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
◎出行◎
春意略寒, 道路上车马喧嚣,嘶鸣马蹄声过侧,人群喧嚣吵闹, 摊贩走卒平添人间烟火气。
天下起了小雨,细碎的脚步从道路中穿行,忽然撞上行人的膝盖,小女孩往后退了几步,电光火石之间被好心人拉住才稳住脚步,她抬首望去,是个很帅的哥哥,高的让她扬起头都觉得累。
她薄薄一层破烂衣衫下弱小的身体在瑟瑟发抖,她虽然小, 却知对眼前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她颤颤巍巍的道了声谢,之后顶着大雨跑向了小巷里。
这儿是陆府门前,门前有五节台阶, 细雨冷风将树桠吹颤,人门庭并不冷落,可站在此处却如冬雪埋骨。
宁栖迟披着薄薄一层外衣, 略显清冷的眸子随着眼前的女孩入了一条小巷。
他侧眸, 扫过庭前。
就好似十几年前,有个女孩站在他站着的位置, 足她身高的台阶上,高耸的牌匾遥不可及, 她脸上灰扑扑的, 眼睛却带着微弱的光。
她也许也是衣衫褴褛, 骨廋如柴, 又或许疲惫不堪,饥肠辘辘,可她站在这,便是历经了千山万水,心存希冀。
他从未忘记过那双清澈眼底一晃而过的光暖,和冷水扑灭后的平静,他曾经惊疑她的淡定和随性,也曾触及过她的温暖的笑意,可这抹岁月如静好的温柔,从来不是与生俱来。
她失望了。
对陆家失望,对姜家失望。
甚至,对他失望。
王谦云见他脸色不好,便问,“监军,你还好吗?”
他还从没在宁栖迟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唇色苍白,拳头握在身前,仿若大病未愈,或许刚刚的故事设身处地让人唏嘘,可能让这位天之骄子这般失态,也是稀奇事。
如果自己未来的妻子吃过这许多苦,他一定要疼她,爱她,给她一生的偏爱与呵护。
也不知监军,是否有这般耐心。
颀长的身姿在冷雨中矗立许久,过了许久,他一字未言,转身离开了陆府。
酒楼小厮推开窗,才发觉陆府门前的一行人已经离开了,他又望了一眼那高门大户,这些年因为通着官府的路子,陆家在雍州已是独揽一方财权,当年的那些污糟事早就化作尘雾,无人在意了。
他长叹一口气,关了窗。
并不知几月之后,因为大理寺的一桩旧案,整个陆家都被抄家流放,家产充公,甚至连知州都被贬官边关。
*
上京
最近坊间流传最玄乎的就是姜家那事儿了,街角巷尾传出的版本甚至和姜予不是同一个,她带着安王府的小世子听着故事,回了一趟姜府。
刚一进门,就看董氏来领着她了,董氏虽瞧着有些憔悴,但眉宇间的意气可不减。
一来就听着她不断诉苦,姜予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最后到门前,才道:“二夫人说的话,我心里感慰,若闲来无事,尽可来侯府坐坐。”
董氏面色瞬间喜悦了起来,又说了几句后,她压低声音道:“这次家里寻你来,是想你澄清外面的事,大房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姜予停在了堂前,看着满座的姜家,忽然笑了笑,“这可不像求人的态度。”
倒像是鸿门宴。
入了门,姜予四扫了一圈,她之前入姜家的时候,还没被这么郑重的对待过,连姜千珍都在场,她耐着性子寒暄了会,便落座了。
张氏脸上的笑有些勉强,“阿予回来了,这些日子在夫家可还适应?”
姜予低垂着眉眼喝茶,客气的回着,“拖您的福,还算过得去。”
张氏又说了些关心的话,都被姜予不冷不热的态度给打回去了,一旁的姜千珍捏攥紧了手帕,脸色很不好看,用眼神催促着张氏。
“这次家里叫你回来,是因为外头的传言。”张氏手搭着扶手,强颜欢笑道:“你妹妹不久就要嫁入太子府,这事事关重大,你二房伯母前些日子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若是因为这事,惹了太子殿下不悦,怕是于我们整个姜家都不得好处。”
姜予抿唇,细细听着。
张氏软着语调道:“我知道你对母亲和妹妹心中存着芥蒂,可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儿,我想阿予懂事的孩子,必不会让母亲为难。”
听罢,姜予放下茶,“姜夫人想让我如何做呢?”
