇上反复辗转了几下,才松开了她起身走过去关门。
将风月隔绝在外后。尹济转过身,看到沈未的常服凌乱,衣襟微敞,两颊泛红的样子,身下已经开始发疼了。
他上前,在她的惊呼声之中将她横抱起,走向了床榻。
悱恻的缠绵,摇曳的身影,伴随着满足的喟叹,一夜旖旎纠缠。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第二日尹济醒的很早。
看到怀里的人还在睡着,白得发光的肌肤上都是自己留下的痕迹,他终于觉得自己不是被白睡的那个了。
他搂着沈未的那只手沿着她后背的曲线摩挲着,那背上的伤疤突起的很明显,仿佛一块美玉上产生了一条裂痕一样叫人遗憾惋惜。
后背痒痒的感觉让沈未醒了过来。
对上尹济轻佻的笑容,沈未退了退想要离开他的怀抱。昨夜她喝多了,却又对自己做的事情有些印象,疯狂得让她脸红。
“醒了?”
尹济晨起的声音带着一丝低哑。
他说着就要吻她的额头,却被沈未推了开。
她这一推像是把尹济惹恼了,他忽然翻身覆在了她身上。沈未自颈项处开始染上了红晕,皱着眉去推他,提醒道:“我还要去文渊阁,你的事情比我还要多,不起来?”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哑,喉咙干涩。
尹济居高临下看着她羞恼正经的样子,失笑:“沈大人提醒的是。”说罢,他低头吻上了她的唇,直到两人都呼吸急促才放开她。
昨夜来喝酒的时候未想过要留宿,是以沈未没带公服,尹济的穿着又太大,最后只好让尹济派人悄悄去官舍拿了一趟。
这样一来一回,沈未去文渊阁就晚了一些。
她到的时候张安夷已经到了。
抬眼看到她神色之中的疲惫,张安夷问道:“昨夜没睡好?”
这张二的眼神也太好了。
沈未立即离开了他的视线假意去做别的事情,嘴里回答道:“昨晚喝了一些酒,喝得有些多。”
看着她不自然的神色,张安夷也没有问下去。
裘林昨天已经入狱,他们现在手里握着先前户部查出来的一大堆名单,接下来就是要内阁拿着这份名单开始将属于裘太后的派系剔除了。
虽然裘太后已经大势已去,但是还要防着他们奋力反扑,是以接下来他们还是要谨慎一些的。
“放心吧,接下来的事情我会配合,你的心思多花些在吏部上就行了。”
未来的一段日子将不断有官员被革职查办,官职空缺自然需要填补,这其中也有很大的讲究,张安夷也不会轻松。
张安夷、沈未、尹济三人各司其职。
沈未始终坐镇文渊阁。几日下来,她发现收到了不少弹劾尹济的折子。这其中有的是御史真的对他的行事作风不满,也有的是裘太后派系最后的反击。有参他滥用职权的,有参他贪污受贿的,各式各样的名目都有,甚至还有参他在男女之事上混乱的。
沈未看着这些折子。心中生气。换做以前,她恐怕会添油加醋,将折子全都送到圣上那里,可是现在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站在尹济那边了。
尤其让她生气的是那条参他在男女之事上混乱的。
最后她将这些折子全都扣了下来,丢进了香炉里烧了。
这些折子上来多少她烧多少。
忙碌了将近十日,终于有了能缓和的时候,沈未想起来还没去看张青世,便特意让人去搜罗了一些好东西,买了些好吃的准备去看他。
跟她同一天去的还有尹济。
在张府外的大街上两辆马车相遇的时候,沈未皱了皱眉。
“先前说了要同沈大人一起去看干儿子的。”尹济笑着道。
沈未觉得他这句话很是有歧义。张青世是他的干儿子,他那句话一说,好像张青世成了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干儿子一样。
“一会儿进去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她警告道。
尹济点头:“自然。”
穿云院,得知干爹和沈叔叔一起来看他了,张青世高兴得不行,上来就一口一个“干爹”、“沈叔叔”,把他们两人十分受用。
尹济干脆将他抱在了怀里,掂了掂玩笑着道:“看来你过得不错,又胖了些。”
张青世立即扁嘴。
阮慕阳原本以为他们之前是开玩笑的,没想到这两人真的一起来了。心中有些诧异。
她将两人请到了厅堂之中,让红釉上茶。
尹济将张青世惹恼了,进屋后他便朝沈未伸手,要沈未抱。
沈未十分喜欢他,自然是将他抱了过来,揉了揉他的脸。
尹济看着她抱着孩子目光温如的样子,心中一片柔软。
“嫂夫人这几日身体如何了?”沈未关心地问道。
阮慕阳现在已经有将近八个月的身孕了。先前张安夷“失踪”的那几日,她确实很操劳,身子也很虚弱,后来大夫看过了。近几日在好好补回来。
她笑了笑道:“多谢沈大人关心,我现在挺好的。”
沈未点了点头:“看到嫂夫人气色好些了,看到青世也没事我就放心了。”
在她怀里的张青世不曾安分过,一直在乱动,而且尹济还一直在逗他。一不小心,随着张青世的动作,沈未的衣领被拉下了一些,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还是被张青世看到了。“沈叔叔也被虫子咬了呀。”
他忽然开口,没头没尾的让在场的三个大人都愣了一下。
张青世奶声奶气地说道:“我刚刚看到沈叔叔脖子下面红了一块。”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但是大人却是懂的。
沈未的脸立即不受控制红了起来,下意识瞪了尹济一眼。她身上的痕迹自然是他留下的。自从有了那夜借酒放纵后,他们便始终保持着那样的关系。白日的时候大多数都各忙各的,大约是这段日子实在太忙太紧凑了,晚上离开宫里他们便会觉得一下子空下来有些说不出的寂寥。
一次之后发现欢好虽然有些累,但是能让自己放松下来晚上睡个好觉,沈未便不再排斥。反正她这一世都没办法嫁人了,与尹济这样也没什么。想通了之后,她便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尹济自然是求之不得。两人在一起便是**。当然沈未不会让自己怀上身孕的,大多数时候她都让尹济泄在外面。有时候两人都太过投入忘了,第二日她便喝药。
许多时候都是沈未去尹府,偶尔尹济也会亲自去沈未的官舍。
沈未现在的身上的痕迹就是他昨夜刚刚留下的。
面对她眼神的控诉,尹济丝毫不觉得心虚,回以一笑。
阮慕阳是过来人,自然也知道沈未脖子下那痕迹是怎样才会来的。只是尹济是女扮男装啊。
就在她心中疑惑不解的时候,她发现了沈未和尹济之间眼神的交流。沈未的眼神里带着些羞恼,分明就是&s;&s;
她身上的痕迹多半跟尹济有关。阮慕阳没想到他们两人竟然在一起了。可是沈未是女扮男装入仕,一旦被发现就是欺君的大罪,他们怎么敢?
察觉到了阮慕阳的目光。沈未心中紧张了一下。
就在阮慕阳心情复杂,不知是喜是忧的时候,张青世又开口了:“怎么经常有虫?我娘也经常被咬,却从来没有咬我的。”
此话一出,阮慕阳的脸也红了起来。很少有这么丢人的时候,她恨不得将张青世的嘴封起来,心里又将张安夷恼了一遍。
在尴尬的气氛下,沈未和尹济起身告辞。
阮慕阳脸皮薄,自然也没有留他们。
唯有张青世的小脸上满是疑惑:“干爹和沈叔叔怎么这么快走了?沈叔叔的脸怎么这么红?”
他看向阮慕阳,发现阮慕阳的脸也有些红。又问:“娘,你的脸怎么也红了?”
“都是热的。”阮慕阳面不改色地说道。
张青世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从张府出来,沈未脸上的温度还没有褪下去。她冷冷地看着尹济,语气里又带着一丝愁苦说:“这下多半被嫂夫人看出来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我是女子的事情。”她有感觉阮慕阳看出来了她跟尹济的事情,但是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她是女子。
事关重大,她不想让人家知道自己女扮男装,可是让人误会她跟尹济两个男人在一起,她也不愿意。
相比之下,尹济镇定多了。他心情极好地看着沈未慌乱的样子,笑着道:“说不定她早就看出来了。”
“你住嘴!”
尹济回想起她刚刚抱着张青世的样子,又说道:“你很喜欢孩子?有没有考虑过生一个?”
说到这里,他忽然靠近她耳边:“和我。”
沈未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乍然想起了一起喝酒那晚,她说他不能舍弃现在得到的,他问她若是他能呢?
