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躲藏
但这一回与前半夜不同, 好几人本该在守夜,等到尤老摸上去,狠命踹两脚, 仍旧睡得踏实。只有先前一直在晕船的几个人勉力撑起来, 摇摇晃晃的,没有一分战斗力。
尤老一踏在地上,心知不好,不知他着了哪条道上的圈, 过惯了大风大浪的人, 竟然在小阴沟里面翻了船。
阿窈早在他喊出那一声的时候,就已经翻身起来了, 杨岑头疼欲裂,却也知道眼下事情危急,他掀了几回被子, 都站不稳, 阿窈只能扶着他半坐在床上。
平时咋咋呼呼的随兰就躺在她旁边,睡得安详,阿窈拽了她半天, 都不吭声。
仔细听外头,仍旧是寂静无声,连船桨拨水的声音都不见了。
不知是船家串通了劫匪,来害他们, 还是劫匪早已经绑了船家, 要来把他们一锅端。
尤老一咬牙,问阿窈:“少奶奶可会游水?”
运河边的儿女, 鲜少有不会水的,阿窈点头。
尤老眼睛亮了亮, 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
他跟旁边的陈大说:“咱们不能做个一箩筐的兔子,就等着别人来抓,你护着大爷奶奶从暗道里走,潜到船舱下面,看准时期,不要离开。”
陈大留恋地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随兰,从窗户处翻了出去。
尤老又转过来道:“其他的人,一人背一个,能带几个带几个。”
他顿了顿,才说道:“若是碰到了紧急时候,先顾自己,再管别人!”
“尤老,那你......”
“我就站在这儿,等着他们!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捣鬼!”
阿窈看着他愤怒地抖着胡子,忽然很想哭,但她知道,眼下并不是哭的时候,甚至一个犹豫都能断送大家的命。
过了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阿窈一看,才发现半空中,凭空出现了一个门,陈大正对着他们招手示意。
杨岑又陷入了昏迷,阿窈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背着他就走。
这个通往船底的暗道竟然不是在脚下,而是在头顶,在船壁上,陈大将阿窈托上狭小的洞口,只能容得下一个头,连肩膀都要先过一个,才能过另外一边,爬过一个狭窄的直甬道,往下一看,便是直抖着通往下面的扶手梯,探头望过去,能看到一个圆圆的黑洞,就开在船壁上。
阿窈正像爬下去接替杨岑,却见陈大对她摇了摇头,反而在甬道的顶部抠来扣去,阿窈正着急,就见原本毫无缝隙的地方露出了另一个圆洞,比刚才的还要小一些。
陈大不敢说话,他只是指了指上面,又把阿窈和杨岑一个个送了进去,正在阿窈以为他也要挤进来的时候,陈大关上了这扇门。
阿窈回身扑过去想要拉陈大的时候,门早已关得严严实实,阿窈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去,杨岑的头还软软搭在她的肩上,不知情况如何,她的心乱如麻绳。
这个地方那么小,小到她和杨岑只能缩成一个团,互相搂抱着才不会被压着,但还是有夜晚的凉风丝丝缕缕,不知从哪里渗进来,提醒她还在这个船里的某一角落。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他们要选这个船,不知道是早就准备好了这个退路,还是这艘船本身就是为了这趟行程,专门造好了卖出去的。
然而本以为是用不上这个退路的。
一路行来,大家再谨慎不过,每日看似是让船家来准备吃食,实则食材是自己备的,做饭时专有人盯着,不见有人动什么手脚,还得让能辨百药的十锦先尝一尝,才敢让大家入口。
那个下药的人到底是找了什么机会呢?
木板隔音效果并不好,外头只安静了一会儿,阿窈并听到有人从她脚下走过,一边走一边还骂:“这个老东西,拖了我许多时间,总算是把他结果了!人都去哪儿了?定是藏起来了,给我一间间搜,我不信那八九个人都能插翅费了!”
阿窈眼前一黑,她蜷缩着身子,拼命抓紧胸口的衣服,几乎痛得不能呼吸。
尤老....那个一直坚持要守在门口,断后的老头儿......
已经不在了......