姜千珍和张氏换了个眼神,半晌后,她道:“你只需在外人面前澄清,珍儿是姜家血脉,你是因为身子不好才不露面。珍儿从前不知情赐婚一事,只是同小侯爷青梅竹马关系好,才瞧着亲近,从不越距,连你都并未在意。”
外面的传言多是空穴来风,唯有她这个正主出声才可断绝流言。
春觉掐紧了指尖,心里冒火,这不是踩着她家姑娘给姜千珍正名吗?若旁人听了还以为姑娘多低微,连夫君偷人这事都能往肚里咽。
凭什么?
姜予看着张氏,那双平静的眼瞳里一丝涟漪也无,可她却没有说话,很久都没有出声,久到张氏的感觉呼吸都困难了起来。她太平静了,平静的让人觉得不适。
姜千珍甚至急的站了起来,“这么点事那你也不愿意吗?又不需要你做什么?”
“要是没有姜家,你怎么能嫁到侯府去,你难道不知感恩戴德吗?”
族人纷纷站起身,“若不是这些年家族供养着你,你怕是早就死在了雍州。”
“你也识相些,别叫人认成了白眼狼。”
姜予的衣袖被商择扯了扯,她垂目看去,眼前的小团子似乎有些害怕,靠近了她,她轻轻笑了下表示安抚,之后在众人不休的话语中抬起脸,朝着张氏看去。
众人的议论声渐渐消停。
姜予的话掷地有声,“我可以这么做。”
春觉向前一步,又急又气,被姜予抬手挡住,话都停在了喉咙里。
她看过去,只见姜予面色温和的站起身,言语客气的道:“但我也有一事,请姜夫人答应。”
厅堂上浮现一片谈论的声音,张氏下意识攥紧了手心,额头冒出了一阵冷汗,好似心脏也在不停的缩紧。
她看着眼前这个不甚亲近的亲生女儿,胸口苦涩复杂。
还不待张氏回应,姜予便开了口,她吐字洪亮,在一片议论声中清晰入耳:“请姜夫人把我从姜家族谱中,除名。”
*
马车摇摇晃晃的离开了姜府,姜予面色平静,她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春觉却不自觉的提起了心。
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甚至趋于冷淡。
适才姜家厅堂内那些人的嘴脸确实难看,但姑娘也未停留太久,再说姜家有求于人,自然不敢当面说难听的言论。当时张氏脸都白了,对上姜予欲言又止,可是姑娘转身就走了,完全没有给她再商量的机会。
忽然,马车停了。
春觉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一少年骑着马在前,她惊讶出声,“二公子。”
少年跨骑在马上,束着高马尾,他扬唇笑,“江畔有雅座,我见轿撵熟悉便来探看,果然遇到嫂嫂了。”
春觉不解,“我们家姑娘正要回去呢。”
宁悸却透过一层薄薄的车帘,瞧见了里面端坐的人儿,他垂眼笑笑,”江畔风景好,画舫迎风,大概能有静心之用吧。”
帘内的人轻轻抬首,半晌,她掀开一角,“我能去吗?”
她眸色淡淡,面色微白,好似被风雨浸透的花朵,显得有些黯淡。宁悸背在身后的手指不自觉的碾过指腹,他唇角笑意微缓,“荣幸。”
雨天是最适合卧船的,小世子从未见过如此好风光,不停的朝着窗外探看。
这处本就是给京城贵人特设的雅处,原是有一小宴,姜予不愿扰了他的计划,就另上了一艘船,让春觉带着小世子摸鱼去了。
已是惊蛰时节,衣衫偏薄,细细的风混着杏花雨打在手上,带来舒适的凉意,她忽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有人撩开竹帘坐在了她对面上的席垫上,小案瓷瓶上的花枝颤了颤,姜予侧目看去。
是宁悸,他才去过一旁的小宴,身上有些淡淡的酒味,他正笑着,“我怕你一人觉得无趣。”
“不会无趣。”姜予轻声答,“这样很好。”
宁悸一只手撑在小小案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细看着她,“怎样?”
