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购物中心外的广场上。

　　东京的落日早已落下, 入夜后的灯光开得很亮，各色灯光中行人拥挤，有一起逛商场的情侣, 也有一起约着出来看电影的年轻中学生，热闹得仿佛灯光都在沸腾。

　　而购物广场的一棵布景的装饰树旁。

　　站了一个个子很高的少年, 他身量颀长, 即使是人流往来密集的购物中心，依然是第一眼就会看过去的瞩目存在。

　　发型有些奇怪。

　　利落张扬的短发在头顶脑后的位置绑了个朝天辫子，仔细看的话，发圈还是粉色的，缀着蝴蝶结, 一看就是女孩子的东西。

　　但是脸很好看，这样的发型放在他这张脸上, 反而多了几分离经叛道，张扬自若。

　　整个人就是站在那儿不说话都像是带着惹眼的光，明亮又嚣张，过路的女孩一眼看过去几乎都挪不开眼。

　　有些女孩子跃跃欲试想上去要联系方式, 稍稍靠近一些之后才发现他的旁边还站了一个小姑娘。

　　个子矮矮的, 低着头, 专心吃东西，小口小口吃得安安静静。

　　再加上目光几乎都凝聚在他的身上, 所以没有注意到旁边还有个女生。

　　其实认真来说，小姑娘也不算矮, 扔在人堆里也不过是普通的身高，顶多算是普通偏下。

　　但是有了对比，怎么看都是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

　　“是他女朋友？”

　　“肯定是吧，你看到那个男生扎头发的发圈没有？男孩子怎么会有这种发圈啊, 一看就是女朋友的吧。”

　　“手里提着那么多东西，都是牛奶，看起来就好重，而那个女孩子只拿了一盒东西在慢慢的吃。连我爸爸都不会这样拎着好多东西等我慢慢吃完，这除了女朋友没其他可能了吧？”

　　“都没有催她快点吃诶！我男友每次购完物都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一直不停催我走快点，别说等我吃东西了，就连我走慢了都会嫌我，这个男生看起来性格很不好惹，但是对女朋友好耐心哦。”

　　“而且他一直都只看他旁边那个女生，其他人他都没看一眼……”

　　小声议论着的女生们从旁边走过。

　　最后这句话是从铃摇旁边擦肩而过时说的，铃摇恰好听见了。

　　她愣了愣，直觉她们说的可能她和五条悟。

　　她刚刚叉起一颗肉丸子，闻言，抬头。

　　居然真的是在盯着她看……但是那个目光，有点像是要把她的脸戳出窟窿的犀利。

　　四目相对，铃摇手里拿着小叉子，想了想，问五条悟：“你要不要吃一口？”

　　结果，五条悟冷哼一声。

　　铃摇眨了眨眼，不知道五条悟为什么又不高兴了。

　　五条悟鼻子翘得老高，“现在终于想起我来了？我还以为你吃完都不会想到我呢。”

　　铃摇语气很无辜：“可是……你不是说是给我买的吗？”

　　“哦，是给你买的，所以我就一口都不能吃了是吗？”五条悟拿下巴看着她。

　　“……对不起，是我的错。”铃摇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小叉子，“可是我刚刚不是问你要不要吃一口了吗，你好像不是很高兴，你为什么不高兴？”

　　“……”五条悟觉得自己早晚被气死，可偏偏铃摇又不是故意的，这要是换了个人故意这样说话，他早就拎起来打一架了。

　　算了，是个脑子不聪明的笨蛋。

　　跟笨蛋有什么好气的？

　　五条悟放下了翘得老高的鼻尖，猛然一低头，直接叼走了铃摇小叉子的肉丸。

　　在铃摇目瞪口呆中，几口嚼碎，咽下。

　　并且毫不留情的评价，“难吃。”

　　铃摇觉得自己的口味被嫌弃了，弱弱地反驳：“我觉得很好吃。”

　　五条悟继续毫不留情地评价，“你看什么都觉得好吃。”

　　铃摇：“……”

　　可是五条悟说得没错。

　　原本，五条悟是要送她回家的，想到因为带她回高专救人而提前结束了晚饭，她本来就吃得慢，一顿饭就没吃几口，于是就带她来购物中心了。

　　本来是想找个餐厅，结果铃摇一眼就看中了一楼小食店里冒着热气的小丸子。

　　甚至都不能算是个店面。

　　位置就在一楼来来往往的门口，桌椅都没有，客人付了钱就带走。

　　这种满大街都是的小吃，五条悟是压根不会多看一眼的。

　　但是铃摇眼睛定在那里，五条悟走出好远了才发现铃摇没跟上，转身原路返回，一看铃摇还站在那里，两眼望着小食店，魂都没了。

　　五条悟特别无语，看她两眼巴巴望着那烂大街的小吃，钱包里扯出钱来，往她手里一塞。

　　铃摇愣愣回神，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钱，仍然有些脑子没回神，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五条悟：“想吃就去买。”