原先这段记忆早就模糊了,现在却一下子想了起来,十分真切。
晚上张安夷从吏部回来,阮慕阳跟他说了今天尹济和沈未来看张青世的事情。她想了想,决定将发现的事情告诉他。
“我瞧着沈大人和尹济他们二人&s;&s;关系似乎不一般。”她的脸皮薄,露骨的话说不出来。
对此,张安夷并不惊讶,仿佛什么事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样。
“夫人怎么知道的?”他的语气十分温和。
想起了白日里的窘境,阮慕阳脸上红了红,道:“我看见了沈大人脖子下面的吻痕。”
原来这便是她脸红的原因。张安夷揶揄地笑了笑。
被他笑得不好意思了,阮慕阳转移了话题,问道:“你早就知道了?我担心他们这样下去,沈大人女扮男装的事情会被发现。”她疑惑张安夷为什么知道了却没有阻止。
张安夷自然不会阻止了。
他乐得看着尹济有心上人。
“沈四空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也劝过她,她却不愿意离开朝堂,若是尹济有这个能耐说服她,最好不过了,大家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张安夷语气温和地说着自己的想法,“他们二人都不是容易轻易路出马脚的人,我也会在一旁观察着事态。”
他的意思便是要暗中替他二人警惕着了。
原来他早就在替沈未打算了。阮慕阳看着眼前这个温和、儒雅、目光之中能包容一切,肩上能担负起江山的男人,心中除了安心之外,还有一种仰慕之情。成亲到现在,她对他的仰慕之情没有消散过。
她的目光让张安夷很受用。伸手将她搂在了怀里,吻了吻她的脸颊。
阮慕阳一直很欣赏沈未,也一直很怜惜她。若是她能过上女子的生活自然是最好的了,尹济她也是了解的,虽然表面上轻佻,实则心中善良有担当。
他们确实很般配。
一个月后,元帝登基以来最大的一次清查以朝廷到地方将近百名官员落马被革职告终。
地方上,贪污**最严重的金陵一带,惩治了许多官员,大多是裘氏的亲系。朝廷还特意派了御史巡抚江南,几乎将金陵织造的权力架空。朝中,以裘林和裘桐为代表的裘太后派系也被彻查。裘林被革去官职后重打了二十杖,鸿胪寺卿裘桐也涉及贪污,被革职查办。
裘家毕竟是裘太后的娘家,裘太后是元帝的亲生母亲,元帝还是留有余地的,没有重惩。大势已去的裘太后再也没有了办法,正式退居后宫养老。
有惩罚,自然也有褒奖。
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中极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内阁首辅、少师张安夷进太师。正一品,正式位列三公。
吏部尚书兼建极殿大学士沈未,加封少保,从一品。
户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尹济,加封少傅,从一品,与沈未一同位列三孤。
元帝终于亲政,动荡了许多年的朝纲稳定了下来,自此即将开启的是一段盛世,史称新德盛世。
作为本朝最年轻的内阁首辅。经历过大起大落,张安夷成了光华百年以来在史书上留下最浓墨重彩一笔的权臣,后世几百年里也一直无人能够超越。“张安夷”这三个字必将成为后世许多士子所仰望尊敬的名字,是光华的传奇。
两个月后,张府,穿云院。
伴随着阮慕阳的叫声,下人们神色紧张地进进出出,大气都不敢出。
今日是她临盆的日子。
张青世跟在张安夷旁边,一同在屋外守着妹妹出生。听着他娘的声音,他被吓得不轻。小脸上满是紧张。
过了许久,孩子清脆的哭声终于打破了这紧张的气氛。
在屋中的珐琅先跑了出来,脸上带着喜色道:“恭喜二爷,夫人又生了个小少爷。”
张安夷显然也松了口气。
可是在这时,张青世忽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我要妹妹,我的妹妹呢。”期盼了十个月的妹妹最后变成了弟弟,他大受打击,仰着头哭得惨烈极了。
虽然他哭得甚是可怜,可是旁人看着都忍不住想笑。
就在这时,产婆又跑了出来,满脸激动地说:“恭喜张阁老,夫人这一胎是龙凤胎,又生了个小姐。”
“太好了。”红釉最先高兴地叫了起来。
张青世的哭声戛然而止,似乎还没从刚刚的哭声里缓过来,差点被口水呛到。
“小少爷,你有妹妹啦。”红釉道。
张青世反应过来有妹妹了,一下子又激动地笑了起来,脸上还挂着泪水的样子可爱极了。
生完孩子,阮慕阳累极了,知道自己这一次生了一儿一女,她满是汗水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们成亲那年,张安夷十九岁,她十七岁。他参加科举、入翰林成为天子近臣,最终成了内阁首辅,她处处小心,也终于向上一世的仇人报了仇。相伴多年,生生死死,共同经历了两次皇位的更替,看着一个个不可能扳倒的敌人倒下,到如今他们终于儿女双全了。
她最庆幸的便是有重活一世的机会,然后与他成了亲。
何其幸运。
番外 江洛篇(一)
洛钰出嫁是在武帝最后一年的五月十五。幽阁.
因为那时候许多人家怕遇上国丧,都提前在这个时候成亲,但是洛钰出嫁是最风光、一时无人能及的。
原本洛钰对她祖父安排的亲事十分不满意,觉得成亲是女儿家的终身大事,怎么能这么随便呢?直到一次江寒云来洛府,她偷偷躲在屏风后面看到了他的模样。从小就生活在世家贵族,她对那些纨绔弟子的作风和姿态是看腻了十分不满的,看到江寒云她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举止端正、气度不凡、谦和之中又隐隐能看见傲骨的男子。
她的脸红了起来,再也不去反对这门亲事了,反而隐隐带着期盼。
很快就到了成亲那日,等到坐在江府的新房之中,洛钰还是恍恍惚惚的,想着那仅仅见过一面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的江寒云。
这就是他们的缘分吧,她想。
“下去吧。”
忽然想起的脚步声让洛钰紧张了一下,身子不自觉地绷直。
江寒云的声音也很好听。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便是关门的声音。早已经沐过浴的洛钰看着江寒云朝自己走来,脸上带上了一丝羞怯。出嫁之前,她的母亲教过她。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除了害羞和害怕之外,她心底还有一点期待。
当江寒云走到洛钰面前停下来的时候,洛钰的脸已经红透了,好在这房中当初都是红色,不是很明显。
她心虚地低了低头,不好意思去看他,却也正好错过了江寒云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的情绪。
“夫人。”江寒云叫了一声。
洛钰是被从小宠到大的,娇憨刁蛮,很多时候不爱讲规矩。江寒云这一声规矩的“夫人”无端让她觉得太过生分了,她抬起头看向他,眼睛亮亮地说:“我在洛府的时候爹娘都叫我钰儿。”
想想又觉得江寒云这么端正的人恐怕一时很难叫出口,她又补充道:“或者直接叫我洛钰。”
江寒云大概就是这么严肃的人,脸上没有明显的喜色,但是好早满室的红色衬得他看起来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好一些。
想来他就是这样的人,实际上心里也是高兴的。
“洛钰。”
没有听到他亲昵地叫一声“钰儿”,洛钰心中有些失望,但是随即又觉得这样叫至少比“夫人”亲切一些,心中涌上喜悦。可是这种喜悦没有持续多久。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先睡吧。”说完,江寒云拿了些东西,转身离开了。
洛钰愣住。他不喜欢她吗?
但是很快洛钰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江寒云平日里对她很好,陪她回门,江夫人有些不喜欢她,为难她的时候,他就会护着她。
想必他是有什么原因才不跟她圆房、或许是不好意思吧。当时的洛钰如是想。
要是他不好意思,她便主动些好了。身边的丫环给她出了许多馊主意。
一天晚上,洛钰沐浴之后穿上抹胸,外面套上了一层轻薄的纱衣,借着给江寒云送宵夜,闯入了他的书房。
那时候江寒云正在看书,听到有人推开门,他抬起头。看见是洛钰,他有几分意外,问了句:“你怎么来了?”随后,他有低下了头,似乎书上有什么十分好看的一样。
“我让厨房煮了些汤。”洛钰走到江寒云的案前将汤放下,然后缓缓地走到了他身后。
隔了一会儿,江寒云像是才意识到洛钰没有离开,侧头看了她一眼问:“你怎么还不回去休息?”这一看,他才看到洛钰的穿着。她的身姿曲线在一层薄纱下十分分明,突出的地方饱满有致,该细的地方不盈一握
洛钰趁他愣怔的一刻,从背后贴上了他的身体,双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缓缓揉捏了起来,像是要给他捏肩。可是力道根本不够,像是在一下一下地撩拨一样。
在身前贴上他的时候,洛钰分明感觉到了他的身体紧绷了一下。她微红的脸上闪过了得意之色,更加大胆了起来,声音轻轻地问道:“你可觉得有些乏?我替你捏一捏。”
江寒云像是猛然回过了神来,握住了她作乱的手。“洛钰,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他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有一点不一样。
在他伸手制止她的一瞬间,洛钰就有些想退却了,听到他声音里的异样,她决定咬咬牙,一鼓作气。
“你同我一起回去吗?”被抓住手,她干脆整个人压在了他身上,将全身的重量交给他。
可是她的动作像是把江寒云激怒了一般。
“洛钰,注意你的身份,不要做这种下作的事情。”他的语气严肃,仿佛是学堂里严厉的先生在教学生一样。
下作?
洛钰的身体猛然僵住。
从未得到过这样的评价,她心里委屈极了,可是多年来的骄傲让她无法哭出来。她的脸上一片通红,难堪极了,觉得自己在被人审判着,浑身每一处都不自在,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咬住了唇挣开了江寒云的手,转身离开。
一打开书房的门,外面一阵凉风吹得她瑟缩了一下。武帝的丧期都过去了,已经入秋了。
她万分后悔自己今晚的这个决定。她一个天之骄女,何须做到这样?
就在她一只脚要踏出去的时候,肩上重了一下。
江寒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后,拿了件披风披在了她的肩上。
感觉到像是被她的气息包裹着一样,洛钰欣然转身,对上了江寒云复杂的目光。
江寒云移开了目光道:“别着凉了,回去吧。”
洛钰点了点头。一下子从地狱回到了天堂,她的心情好极了,连唇都是弯着的。或许江寒云对她不是不喜欢,只是真的是因为太正直,不好意思。
第二日。事情不知道怎么在江府里传开了,江府的下人们看见她都偷偷地笑,议论纷纷。
江夫人派人来将洛钰叫了过去。
洛钰一到,便听到江夫人冷冷地喝道:“跪下!”
