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暗中(1 / 1)

养只熊猫不容易 沈霁川 4536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74章 暗中

  杨岑前十几年从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形, 要不就是一撩衣服开打,要不就是互不理睬,眼下好似对着铁疙瘩一块, 不知道怎么破了这个口子, 他心里气不平,想了一夜,也不愿跟别人说,自己捋顺了主意。

  他本就没想跟所有人亲如一家, 那些没什么真本事的, 不必去得罪,却也没必要往上去挨着, 近不近与他有什么干系?他只瞅准了这个齐佥事,整日家尾巴似的跟着他。

  齐泰仍是笑眯眯的模样,拒了他几次, 终于有一日, 杨岑帮他拿过来新到的文书,齐泰只是慢悠悠瞅他一眼,什么话也不说就就接了。

  杨岑一愣, 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一阵狂喜,知道自己终是迈出了第一步。

  当值回家路上,杨岑照旧拐到东大街上, 此时看什么都是顺眼的。他正盘算着今日要买些什么, 护得一眼瞧见街边有个铺子,上头挂着开张的布幡, 挤挤挨挨全是小娘子。进去一瞧,才知道里头卖的都是些新巧玩意儿。

  他这些日子, 话本,菜谱,口脂,簪环也买了不少,左右看看,实在不知道还能送些什么。忽然瞧中这店里做出来的一套蒸笼,寻常的都是拿竹篾子编的,这个却是一块木头整块抠出来的,左右还站着两个圆乎乎的童子扒着蒸笼往里面瞧。

  再看别的,有精巧的刀具,大中小一套的筷子,外头还套个盒子。除了厨房里头的,还有用在姑娘闺房的,有个胭脂盒子却是一个彩衣环绕的垂鬟少女,手里捧着一盏茶碗,等开了那个盖,才知道里头是用来盛面脂的。

  杨岑用的东西一贯简单,要他看,这么花里胡哨的,还不如直接给他一个大盒子。但是他瞧瞧左右人都是爱不释手的模样,便暗暗沉思:难道女孩子喜欢的都是这些玩意儿。

  横竖杨岑买得起,花多少钱都使得,他便把那厨房里头的东西,有一样没一样尽数买了来。杨岑兴冲冲拿包袱藏好,待要明天一股脑全托万婶带了去,忽然又想起来,不如一样一样送,这样方显得他用心。

  之后,万婶就陆陆续续收到了:蒸笼,小风炉,菜刀,小巧的匕首,一口结实的锅......

  这回她也不舍得丢了或密密实实藏起来,到底实用,便尽数搬到厨房。

  阿窈与小琪一起置办了食材回来,见一天就添一样东西,端的是奇巧心思,因此喜欢的很。问万婶哪里得来的,万婶尽数推给了顾府,坚决不漏一点风声。

  等杨岑快些把那店里的东西送了一个遍,也觉察出不对了。

  他东西送了这么久,不求回个物件,好歹也得见上阿窈一面吧。

  果然,等他把东西递到门前,又是得了万婶一句话:“姑娘出门了,若是有话我就传给公子,”杨岑这边等她关门,左右看看,立刻踩着砖石上了墙。

  果然里头静悄悄的,万婶一转头就沉了脸,东西随意撂到一个地方,就转身进了厨房。

  杨岑总算明白,为何到如今,阿窈都没有一点回应,万婶次次都不与他多说的机会了。

  有万婶这个拖人后腿的助攻,他便是送到老死,也休想近阿窈的身子。

  杨岑看看院子里确实没有阿窈与小琪,心知这出门买菜总不是个借口,只是看看天色,再等下去,当值也该迟了,没柰何只能先去了都督府。

  第二日,万婶算准了时间,等着杨岑的敲门声,这回却是静悄悄的。万婶在门口站着等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卸下门栓往外头看了看,露水浸润了外头的石板路,巷子口一个人影也不见,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万婶一怔,关上门,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落。

  她原想着,若是这年轻人能送够一个月,到底也算把姑娘放在心上。她便先去禀了顾老爷,探探他的家世,果真姻缘有成,夫君又这样上心,姑娘也算是终身有靠。

  谁知这才过了几天,见没有指望,就全然放手了。万婶心里不自在,一哼:“还以为是个长情的,也就是三分钟的热度罢了!”