姜予向来是乐观的,从不似这样,好似有丝愁绪绕在眉眼间。
姜予拿起了船家放置好的小酒,斟倒了杯轻抿着,并没有那么快回答,只是半阂眼享受着这种惬意的感觉。
微不可察的雨点随着风吹乱了她鬓边的发丝,日光将她脸颊照的白的透光,一双眼睛情绪淡淡,她好似瞧着眼前的景色,又好似空洞寂静。
这一刻,宁悸连呼吸都放的极轻。
他移开眼,放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姜予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弯着眼睛,好似一轮明月。
她莹白的手腕下是连成线的酒,在杯沿激出雪白的浪花。
她神色复又温和,“很高兴。”
她好似真的很愉悦,一杯一杯的抿着酒,略显苦涩的酒还没有回甘,第二杯的苦涩便蔓延了上来,她双眸盛满笑意,还故作俏皮的同宁悸碰杯,“我自由了。”她道:“我觉得很高兴。”
“以后我能去做许多我想做的事。”
宁悸看着她仰首饮下酒,却没有任何动作,就这样静默着抿着唇,陪着她一杯一杯的喝着酒。
直到酒坛空了底。
她忽然停住了动作,她好似很难受,双眉拧起,微松手指,双颊坨红,零散的碎发从脸侧扫过,脆弱的仿佛一页纸。
酒盏落地,船只忽遇大风,整个船身剧烈摇晃起来,喝的醉醺醺的人顿时失去了平衡感,扶着小案的手指发白。
酒坛滚落,咣当落地。瓦片碎裂的声响动静惊动了下人。
姜予稳不住身子,眼看就要磕到窗沿,却被一只手挡住,额角陷入掌心。
宁悸轻轻征神,片刻后他起身寻到姜予身侧,低声一句,“得罪了,嫂嫂。”
他将姜予的头轻柔的往自己肩上靠,接着双手穿过她身下,将喝的醉醺醺人抱起。
春觉急忙进来,便见身姿高挑的人将自家姑娘抱着。接着她呆滞住,连宁悸对她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她转身,只见宁悸抱着姜予撩开帘子离开。青丝垂落在男子腰侧,姜予的衣裙与长袍交叠,珠帘碰撞,脚步渐远……
*
“昨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马车在官道上压下车辙,之后停在旅馆下来修整,春觉掀开帘子,接过前面安王妃送来的小点心,道了声谢。
安王府的仆从说:“王妃说不知少夫人爱吃什么,便都送来了。”
之后便笑着离开。
姜予拿了一块喂给小世子,之后下了马车,拧着眉看春觉。
“行了姑娘,你醉酒后什么样自己不知啊?”春觉叹气,“真就我跟你说的那些。”
至于二公子在船上到底跟姜予说了什么,她是真不知道。
她也不能添油加醋说昨儿那气氛真不对劲,那太尴尬了。
姜予若有所思,想不出也不想了,掀开帘子下了马车,一路上都打点妥当,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客栈歇了会脚,接着便赶着去了庄子。
外边是好风景,几个公子小姐结伴游玩,骑马垂钓,野猎炙烤,好不有趣。
而姜予却没那么空闲,她安排着卧房又问庄头拿来了账本,分好类别才放下出门。姜予揉了揉发僵的脖颈,理着毫无头绪的账面,起身准备下去静静。
安王妃坐在她身侧,见她眉间的疲倦,便关切的问了句缘由,姜予如实同她说了。
“我对家中庶务算是有些心得在的,若少夫人不介意,我倒是可以帮忙看看。”
安王妃的话像是天降甘露,姜予双眸发亮,客气了两句,之后道:“那就麻烦王妃了。”
安王妃笑了笑,“举手之劳。”
姜予心想安王妃是个好人。她虽然同那些公子小姐是一个年纪,却不能同他买一样毫无顾忌的玩乐,途中诸多事宜皆要她打点,安王妃时常来帮她,减轻了她许多工作。
她心里记着,回以友善的笑。
这次出游人数真不少,姜予还见过几位公子哥小姐,都是好相处的,对她很是恭敬。
她坐在帘帐内往下看,眼睁睁看着自家姑娘一脚未踩稳,坠下马,起来的时候手被扎出了血。
她掀开帐帘要出去处理,可却被安王妃唤了一声。
她停了脚步,之后看见慢慢走来的安王妃。
安王妃面带温和的笑意,“孩子的事,倒不用担心。”
她便看见陈家三公子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带着疼的眼泪汪汪的小姑娘走了。
姜予顿了顿,之后道:“还是找个大夫看看吧。”
安王妃笑着道:“若什么都由我们打点好了,那还有什么机会给他们呢?”之后又故作惊讶道:“莫非少夫人,对陈家公子没有好印象。”
听了此话,姜予悟了悟,想了半天才回过神,笑着道:“是我狭隘了,这踏春,确实让人春心浮动啊。”
安王妃弯弯眼角,与她相视一笑。
她下垂的视线落在姜予身上,见她腰间垂着的玉佩,惊了一瞬。
姜予顺着她的视线下移,见到那块玉,忍不住问,“这玉佩,是有什么不妥么?”
