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乳扇(1 / 1)

养只熊猫不容易 沈霁川 2513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151章 乳扇

  “怎么?你还没长大就硬了翅膀, 连我这个当阿姐的都管不住你了?”

  说话的女子穿着黑布交领短衣,腰间束着五色围腰,上面满绣着枫香树和蝴蝶妈妈, 耳边串着银环, 头上插着银梳,手臂上还有大大小小好几个银臂钏,一撸袖子直闪光。

  “阿姐又不管我,阿娘也不管我, 我不就是出去逛逛嘛!”十几岁的小姑娘也要脸面, 使劲往后挣,手腕子疼得不行, 挣不过便发急,仰着脸发脾气,鼻头眼睛都泛红:“你一年出寨子多少次, 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 怎么你行我不行!”

  “那能一样吗?”女子显是气得很了:“现在外面什么样......”

  她说道此处,压低了声音,胸脯还是一起一伏, 咬牙道:“你再这样,我便拖你回去!”

  阿芳接收到了来自长姐的愤怒和决心,只能眨眨眼睛,把挤出来的眼泪憋回去, 嘟着嘴站起来, 嘴上还要再揽回一城:“走就走,我敢出来就敢回去!十八年之后还是一个好女子!”

  隔得远, 她说的话阿窈只能听得零零碎碎,但阿芳虽然走得不情不愿, 但也不带恐惧,又听她口口声声叫阿姐,便知道是她的家人找来了。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要过去打扰清净,阿窈驻足看了一会儿,见着人流中偶然搅起的水涡不过片刻就消失不见,行走的人来来往往,之前的热闹也不复存在。

  阿芳发尾的红绳一甩一甩,很快就隐没了。

  阿窈有些怅然,飞出来的鸟儿总要归林,她不过投了一回食,就这样不舍了。

  杨岑不解她这种情感,又不能说:回去买两个给你玩,毕竟是人不是物件。

  他想了想,只能安慰:“等咱们事了了,就打听打听他们去哪儿,你再找那个小丫头玩。”

  阿窈眼睛早落到别处,一对夫妇站在街边围着一个铜锅忙活,女的往里面倒鲜奶,熬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就凝了,竹筷子剔得长长的,从里面夹出来,捏成饼子卷上去,右手一撑筷子头,一个奶黄色的薄饼子就飞上了木架子,松了几次,也就干成形了。

  男的便拿签子把奶饼卷起来,架到火炭上面烤,旁边排着长长一溜,一串五六个钱,旁边挂着几个歪七斜八的字:王婆乳扇。

  这几个字放在一起,总是不那么美妙的联想。

  杨岑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见阿窈一直盯着看,立刻站到了队伍里,顺手把阿窈也拉了过来,人头攒动里两人挨得更进了。

  “她像我小妹妹。”阿窈闷闷地说。

  她说的小妹妹就是赵家的四姑娘,杨岑只见过两回,记得那个小丫头不过五六岁,眨着跟阿窈一模一样的杏核眼绕着他转。

  只怕阿窈念的不只是小念念,还有赵清和。

  杨岑想了想,悄悄道:“等咱们事情都办完了,我带你去看她。”

  “真的?”阿窈眼一亮,又暗下去,她随着人潮往前走了两步,低下头,脚尖在地上画着圈:“算了,让别人知道,不大好。”赵家是因为什么被贬的,阿窈心里有数,她总不能把杨岑再拖下水。

  夫妇俩动作快,人群挪得也快,没一会儿功夫就排到了尽头,杨岑扫一眼架子,张口就道:“给我拿十个。”然后低声说:“没那么严重,赵家缩得快,只能算一条小鱼,你那弟弟不错,那位...”他比了一个手势:“还夸过的。”

  夫妇俩见着大主顾大喜,从炙烤架子上拢了一匝,一手把钱收进袋子,一手把乳扇递过来:“阿弟小心哈,烫着呢!”

  签子是拿竹子片成的,奶饼子缠在上面,有点像多了一根尾巴的卷子,阿窈只拿着,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

  “那位...怎么...”

  阿窈头一次听说那个即位的新皇还能记着她弟弟,赵清和离京的时候连秀才都没考过,不是名满天下的人物,坐上位的又怎么会知道?