　　又加上一句，“欠你一顿晚饭，不用跟我客气。”

　　铃摇还真没跟她客气。

　　一楼的小吃很多。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吃的东西，每一样都觉得新鲜，每一种都很想吃。

　　一开始，她还是跟五条悟客气的。

　　花的是别人的钱，不能太为所欲为，这个道理她还是知道的，这要是在平时，她真的不会这样，可是这些东西看起来真的太好吃了。

　　她就像一个刚刚接触世界的小孩子，什么对她来说都很诱惑。

　　在诱惑面前，理智就像冒头的土拨鼠，一冒出来就会被锤子敲打下去，如此往复，终于屈服于诱惑。

　　这种小吃的价格非常便宜，都是很普通的人常吃的小吃，所以五条悟付钱的时候不仅不觉得铃摇花得多，反而觉得一次又一次递钱很麻烦他，直接钱包丢给她，让她自己付。

　　于是，一路上就变成了——

　　“给我想吃这个。”铃摇捏着他分钱包，眼巴巴看着他，等他批准。

　　五条悟：“买。”

　　“还有那个……”

　　“买啊！”

　　“那边那个……”

　　“钱包在你手上你问我干嘛？！”

　　旁边的路人老板还劝架，“不要对女朋友这么凶嘛。”

　　五条悟一巴掌重重拍在柜台上，小太阳镜垂下，眼睛盯着老板，语气很危险，“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这么幼稚一个小孩给你当女朋友你乐意吗？铃摇，叫哥哥！”

　　后面那句是吼铃摇的，想证明一下他们根本不是情侣关系。

　　老板是个普普通通生意人，哪见过这种嚣张个性的人，当即吓得手一抖，丸子掉了一颗。

　　铃摇看着丸子掉了很心痛，再看向五条悟的时候，表情有些不高兴。

　　“……”

　　五条悟等了几秒也没等到铃摇叫哥哥。

　　一扭头，铃摇正挎着脸看他，眼神颇为怨念。

　　五条悟顿时被她看得发毛，“又怎么了？”

　　铃摇指了指老板掉的肉丸子，“我少了一个。”

　　五条悟莫名其妙，“他手抖掉了，你怪他啊，看我干嘛？”

　　说完，想到了什么，自以为很有道理，说道：“钱包不都给你了吗，你想多买几个自己付钱不就行了吗？”

　　铃摇很诚实地告诉他，“我不想多买几个，是你吓得他手抖了才掉了一个丸子，所以怪你。”

　　“……”五条悟无话可说了。

　　老板眼看着刚才这么趾高气昂的一个人，转眼在小姑娘面前闭了嘴，想到自己在外做生意侃侃而谈、回到家还是乖乖听老婆话的样子，连钱包都是给老婆管着，出门都是老婆拿着他的钱包付钱，颇为感同身受。

　　于是没憋住笑，噗嗤一声。

　　五条悟回头，目光如电，迅速锁定他。

　　老板立马收拾起偷笑，一脸严肃，专注于做丸子。

　　付钱，拿走丸子。

　　铃摇一口接一个，吃得满脸幸福。

　　五条悟看了一眼那满大街都是的小吃，看一眼都知道是什么味道，浓浓的香精和劣质的批发原料，吃一口下去全都是淀粉，毫无美味可言，再看看铃摇陶醉的表情。

　　非常无语。

　　铃摇本来走得就很慢，一边吃着东西，注意力不在走路上，步子就更慢了。

　　好几次，五条悟人已经过完路口了，一回头。

　　很好，铃摇人在几百米开外，一手叉子，一手盒子，吃得完全忘了还有他这个人。

　　当他几步又迈回铃摇面前，站在她的身前，挡住了她缓慢的乌龟行走，铃摇才从丸子里分了神，抬头，看到是他，似乎是完全没有察觉刚刚他都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又倒退回来，问道：“怎么了吗？”

　　“算了。”

　　五条悟忍住了。

　　不为了别的，只是这一刻突然有些挫败感，小孩子很麻烦，尤其是脑子不好的小孩子，特别特别麻烦。

　　他一拎铃摇的领子，两步把她拽到了广场喷泉旁边的装饰树下面。

　　有个椅子。

　　他一用力，把铃摇摁在椅子上坐下，说道：“在这等着，我没回来之前，不要乱跑，也不要跟其他人乱走。”

　　“还有，钱包给我。”

　　铃摇很听话，把手里一直攥着的钱包递给五条悟。

　　然后，继续低头吃丸子。

　　……也不知道刚刚说的话她听到没有。

　　算了。

　　反正几分钟很快。

　　跟一个笨蛋有什么好气的呢！！跟笨蛋生气的人才是笨蛋！

　　五条悟来去很快，铃摇才吃掉第三颗丸子，五条悟就已经拎着四箱牛奶回到了铃摇面前。

　　面对着铃摇投来的疑惑的目光。

　　五条悟说道：“给你买的，你不是喜欢喝吗？”