知道是因为昨晚的事情,洛钰乖乖跪了下来。江家的家风严谨,江老爷走得早,是江夫人独自养大一儿一女,江寒云还小的时候整个江家都是江夫人一个人在支撑,是以她十分严肃。
“你可记得你的身份?你身为江家的少夫人。竟然做出如此败坏家风的事情。”江夫人被洛钰气得不轻。
洛钰之所以愿意跪下,之所以之前愿意忍让,是因为江夫人是江寒云的母亲。要知道,她洛钰,除了祖父之外就没带怕过谁的,就连徐妙露在她面前都得吃亏。虽然自己做的是有不对,可是她心里是不服气的。
“母亲,那是我夫君又不是别人,我并没有伤风败俗。”洛钰坦然地说道。
江夫人没想到洛钰做了这么大胆的事情。现在府上的下人全在嘲笑她,她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她被气得不轻,道:“你嫁到了我江家,就要将江家的规矩,不让你吃点苦头恐怕你今日是不会知道错的。”
“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不能做的?”
江夫人被她气得脸都红了:“来人,请家法!”
从来只有洛钰打别人的份,从来没有被打的时候。可是要打她的是江寒云佛母亲,是她的婆婆。她只能一声不吭地忍着。
直到后来江寒云回来,将她抱了回去。
江寒云是吃江家的家法长大的,自然知道是什么滋味。看见洛钰的丫环站在一旁眼睛都哭红了,他道:“去叫大夫。”
丫环下去后,房中只剩他们两人。
看着洛钰疼得脸上苍白,额上直冒冷汗,江寒云问道:“怎么样了?很疼?”
洛钰点了点头。
江寒云轻声叹了口气:“我看看你的伤口。”
他要去碰她的时候,她躲了一下,显然是生气了。
“母亲只是一时生气。下人们我已经警告过了,不会再有人提起这件事。这件事过去了,让我看看你的伤口。”不知不觉中,他的语气柔和了下来。
洛钰背对着他自己解开了衣服,拉开衣襟将整个背露了出来。
上面的伤口触目惊心。
江寒云皱起了眉,更让他意外的事她竟然没有穿小衣。
就在这时,洛钰忽然转过了身,上半身就这么毫无遮挡地暴露在这他的面前。肌肤细腻,饱满起伏,如同雪地里的两朵红梅一样。
“洛钰,你做什么?”江寒云艰难地移开了眼。
实际上洛钰此刻心里是十分紧张的,从来没有让一个男人看过身子,她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她故作镇定,声音里不细听听不出那一丝颤抖:“是你说要看我的伤口的啊,我脖子上也伤了。”她的脖子上确实有一条伤痕。
其实,今天她是故意激怒江夫人的。
“我&s;&s;看过了,你把衣服穿上吧。”
“衣服磨得我伤口疼。”洛钰横了心耍无赖。
江寒云在看过她那一眼后却始终再未看过她。“既然这样,那我便替你将帘子放下,等一会儿大夫过来吧。”在他要起身离开的时候,洛钰倏地抓住了他的衣襟。害怕她就这么从床上掉下来,江寒云下意识停顿了一下。
这一停顿给了洛钰可趁之机。
她跪在床上,两条白皙的手臂搂上他的脖子,整个人像是挂在了他身上一样,然后闭上了眼睛红着脸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感受到了她身体的柔软,江寒云僵硬了一下。
唇上的温热和湿意还有独属于女子的香甜化作了热流侵入了他的身体,向他的小腹汇集,让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一瞬间的失神后,江寒云紧抿着嘴唇,伸手去推她。
刚刚触及她细腻的肌肤,便听到洛钰可怜地叫了一声:“疼,你碰到我的伤口了。”
江寒云下意识收回了手。
闭着眼睛吻着他的唇的洛钰眼睛偷偷睁开了一条缝,得意地勾了勾唇,随后更加卖力。江寒云的手再次碰上她,要推开她的时候,她又委屈地叫了一声,像是要哭了一样。
几次下来。江寒云去推她的手不知怎么变成搂上了她的腰与她紧贴在了一起,唇上也化被动为主动,吻得洛钰几乎喘不过气来。
唇齿交融,那种柔滑的触碰是十分微妙亲密的,两人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一个血气方刚,一个如花似玉,又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没什么不能做的。
直到洛钰后背上的伤口被碰到,发出一声轻吟。江寒云才猛然回过神来。他费尽了自己所有的意志力,额上冒了汗,才将洛钰艰难地推开。分开的时候,两人之间连着一条银丝。
洛钰还有几分恍惚,没有回过神来。
江寒云看了眼她晶亮的唇,声音低哑地说:“大夫一会儿该来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洛钰好一会儿才将呼吸平复,方才与江寒云相拥,身上的热度和心底的渴望有些羞人。却又让她有些窃喜,那种感觉好极了。她相信江寒云也是享受的,因为她感觉到他起了反应。
至于为什么他后来又推开她,大概是因为她有什么地方不够好或者应该再主动一些才是,反正来日方长。她从来没有向别人透露过自己在江家过得不好,在旁人眼里,包括她的祖父眼里,他们夫妻都是很恩爱的。
可是后来洛钰才发现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并不是只要她去努力,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能有进展。
江寒云对她没有一点感情。娶她完全是为了利用她。
平乐四年和新德元年交替的这段黑暗的日子,她这一生都无法忘记。
她成了洛府的罪人,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下去,就连见亲人们最后一面的机会也没有。在洛府满门被抄斩的前一日,她被押送去了黄州,临走前,任她怎能苦苦哀求,江寒云始终不肯网开一面。
洛钰之前从没吃过苦。出门不是马车就是轿子,哪里自己走过那么多路?带着枷锁徒步走出京城她脚下便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可是负责押送她们的官差严厉极了。
能坚持一天已经是洛钰的极限了。第二日,她累得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办法想了,神情麻木,耳边官差的呼喝声根本听不见,只能恍恍惚惚看到他们的嘴巴在动,脚下靠着本能在支撑。
她一开始想着能在流放的路上死了也是一了百了了,可是现在累得根本连“死”都没力气去想。
同她一起的还有五个人。都是要被一起流放黄州的。
大概是快正午的时候,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洛钰已经几乎没有感觉了,木然地看过去,看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倒在了地上。
一旁一个同样带着枷锁的老人哀求道:“官爷,那个大嫂看起来似乎要不行了,停下来休息一下,给她找个大夫看吧。”
官差对老人的话充耳不闻,而是举着手里的鞭子恐吓道:“起来!再不起来信不信我抽你?”
躺在地上的妇人依旧一动不动。她怀中还在襁褓里的孩子大声哭着。
“我还不幸了!”官差动手狠狠在妇人身上抽了一下。
鞭子发出的声音很大,让旁边的人不自觉缩了一下脖子露出了畏惧的表情。
躺在地上的妇人只是抽动了一下。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她怀里的孩子像是被吓到了,哭得更大声了。
原本麻木了,什么也听不到,即便看着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的洛钰耳中逐渐听到了孩子的哭声,所有的感官像是慢慢回了过来。
“住手!”
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两个官差和其他的人朝她看来。在他们的目光下,洛钰脚下踉跄地缓步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洛小姐吗?”官差的语气之中带着明显的嘲弄。
洛钰只当没听见。她看了眼那妇人,虽然没看清她的脸。但是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又看了看其他人,他们这六个人可以说都是老弱病残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日头几乎在正中央,差不多要到午时了。她的亲人们此刻正在刑场上,刽子手的大刀已经对准了他们,而她这个罪人却还活着。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红了,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静默无声的绝望,心灰意冷。
罢了,她自己都不想活了,还管别人干什么?
死了反倒解脱了。
洛钰闭上了眼睛,身体仿佛要失去了重心,随时都要倒下去再也起不来了。
这时,另一名犯人叫道:“她吐血了!官爷,求求你们了,让看看大夫吧。”
慌张的声音让洛钰睁开了眼。
那个倒在地上的妇人吐血了,她怀里的孩子还在哭泣着。
洛钰心下不忍。“可以停下来休息一下吗?”她回身问官差。
知道她的祖父已经失势了,洛家也已经不复存在了,她也不再是不可一世的洛家小姐了,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
出乎她意料的是官差很爽快地答应了。
其他人很感激地看着洛钰。
洛钰很想朝他们笑一笑,可是她笑不出来。她坐在了一旁。
在流放的路上死掉的人不少,上面根本不会追问,是以那两个官差根本不关心那个晕过去的妇人,两人拿出了干粮和水吃了起来。
倒是其他几个犯人主动照顾起了那个妇人,给她喂水。
忽然,一个大娘惊呼道:“她的鼻子也开始流血了!”
似乎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等官差过去探鼻息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大概那个妇人本来身子就不好。
“死了,这孩子怎么办?”一个官差对另外一个说。
“还能怎么办?留下来自生自灭吧。”
没有一个人反对。他们才刚刚出京城没多远,要走去黄州还有很长的路。他们都是罪人,身上带着很重的枷锁,自己能活着到黄州已经是不容易了,谁还顾得上一个孩子?只能看这个孩子的造化了。
“好了,休息差不多了,起来赶路了。快!”官差催促道。
死了一个人,其他几个犯人有些低落。孩子的哭声让他们不忍,可是又无能为力。
洛钰在官差的催促下站了起来,看向了那个依旧在妇人怀里哭泣的孩子。她先前跟江寒云也成亲了好几年,若不是一直没有圆房,孩子恐怕早已经会走了。
她动了恻隐之心。
可是她自己都已经是行尸走肉了,有什么资格去可怜别人?