  阿窈回来的时候,见万婶不似以往那般精神,恹恹地拿抹布擦着灶台,还以为是她今日来累着了。忙道:“万婶,你先回房里歇上一歇,咱们是挣钱,又不是挣命!”

  早起来的羊肉都是现杀的,最是新鲜的。阿窈每日就为了赶个好食材,因此与小琪起了一个大早,没有一天晚到。她历练了这大半年,拎着半扇羊肉一点都不费力。

  她眼下做事,同一年前相比,多了许多利落。等先把灶上的活忙完,现把面团揉好,便回屋去洗把脸,歇一歇。

  头发本来是早上梳好的,早上出门上集市回来,又是汗又是土,发髻早就松了。阿窈揭起来镜袱,把头发抿一抿,忽然瞧着镜子里头正对着的窗户旁边有个东西。

  她好奇,便转身上去拿,普通普通的玄色包袱皮,揭开来一看,阿窈便笑了。

  原来是一个缩小版的阿窈,正咧嘴笑着,看着格外喜庆。阿窈一拿,却只拿掉了一个壳子,里头还有一个人,这个却是噘着嘴斜睨着眼,一副发脾气的模样。她一层层拿出来,原来是一整套的娃娃,各个神态不同,嬉笑嗔怒,惟妙惟肖。只是阿窈许久没看自己打扮得样子,却觉得有些陌生起来。

  这到底是谁送的呢?京里能找着阿窈的人,寥寥可数。

  阿窈眼珠儿一转,抿嘴甜甜一笑,大约有了些主意。

  果然,等阿窈看到最里面一层,只见底座里头塞着一个小纸条,里头是她熟悉的字:“好好收着!”

  阿窈忍不住在房里面哈哈大笑起来。

  此后每天,阿窈在同一个时间打开后面的窗户,都能在里面发现同样一个包袱,里面的东西各有不同,整竹子根抠出来的小院落,连屋里面的玩耍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核桃上头雕出来一个小小的舟,两个坦胸露乳的人正在里面喝酒。醉红坊里新出来的面脂,一推出来就大受欢迎,排着队都买不到,却被放在了她的床头。

  阿窈悄悄一哼:不知道她现今是扮作男人的的?买这个做甚?难道她每天还能涂得香喷喷的不成?

  如此说着,到底还是把大早上就起来做的小点心给搁在了窗口。

  杨岑照旧去放东西的时候,忽然就看见每天光溜溜的窗台上,恰好就多了一个蒸笼,正是他之前买给阿窈的那个。

  揭开来一看,却是两块小小的冰糖琥珀糕,旁边搁着一盏苏式汤圆。

  杨岑捧着食盒,傻傻笑了起来:

  阿窈给他回音了!

  每天再也等不到杨岑的万婶,在心里把杨岑扎了许多遍,只能叹口气,继续为两位姑娘筹划新的人选。却不知道两个人早已暗里你来我去,在她眼底下天天通消息。

  她也只问了一回:“姑娘,咱们厨房里头的碗怎么少了一个?”