　　铃摇看清楚箱子上的包装字样，眼睛一亮，“牛奶？”

　　“你不是识字吗？这还要问我？”

　　然而五条悟的嘲讽丝毫没有任何作用，铃摇看着那四个大箱子，满眼亮晶晶，弯着笑意，“谢谢你！”

　　“喜欢喝就多喝点，早上喝，睡前喝，说不定成年之前你可以长大一米八吧。”

　　“……”这个她听出来了，是嘲讽。

　　看到铃摇的脸上终于如他所愿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他从心底里产生了一股极大的自豪感。

　　每次铃摇都是平平淡淡的表情，这让他很挫败。

　　心情一好，五条悟说话气都顺畅了，“走，送你回家。”

　　铃摇急忙去摸自己的口袋，拿出一个小钱包，“我把牛奶的钱给你……”

　　望着她钱包里那几张少得可怜的小零钱。

　　五条悟：“你这些连买个纸箱子的钱都不够。”

　　铃摇：“……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用不着你给钱。”忽然想到铃摇的性格比较较真，他又多说了一句，“你今天救的人，是我的后辈，所以就当做是谢礼吧。”

　　“可是……我救人是应该的，不用谢礼。”

　　而后，她看到五条悟笑了一下，浅浅淡淡。

　　他本就散漫得很，又长了一张极为张扬俊美的脸，眼里只要有点笑，就显得格外招人。

　　“你想救人是你的事，但是对于被救的人来说，感谢是被救的人的事，这并不冲突。你可以选择救或者不救，这是你的权利，被救的人也可以选择感谢或者不感谢，这是被救的人的权利。”

　　他的语速比起平时来，并不快，甚至有刻意放慢，像是怕她听不明白一样。

　　灯光明亮里，广场上人流来往，喧闹沸腾。

　　她身后的装饰树挂满星星点点的灯，暖色衬托，她想了好一会儿，似乎有点明白了，问道：“那我是不是也有接受或者不接受感谢的权利？”

　　五条悟笑了一下，有点欣慰，小姑娘现在脑子灵活了不少，“是。”

　　然后，她又陷入了沉思。

　　目光不断游移，一会儿看牛奶，一会儿看钱包，似乎是做极大的挣扎选择。

　　五条悟也懒得催她，在椅子旁边坐了下来，往后一仰，懒懒散散地靠在椅子靠背上，慢慢等她纠结。

　　“我想好了。”她忽然说。

　　“说来听听。”

　　她弯眼一笑，“我选择接受。”

　　“我觉得救人是我应该做的事，所以即使被救的人想要感谢我，我也应该拒绝。”她说，“可是，你不一样。”

　　最后那句是提起了五条悟一点兴趣，目光一斜，分了一点给她，“我哪里不一样？”

　　“我们是朋友啊，所以，我觉得我可以接受你的馈赠。就像你请我吃晚饭，又请我吃很多好吃的东西一样，我们是朋友吧？所以……可以接受吧？”

　　说到后面，她两眼巴巴看着他，子夜般的眼瞳漆黑，又明亮。

　　有点不确定，有点期待，还有……真诚，把对答案的信任百分之百的投放在他身上，仿佛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认真记下来。

　　就像之前他开玩笑说的那一长串做他的朋友应该做到的事，她全部当真，并且一字不差的记下来。

　　已经入夜后的购物中心喧闹沸腾，万千灯火将微凉的夜照得斑斓热烈，有灯光在喷泉碎裂的水珠中一闪而过，如同洒落的星光。

　　人来人往，交谈声，欢笑声，嘈杂纷扬，从他们身边不断经过，重叠交错。

　　她细软的发丝被风拂过，在散落的整夜灯光浓烈里，微微泛着浅淡的光。

　　世界有片刻的静止。

　　就像地下室那时咒骸猛然炸起时的心情。

　　五条悟转过头，没有看她，“你想接受就接受，那是你的权利，不用问我。就算是小孩子也要学会做出自己的选择，我只是把道理告诉你。”

　　“哦。……”

　　五条悟站了起来，“走了，送你回去，我也要回高专了。”

　　“那个……”铃摇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五条悟：“说。”

　　铃摇问：“我们是朋友吧？”

　　五条悟无语了：“……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我的意思是说，既然是朋友，你要跟我妈妈说一下。”

　　五条悟：“？”

　　铃摇：“今天回家晚了，妈妈会担心。以往回家这么晚都是因为伏见哥哥他们的工作需要我，他们都会跟妈妈说一下原因，不然妈妈会担心。今天也晚了，所以……你要跟我妈妈说明白才能走。”

　　五条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