孩子的哭声充斥的她的耳朵,让她的脚下像灌了铅一样,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洛小姐?”官差见她站着不动。催促道。
洛钰沉默了一会儿,眼睛里恢复了清明,咬了咬牙看向那孩子,走过去抱了起来。虽然她现在什么东西都不是,连自己怜悯不了,但是还是不自量力地抱起了那个孩子。
官差因为她的举动愣了愣,不确定地问道:“洛小姐,到黄州一路上很苦的,您这身子。还要抱个孩子,撑得住吗?”
“走吧。”此时的洛钰眼神慢慢变得坚定了起来,挺直了脊背,宛如那个高高在上的世家小姐。
她能活到什么时候,就把这孩子照料到什么时候吧。
接下来的日子,照料这个孩子便成了洛钰坚持到黄州的动力。她没有照料孩子的经历,闹了许多笑话,好在同行的大娘懂,帮了她不少。在去黄州的路上。每一天她都在忙碌和辛苦中度过,什么都来不及想。
就这样撑着、熬着,她居然活着到了黄州。
黄州,这是一个与京城完全不一样的地方。洛钰长这么大从来没出过京城,没想到终于有机会出京城了,却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独自一人被押解而来。
到了黄州之后她也没有轻松过。官府给他们这些犯人安排了住处,晚上有住的地方,白日里却要去做工。非常的累。
小孩子长得就是快,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那个被洛钰救下来的孩子看着就比原先大了许多,对她也越来越依赖,就像是她自己的儿子一样,这种新生的力量让她自心中感觉到了希望,似乎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她给这个孩子取名叫洛简,希望他这一生简简单单的,平安喜乐,对外称这个是她的亲儿子。
没错,她决定将这个孩子抚养成人。
在洛钰每日辛劳做工、一心抚养洛简,忙的一点空闲都没有的时候,黄州城新来了个知府。
城里的人对这个知府议论纷纷,听说这个知府来头不原先是京中的大官。至于为何会来黄州做知府就未可知了,大约多半是得罪了圣上。
对于这些,洛钰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番外 江洛篇(二)
住在石场附近的村民都知道最近来了个带着孩子的俏寡妇。..
这个俏寡妇是因为犯了什么事被流放过来的。平日里她很少跟旁人说话,休息的时候就一个人坐在一旁,眼睛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与旁的女人很不一样,看起来身份非常不一样,安静的时候浑身那股气势叫人不敢靠近造次。
这个俏寡妇便是洛钰。
采石场的活是十分苦的,尤其她还是个女子。从前在京城里锦衣玉食,十指连阳春水都不沾,更不要说干这些粗活了。没几天原本细嫩的手就被磨得全是细细的血口子。可是她好像没有知觉一样,眉头都不皱一下,一句怨言都没有,始终坚持着。
有些男人见她长得漂亮,存了几分心思,主动要帮她,全被她看也不看一眼地拒绝了。
明明是个流放过来的犯人,不跟任何人说话的样子给人一种高高在上谁都看不上的样子,一顿时间下来惹恼了好几个主动献殷勤的男人。其中就包括附近南翠村有名的混子刘仲响。刘家有些小钱,在南翠村算是最好的了,是以他有在附近横行霸道的本钱,家里已经有三房妾室了。
一天傍晚,洛钰从采石场回来。她的住处是在附近的一个茅草房,平日里三顿都是和在采石场干活的人一起吃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吃。她已经这样了,对吃的已经不讲究了。可是洛简才十几个月大,每天拿馒头泡水和成糊糊给他吃,恐怕他会撑不住。
或许当初将洛简留在那里,他会有不一样的际遇,若是被有能力的人捡了去养,恐怕要比现在跟着她受苦好上千万倍。
就在洛钰抚摸着洛简软软的小脸,心里想着当初执意将他抱起来带到黄州是对是错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动静。
“谁?”
伴随着敲门声,屋外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洛娘子在家吗?我是石场的。”
因为门外是男人,洛钰存了几分警惕,走到门边看了眼身边自己随手就能拿到的镰刀,才慢慢打开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看到是刘仲响,她皱了皱眉便要关门。
刘仲响眼疾手快抵住了门,目光贪婪地在洛钰的脸上打转,笑着说道:“洛娘子这么着急关门做什么呀?我是来看看洛娘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在洛钰看来,刘仲响这样贪婪好色的人简直粗俗不堪,以前洛府的下人都不知道要比他好上多少倍,觉得看一眼都脏了眼睛。她声音冷冷地说道:“我没什么需要帮忙的,谢谢。”
“别着急啊。”刘仲响看着洛钰。茅草房里很黑,门只打开了一个门缝,外面的光照在洛钰的脸上,将她的照得十分白净。那细腻的肌肤让刘仲响看得心里痒痒。他的几房妾氏加起来那皮肤都比不上洛钰的。
“洛娘子带着个孩子也不容易。孩子还需要养,你一个人就靠在石场干活恐怕很难养活,还白糟蹋了你这一身细皮嫩肉。不如,你跟了我,我让你在刘家享福。”
他的目光和语气让洛钰十分反感,一刻也不想跟他多说。她用力去推门,可是力气根本比不上刘仲响。“不用了,我不会给人做妾的。”
刘仲响笑了。这寡妇还挺有心气的。
他以为这是洛钰欲拒还迎,跟他讨价还价。要是能将她这样的人带回去,让他拿三个妾氏加一个正室换,他也是愿意的。
刘仲响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有几分急切,嘴里说道:“只要你答应了,我回去就把那几个臭娘儿们赶走。”
察觉到他的意图,洛钰暗道不要,警告道:“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别啊,你想想,你还有个孩子,到时候我将你的儿子也收作养子,不比现在好?”刘仲响继续加大手上的力气,想把门推开。
正好这时候洛简忽然哭了,洛钰下意识回头,刘仲响趁着这个机会一把将门推开走了进来,伸手就要去抱洛钰,嘴里说着许多不堪的话。
从前刁蛮任性、手段厉害的洛钰可是这样就能让人侵犯的?
她随即抓起身旁的镰刀,毫不犹豫地狠狠砍向刘仲响的肩膀,砍进了他的肉里。
刘仲响疼得大叫了一声:“臭娘儿们!找死是不是?”
洛钰没有被他唬住,目光比起他更加凌厉:“找死的是你。”
剧烈的声音终于引来了旁边的人家。洛钰旁边一户是一对夫妻,两人忠厚老实,进来后就将他们两人隔了开。
随后惊动了更多的人。
刘仲响的肩膀上在汩汩地流血,疼得他脸色苍白。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愤恨地看了看拿着染血的镰刀,一脸平静的洛钰,放狠话道:“臭娘儿们,你给我等着!”
“洛娘子,你怎么惹上了他?”住在洛钰旁边的妇人担忧地看着她。
洛钰回答得很平静:“我也不想的。”她是洛阶的孙女,是洛家的小姐。即便落到这样的田地,也是不能受人欺辱的。
那妇人叹了口气:“恐怕接下来你的日子不好过了。”
“多谢大嫂关心,走一步算一步吧。”说着,洛钰不管那些来看热闹的乡邻,转身回了屋子去看洛简。
没想到刘仲响隔了一日便来找她算账了。
那时候洛钰正在采石场干活,背上背着洛简。
刘仲响带来的人直接把她围了起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采石场的监工问。
刘仲响肩上有伤,行动不是很方便,走在了最后。他看向洛钰,笑了笑说:“我是来抓贼的,这个女人偷了我的东西。”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偷你的东西了?”洛钰皱着眉问。
刘仲响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说:“一天前,我去你家,你趁我没有防备,偷了我的钱袋。”他的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暧昧。
此话一出,旁边看热闹的人偷偷议论了起来。
一天前刘仲响身上带血从洛娘子的住处出来,许多人都看到了。刘仲响的名声本来就不好,洛娘子又是个寡妇,一男一女在一起,指不定有什么事呢。
对于身边人的指指点点,洛钰听进了耳朵里,没有任何反应。她经历了满门被斩的巨变,被别人说几句又怎么了?
刘仲响看着洛钰这样就来气,对跟着他一起来的人说:“走,把这个小偷抓走!”
刘仲响的人把她抓起来肯定没什么好事,看到他眼中的得意,洛钰心中恶心,冷着声音说道:“你们又不是官府,凭什么抓我?我没有偷你的东西,不信我们可以去府衙,找知府!”
“你以为知府大人是你想见就见的吗?人家会管你一个寡妇的事情?”刘仲响似乎被洛钰的话逗笑了,随即眼中闪过精光说,“不过你既然不服气,那我们便去找里正好了。”
洛钰直觉刘仲响的笑容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其中有诈。
“带走!”
看着洛钰被带走后,石场的监工匆匆离开了。
被带到里正那里,看着里正对刘仲响客气的样子,洛钰才知道里正跟刘仲响是一丘之貉。
这么大动静,这么多人,在洛钰背上的洛简有些不安,洛钰只好将他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地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就是你偷了刘仲响的钱袋?”里正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又瘦黝黑,小小的眼睛里闪着精明之色。
洛钰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道:“我没有偷他的钱袋子。”
里正挑了挑眉毛:“那你怎么证明你没有偷?”
从来都只有找罪证证明有罪的,哪有上来什么罪证都没有还让人自证清白的?洛钰好笑地看着里正说:“那我若是说方才里正你偷了我的东西了呢?”
