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也是这昌旭城叛国的守将梁思丞。
“你是谁?”梁思丞沉声问道,眼神犀利地看着封炎,目光似乎想要穿透这玄铁面具似的。
封炎没有回答,视线穿过梁思丞看向了他身后不远处的那张书案,书案上铺着一张宣纸,上面写着“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几个大字,一旁砚台上的墨犹未干,显然这幅字是梁思丞今晚才刚刚写下的。
这几个字写得极其端正,近乎是一笔一画,就像是出自一个刚学会写字的孩童般。
即便是封炎从这个距离望过去,也能看出书写者本人心中的纠结与沉郁。
封炎反问他道:“你后悔吗?”
“……”梁思丞瞳孔微缩,沉默了。
夜风拂来,吹得梁思丞身上的衣袍猎猎作响,那身太师青的袍子显得空荡荡的,不太合身。
封炎随意地在窗边的高背大椅上坐下了,唇角翘得更高了,漫不经心地替梁思丞说道:
“在大义上,你不后悔,但又愧对家人,相比之下,你更恨朝廷,若不是朝廷迟迟没有派援军来,昌旭城和安节城也不会走到如此境地。”
“将军你在南境镇守二十年,可说是爱民如子,当时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已经决定要用家人的命来换百姓的命了吧?”
那半边玄铁面具后,封炎那双似笑非笑的凤眼璀璨生辉,令梁思丞几乎无法与他对视,心情越来越复杂,如同暴风雨夜的孤舟般,随着风浪起起伏伏。
梁思丞握了握拳,手背上青筋凸起,整个人更是绷紧如拉满的弓弦般,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梁思丞不相信这个少年不惜冒这么大的风险夜闯昌旭城仅仅是为了与他说这些话而已。
封炎再次问了一遍:“你后悔吗?”
梁思丞怔了怔后,恍然大悟。
少年口中的第一个“后悔”问的是自己是否后悔用自己的清誉和家人的性命保下安节城和昌旭城的百姓,此刻对方却是在问自己降了南怀后不后悔……
梁思丞觉得喉头干涩,过去这一年多发生的事在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不过短短的一年多却似乎比他的大半辈子还要漫长,还要煎熬。
“木已成舟,现在说后不后悔又有什么意义?!”梁思丞道。
封炎不置可否,话锋又是一转,说起了道益城之危,说起南怀人打算屠城之事……
梁思丞的脸色随着封炎的话语变得更难看了,嘴角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封炎缓缓道,“将军以为如何?”
“……”梁思丞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说不出话来。
虽然昌旭城保住了,包括安节城的百姓也都暂时还算安稳,但是梁思丞心里明白这种“平和”只是属于昌旭城和安节城罢了。
以南怀人的心性,以及南怀人以往征战时的惯例,被他们拿下的城池皆是死伤无数,屠城杀降之举数不胜数。
如果让南怀大军持续北上,逼入中原,可以想象的是中原必将生灵涂炭,尸殍千里,这将会是人间地狱!
只是这么想想,梁思丞就觉得透不过气来,嘴唇惨白得几乎没有一点血色。
屋子里静了一瞬,阵阵晚风中,庭院里的那些树影如群魔乱舞般摇曳着,连空气似乎都随之阴凉沉郁起来。
封炎的嘴角还是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浅笑,笑眯眯地再问梁思丞道:“怎么样?!梁大将军,你要不要再反一次?”
他随意地丢出一句惊人之语,仿如平底一声旱雷响,炸得梁思丞整个人都呆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想让我助你把南怀人打出昌……”梁思丞徐徐道,声音像是从喉头挤出来的。
话说了一半,他就意识到对方的野心肯定不只是把南怀人赶出昌旭城,对方是想夺回黔州,甚至是滇州。
然而,这谈何容易!
梁思丞再次看向了书桌上的那幅字,“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七个字是那么刺眼,映得他眼眶艰涩。
梁思丞又沉默了。
屋子里的空气依旧沉凝,沉凝中又似有火花闪现,就如同那夜空中密布的繁星一般。
“咣!咣!咣!”
府外忽然传来了三更天的锣声,一下接着一下,那响亮刺耳的锣声在这寂静的深夜带着强劲的穿透力,每一下都重重地敲在人的心口上。
梁思丞似乎如梦初醒,目光从那星星点点的夜空收回,看向了距离他不过三四尺的封炎,目光定定地看着他问道:“你,到底是谁?”
梁思丞渐渐地冷静下来,意识到对方的身份怕是有些蹊跷。
如果这个少年是朝廷派来的,那么他此刻就不会戴着面具了,也不会直接说因为朝廷的不是才导致昌旭城失守……
那么,对方到底谁?!
这时,封炎抬手取下了脸上的半边玄铁面具,露出他那张俊美的脸庞与那双潋滟的凤眼,在屋子里昏黄的灯火中,一览无遗。
封炎粲然一笑,随手把那个玄铁面具放在了一边的方几上,发出咯噔的声响。
是……是他!
梁思丞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差点没踉跄地退了几步。
安平长公主的儿子封炎,梁思丞当然是认得的,而且封炎的那双眼睛几乎是和安平一模一样。
391臣服
梁思丞曾经收到过外孙慕瑾凡自京城的来信,他知道他投降后,家中差点满门抄斩;他也知道是因为封炎,梁家满门的性命才得以保下。
封炎可以说是他们梁家的恩人。
梁思丞自然感激封炎,可是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想着封炎方才说的那番话,梁思丞的心绪变得更为复杂,更为混乱,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什么,他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又似乎猜到了什么,喉咙一阵发涩,心跳加快。
砰、砰、砰!
梁思丞的心跳越来越快,仿佛回荡在耳边似的,连他体内的血液也随着心跳的加快沸腾起来,曾经如死灰般的眸子里又有了一丝神采,一丝希望的火花。
难道说……
梁思丞的身子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心中似有一些模糊不清的东西快要呼之欲出。
但他还是再问道:“你到底是谁?”
他近乎屏息地看着封炎,等待着他的答案,这一瞬,时间似乎无限放慢……
封炎又笑了,目光明亮而泰然。
他既然来了这一趟,就没打算对着梁思丞隐瞒什么。
“我应该姓慕。”封炎开诚布公地说道。
封炎他……他真的是“那个人”的血脉!
梁思丞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脑海中震惊得几乎无法思考。
安平长公主居然瞒住了今上,竟然把孩子养大了。
“将军考虑的如何了?”封炎笑眯眯地看着梁思丞,似乎这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
梁思丞还是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