  阿窈便随意找了一个借口搪塞过去了。每天被瞒着的人,换了一个个儿。

  只为着这一件事,杨岑一整天连走路都是发飘着的,常常不经意间就会愣神,对着墙壁傻傻笑了起来。连别人的冷待也不放在心上了。

  都督府里头除了断事官,经历,都事几个,其余都是武官,因此后院里头特地辟出来一块地作为校场,虽然小,该有的东西倒也齐全,为的是让各位大人闲着的时候也有个地方练练武,舒展舒展筋骨。

  可惜建府的人是好意,却高估了这些武将们的本事。大多数世袭过来的,连马都骑不利落,更别提到这里习武了。至于其他那些一路厮杀过来的,对兵器甚是苛刻,也看不上这里的物件,更因谁手里都有些秘诀,也少在别人面前显露。因此长久以来,竟没人光顾。天长日久,本来磨得十分光滑的石板缝隙都长了草。

  杨岑本来养成习惯,每日清晨必定要练武。只是杨老太爷并未严格要求,也不用每日四五更就起来耍枪,娇生惯养得多。这习惯从小到大,虽说没有很逼着,却也有些模样。只是中间出了灵魂互换的事儿,便耽搁了一年半。杨岑再醒过来,中间伤愈,京城起事,一件连着一件,却把习武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这会儿他无意中走到后院,正是欢喜的时候,恰巧看见旁边兵器室里列着的一排□□□□,长矛狼牙棒,因为少了人保养,连光泽都暗淡了一些,只是这些都并未磨灭他眼下跃跃欲试的心情。

  杨家世代传习的是一套凌云枪,当年杨家先祖随着太,祖东征西讨的时候,正是凭借着这一套枪法和出神入化的兵法连战大捷,打下都城便有他的一份功劳,因此才封了英国公,赐下丹书铁券,世袭罔替。

  杨岑挨个掂量了一遍里头一排□□,每一个顺手,只能挑了其中还过得去的一根,到校场上演习起来。

  后院只有一个校场,一般少有人来,杨岑也不怕让人看见——要是看见就被人学了去,那杨家枪也不会传承上百年了。

  杨岑将那一套磕磕绊绊练了一遍,自己脸上都发红:怪不得说三天不练手生,他原来十几年功夫也算是纯熟,这才隔了多久,就连动作转换都生锈了一般,没有半点得心应手,身随心动的感觉。

  杨岑正要再练上一遍,就听见后头一个声音道:“杨家枪若都是这般,只怕还没碰上对手,就先没命了。”

  他心里一惊,回过头去看,还是那个整日笑眯眯却像个铁葫芦一般密不透风的齐泰。这会儿正站在校场门口,还是一脸慈和,好似刚才那样刻薄的话不是他说的一般。

  杨岑还不及说话,他又慢悠悠补了一刀:“杨老将军当年英姿天下人佩服,要是知道自己一手所创的凌云枪,被后人耍成这个样子,怕是得气活过来。”

  杨岑似乎是被人刺中了一般,脸上腾的泛起来一阵热浪,又羞又愧,却没甚话好说,总不能说人家偷学他杨家武艺罢!

  “过来,陪我练上两招。”齐老将军把架子上的枪试了一遍,频频摇头。但也没柰何,只能随便捡一个,露出嫌弃的神情。

  杨岑忽然心中一凛,这才醒悟过来,一时狂喜,他恭恭敬敬躬身一揖:“是,杨岑遵命。”

  “废话少说,接招!”齐泰将手里的枪一扬,前一刻还在说话,后一刻就已经攻了过来,快得让杨岑都没反应过来,当下也讲不得什么招式,手忙脚乱横架起来就去挡,一开始就落了一个被动。

  两人接手的一瞬间,杨岑只觉两臂一震,枪差点掉在地上。齐泰也不给他调整姿势的时间,他一拿起兵器,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沉稳肃穆,气势顿显,一串连刺如同急雨一般,杨岑使尽了各种招数,竟也只能险险躲过。

  等再勉强过了几招,杨岑手早已震得麻了,却还是死死握住,一矮身躲过头上疾来的一枪,还没起来,发觉自己已经被尖锐的枪头抵住了胸口,只消再往里一进,他便没了命。

  杨岑站在原地,喘着粗气,又惊又喜,齐泰收了枪,上下打量他几眼,与之前漫不经心的神色有了几分不同。

  “没力气!没吃饱饭?变招式这么慢!”齐泰吹胡子瞪眼一会儿,重新又笑起来:“不过——倒还机灵!”

