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难吗
阿窈, 我就是那只熊猫!”
不好,不好。
“阿窈,你还记不记得我, 我就是你养过的那只花熊!”
杨岑继续摇头, 没有气势,没有风度。
“阿窈,我是滚滚!”
呸!阿窈会让他直接滚!
杨岑在屋里,快要揪断了自己的头发。
这个出场, 怎么就这么难想呢?
他现在只恨自己当初走的时候, 没有留一条后路。好歹给阿窈一些暗示,让她知道回来的花熊跟以往有点不同, 再想一个独特的重认模式,不然还哪有眼下这么多事儿?
坐在外头台阶上的松子,眼看着里头的杨岑挠了半天头, 一遍遍打躬作揖, 口里还念念有词,便捣了捣旁边的栗子,偷偷问:“大爷这是怎么了?可别是魔怔了罢!”
栗子也看了半天, 只能跟杨岑一起挠头:“难道是最近太太已经全好了,大爷就高兴疯了?”
“你们两个混小子在说什么呢!”长随李兴恰好走到他们身边,赶忙呵斥:“疯这个词也是混说的让太太听见,可得揭了你们的皮!”
松子和栗子想起崔氏, 一起缩缩脑袋, 他们可不敢触了当家太太的逆鳞,自从大爷疯了一年好不容易好了, 杨家再也不许有人说疯字。
“管大爷怎么着,只要不丢下咱们去外头逛, 就是好的。”松子想想上次屁股上挨的板子,仍然隐隐作痛。
栗子听了,深有体会,两人便一起又闲磕牙,谁想没让他们安稳两分钟,就看见杨岑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的直裰出来了。他们忙起身跟上,就听见杨岑说:“我要去谢大爷家,你们不用跟着了。”
松子哪里敢走,只能跟在他后面,一会左,一会右,不断躬身央求道:“好大爷,你便带上我们罢!不然让太太知道了,咱们几个谁也逃不了一顿好打呀!”
杨岑这时候才住了脚笑道:“你们放心,我与太太说过的。凡是到谢家,不必人跟着,谢大爷那边刚派人送信过来,带了你们反倒不便。”
杨岑这会儿倒感激起齐王的上位了,长公主在其□□不可没,中间许多阴司不足为外人道。杨岑就是用了这个借口,才让崔氏同意让他一个人出门。
有了这个护身符,他才敢出门去会阿窈。不然,日后哪怕崔氏查八字找到了他的“命中贵人”,只怕也要先入为主,认定是阿窈勾引了自己,那时节,一切就不大好办了。
当日,杨岑记得清清楚楚,邻居家的小娘子斩钉截铁说过,阿窈与江素素几人就在这个月的初四回来。如今,早已经到了月底,只因为崔氏这一病缠缠绵绵,伤筋动骨一百天,过了一个月才能下床多走上一段时候,杨岑也才有心思去寻阿窈。
最近生意格外好,许是出了上次一回事,反倒让许多老百姓也尝过刀尖搁到了脖子上面的感觉。连坐在金銮殿上,一句就能定人生死的皇帝,尚且能在一日之内就变成窃取储位的奸贼,连尸首也没能好好埋葬,更何况他们这些蝼蚁一般地蝇头小民呢?
因此最近价格最高的羊肉烧卖和油塘烧卖竟然卖得越来越多,连平时扣扣索索买个雪菜笋丁烧卖都要嘀咕半天的刘婶子,也像发了财一般,把一串铜钱豪气地拍在桌案上,道:“给我家来两笼羊肉烧卖,一笼油糖烧卖,要还有新的,也一并给我多上一笼!”
小琪一边给她找钱,一边笑道:“婶子最近是发了利市了?好大方!”
刘婶子叹口气:“前些天,我那口子出门时候,正碰上这事,让人当胸口戳了一刀,差点没命,等他好了,我也想开了。钱攒的再多,没了人,那还算个屁呀!它连屁都不是!”
小琪把铜钱又数了一遍,叮叮当当听响儿,笑道:“您看看这数对不对?”
