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不朽圣冕(七)
◎我这个人,不愿意捡别人用过的东西◎
大殿之中前所未有的安静, 原本安坐之人悉数起身静待,连炎清秋都收了玩世不恭的表情。
须臾,一名身材匀称、穿素色缯衣的妇人走了进来。
她戴着半边黄金面具, 露出的下巴上泄露出些许岁月痕迹, 灰白的长发披散着,头顶的发冠像个金灿灿的皇冠,大门洞开, 缯衣随风飘动, 加上比寻常男子还要高的身材,当真有几分不与常人同的架势。
而后就见她开始舞蹈或者说问卜。
整个过程非常安静,没有任何配乐, 她自己踩着拍子,身影穿梭在众神像之中, 地面随着她的步子发出有节奏的敲击,一下一下, 如同敲击在众人的心上。
这一刻, 仿佛呼吸大声了点,都是亵渎。
现场唯一没有跟着节奏进入那种紧张感的就只剩下叶炽和花鹌鹑了。
叶炽是自从这位大巫进来之后,心里那股憋闷感变得更加深重,在她跳起祀舞的时候,这种憋闷压抑感达到顶峰。
堵得慌, 她选择跟随自己的感受, 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这位大巫身上的时候,悄悄的往后挪了挪, 她想要去外头看看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明明之前在林海茅屋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 难不成是这大殿有什么问题?
渐渐远离人群, 挪着挪着没想到会撞上胖鹌鹑。
两个没有和往常一样见面就掐,而是默契的一起往后退。
胖鹌鹑比她还慌,那样子像是被洪水猛兽追赶一般。
退着退着,叶炽眼睛一眯,那神像怎么好似动了?
是她看错了么?没有!
太诡异了。
叶炽浑身的毛都炸开了,黑煤球和同样炸开的花鹌鹑靠在一起,却无法抑制心中的恐惧。
过去这段日子,叶炽过得温暖舒适,住在小黑兽身体里多少有些乐不思蜀,回忆起来,林海茅屋像是安宁的港湾,她只顾着享受平静,却没有看到平静之下潜藏的危机。
来不及多想,就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威压蛮横的压下来。
“咚”的一声,花鹌鹑直接坠地,叶炽也没好到哪里去。
在这阵威压之下,别说是想跑了,便是呼吸都困难起来。
只是,这时候明明没有修士,五族之人的寿命最多也就百十来岁,超过百岁的都算是高寿了,没有修士,哪里来的威压?
难不成真的有神明降下威压?
小黑兽匍匐在地,努力的抬起头,目光再度转到那位大巫身上。
似有什么降落在她的身体,她开口了,喉咙里发出了个不辨男女的字音:“起。”
是神降,其他人更紧张了。
“恩人无义反为怨,凡事无功枉受劳。切莫过河急拆桥,时乖运拙走不着。”那声音清透震撼,明明近在耳畔,却又像从九天之上破云而来,竟满是空灵缥缈之意:“地火明夷,晦而转明,这门婚事,变数相叠,日没入地,光明受损,前途不明,举步困难……”[ 2百度百科 “六十四卦”]
这还得了?
都“前途不明、举步困难”了,那还连个屁的姻啊!
吉泰差点儿眼前一黑昏死过去,炎渊一脸铁青。
为了这桩婚事,原本并不算友好的两族各自让步和牺牲,又准备许久,之前也请大巫问过众神,那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啊。
差点都要质问出声,明明是同一个大巫,怎么前后的结果差别这么大,这回请来的到底是哪位神仙?
好在那位的话还没说完:“不过,物极必反,福祸相依,这门婚事,可成。”
一句话轻飘飘的落地,阿兰族和拜火族的心也跟着落地,吉泰摸了摸额头,全是汗,再看炎渊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大起大落都经历了。
无论是炎渊还是吉泰,只要一想到刚才差点翻车,就算后续喜事照旧也没有之前的心气儿了。
他们对问卜一事的紧张程度可见一斑。
那位大巫的声音回复如常,中气十足的女声:“昏礼继续。”
其他人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微生苍陆感受到许多目光似有若无的扫过他。
微生敬也感受到了。
之前是他主张来参加这场昏礼的,目的自然是让微生苍陆彻底死心。但他没想到炎清秋那小子简直混不吝,这样的日子还敢眉飞色舞。
不过,好在昏礼就要结束了。
赞者是个稳当的,见众人一片嘈嘈切切,高声唱和道:“奠玉帛、进俎!”
叶炽:!?
谁在婚礼上还要祭祀的?