“胡说!我什么时候偷你的东西了?”里正气得站了起来。他从没见过有人这样的,这个女人怕不是傻了。
洛钰勾了勾唇:“那请里正你自己证明一下没有偷我的东西。”
里正这才知道自己被洛钰刷了,脸色十分不好看,气愤地说道:“好啊,偷了东西还想抵赖,跟我耍嘴皮子!”
刘仲响在一旁说道:“里正。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你要把偷他的钱一分不少赔给他!”里正说道,“要是还不上,那你就去刘家做工!”
刘仲响看着洛钰得意一笑,对里正道:“多谢里正。”
他们两个显然是串通好了的,里正一直在帮着刘仲响。
“哥几个帮我把这个女人带回去。”说到这里,刘仲响的眼中带着淫邪。
洛钰去了刘家不就是羊入虎口只能任他为所欲为了吗?
“站住!谁敢碰我!”
洛钰突然一声冷喝将所有人都镇住了。
她看着包括里正在内的所有人。她是曾经的内阁首辅洛阶的孙女,即便现在虎落平阳,即便现在洛家已经被颠覆,她骨子里洛家的气度是不会变的。她的祖父即便是奸臣,走的时候亦不曾低声下气。她怎么能受屈辱?
若是要让她苟延残喘地活着,倒不如死了干净。
至于洛简
她看向怀里咿咿呀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洛简,眼中闪过柔软和决绝。或许这也就是他的命吧。但愿来生他的命能好一点,活得久一些。或许她真的是被家里的长辈宠坏了,太任性了,即便落魄了还是一点气都受不得,一点都不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点都不懂什么叫忍辱负重。
最先回过神来的刘仲响道:“愣住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这个臭娘儿们抓起来?”
洛钰紧绷着身体看向不远处的桌角,抿起了唇。
在场的人没有人察觉到她的决然,没人察觉到她血溅三尺的决心。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忽然有人走了进来。
“慢着!”
走在最前面的是石场的监工。
刘仲响先是不满地皱了皱眉,随后客气地笑了笑说:“监工怎么来了,你身后的几位是?”他看向监工身后的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人年纪不大。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身姿挺拔,气度不凡。
监工道:“这是刚上任的知府大人,还不跪下?”
知府大人?
在场的人全部慌张地跪了下来,除了洛钰。她刚刚一回头便看见了江寒云。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江寒云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他,原先在京城的记忆便一下子涌上来,好的、坏的都有,她的眼睛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
江寒云看了眼脸色苍白憔悴的洛钰皱了皱眉,随即移开目光看向旁人,声音之中不含一丝情绪说道:“将这些人都抓起来。”
很快,刘仲响和里正他们全都被江寒云身边的人抓走了,屋子里一下子只剩下江寒云和洛钰两个人。
洛钰没想到会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看到江寒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情绪复杂得竟然第一反应不是恨、不是恨他不让她见亲人最后一面,而是感慨。“你竟然是新来的黄州知府?真是&s;&s;好巧啊。”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轻。
其实一点都不巧。
在京城那时洛钰已经活不下去了,在阮慕阳的提醒下,江寒云想到要给洛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想来想去只能让她先离开京城那个伤心之地,然后让她忙起来,当身体累到极致、每天都处于极度忙碌之中,她便能暂时将洛家的事情抛在脑后了。到时候他再想别的办法。
在决定将洛钰押解到黄州的时候,他便决定向元帝请旨来黄州任知府了。
洛简的出现是个意外,但是他毫无疑问成了洛钰活下去的理由。
刚到黄州,江寒云便想来看洛钰。他知道从京城到黄州一路辛苦,洛钰从小娇生惯养。肯定是受不住要吃很多苦的,可是他又不知道见到她该说什么,会不会惹怒她让她又想起那些绝望的事情,是以便没有着急来见她,而是跟石场的监工打好招呼,让他看着洛钰,有什么情况便来禀报他。
而他便借前来附近巡查为由,一直停留在县城里,不曾离开。
可是看着洛钰现在这样,他有些后悔了,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不对。
“这便是你收养的那个孩子?”江寒云走到洛钰身边,低头看着洛钰怀里的洛简,伸出手指去碰他的手指。
若是他们像普通的夫妻一样,恐怕现在已经有第二个孩子了。
江寒云心中生出一股悲凉。他的目光移到了洛钰的手上,看到她伤痕累累的手,眼中沉痛,几乎想也没想的握住了她的手。他的眼中带着怜惜。这双有原先有多细嫩他是知道的,如今却满是血口子,就连指甲都断得没办法看了。
手猛然被他握住,感觉到了熟悉的温度,那种感觉像是被他呵护在这掌心一样,洛钰的身子紧绷了一下,随即用力挣开了他的手。
挣扎的动作让她的情绪激动了起来,胸口起伏,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的声音有些凄厉:“江寒云,你为什么还要出现?你不知道我恨你吗?”
其实洛钰也知道这不是巧合,可是她不敢深想江寒云为什么会来黄州任知府。她怕再次陷入那种两难的境地。
江寒云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她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他早该出现将她带离这里的,这样她便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洛钰猛然后退,待他如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哪里对我来说不是一样的?我哪里都不去。”现在,这个世间的每一处对她而言都是炼狱,唯独怀里的洛简是她的慰藉。江寒云的出现只会让她更加深刻地记忆起痛苦。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这样任性。江寒云的语气难得的强硬冷然:“有那样的人在,你说哪里都一样?若是我没来,你是不是想死?”
洛钰笑了笑,一滴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是啊&s;&s;”
说完,她眼前一黑。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个陌生的地方。她第一反应就是找洛简,发现洛简并不在身边,她着急得爬了起来下了床光着脚便跑了出去。刚一出去,她便撞上了一个下人。
“这位夫人,您&s;&s;”
洛钰推开了她,随后便看到了江寒云。
“洛简呢?”看到他的那一刻,洛钰便松了一口气。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江寒云一身青色的长衫朝她走来道:“洛简似乎病了,我让人在附近找了个妇人将他抱下去好好照料了,一会儿就抱回来了。大夫说你操劳过度,身子虚弱,要好好休养。”
洛钰只听到了前半句。
怪不得洛简这阵子老是哭。她只当是饿的,没想到是病了。
怪她不会带孩子,她心中自责极了。
就在洛钰出神之际,腰上一紧,身子忽然悬空了。
江寒云将她横抱了起来走向屋子里。
她控制不住惊呼了一声,随后用力挣扎了起来,捶打着他的胸口:“你放我下来!”触及到他的温度,她一刻都不敢松懈,生怕自己一松懈便贪恋这种安逸。
江寒云没有理她,一直将她抱进了屋子里放在了床上。
洛钰立即用被子将自己包裹了起来。这被子虽然有些粗糙,但是比她在石场附近的茅草房里盖的要好多了。
“这是我先前在县城买下来的宅子,不大。只有一进,往后你便住在这里吧。”这几日江寒云一直都住在这里。他原先准备将这里当成一处住处了。
洛钰抿着唇没有说话。
江寒云轻叹了一声继续道:“我会让人给你找几个可靠的下人。”
“江寒云,你现在这样做算什么?”洛钰忽然看口。她的眼睛盯着被面,空洞无神。
江寒云没有说话。
“你是可怜我,想要补偿我,还是想要将我当外室养?”洛钰慢慢地抬起了头,随着烛火照进去,眼睛里有了光亮,“我已经拿了你的休书,我们已经一刀两断,没有任何关系了。”
江寒云深深地看着洛钰。
现在的洛钰,周身像是长了刺一样。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娇憨了。
他张口,却被洛钰打断。她打断得很匆忙,仿佛是害怕从他口中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我身体不适要休息了,一会儿你派人将洛简抱回来给我。”说完,洛钰躺了下来,盖上了被子,翻个身背对了他。他们曾经是夫妻,虽然不曾有夫妻之实,却一度同床共枕,他将她的身子也看光了。
江寒云看了洛钰一会儿,终于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听到关门的声音。洛钰的眼睛里再次流下了眼泪,浸湿了枕头。
半夜,子丑交替之时,洛钰起身抱着洛简悄悄地出了房门,然后出了宅子。
同样是半夜,在洛钰离开后没多久,江寒云的房门被敲响。
“何事?”看到洛钰心中怜惜,江寒云心事重重很晚才睡着,睡得不深。
“大人,少夫人悄悄离开了,刚刚才走,要不要拦下?”
江寒云皱了皱眉。他深知洛钰的性子。想了想道:“先跟着她,不要让她发现。”
洛钰抱着洛简走出县城的时候已经天亮了。江寒云的人没有追过来,她松了口气,终于放心了下来。
她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走了一晚上的路,她的身子有些虚弱。
好在洛简很听话,一路上都在睡觉。她低头看着熟睡的洛简,眼中露出了久违的温柔和包容,轻轻地抚了抚他的笑脸。
当手触及到他的脸的时候,她猛然皱起了眉毛。随后,她用手探了探洛简的额头,心里慌张了起来。
洛简的身上很烫,像是发热了。
小孩子发热不是小事。洛钰慌张了起来。她太看重洛简了,洛简是她活下去的支柱,根本不敢想象若是洛简出事了她自己该怎么办,一时无措极了。
应该马上找大夫,可是她身无分文。
洛钰回头,看向在晨曦之中有些不清晰的县城大门,咬了咬牙折回了。
洛钰是一路跑着回到江寒云买的一进的宅子里的,到的时候脚下发软,满头大汗几乎要站不住了。
“江寒云呢?”她抱着洛简一路走进去。
江寒云得知洛钰出了县城又折回有些意外,随后猜到了大概的原因,便坐在厅堂里等着她。
看见他,洛钰仿佛看到了能够救命的稻草。急切地道:“江寒云,快让人去找大夫,洛简他在发热,像是昏过去了。”
“洛钰,我可以救他,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江寒云平静地开口道。
洛钰惊讶地看着他,仿佛看着陌生人一样。江寒云为人正直,鲜少会耍手段乘人之危。
可是他神色平静,仿佛真的在冷眼旁观一样。洛钰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地疼。她喉咙干涩,艰难地开口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要我救他,你便要一直住在这里。”看到洛钰紧皱着眉毛想拒绝,江寒云补充道。“放心,我很快就要会黄州城了,不会留在这里。这里是留给你们的。”
他的用心显而易见。
洛钰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他要用这种方式逼迫她接受他的好吗?
