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集安(1 / 1)

养只熊猫不容易 沈霁川 3012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156章 集安

  “行路难, 望路远,关山渺渺处,只见青山, 我的哥呀, 你几时把家还......”

  这妇人包着的蓝布头帕已经浆洗得发白,裤子上锁的边已经散了,露出参差不齐的线头,颧骨高耸, 眼窝深陷, 唱曲的时候嗓音细细的,听得阿窈与杨岑互看了一眼, 放下筷子,根本吃不下去。

  从府城到赵州,杨岑带着阿窈抄小路, 沿途山高水险, 有时连走几十里只能听见山中猿啼虎啸,不见半点人烟。

  阿窈近乡情更怯,越走越沉默。直到转到了林西官道上, 才遇着一家野店,胡乱搭了几个棚子在侧。

  杨岑眼见着周边吃饭的人多,才敢带阿窈坐下,还没吃两口茶, 便遇上了这妇人。

  旁边一个衣着寒酸的老伯合着她的曲子拉胡琴, 琴弓磨得发亮,马尾弦断了两根, 显得毛毛躁躁。

  曲子唱了一半,妇人便用哭似的调子求肯道:“官人娘子帮衬帮衬, 若有见着一个叫黄三的赵州裱糊匠,还请帮奴托个信儿。”

  阿窈心有戚戚:“你那丈夫生得什么模样?可有画像?”

  “有的有的,”许是碰壁多了,原本说得麻木,见这回的客人竟有心相帮,忙从自己破烂包袱里拿出一卷泛黄皲裂的画,想是几次泡了水又晒干,时候久了又薄脆,早就缺了一角,其余的地方却被妇人护得好好的。

  阿窈小心翼翼展开时,只见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人,一张细长脸,下巴处一缕胡子,眼角后生了一颗痦子。

  “你那丈夫去了哪里,是在哪里走失的?”

  妇人眼角又泛起了泪:“不过是去城郊应了一趟差使,说天晚就回家的,结果等了两日都没见家来,就再也没找见了,到如今已有半年了。”

  拉胡琴的老伯本来木呆呆坐在一边,见这妇人和杨岑他们搭上了话,再一细听,忙也掏出一张旧布帛往杨岑那里塞。

  “大爷帮帮忙,一并帮帮我寻寻小儿子罢!”

  “你们两个难道不是一家的?”

  “我丢了丈夫,阿爷失了儿子,原是两头分着找的,后来都不好过,就搭在一处了。”妇人抹抹眼泪,声音低下去。

  阿窈听不得,跟杨岑一对眼色。

  “你们放心,我们若是看到了,可要去哪里报个信儿呢?”她一拉手的功夫,便有夹下的半锭子碎银滚进妇人手心里。

  妇人下意识捏了捏,木怔怔道:“若真见了,求娘子告与他,让他速速回家便是。”

  她说话的功夫,脸上慢慢泛起一点欢喜的神色,想是知道手里多的是什么。“ 可有个能送信的地方?”

  妇人纳头便拜:“娘子若是得闲,能托人给赵州城北三瓦子巷第二家送个信,待找着丈夫时,便是我黄家一门子的造化了。”

  老伯见妇人已经寻着门路,忙也上来求告,阿窈便将各人名姓都记住了,问到在哪里丢的时候,只听老伯说道:

  “和她家的后生前后脚的时间,也是往城郊的庄子上去,说是寻人喝酒,到底没回来,等我亲去寻的时候,他那兄弟却说早回来了,我老伴儿迈着脚急去寻时,踩空了一跤就跌没了,只剩我个孤魂野鬼,不找到时都闭不得眼啊......”

  店家提上茶壶来续茶,见这两人有了着落,也替他们欢喜。

  “你们还不快谢谢这两位客人,这兵荒马乱的,如今连自家都顾不得了,哪里能寻着这般愿意助了你们的人!”

  阿窈拉住他细问:“我们要往赵州去投亲,难道那边也有了什么祸事不成?”

  妇人忙道:“娘子不知,年初水罗杨家反了,先是一轮兵祸,又赶上入夏时候旱了几个月,越发连吃糠咽菜都艰难了,娘子看看,这路上都是携家带口去投奔赵州的人呢!”

  他们二人凝神看了一会儿,只觉官道上往来的人与平时不同,面带菜色,眼神凄惶,有携老拖幼的走得磕磕绊绊的,小孩儿跟不上,踩了石子滑在地上,抬头时见父母已经走远了,连哭一声都不敢,忙迈着饿得细瘦的腿跟上去。

  店家却道:“说是如此,赵州如今也不太平,这小半年的,想是来去的人多了,官府治不过来,时常听说有人丢了从此找不见的。”

  他打量了一下杨岑,提醒道:“像官人这样正当年轻的,丢得最多,若是没什么要紧事,不如转回家去,过段时候太平了再来吧。”

  杨岑甚是稀罕:“难道有拐子还能拐了大人去?”

  “谁知道呢!”店家不过随口一说,赶着给他们端菜布筷:“都是十七八岁二十多岁的,我这店开在这里,嚼用挣得不多,消息听得却多。像这两个的...”他往正在别人跟前唱曲的妇人老伯处呶呶嘴:“ 早便不稀罕了,想要求托人打听消息的,总得有十几个了。”

  “可曾报与官府?”

  “便是立了状子又怎的?丢的人中十个只有一个是本地的,罗西过来的流民倒占了多数,又没亲眷,同乡的顾着自己都不及,谁还有空管其他人呢!”