安王妃问道:“想来应当是小侯爷赠与妻子的吧?”
妻子两字让姜予思绪停了一瞬,毕竟在上京城内,很少有人会将小侯爷和她一起提起。她还有些不习惯,之后才轻微点首。
她到没有什么厌恶,宁栖迟让她带便带着,总之没有坏处。
“看来是外界肤浅了。”安王妃摇摇头,“世人都传,你们夫妻不睦,仿佛也并非如此。”
姜予有些不解,难道就因为这玉佩?
见她疑惑,安王妃耐心的为她解释,“我国虽轻武,但并非不重视天子安危,禁军八万,唯虎符为首,而虎符之下便是雀令,持雀令者不伤。陛下将几块雀令赠与当年功臣及其他皇子,而小侯爷这块,是他幼年陛下赐予的,连侯爷都不曾给予。”
姜予动了动手指,忽然觉得手上这块玉石陡然重了起来。她垂首去看,这便是雀令?
王妃又道:“说是官署禁军,实则不然,天下凡是遵循官家调度的军队,见此令者,都要掂量掂量有没有那个胆子杀害其主人。”之后她笑了笑,“小侯爷将其给你,怕是心中担忧你的安危。”
而姜予听明白了里面的弯弯绕绕,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临行前,宁栖迟将其交给她,说是能庇护自己,她想不出什么缘由,便摇摇头盖过这个话题。
说完话姜予便回了卧房,她坐在案前,披着薄衫翻看账本,可她却迟迟看不进去。
出行前有人来报,宁栖迟已经班师回朝了,不日便会抵达上京,她拜托了二夫人代为接风,并没有取消原先拟定的行程。
宁栖迟回去是见不到自己的,怕只有在过段日子才能把这雀令交给他了。姜予停了笔,走到窗前推开了窗。
远处一片郁郁葱葱的树岭,时而惊动一片雀,钻出几个顽劣的少年郎,一手提着兔子,一手弯着弓箭,笑意肆恣。姑娘们举着风筝线,衣裙如云的玩闹着。
她看了会,之后正欲将窗关上,却猛然对上一人的视线,那人微仰首,上勾的眼尾晕着微光,一袭红色圆领直缀将他的身姿勾勒的如长枪凌厉,视线略显直接,刺得她忍不住撇开眼。
那日她隐隐约约记得一些,宁悸一直在陪着她喝酒,和他靠近时淡淡的炙热。
姜予心里说不出奇怪,想还是要离远些好,于是她关上窗。
宁悸看着紧闭的窗门,和震颤而落下的花瓣,抿了抿唇。
有人在身后叫他,“宁兄,你这头筹要送给谁啊?”
他看向手中的兔子,又露出懒懒的笑,“不送,烤炙。”
*
陈清允寻到姜予的时候就发现小世子抱着个兔子又是抱又是亲的。
“这是?”
春觉答,“二公子送来的,正好小世子喜欢。”
其实是送给姜予的,不过她正要推辞就被小世子要了去。
“原来如此。”
她是来找姜予一道玩儿的,庄子附近有处佛寺,陈清允一早便跟姜予说定了去拜访,给家人求个平安符,顺道游个船,正巧今日是好天气。
姜予正在石台上,往前指指,“你看。”
陈清允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看了过去,然后紧皱了眉头,她这个哥哥,怎么当着人家长辈的面勾搭人家的姑娘呢。
前几日就听,宁家三姑娘玩闹时不小心把手给上了伤了,她哥哥急的直接带人去了附近的镇子,大夫就说,来的再晚些伤口都愈合了。
眼下更是拉着人家姑娘,非要教什么射箭。
看得陈清允直直皱眉。
姜予盯着她的神情,忍不住笑出了声,“怎么,有什么不满?”