她不想与他再有任何瓜葛,也不想接受他的好,可偏偏没有选择。洛简还在等着看大夫。“好,我答应你。”洛钰道,“但是我也有要求。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不需要下人。你也&s;&s;最好不要来打扰我。”
洛钰的性子江寒云是很清楚的,知道这是她最大的妥协,若是逼急了她,她恐怕宁愿抱着洛简去自生自灭。
“好。”江寒云一声令下,立即有人出现从洛钰手中将洛简抱了下去。
“江寒云,你这又何必这样?”洛钰心情复杂地问道。
江寒云没有回答。
没过多久,给洛简诊治过的大夫来了。大夫恭敬地朝江寒云行了个礼道:“大人,小公子体弱,染了风寒,有些凶险,不过救治及时,脱离了危险,接下来需要好好调养,不宜再奔波了。”
听着大夫的话,洛钰自责极了。是她没有照顾好洛简。
“好了,你下去吧。”江寒云道。
大夫下去后,厅堂里只剩下江寒云和洛钰两人。
“洛简他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江寒云语气温柔地安慰道。
离开京城后,一路上那么苦,洛钰的心始终是平静的,一丝波动都没有,仿佛结了冰的面一样,可是自打昨天见到江寒云,便开始起起落落,再也不复平静。此刻得知洛简没事了,她松了口气。可随即,她想到了自己却不得不留在这里,住着江寒云买的宅子,受着他的恩惠,她的心情复杂极了,几乎要崩溃了。
一滴滴眼泪落了下来,在洛钰脚前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点。
江寒云皱着眉,手不受控制地就抬了起来,想去替她抹去眼泪。
这时,洛钰忽然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江寒云,我是喜欢你,到现在都是。”洛钰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洛家的事情,你坚持你心中的正义没有错,我身为洛家的子孙,站在洛家这边也没有错。错的是我们的身份吧,只能说是造化弄人。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嫁给旁人,但是跟你&s;&s;也是不可能了。我们之间隔着上百条人命,对洛家而言,我是罪人。”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哀求和痛苦的语气说道:“我们再也不可能了,你&s;&s;放过我吧。”
从前,洛钰觉得自己是洛家的小姐,只要看上的人也喜欢她,他们就一定能在一起的。
可是后来她才明白,有些时候。即便相爱也是无法在一起的。这与她的身份无关,即便是只手遮天的大臣,或是皇族,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这便是缘浅,这便是有缘无分。
江寒云僵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终于收了回来。
半月后,洛简的病已经好了,在洛钰怀里生龙活虎的,咿咿呀呀有时偶尔能吐出一个不清晰的“娘”字。
江寒云在那日之后的第二天便因为府衙有事回去了,洛钰整日照顾着洛简,看着洛简一天天长大,心里平静了下来。日子过得很安稳。她现在不缺住处,可唯一缺的便是钱。
从前养尊处优的时候,她从来不用担心花销,可现在样样都要考虑在内。
她几乎没有能赚钱的法子,想来想去,只能卖绣品了。
只是,她从前被娇惯坏了,琴棋书画、女红没一样是学好的。
花了大半个月时间绣了两个绣品,她托住在隔壁的大娘一同拿去集市上卖。
将绣品交到大娘手上,她又犹豫着想要拿回来。
向来自信的洛钰也有窘迫的时候。她不确定地问大娘:“大娘,我这绣品真的会有人买吗?”
大娘看着上面绣的不知道是鸡还是鸭子的图案,安慰她道:“我拿去替你碰碰运气。兴许就有人喜欢呢?”
第二日,那两幅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绣品就到了黄州的府衙里,摆在了江寒云的面前。这是他派去暗中保护洛钰的人送回来的。
看着蹩脚的针法和几乎辨别不出来是什么的图案,江寒云的眼中露出了笑意,自言自语道:“果然是从小娇惯坏了的,连女红都这么&s;&s;”想了半天,他没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曾经任国子监祭酒,门下有许多学子的江寒云面对洛钰的绣品,竟然词穷了。
“往后若是她再卖绣品,就都给买过来。记得给的价钱要比市价低一些,不要让她察觉到不对劲。”
“是。”
等护卫下去后,江寒云坐在案前。面对着满满的公文都无心去看,而是将手里的两幅绣品翻来覆去地欣赏。他心中生出一种难言的满足,细细回味却又有一种酸涩。
既然她说他们永远不可能,既然她说他们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那他便在暗中守护着她,守护着她想要的平安喜乐的日子,直到他老了、守不动了。
这世上,还有一人值得他放在心里珍藏呵护,值得他无声地守护,也挺好的。
只要她还活着,她还愿意活着。
番外 尹沈篇(上)
新德六年年中那一次彻查上到京中下到地方的官员贪污的事情可以说是元帝登基以来最阵仗最浩大的一件事,就算放到他一生之中,也是能够拿出来称道的。
可也就是在这一年年末,礼部尚书兼建极殿大学士沈未遇刺身亡。
这不仅让元帝如同断了条臂膀,少了个可用之人,还让朝中许多大臣心中慌张。沈未是谁?跟张安夷一样历经三代君王的大臣,在朝中的地位仅次于张安夷,这样的人都能被刺杀,那么旁人呢?
一时间,朝中官员人人自危,心中惶恐。
与沈未交好的许多官员更是心中惋惜遗憾。新德七年年初,户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尹济向圣上提出了辞官的请求。
朝中许多人都觉得尹济是忽然中邪了。不然怎么会放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和权势不要,要辞官?他的年纪比张阁老还要往后的前途不可估量。
若说圣上对首辅大人张安夷更多的是敬重和仰仗,那么对尹济绝对就是信任,再加上才失去了一个沈未,圣上时绝对不愿意放尹济辞官的。
只是尹济辞官的决心很强,任元帝如何说都说不动。
终于到了新德八年,元帝十七岁。在以张安夷为首,尹济为次的内阁班子的辅佐下,朝局终于稳定了下来,国泰民安,隐隐有了盛世之象。
这一回,尹济再次提出了辞官的请求。
从新德七年到新德八年,他已经提过不下几十次了。这一次,元帝终于答应了。
新德八年,三月初三,恰逢上巳,正好是尹济离京的日子。
当年进京的时候,一辆马车,两个小厮,如今离开亦是一辆马车,两个小厮,轻装便行,一如当初。
脱下了穿了那么多年的官府,尹济穿上了一件文人都爱穿的长衫,眉眼中带着轻佻的笑容,干净俊朗得如同一个风流书生。想当初,他是怀着怎么样的决心,怎样的凌云壮志踏上京城的土地的?这么多年在宦海浮浮沉沉,仿佛在战场。现在终于要抛下苦心经营多年的关系和地位、抛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利离开了,他竟然觉得很高兴,心中轻松。
因为京城之外,有另一个人在等着他。
京郊,三月初的垂柳正在冒着新绿。树下站着一个穿着一身浅绿,身材高挑,身上带着一种寻常女子没有的潇洒与英气。远远地看见一辆马车自城中出来,她清冷的脸上出现了笑容。
马车停下,尹济撩开了车帘,看见站在树下的人儿,勾出一笑,语气轻佻地道:“小娘子,许久不见,在外游历感觉如何?”他的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这女子便是已经“死了”的沈未。
两年前,沈未终于在与尹济一夜夜的露水情缘之中认清了自己内心,在尹济甘愿放弃官位后妥协了。
他一个男子都能为了她放下那么费心才得来的官位,她一个女子又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沈未”这个人再活在世上总是不好的,是以他们商量好先让沈未假死,然后尹济再辞官。前面都挺顺利的,可谁知在尹济辞官这件事上出了纰漏。他辞了快两年才把这官辞了。
沈未不是个只能依附男子生存的女子。在尹济被元帝挽留的这一年多里,她独自游遍了光华的名山大川,未曾回京城见过尹济一面,只是偶尔传书信给他。
好几次,尹济都怀疑沈未是反悔了。丢下他自己逍遥快活了去了。
“我终于知道当年张二在外游历两年的感觉了,乐不思蜀。”说完,沈未提着裙子上了尹济的马车。
原以为尹济是为了扶她一下才伸出了手,可谁知她刚刚上去便被她一把拽了进去,直接摔在了他的身上。就在沈未要起来的时候,马车忽然动了。害得她再次摔在了他的身上。
尹济伸出一只手将她的纤腰搂在了怀里,流连在她腰窝的地方,惹得沈未颤抖了一下。
“想死你了,没良心的。”说罢,尹济吻上了那这一年多叫他总是心里念着的唇。
那种唇齿交融的熟悉感立即唤起了两人当年在尹府、在官舍夜里纠缠的记忆。沈未准备挣扎去推他的手一下子换成了去揽他脖子的动作。
一年多未相见的思念化作了两人纠缠的声音,消失在了马车的车轮声里。
马车是一路向南、往扬州方向去的。
他们沿途游山玩水。走得极慢。两人在一起,夜里自然也免不了**,尤其是开始的几日,尹济几乎每晚都要折腾到天快亮,折腾到沈未喉咙都哑了才肯放过她。
终于,一路天雷勾动地火。他们终于到扬州了。
尹济辞官回乡这件事,最在意的是元帝,那接下来便是扬州尹家的众人了。
尹济的马车到扬州城这日,尹家的几位主子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当年尹济回来认祖归宗,他们以为只是个好欺负的庶子,可谁知一年的时间他就让他们尝到了厉害。后来好不容易这位祖宗要去京城参加会试了。所有人的人都盼着他高中留在京城。
没想到现在他竟然放着好好的内阁次辅不做,要辞官回来。
尹家的众人顿时想起了当年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权倾一时的内阁次辅衣锦还乡,扬州城的大小官员以及商贾早早地便守在了城门口。虽然是辞了官的,但毕竟曾经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内阁阁老大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能不趁机套套关系?