  杨岑的心越发沉了下去。

  不管上头有什么风云变幻,但凡有一星半点动静漏到普通人家,都是一场天灾。

  集安县沿着山势水道而建成,破了一般四四方方的格局,城墙也是曲曲折折,从城门到县丞老爷家,是一条沿河上坡的青石板街,沿路煞是热闹,多的是女子撑着花伞在街上与人讨价还价买彩线。

  这里的女孩子多是头发打成长长的辫子一圈圈结在头顶,包上花头巾,耳边垂着一缕缨穗,红坎肩,白短衣,花腰带,圆圆的脸盘,大大的眼睛,皮肤雪白,看着既清爽又俏丽。

  偏有一个人与众不同。

  “你看,这不是你那个好妹妹的阿姐吗?”

  “好妹妹?”阿窈望过去,原来是当日带走阿芳的人。

  她穿着五彩短衣,青绿百褶裙,头上戴着花放千树银冠,围腰上围着水滴银片穿成的腰带,檀口樱唇,妩媚生姿,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两个人偷偷瞧她。

  女孩儿好似也觉出自己太引人注意,便把撑得高高的伞略侧了侧,遮住一张如花面,这才少了一些逡巡的目光。

  “你要不要问一问那丫头的下落?”

  阿窈本来有所意动,却见女子行色匆匆,不是逛街,却像赶路的光景。

  “罢了,既是姐妹俩,想来也不会亏待了她去。”阿窈住了脚,往刚才路边人指的方向而去:“咱们先去找和哥儿是正经。”

  县丞不过八品,但在这小县里却是个正经人物,问路时人人都知道。杨岑留意旁人神情,也有热络的,也有事不关己的,倒是少见嗤之以鼻的,想来赵家人在此,虽然不是个人人称颂的清明大老爷,官声倒也不差。

  离着三滴水的门楼还有遥遥几十步,阿窈看着翘起的出角端头坐着的宝象,顿住脚,默不作声。

  这宅子白墙青瓦,门楼上描金绘彩,粉墙拿青精石嵌了各色纹样,典雅里透着气派,想是这日子过得还不错。

  “咱们还是别往大门口去了,这后头该有角门,咱们便在那里守着,看能不能打听下消息。”

  原来赵家的人多半认识阿窈,让人认出不好,要是不认识的人,谁肯给你传信去。

  地生人也生,阿窈宁愿缩着,也不想冒进,见着不想见的人。

  杨岑半句也不多问,阿窈不想认父母正好,这小舅子还能掰得回来,见了也就见了,他可不想给自己添一对不省事的丈人丈母娘。

  这房子前后都临着街,找个能落脚的地方也容易,他们便就着一家干净脚店,坐在窗边留意后门动静。

  一百钱能买一壶茶并两三碟点心,杨岑见阿窈总是沉默,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说闲话,一会儿问放在店里的包袱可都放好了,一会儿问阿窈想要什么样的花冠,他回头去买。

  续了两回茶,门也不曾开过。杨岑知道盯人是个体力活,便开始琢磨该从哪里破个口打听消息。

  他看看左右,瞄准了店里年纪最小的那个,朝他一招手,小伙计便觑着了,眼见别人都忙得脚底生风,忙往杨岑这里钻。

  “大官人是要添茶,还是要糕点?”他一张嘴,口音虽有些怪,却也能听得懂。

  “什么也不要,就是找个人来说说话。”杨岑懒洋洋在靠背上一歪,百无聊赖的样子,从年纪多大,问到了家乡何处,又问本地有什么好风光。

  杨岑每次找的都是看着机灵的人,聪明外露心眼活,给些小惠小利便容易套话。这会儿找了个借口,随口笑道:“看着你倒想起来我兄弟了,都是十二三岁的模样,一样伶俐,难为你说了这半日,这两个钱给你拿去买果子吃罢!”

  他手不紧也不松,每日下楼来,或给小伙计抓一把果子,或者塞一点糖,不几次就混熟了。这小孩儿在店里是最靠后来的,凡有出头的好事都轮不着他,上头有一众人压着呢!如今好容易搭上了一个有些油水的客人,连梦里都见着自己的荷包当啷响,响着响着便笑醒了。

  过得两日,阿窈与杨岑轮流坐着,只知道每天上午,便有送菜送油送粮的挑了担子拉着车上门来卖,出来的多是门子或者厨下婆子,一个阿窈熟悉的都没有。

  “我看这条街上的门楼,统共算起来都没有这家子气派,不知是谁家的?”

  “大官人不知道,这是咱们县丞老爷住的宅子,除了县主,也便数得着他们家了,原是京城过来的,规矩大,我只看见过县丞老爷出门,远远的连喷嚏都不敢打,听说连撒尿的壶都是银子做的。”小孩儿连比带划,生怕他不信这个排场。

  “我前日倒是见过他们家小少爷,看着是极好的。”

  他不过是个打杂的,哪里见过县丞老爷家的小官人?小伙计一时犯了难,见杨岑一脸求八卦的神情,挠挠头,忽然眼一亮。

  “我虽没见过小少爷,却知道...”他压低了声音,凑得更近些,神神秘秘:“他家最近常来个美貌的小娘子...呶,就是这个。”

  杨岑抬眼看去,就是一怔,这女孩儿带着凉工帽,看不清面目,但步子矫健利落,不像是内宅里养出来的闺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