“这个没脸的。”陈允允脸上的寒气都要冒出来了,“你等着,我现在就把他拉开。”
姜予拉住她,笑的眉眼弯弯,“是对我家三姑娘不中意咯?”
“…….”陈清允目光呆滞,然后瞪大眼,“这?怎么不满意,我……”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只怕我家门第太低,难能相配了。”
“陈家祖上有太傅立身,现今又出了探花郎,哪里不堪相配了。”姜予摇摇首,“咱们别管了,姻缘自有天注定,走吧,你不是要带我玩吗?”
姜予没再提这个话题,转身离开了,倒是陈清允远远的看着佳人才子一对如壁的身影,半晌才低垂了首,随着她的脚步离开。
小世子拉着姜予的袖子委委屈屈的不肯走,于是姜予便把他带上了。
一路风景秀丽,乘着小船在一片高耸的荷叶中。姜予附身手指华过河面,便有红鲤从她手底划过,她惊的直起身子,似乎又觉得好玩,便又弯下身去都弄鱼儿,小世子也凑过来,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但一路上,陈清允都静静的坐着,不发一言。
姜予发现了她的异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走过去坐在了她身侧,“可是有什么心事?”
陈清允回过神,很快摇首道:“没什么。”
姜予看了她一会,眼看着快要靠岸,便吩咐道:“让船停会儿。”
荷叶浮动,不见一叶之余微露的船尖。
姜予坐在了她身侧,“若是有些话憋在心里,会把自己憋坏,你看,你把话说出来,等我们出了这片池塘,烦恼就会沉底啦。”
陈清允无奈的笑,“你也怪会安慰人的。”
姜予朝她笑笑。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我无病呻吟罢了。”陈清允叹了口气,侧首用手去拨弄荷叶,“适才瞧她们肆意玩闹,互生情愫时,总想起我先前一鸣惊人,在京中出尽风头的往事。”
她仿佛陷入沉思,唇角竟有些笑意,“那时候我一首诗,可是能送到官家面前的,连我哥哥都要比我弱一成,都要看我脸色行事,人人都说我陈家这代必要光耀门楣,可是我如今…….”
她自嘲的笑笑,“我已经十七了,门前却是一片落雪,是不是令人唏嘘。”
当初梅园的事传的人尽皆知,就算定王没有对她做什么,可女儿家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
姜予并没有插嘴,而是静静的听着。
“我并不看重这些,我陈清允素有才名,若与我相伴之人因此厌恶我,也叫我恶心。”她忽然转过头,坚定的看着姜予,“我呢,准备进宫,做女官。”
“那些趋炎附势的,见风使舵的,都不配让我瞧一眼,自我做决定时,心中便再无私情了,可是今日…….”她忽然垂下眼,好似落寞,“今日我瞧他们,总觉得我这一生好似没有那般,那么纵逸,有欢悦的人,有春日的风采。”
她没有再说话,姜予开了口,“我这半生都没有什么选择。”
她看着她,笑笑,“可是我依旧享受春日啊,你看这荷塘,看远处的山峰,哪里不是春呢?”
陈清允征了征。
姜予道:“人各不同啊清允,走好自己的路,莫看他人,若说遗憾,那我怕不是要怨恨度日了。若只看得见自己的心,那便无处不逢春。”
“我明白。”陈清允浅笑,“只是发发牢骚。”之后又道:“瞧着羡慕而已,你难道不羡慕吗?”