尹济的马车一进扬州城,就被迫停了下来。
沈未撩起车窗的帘子看了看,看到穿着官服的那些,下意识心虚地缩了回来。
“放心,你没来过扬州,扬州知府是先前从别的地方调过来的,不是京城的,至于其他地方小官,更不可能有机会一睹沈大人的尊荣了。”尹济调笑着说道。
沈未瞪了他一眼。
尹济越说越轻佻:“你现在可是跟我订了亲的,更不能抛头露面叫别人看去了。”说罢,他掀开了车帘走出了马车,留着沈未在马车里咬牙切齿。
谁跟他定亲了?
尹济走出马车的时候,围在后面看热闹的百姓之中发出了一声惊叹。
都说是辞官回来的阁老,怎么也该五十多岁,谁想竟然这么年轻英俊,三十都不一定到吧?
与那些官员寒暄了许久,答应晚上去赴替他接风的宴席,尹济才终于得以回到马车。
一上马车。他便听到了沈未带着几分嘲笑道:“没想到你这样的人回到家乡竟然还这么受欢迎。”
说到这里,沈未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她的亲人全都死了,就连她自己也早该十几年前死了,她没有家乡,也没有亲人。
敏锐地捕捉到了她一闪而过的情绪,尹济神色微动。笑着道:“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这马车之中还坐着沈大人,若是他们知道,恐怕就顾不上巴结我了。”
沈未失笑,不屑地嗔道:“阿谀奉承!”她抬眼的这一瞬间动人极了,极有女子的风情,又有文人的快意洒脱。
尹济眸光一暗。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胸口,让她贴近他的温度,说道:“我们成亲吧。”他不知何时收起了眼中的轻佻,认真极了。
沈未脸上的笑意凝了凝,只觉得手上感觉到的温度传到了她心中,温暖极了。
“好。”
她连官位都放弃了。不就是为了跟他在一起,跟他成亲吗?
马车终于到了尹府。
这一次,沈未在尹济的搀扶下出了马车。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看见等在门口的人,尹济脸上露出了十分友善的笑容。
尹老爷过世多年,尹济是他的私生子,年纪最小。他上面有四个哥哥。两个是嫡出的两个是庶出的。
“五弟,一路车马,辛苦了。”尹济这几个哥哥虽然笑着,但是神色之中有几分不自然。当初尹济回来认祖归宗的时候,他们四个每一个都暗算过他。
他们注意到了与尹济一同下马车的沈未。“这位姑娘是?”开口问的是尹济的大嫂于氏。
“她是&s;&s;”就在尹济想着要如何称呼沈未的时候,沈未自己上前一步。露出了个让人挑不出刺的笑容说道:“我叫沈四娘。”
尹济挑了挑眉毛,眼中闪过笑意。
沈四空,沈四娘,很是合适。
他道:“我这次回来是要同四娘成亲的。”
此话一出,他的几位兄长和嫂子神色都变了变。尹济这样身份的人,始终没有成亲。虽不知道他为什么辞官,但是说不定会有起复的时候,若是谁家的女子能与他成亲,往后会有什么造化还说不定。
他的几位嫂子都存了将娘家出挑的姑娘嫁给尹济的心思,可谁知他这次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要成亲?
这个沈四娘是什么身份?
进了尹府,沈未跟着尹济来到了他所住的别院。别院很宽敞。陈设布局在雅致之中透着一股用钱堆出来的感觉,跟他在京城的府邸如出一辙。沈未一边四下打量着,一边说道:“方才你说要跟我成亲,你那几个兄长和嫂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是难看。”
她那些年在朝中,什么样阴险狡诈的人没见过?尹济的这几个兄长和嫂子于她而言,一眼就能看穿了。
尹济没有否认,牵着她往其他地方看,嘴里道:“恐怕他们会为难你。”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担忧。
沈未一挑眉,语气里带着不以为意:“我还收拾不了他们?”她自信极了。
尹济失笑,附和地点了点头:“是我担心那我几个哥哥和嫂子。”
沈未深以为然,确实该替他们担心。
“晚上扬州知府做东,其他的官员和商贾作陪,要给我接风。”尹济道,“以我对我那四个哥哥和嫂子的了解,今晚恐怕他们就要吃亏了。”
这样的应酬沈未是懂的,当初她自己也参加过不少。
“你放心去吧。”至于那些想要为难她的人
走着瞧吧。
尹济和沈未虽然早就在一起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但那些都是私下的。沈未现在是个女子,自然要为她的名声考虑。尹济给她安排的住处就在他院子的隔壁,还给她安排了两个大丫环,四个小丫环。
傍晚的时候,尹济带着两个小厮去赴宴了。
没过多久便有人来了沈未的住处,说是大夫人要给她接风洗尘。
沈未根本犹豫,当即便答应要去了。
当了一年多的闲云野鹤。她的心里也是有些怀念在朝堂上跟那些御史言官们争得脸红脖子粗的。
沈未去的时候,尹府的四位夫人都已经到了。
“沈姑娘快坐。”于氏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于氏的夫君也就是尹济的大哥,是尹府的嫡长子,于氏自然也就是尹府的掌家夫人了。
“多谢大夫人。”沈未道了声谢。
“客气什么,往后沈姑娘便要叫我一声大嫂了,我们是一家人。”于氏打量着沈未。试探地问道,“不知沈小姐府上何处?”于氏也是个精明的人,妯娌之间也总是略压二三四房一些。她觉得沈未一个女子跟着尹济回来太过蹊跷。
一个世家或者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会在没成亲之前跟着男子回家?
沈未如实答道:“我的父母&s;&s;在我小的时候就死了。”
沈未的长相本来就偏清冷,此时又故意露出了一丝弱态,垂着眼睛。这副模样在于氏等人眼里就是清苦寡淡的面相。
果然如自己所料。于氏压下了心中的得意,继续故作关心,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随后又问道:“那沈小姐是住在亲戚家吗?”
沈未摇了摇头:“这两年我居无定所,一直在四处走。”她说的是实话。这一年多她在外游历,确实是居无定所。
此话一出。尹家的四位夫人眼中都露出了不屑,估摸着沈未是跑江湖卖唱的女子。也不知道尹济这样的人怎么会鬼迷了心窍,要跟这样的人成亲。
她们这些大户人家出身的女子都知道成亲讲个门当户对,沈未这样的人顶多只能做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室,要做正妻,是没人服的。跑江湖的女子都有些小家子气。嫁进高门,哪里镇得住下面的人?
顿时,于氏她们几个想给尹济身边安排人的想法又升了起来。
她们笃定,一个没有家室没有身份的女子是肯定成不了尹济的正妻的。
番外 尹沈篇(下)(全文完)
晚上尹济赴宴回来,便径直去了沈未的住处。幽阁.
沈未洗漱完毕正准备睡觉就被他从背后抱进了怀里。
“你这叫别人看到了要说闲话了。”沈未伸手去推他,嫌弃地说道,“一身的酒气。”
尹济依旧不愿意松手,笑容之中带着几分春风得意:“虽说我离开了尹家这么多年,但是区区不才,现在想要别人看到什么就能看到的能耐还是有的。”瞧着眼前衣领下露出的一截白得发光、如同无暇的冰玉一样的颈项,他借着几分酒意就要吻下去。
沈未捂住了他的嘴。推开了他说:“不许乱来,我还是要名声的。”
虽然方才带着几分凉意却很柔软的身子抱在怀里让他眸色都已经深了、呼吸都有些快了,但是尹济还是抑制住了源源不断涌向小腹的热流。
回了尹家,正式以女子身份示人,确实要注意她的名声了,往后她便是他尹济的夫人。
若是他再那样荒唐便是轻视她,拿她当妾室和娼妓无疑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尹济后退了一步,转移了话题问:“今夜我那几个嫂子找你说了什么?”
沈未对尹济的行动还是很满意的,勾了勾唇说:“打听了一下我的底细,我如实说了罢了。”她确实说的都是实话。
尹济点了点头。他自然不担心沈未在这后宅会吃亏。在朝堂上的时候他吃她亏的次数都不少,几个妇人她应付起来简直轻而易举。
“明日我便找人媒人开始过六礼,找个黄道吉日成亲如何?往后就名正言顺了。”说完,尹济看着沈未,想当即听到她一个答案。
“好啊。”沈未答应的很爽快,“只是恐怕你的几位兄长和嫂子不会让你这么顺利。”
尹济挑了挑眉毛,勾唇轻佻一笑:“没事,不是还有你吗?”