而且被推进来的,是人,是成群结队的奴隶。
众神像的正后方,一道门轰然打开,奴隶们活生生的被推了下去。
速度太快,叶炽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耳边回荡的都是奴隶们惊恐的呼喊声。
微生苍陆不可抑制的抖动了一下。
此时,他才真正认识到现实的残酷。
五族之中,只有隐族不蓄养奴隶,不用人牲,但其他四族,连巨人的部族都有奴隶。巨人族信奉的是不死树,虽然会听智者的话,但并不是信仰智者,假如有一天智者的决定和守护不死树相左,不太聪明的巨人们很容易便会成为击垮隐族的急先锋吧?
他忽然觉得将林海茅屋的位置暴露给巨人们,恐怕会成为隐患。
抛开巨人族不说,其他三族,就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阿兰族盘踞在广袤的草原,控制着整个大陆的北部,兵强马壮;拜火族则是南部平原的主宰,其族长炎渊手腕狠辣、野心勃勃;再看以行商为主的徒利人,夹在阿兰族和拜火族中间竟然游刃有余,曾经的四海为家,现在已经建造了能容纳万人的黄金城,早就不是赤脚走天下的商人了。
一阵阵哀嚎声中,微生苍陆颓然的闭上了眼睛。
同样忍不住一抖的还有叶炽,因为此前经历,如果问她最讨厌的事情是什么,她肯定毫不犹豫的回答是人祭。但她忘记了,她此刻所处的这个时代,是人祭最为盛行的时代。
重要的事情,祭天拜神埋君王,几乎都要用上人祭。
此时的她已经回到了微生苍陆的身边,下意识的要冲过去阻止,战意勃发,她想她的双剑了。不管能不能改变过去,遇到了就该管,否则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在她眼里,奴隶也是人,活生生的人。
结果被微生苍陆一把抓住了。
而她,终于想起来,她只是一只小黑兽,是只弱鸡。
初献——
亚献——
终献——
随着三声唱和,三批奴隶被投入深坑,宾客们起身敬酒,如是三次,方算祭告天地众神。
最后,也是最为紧要的环节,两位新人要交换信物。
无数眼光落在炎清秋和娜日丽歌身上。
娜日丽歌看了看一眼吉泰,吉泰与她点点头,她默默将族中至宝阴月珠拿了出来。阴月珠初看不起眼,还没有颗鹌鹑蛋大,白白的一个圆球,光泽晦暗,但若是握在手里便会感受到阵阵凉意,似乎能抚平一切燥热。
她刚拿出来没多久,炎夏的大殿之中便有一阵凉意渐渐蔓延。
众人再看这枚不起眼的珠子,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也有不少人去看炎清秋,该他了。
炎清秋降生之时,红霞漫天,手里攥着一枚红色的珠子,滚烫似火,是他从来不离身的物件,众人都以为他会以此作为信物,炎渊之前也是这么交代他的。
他掏了掏,也确实掏出了这枚珠子,只是那姿态散漫极了,掏出来之后甚至随意的丢在了地上。
啪塔!咕噜咕噜!
珠子滚了老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最后停在微生苍陆的脚边。
他没有捡,甚至像是没有看到一般。
气氛霎时间尴尬到极点。
五族的上位者们并不把奴隶当人看,奴隶生祭他们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但这种八卦他们爱看啊,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这场昏礼太有意思了。
炎渊气得肺都要炸了,这个小畜生,果然不服管教,他一个眼色,自然有人去捡珠子,不过他还要同吉泰赔笑脸:“珠子滑不留手的,一不小心掉了也是有可能的。”
“哼。”那明晃晃的动作,怎么可能是不小心掉的?吉泰冷哼一声便闭口不言,到底还是想亲事能都结成。
至阴至烈之物一旦结合,大巫之前所言,总是要成真的吧?
“嘶……”去捡珠子的奴隶痛呼出声,再去看他的手,已经起了一圈燎泡,眼看着整只手都要废了。
了不得!好强悍的威力,众人不禁赞叹。
炎清穗攥紧了拳头,后槽牙差点都磨响了,苍天何其不公?
自己十三岁就驯服了金鹰,大哥他呢,到现在也只愿意带着只鹌鹑。就是这样一个废物,不过因为出生的时候带了一颗珠子,便是如何的玩物丧志,阿父也还是舍不得收拾他!
都是一个阿母生的,怎么他就有珠子?
另外有奴隶知道善用工具,隔着麻衣将珠子收进木盒之中,最后又送回炎清秋手里。
炎清秋不在意的接过来,不给娜日丽歌,反而质问亲爹炎渊:“怎么?你不要啊?还是收了吧,收了这枚珠子,你我之间从此恩断义绝。”
“你这是何意?”炎渊憋了一肚子骂人的话,这时候却用不上了。
炎清秋:“你想要什么,我又想要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终于施舍一般的看了一眼亲弟弟和娜日丽歌:“我这个人,不愿意捡别人用过的东西,便是亲弟弟用过的也不行,这珠子当我送你们的新婚贺礼,从此以后,你们最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他的目光毫无遮拦的转向微生苍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