  玫红色的糖沙就慢慢淌出来,怕落到地上,阿窈忙去舔,是玫瑰花熬出来的糖,就着花香咬了一口乳扇,有点甜又有点酸,还带着浓郁的奶香味,有点像家里的牛乳酪。

  两人走着一个略微偏僻的所在,高墙投下一片阴凉,人不多,他们便咬着乳扇说话。

  事情都隔了这么久了,杨岑也不怕告诉她知道。

  “....进城的时候,赵贵妃的小公主才三岁,又不是皇子,也就挪了一个宫苑,没怎么着,只不过这日子过得....”这话比较敏感,杨岑不好多说,含含混混过去了。

  阿窈点头。

  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变作前皇帝的废妃,自然不同往日。后宫的人都是看着碟子下菜,吃饱穿暖大约都是个问题。

  “赵妃和那小公主实在挨不过去,只能求了往日的亲信送消息出宫,想让娘家送点东西进来,结果......”

  阿窈继续点头,赵贵妃就是一栋高厦,站得稳稳的时候,一家子都全靠她乘凉,要倒的时候,谁都比不上里面的人跑得快,就怕砸着自个儿。

  “你弟弟知道了消息,不声不响把自己房里能动的东西全卖了,托人送进宫里,老爷子知道了本来拄着拐杖要来骂他,反倒被说得老脸通红,厥倒在床上了。动静闹得有点大,圣上听说了,对着娘娘笑说:赵家总算出了个有骨气的。”

  “......”

  阿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会儿她还在做自己的营生,自然听不到什么风声,只记得平安二字就好了。至于权势,起起落落她也算见着了,没有长久的富贵,有身披紫蟒的一天就有阶下寒衣的时候,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除非能立起来的是自己。

  现在的赵家和她幼年的记忆似乎是分开的。

  那个家里,母亲慈爱,弟弟孝顺,爷爷温煦,但几年过去,面目全然模糊,或许,是她年纪小没看清的东西,现在才能看得清楚。

  阿窈咬着乳扇,一时有些迷茫。

  杨岑屈肘捣了捣她,挤眼笑道:“你这弟弟果真不是好惹的,你可知道他说了什么话?”

  “什么?”阿窈还有些迷迷瞪瞪的。

  “他道:自来只有狗仗人势,没有人倒了,连狗都要来咬伤几口的......”

  杨岑对这个小舅子的勇气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少年时候再嚣张,也不敢指着老爷子骂他是狗,不然连皮都能削了他的。

  不过要是摊上了这么沽名钓誉的一大家子......噫——

  杨岑只要想着,就不由自主摇摇头。

  阿窈听了,却没笑,她慢慢蹙眉,低声道:“一大家子都耽误了他,这性子,也太尖利了。”

  就好像刀上磨利的直刃,虽说还是锃亮,横冲竖砍地,早晚会伤了自己。

  都是少年突逢大变,她有人疼着,安慰着,一点点磨顺了,气性还能包在里面。清和的世界完全打翻之后,左右在他眼里都成了狼豺虎豹,谁也不信,才越磨越粗糙,越磨越尖利。

  “这回再见他,你便好生劝劝,他不听别人的,还能不听你这个做姐姐的吗?”杨岑掏了一个西洋表看时间:“ 这外头太晒,我带你去一家酒楼,好好尝几道菜。”

  阿窈心下不安,她左右看看:“咱们又没带人出来,别再碰上什么人。”

  “这是府城,师傅说了,他盯得紧,还出不了什么问题。”杨岑不在意,迈出凉荫之前,不忘了撑好伞。

  “怎么什么事都是你知道我不知道的?”阿窈瞪他。

  杨岑顿时后背一凉,忙笑道:“男女有别,师傅有话自然不好找你说...你看....不是么!”

  乳扇吃得干干净净,阿窈咬着一个光杆儿,又发愁起来:“这到底是谁,总是和咱家过不去!”

  皱眉想了一会儿又丢开了,豪气万丈地说:“管他呢!先吃饱今天的饭,不想明天的事!”

  杨岑听了“咱家”这一句,里面好像有些意思,好好想两遍,心里乐呵,努力了这几年,终于变成咱家的了。

  心里一甜,嘴上就没有把门的,他随口道:“等到师傅想说的时候,他自然就跟咱们说了。”

  “齐师傅知道?”阿窈住了脚,一拧眉。

  杨岑立刻醒悟:这不又是一桩他知道阿窈不知道的事儿吗?

  连忙改口:“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阿窈似笑非笑看着他,也不说话,也不动。

  杨岑认栽,垂头丧气地说道:“咱们到酒楼里,我再和你说。”

  岑与齐泰处了四五年,却更熟悉一些,齐泰垂眼凝神细思的那一段时间,他留意到师傅的脊背呈现出一种奇怪僵硬的张势。

  齐泰分明知道些什么。

  但显然,他并不打算说出来。

  但同杨岑猜想的一样,这事必然有些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