姜予许久都没答话,很久之后才答,“从来没有感受过,自然羡慕。”
她以前只待在那个很小的府邸里,没有父母的孩子不会有任何人照顾,她看不见外边,只能瞧见墙头爬进的迎春花。
她也听过那些高雅的让她听不懂的诗书文言,见过小大夫翻墙给二姐送点心,更看过三姐姐出嫁时那含着喜悦的眼睛,若说不羡慕,那太假。
只是她从来没有选择,没有资格,久而久之就忘记了,不属于她的东西太多,她没必要去在意。
她摇首将思绪散去,又露出笑容。
“我们走吧,出来玩自然要开心些才是。”
船行渐远,荷叶后,一叶轻舟中的人缓慢的睁开了眼。
小厮压低声音道:“二公子,你醒了?”
正巧他们在这休息,谁知正巧碰到了少夫人的船只,两人正谈心,这实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男子坐起,望着远离的船只,眼睫落了细光。
*
才到岸上,却没见到小世子的人,适才停船后春觉便耐不住小世子的催促,先一步上了岸,此刻岸上却只有一位剃度的僧人。
姜予觉得不太对劲。
那位僧人徐徐走来,他低垂着头,只能看见他耳后的一道伤疤,狰狞的划至后脑。
他一只手竖在脸前,“施主渡舟至此,前人唤我引领施主向佛庙。”
姜予皱眉,问了句,“前人?”
僧人答,“是一位女施主和一位小公子。”说完另一只手做着引领的手势,“施主这边请。”
姜予朝四周看了几眼,确实没有见到商择和春觉的身影,她抿了抿唇,问,“她们去哪了?”
僧人答,“在庙中,小公子哭闹要先去,那位姑娘便唤我在此等候夫人您。”
陈清允点了点头,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小世子确实是调皮的性子,怕是要闹着去玩,这才没留下等她们。
姜予却有些迟疑,虽然这处庙宇前些日子王家几个姑娘来求过平安,没出什么差错。
她缓慢的点了点头,接着才和陈清允一同跟随那僧人往前走。
小道上,姜予问了句,“这位小师傅,不知贵寺求什么最灵?”
那僧人凝息片刻,之后笑道:“心诚则灵。”
姜予又问,“那贵寺可有姻缘树,我想求姻缘。”
僧人脸上的神情凝滞一瞬,“夫人说笑了,即是已有婚配,又怎么能再求姻缘。”
姜予又道:“我只问有没有。”
“自然是有。”
“那贵寺可有法坛,我想给我父母祭祀,坐场法事。”
僧人的表情愈发奇怪,但只一瞬,他便回答,“夫人孝心,自然能够。”
“小师傅,做一场法事要多少银两?”
僧人答道:“这需得问过我寺住持。”
姜予忽然停下了脚步,陈清允被她一把拉住了手腕,正疑惑间,就被她带着向后退了几步。
僧人发觉他们的动静,转过头来看他们,发觉她们已经退到了很远的距离,他那张慈悲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奇怪的笑意。
姜予看着他,摇了摇头道:“深山寺祭祖只收善捐,不供长生牌,也不求姻缘。”
陈清允听罢狠狠皱眉,什么意思?难道是这僧人骗她们?为什么?
这里远离上京,怎么会有人在这招摇行骗。
僧人道:“少夫人,既然知道是我诓人,为何不逃呢。”
姜予冷冷开口,“我的婢女在哪?”
僧人笑了起来,笑的弯下了腰,之后又直起腰来,耸肩道:“自然是一下船,就被我们主子给扣下了,不过你放心少夫人,很快你就能和他们团聚了。”
说罢他向前走了几步,陈清允走到她面前,警惕的盯着僧人。
僧人真就站在原地不动了,他转身指着不远山岭处的瓦舍。
“施主,你看那边是什么?”
一栋略显破落的驿站在山丘之间,隔着山河占着朝廷的旗帜,牌匾上赫然写着几个字。
陈清允瞳孔微缩。
“是官驿!”