趁着刘婶子数钱的空当,阿窈又用油纸给刘婶子包了半笼子新上的火腿烧卖,笑道:“我们出门这些时候,也不知道刘叔遭了这么大的事儿,今儿婶子把这火腿烧卖也拿回去,给刘叔换换口味,也算是一点心意了。”
刘婶儿一时喜笑颜开,手把油纸包攥得紧紧的,却道:“你看看大郎,这怎么好意思,你做这生意不容易,出手还这么大方。”
她只是虚虚推辞两句,就抱着油纸包乐呵呵走了。阿窈看看剩下的烧卖,估计天没黑的时候就该卖完了。因此就与小琪说了声,自己先回去做些要紧事,换万婶过来替她,卖完了两人就早些回家。
小琪在铺子后头坐了一会儿,就听见有人说:“我要十笼油糖烧卖。”
小琪一抬头就是一怔。城南多是各行工匠,做得都是苦力生意,少见这样气宇轩昂的人。只看他伸过来的袖子,就知道这身衣服看着普通,却是用上好的棉布做出来的,她只在顾府见过一两次,也都是上用的。
这人和她之前见过的贵公子倒有些不同,眉目间透着明朗,倒和阿窈姑娘有些相似。
小琪因此不敢怠慢,只是踮脚数一数,这回不由犯了难。
只因为今天生意太好,往日总是剩了许多的两色烧卖今天却被抢了个精光。
“这位公子对不住,您要的那样没了。”
来人一怔:“今日怎么卖的这样快?那就换个羊肉的吧”
听这声气,难道这位公子以前来过他们摊子?可是小琪仔细想想,毫无印象,只能陪着小心道:“羊肉火腿都卖完了,只剩下一些素馅儿的了。”
杨岑大奇,不过这也没什么,他便把素馅儿的都买了,也算是让阿窈少做些活。
因此他果断掏钱买了所有的烧卖,一边问小琪:“我记得平时都是你们家姑...相公来卖的?”
小琪道:“我家相公正在家里头忙些事儿,刚才进去呢!”
杨岑大喜,一边更紧张起来,忙开始复习之前想好的说辞,自己念了半天,一抬头才发现,别说阿窈,连小琪也没了踪影,一时间大惊,扯住旁边的人问:“江家烧卖铺呢?”
“自然是卖完了烧卖回去了呀!”旁边的人看他如同看个白痴:“你刚刚不是买完了人家的烧卖吗?”
杨岑的脸一下子垮了,守在阿窈门口等了夜半,也不见个人出来。
他私心里想着,自己来找阿窈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除了阿窈,他连小琪江素素万婶也信不过。
本想着趁着来买烧卖,给阿窈塞上一封信,再说句两人都知道的话,阿窈自然愿意跟他出来说话。可这下,他连阿窈的面都没见到。再下一次,还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哄得谢长亭愿意递假信,让自己瞒着杨府里头的人出门。
一直蹲到月亮升了上来,杨岑看看早就四处静寂的巷子,从大柳树后面转出来,到底不甘心,便决意再做一次梁上君子,把这封信递到阿窈的窗户前。
反正,爬墙爬树,他这一年多干得最多了。
江家的院子他做熊猫时节天天会爬,早已经烂熟,因此换个角度轻手轻脚跳下去,一点力气都费不得。夏天里头,阿窈的屋子上仍旧里头一层纸窗,回来后嫌他不透气,又罩了一层纱窗。杨岑到她门前很是顺利,心里反倒担忧,这要真是个不法之徒,可不是如入无人之境么!
回头一定得提醒阿窈多上些心,可别让别人给盯上了!
正在心里盘算的杨岑轻轻上了台阶,里头黑漆漆一片,只能听到匀净的呼吸声,有那么一瞬间,杨岑几乎想推开门,去看看这个一直想见得人。
不可唐突了媳妇儿!
杨岑提醒自己好几遍,这才抑制住冲动,半跪在台阶上,专心致志往里头塞纸团。谁知那纸团刚刚推进去,就好似碰到了什么细细的东西,接下来,只听哐当一声,不知道翻了什么,一个铁桶正好从头上砸下来,先泼了一桶冷水,把他浇得透心凉。
杨岑下意识就要往左跳,谁知又踩到了一个铁夹子,狠狠地钳住了他的脚趾头,疼得他抱着脚就开始跳,那个铁桶正正好好就罩在他头上,杨岑一时站不住,骨碌碌滚下了两层台阶。
就趁着这个空当,住在屋里的几个人早就听见了动静,纷纷拿着放在床边的棍棒就出来了,一看见铁桶就箍住一个人,并不是他们之前想的有一伙,顿时胆气上来了。一群人拿着棒子没头没脑的打过来,一边打一边骂:“呸!哪个王八羔子敢打我们家的主意,看我不打死你!”
此时铁桶反倒护住了杨岑,杨岑只觉得身上疼一片,忙叫道:“我是来找人的!我真的是来找人的!”