什么叫还有她?沈未皱起了眉。
“我让人负责成亲的事情,你负责应付那些来找麻烦的,如何?”
沈未看向尹济。眼中带了一丝寒光。这分明是在挖坑给她跳,给她找事。本想拒绝,可是她转念一想,弯唇一笑:“好啊尹大人。”这你来我往的样子宛如当年他们在官场的时候。
迟早要把麻烦解决掉的,趁着她正好有几分兴致。
没想到于氏的动作很快,第二日,尹府便来了一位小姐。这位孙小姐是于氏的远房亲戚,看起来才十六七岁,论辈分还要叫尹济一声“表叔”。
于氏把沈未叫来给她引见,沈未打量了一下这位孙小姐,发现这位孙小姐模样确实不错,年纪虽然不大,但是看上去很稳重。比起尹月那样娇弱可爱的,尹济或许会更加喜欢这位孙小姐这样的。
“晚叶平日里喜欢读书,说话有些直,若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沈姑娘。还请沈姑娘多担待。”于氏和气地说道。
喜欢读书?这位孙晚叶确实很特别,看来为了给尹济身边安插人,挤走她,于氏也是煞费心思了。
沈未的眸光闪了闪。一抹兴味划过。
刚好她是武帝时期的进士。
她谦虚地说道:“这么巧,我也喜欢看书,不过看的很杂,还要孙小姐多多指教了。”
这不是自取其辱?于氏脸上闪过笑意。果然不是世家的小姐。一点眼力劲也没有。
“沈姑娘客气了。”孙晚叶的语气很疏离。
从她眼中闪过的不屑和不走心的回答,沈未可以猜到于氏跟她说了多少她的不好了。
当天傍晚,尹济来沈未的院子找沈未便遇到了孙晚叶。
沈未的住处多了一个陌生女子,他自然不能再那么随便了。
尹济正经起来还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样子。用沈未的话来说就是“人模狗样”、“衣冠禽兽”。假装客气地寒暄了两句,尹济暗中用目光询问沈未。
沈未回以他一个冰冷的目光。
还不是他的桃花债?他引来的麻烦?
感受到沈未那带刀子的眼神,尹济立即领会。为了撇清关系,不引火烧身。他找了个借口便匆匆离开了。
看着有几分清高稳重的孙晚叶看着尹济离开的方向目光中似乎带着几分&s;&s;崇拜与仰慕,沈未眸光一闪,试探地问道:“孙小姐对他&s;&s;”
孙晚叶回过神来,脸上闪过红晕,不自然地解释说:“我只是看过他的许多文章。”
沈未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是仰慕尹济的文采。
“孙小姐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
孙晚叶皱眉看了看她,有些不屑地说道:“先人的书我喜欢看,但是更喜欢当世一些大儒写的一些引经据典的文章。”
沈未笑了笑。她虽然当年殿试是二甲第一,比尹济这个榜眼稍微差了一些,但是写文章却不比他差多少的。当世张安夷写文章毫无疑问排第一,接下来是几位年迈的大人,她沈未也是能排上前十的。
接下来几日,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于氏的预料。
孙晚叶几乎住在了沈未的院子里,每日都跟着沈未。
不管是引经据典的文章还是各地方的风物志,沈未都甚是了解,甚至得益于协助张安夷修撰了这么多年的平乐大典,她对一些偏门杂学也有所了解。
她的博学让自命不凡的孙晚叶深深敬服。不仅如此。沈未常年女扮男装,神态与举止间还带着几分英气和洒脱,没几日便让孙晚叶将尹济抛在了脑后了。若是沈未是个男子,或许孙晚叶就要非她不嫁了。
这让沈未很是得意。觉得孙晚叶此人不错,却让尹济心里很不适滋味。从前沈未女扮男装的时候有个楚栖惦记,现在恢复女装了却又来了个整日粘着她的孙晚叶。
孙晚叶的事情让于氏气得不轻,偏偏又说不动她。
不仅是孙晚叶。就连尹济其他三位兄长和嫂子安排的人也一一被沈未不费吹灰之力收拾了,不是化敌为友,就是哭着离开尹府再也不来了。
到此,尹家的几位老爷和夫人才知道这位沈四娘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的。等他们反应过来自己轻敌的时候已经晚了。
七月初九。黄道吉日,宜嫁娶,正是尹济迎娶沈未的日子。
不仅仅是扬州城大小官员,甚至两江两淮的大小官员都聚集在了尹府。当初尹济被派来巡查两江两淮。做了许多事,深得人心。
尹济官至内阁次辅、户部尚书,当初在朝堂上的声望也是极大的,从七月初开始便有贺礼源源不断地从京城送往尹府。
从七月开始。尹济大婚就成了扬州城百姓茶余饭后唯一的话题了。人人都羡慕那没有家世背景的一届孤女沈四娘,几世修来的福气才能嫁给尹济?
这已经算是这些几年来扬州城最大的事情了,但不止如此,传闻。内阁首辅张阁老的夫人居然带着两个儿子亲自来了。
阮慕阳是初八中午到的。
得知张阁老的夫人也要来,还要在尹府住几日,尹家的几位老爷夫人早就蠢蠢欲动想要巴结了。
可谁知阮慕阳一来便说:“沈姑娘没有娘家人,我是作为她的娘家人来给她撑场面的。”
此话一出。别提于氏他们几个有多惊讶了。
阮慕阳新德六年生的一双儿女,儿子叫张青阳,女儿叫张初茵,都才两岁。
看见故人,沈未自然是十分感慨的。
阮慕阳对张张青阳道:“叫沈姑姑。”
张青阳被阮慕阳抱在怀里,乖乖地叫了声:“沈姑姑。”
沈未被叫得心都化了。
而今年七岁的张青世叫了声“干娘”之后,对着她打量了很久,眉毛皱了起来。“我怎么觉得干娘看起来有些眼熟?”张青世今年虽然只有七岁,但是遗传的张安夷和阮慕阳的聪慧已经显现出来了。
沈未“死”的时候,张青世五岁,已经有记忆了,当时他听说他的“沈叔叔”要永远离开他了,哭了好久,哭得嗓子都哑了。
“我怎么没瞧着像谁?”阮慕阳道。
似乎是看出了阮慕阳不想他问这个,张青世点了点头便不再问了。
沈未笑了笑转移了话题问:“怎么初茵没有跟来?”
提起这个,张青世的心情就很不好。他嫌弃地看了眼阮慕阳怀里的张青阳。说:“娘,弟弟太傻了。”
显然他还是喜欢妹妹的。
比起性子跳脱得不知道像谁的张青世,张青阳虽然才两岁,却能看出来性格像张安夷了。很安静。阮慕阳头疼地瞪了张青世一眼,对沈未道:“三个孩子我怕带不过来,正好初茵前阵子生病,就把她留在京城了。”
张安夷对两个儿子严肃。对这个女儿却是宠溺极了,在府中的时候恨不得在书房看书也要抱着她。
张青世不止一次别扭地说:“爹就是不喜欢我。”
没多久,得知尹济回府了,张青世便高兴地去找他干爹了。
沈未笑着道:“其实青世的性子才最像你们。”
张青世只是将张安夷和阮慕阳那隐藏起来的恶劣全都表现了出来。
阮慕阳失笑。他们已经有三个孩子了。但是因为当初怀着他的时候经历了很多,他的身子到现在还不好,所以他们夫妻二人对他是最好的、最放纵的。
“知道你们要成亲了,我们很高兴。他在朝中实在抽不开身。只好我一个人来。”得知尹济和沈未要成亲后,阮慕阳便和张安夷商量要亲自来一趟扬州。沈未家中无人,本来他们夫妻二人是都要来,作为她的娘家人给她撑场面的,可是张安夷实在走不开。
沈未哪里不知道他们的用心?尤其是阮慕阳还带着两个孩子特意从京城过来。
她的眼中难得有几分水光,眸光波动,真心地说道:“谢谢你们。”
“你跟他的关系那么好,我们便是你的娘家人。”
阮慕阳到的第二日,也就是尹济和沈未成亲这一天,扬州城的百姓才知道张阁老的夫人是为了沈姑娘来的。原来沈姑娘并不是无依无靠,她与当朝首辅张阁老夫妇的关系匪浅。
这一层关系,足以比过许多世家小姐了,谁还敢轻视她?
况且,沈未也根本不在意别人的轻视。她曾经是天子近臣、六部尚书、内阁大学士,无上的荣耀和权势都感受过了。
尹济成亲,他的养父平江知府连瑞自然也来了,坐在了高堂的位置上。连瑞膝下无子,却愿意让尹济认祖归宗,可见他是个德行高尚的人。
这一场婚礼几乎惊动了整个江南的官场和商场,但是这还不是全部。在及时快要到来的时候,阮慕阳穿着一品诰命的衣服,拿出了元帝的圣旨宣读&s;&s;
圣旨上的内容是元帝亲自撰写的,说了许多祝福,赏了许多赏赐。即便是京中三品以上大臣成亲,也不过如此了。
这无疑是至高的荣耀。
这一场盛大的亲事足以让许多扬州人津津乐道很长一段日子。
沈未在喜娘的搀扶下。在旁人羡艳或祝福的目光中慢慢走进了正堂。
当初下定决心女扮男装入仕平反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要么被人发现去死、要么做一辈子男人的准备,从没想过还有一天能恢复女儿身,能有这样一场盛世婚礼。
她这一生太苦了,经历的比别人多多了,现在所有的执念都已了却,就连原先觉得不可能实现的心愿也即将要实现了。
她这一生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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