四周铠甲精铁碰撞出冷声,将她们围堵的无处可逃。
陈清允直觉姜予握着她的手,陡然绷紧。
*
年后,定王被流放的日子早就过去了,所以等姜予见到定王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时,她内心有一瞬间的震惊。
而陈清允更是破口大骂。
然后定王一巴掌甩了上去,“小贱人,也不看看现在在谁手里,还敢骂本王。”
陈清允脸侧瞬间一道泛红的巴掌印。两人的一双手都被绑在柱子后,跪坐在地上。
定王脸色白的像是死人,他唇色发黑,衣袍空空,看上去像是地狱爬上的恶鬼。
他瘦的可怕,几乎能在脸上看到高突的颧骨。
“怎么?以为把本王阴了就高枕无忧了?”定汪掐着她的下巴,狞笑道:“本王是官家胞弟,你陈氏算什么,朝廷养你们这群狗就感恩戴德吧,居然还敢反咬。瞧着,本王就是把你奸了又怎么样,你陈氏连个屁都不敢放。”
“判流放,如何?本王现在还是在这里,谁又敢动我。”他的头上的疤痕将他整张脸都衬的极为阴森,压下的阴影下是一张憎恨艳丽的脸,“你爹那个疯狗酸儒,他以为他占着理便能为所欲为,这天下,可是姓商,本王就是往地下吐口唾沫,也比你们这群贱民身上的血高贵。”
“你以为本王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陈清允指尖陷入掌心,她气的浑身发抖,怎么都想不到会陷入这种境遇。
眼前这个人,又令她恨之入骨。
“别以为躲在暗处我便能忘了你,侯府少夫人。”他如蛇般的目光移向一旁,放下了遏制陈清允的手,“当时拿花瓶本王的,是你吧?”
姜予的心脏停了一拍,她抿起的唇发白。
定王身边有禁卫,她尚且不知小世子和春觉的去向,并不能轻举妄动。
“你们还真是姐妹情深。”定王笑起来,“太子向本王说的时候本王还不信,心想你这么个贱女也敢对本王动手,如今看来,你是真的不怕死。”
“瞧陈家对你的殷勤,你乐坏了吧。”
两人被困住了手脚,没有任何反抗的手段。姜予垂眸略过他这些话,道:“定王殿下大费周章请我们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么?”
“哈。”定王笑了一声。他拉了一把凳子,坐在两人面前,“是啊,少夫人,你倒是警觉,本王来此确实不只是为了你们两个。”
“但是如今你们已经落到本王手上,那便没有不享用的道理了。”
姜予缓了口气,问道:“小世子去那了?”
“那小兔崽子,当然是杀了啊。”定王笑嘻嘻道:“一刀一刀切着吃了。”
“杀害皇室血脉,重臣妻女,殿下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姜予看着他,心跳的很快,但她却极力克制住自己的神情,让自己看上去很平静,“若是护佑殿下之人得知您做了这些,恐怕也会有麻烦吧?”
姜予全副心神都在定王身上,她看到他的神情闪过一丝虚浮,心下好似抓住了一根稻草,她接着道:“殿下固然是天潢贵胄,受官家垂青,可是您也见识过朝堂里的局势,尚要在避锋芒,我想,殿下也是明智之人,应当不会对小世子下手。“
她言语恭敬,令定王有丝愉悦,不过他还是道:“哈,本王为何不能杀他,本王想杀谁便杀谁。”
姜予低了低头,心里松了口气,看来两人应当还是安全的,而且看定王的反应,他确实是在顾及什么,暂时没有动手的打算,只要没有死亡的威胁,那别的再徐徐图之。
忽然,定王靠近走了几步,蹲在了她面前。
定王端详了她一会,“本王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识相呢?”他一只手指勾着姜予的下颚,细细打量,“且这样貌,啧。”
姜予瞳孔微颤,强装出的镇定裂开了一道缝隙,下颚在微微发颤。
陈清允在一旁喊道:“你放开她!有什么仇什么怨冲我来!”
定王拿起一旁的凳子就砸了过去,他双眸发红,“贱女人给本王闭嘴,若不是你,本王何至于落得如今这副田地!”
那一下直接砸到了陈清允身上,她疼的在地上抽搐,满身狼狈。
姜予的唇猛颤,看着渐渐靠近的定王,她不断的向后挪动 ,却被定王一把拉住了胳膊。
她声音发颤,“放开我。”
“实话告诉你,陈清允我暂时确实不敢动她。”定王用手指勾着她的脸,眼底露出痴迷的神色,“如今官家重用陈家,就是本王心里恨毒了,也被人告诫要再三掂量,风口浪尖上本王给他几分薄面。”
他猛地抓起姜予的头发,“但你姜予,算什么东西?万家嫌的破烂货色。”
作者有话说:
更下,过几天再更,大概也是w字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