“有谁半夜三更找人来?!”小琪半点不信,下手毫不留情,一回头看见阿窈正对着月光看手里一团皱皱巴巴的纸,越看表情越奇怪。
“停,先别打了,赶紧看看这是谁!”阿窈心里乱跳。
走的不是个花熊吗?怎么回来的时候变作一个人了呢?
阿窈一时心有点慌。
等小琪拿了灯,把铁桶拿开,上前一看,大惊,啐了一口道:“看你人模人样的,好一个公子哥儿模样,倒来做半夜撬门的贼,来偷我们靠手艺赚钱的百姓人家,羞不羞!”
阿窈几乎一看杨岑因生了怒气而变得熠熠生辉的眼睛,就认出来了,这不是那只花熊是谁?
阿窈对对手指,这下子.....好像有点尴尬了!
这时候左立右舍早就听见了动静,忙赶过来敲门:“大郎,素素,你们家出什么事了?”
小琪正要叫抓贼,阿窈却捂住了她的嘴,接过话头喊道:“谢谢婶子,并没什么事。是我半夜出门看见树影子认作了人,这才叫喊起来,这是对不住,明儿我亲自上门去赔礼。”
门外的人听见如此说,心下不乐,大半夜就为这事把人吵闹起来。只是阿窈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们也不好抓着不放,只能囫囵应道:“即使如此,就别闹腾了,眼看着过了三更,早些睡觉吧!”
阿窈看着周围几人莫名奇妙看她的眼光,脸都在发烧,低低道:“他是来找我的,方才没认出来。”
几人大惊,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坐在地上的杨岑。他如今已经坐了起来,头发早就跌散了,簪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新衣服滚了一身的草汁黑泥,到处都是水淋淋的,狼狈不堪。
阿窈想想自己出的丑,也不由狠狠剜了杨岑一眼,只是刚触到他的乌青的脸上,没来由心虚,本来是瞪过去的,瞬间就软下来了,也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解释,只能推着江素素等人,半命令半撒娇:“你们放心罢,我去和他说几句话。”
怎么解释?难道要说,这是咱们家之前那只只会卖萌睡觉耍脾气的花熊,变成妖精化成人形回来了吗?
阿窈扯着杨岑进了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按说花熊回来也是他们约好的,如今他也是履行诺言回家的,只是因为化了人形,就这样被没头没脸打一顿,也是一场冤屈,她合该好生安慰一下的。
只是阿窈看着这个陌生的人,不由红了脸。她到底也是一个大姑娘,花熊怎么揉搓压榨都行,这人——还是个男子,到底从没离这么近,说什么都有点不对。
杨岑此刻没这么多旖旎心思,他眼下头疼胳膊疼,全身都疼,好好地来表白碰上这事儿,这是又多背呀。
“你还愣着干嘛,赶紧给我拿点药呀!”杨岑气哼哼坐在椅子上。
阿窈讪讪笑:“那个....你不是修炼成妖精了吗?这点伤......”她看着杨岑的脸,到底有些心虚:“还要药吗?”
“这点伤!这点伤!”杨岑气得一下子跳了起来:“你倒是弄个这点伤来给我看看,换你疼不疼!”
他这番一斗嘴,倒把之前两人的陌生感尽数除了。
阿窈思忖着,他们这点凡人的力气,应该也伤不得他什么,一边去找药,一边笑道:“我怎么知道你这会子回来了?回来就回来呗,你还变个熊猫不就好了?这大晚上从门口蹿出来一个人,换谁谁不怕?”
“熊猫熊猫,你眼里只有那只花熊!”杨岑不悦:“我如今再也变不回去了,难道你便不喜欢我了?”
阿窈往日听他说倒不觉得什么,今日听见这一句,忽然脸上一烧,热度久久不褪,也不答言,低头去找药,跟他说:“也不知道你们妖精能不能使得惯我们这些凡人的药,你先试试吧。”
杨岑还是头一次看到阿窈这般含羞带怯的模样,忽然也不觉得疼了,心中像拌了蜂蜜又撒上一层糖,听见阿窈一声凡人,一声妖精,也不生气只是好笑:“你也想太多了,谁是妖精?我跟你们一样,都是肉做的。”
“你是人......”阿窈大睁着眼睛,一时糊涂起来。
她一直以为那只聪明无比的熊猫不过是因为集天地之灵气,日夜修炼,这才有了意识,能幻化成人形。结果,现在,这只猫说————他是人——
骗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