  在他眼里,杨岑每个招数都是破绽,这力道,一看就知道家里头惯着的,从没下死命练过的,耐性也不久,还没上几招动作就越来越慢,他只要再拖一会儿,杨岑连手也抬不起来。

  但是就是这样,杨岑竟然也靠着各种办法在他手下走过了十几招,虽则有些动作不那么雅观,甚至有些无赖,但已经足够齐泰刮目相看了。

  战场上谁管你是不是风姿万千,只要能置对方于死地,甚而只是保住自己性命,就是好招数。

  他只是简简单单一试,竟起了爱才之心。想想自己一生立下功劳无数,却也沾了满手鲜血,不知是不是阎王爷在十八层地狱记下他一笔,他一生无子,连着四个孩子都在小小年纪夭折。自己刚刚年过半百,却早就病痛缠身。这一身本事武艺无人传承,若是这小子愿意,便成全了他未尝不可。

  杨岑这些日子就围着他打转,齐泰活了一辈子,怎么能不知道他心里头有什么小九九?

  杨岑听他絮絮叨叨,知道其实这个老人是在指点自己。他虽然平日里头骄傲,却也分得清谁是为了自己好,满怀感激:“谢齐老将军赐教。”

  老将军老将军,我还没老到你家老爷子那份上吧。”齐泰一捋胡子,哼道。

  杨岑哭笑不得,他还从未碰到过胡子白了还耍小孩脾气的老人,也只能顺了他的意:“谢齐伯伯。”齐泰要论年纪正是和他父亲同辈,叫一声伯父也算适合。

  “我跟你家可没沾亲戚,谁要当你伯伯?叫一声师父这么难?”齐泰气哼哼的,他此时出言,格外笃定,杨岑费了老半天劲儿,不就是为这个嘛?

  可等了半天,却只看到这个已经进了锅的徒儿只是傻傻站在当地,眼睛眨也不眨看着他,顿时老大不乐意:“怎么?我齐泰也算是戎马一生,做你师父,还辱没了你?”

  杨岑直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跪下:“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你可要想好了,”齐泰收起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声音一肃:“要做我齐泰的徒弟,就再也不得清闲了。练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今日对你仁慈一次,便是在战场上害你一分,你能吃得了苦?”

  “吃得了!吃得了!”杨岑的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哪个男儿不曾想过纵马沙场,号令万人,一马当先,斩退敌手?他本以为一辈子都要这么缩着过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自己还有一展抱负的机会!

  当然,他如今的抱负,看在齐泰眼里,不过是少年意气方遒,稚嫩得很。

  “齐泰收了你做徒弟?”杨老太爷最近精神越来越不济,只是心里到底还有个牵挂,不知道孙儿能不能涨些本事,让他还有些指望。

  他也曾做过都督,知道里头大约什么情景。每日跟着杨岑去的小厮回来都会对他悉数禀告,老太爷也算对他新入仕途遇到的事情一清二楚。

  他本来就冷眼瞧着,看杨岑是来向他求教,还是自己想想怎么破冰。

  他并不觉得求人有什么不对,只要能达到目的,一味高傲是蠢货才能干出来的事。

  谁知他等了半日,没等来孙子的请教,却等来了这么一句话。

  杨岑在老太爷面前一贯老实——从小敢下手打他的也只有祖父了,因此老太爷也不疑心杨岑骗他。

  杨岑等了半天,就等来一阵沉默,他瞧瞧抬眼一看,跟老太爷的眼光对个正着,立刻垂手站直,不能再安分。

  “好啊你,我竟没看出,你这么有本事。”老太爷的话说得很慢,声音是一贯的冷凝,一时间听得杨岑心里直打鼓,不知道是在夸赞他还是讥讽他。

  难道,他不小心中了招,卷进了什么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