阿窈仿佛把自己劈成了两半,一半想要嘶嚎,想要红着眼睛冲出去,与这群贼人同归于尽,一半还在冷静地分析着他们话中的内容,告诉自己。
这群人说的,是字正腔圆的官话,非从小在京里长大的人,不能说到如此程度。
阿窈捏紧了拳头,满头的汗,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所有的精神都被外面牵系着,绷紧到将断的地步。
“头儿!水上有人!”
“他娘的,我说逃的怎么这么快!给我放箭!注意有没有一对夫妻,就是那个老王八的儿子儿媳妇,别人都能放过,唯独这两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阿窈悚然一惊,这说的除了她与杨岑,还能有谁?
老王八的儿子......
难道,这群人是老太爷的仇家?
外面有箭矢的破空声,时不时还有一声痛呼,这其中每个人都是陪伴阿窈朝夕的人,每一下都让她不知能够向谁祈祷,向谁求救。
“头儿,他们已经游的远了,咱们的箭只能射到三十米开外,再远,准头也不够了。”
“看清楚他们有没有护着的人?”
“有,有两三个穿着白衣服的,往别处游了,眼见着快要上岸了,后头几个人断后,咱们好几个兄弟追上去,就是让他们伤了。另有两三个散的,往下游去了。”
“先现下游追!夯货!你能想到的,他们会想不到?岸上不过是一炷香就能到的地方,要真往那跑,几步就追上了,反倒是往下游的,趁着水急,看着就飘远了......你还愣着干麻?还不快去追!”
“是!还是头儿英明!兄弟们,往下游追!”
一拨人刚走,另一拨人又过来报:“头儿,舱里头没有人了,老二带着五个弟兄往岸上继续去追了,想是...都从水里逃了。”
阿窈听到这个头儿把桌子一掀,气急败坏地说道:“一群蠢货!好不容易弄了药来,竟连人都抓不住!还让他们事先察觉,煮熟的鸭子,全飞了!你们几个,跟我去追老大,你们几个,老三带着,支应老大,你们俩留下,把船凿沉,一把火全烧了!两个时辰之后,东里坡会合!”
“是!”
纷纷乱乱的脚步声,又在阿窈脚下与侧边响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船猛烈地一个震荡,阿窈的头磕在木头上,她咬住舌头,让自己不能发生,耳畔传来杨岑细微的询问声:“这是....在哪儿?”
阿窈忙捂住他嘴,猫着腰仔细听动静,连呼吸声都轻到极致。
在离他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刚才留下的两人抱怨着:“不是说是个国公府的世子吗?怎么才这点银子,出去吃一顿花酒都不够!”
另一人不知踢到了什么:“晦气!出来一趟,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倒挨了一顿骂!”
“算了!赶紧再翻一翻,趁早完事儿,你去倒桐油,我去找火折子,要再耽误了事儿,又得挨一顿!”
阿窈一时着了急,这船是木头的,再加了桐油,烧个精光不过是几息的功夫,她还拖着一个走都走不得路的杨岑,两人要在里头带着,就像火堆里的芋头,烧个烂熟。
她不停地抓着手下的木板,忽然不知触碰到了什么,方才禁闭不开的门,自己缓缓闪开了。
阿窈顾不得别的,她把杨岑又往里头推了推,狠着心没去看他的表情,灵巧地攀着圆门,下到了刚才的甬道处。
她每走一步,都好像走在万米悬崖上的一根绳索上,从脚尖,脚底到脚跟,每一个平衡点的移动都费劲全身的力气,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惊动了人。
门仍然插得死死的,最后一个人从这里脱身的时候,仍旧不忘了掩盖踪迹。
阿窈轻轻动了动门栓,木头与铁环间缓慢的摩擦,发出微小的声音,饶是如此,阿窈还是一点一点挪动着,直到门栓卸下的时候,后背早已黏腻不已,出了一身的汗。
门开了一条缝,阿窈凑上去看,发现船舱里并没有人,只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先生长袍,仆倒在一片血泊里,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柄短剑,固执地守在门口,一步都不曾后退。
她攀着洞口慢慢下来,软着脚走到尤老跟前,他的眼睛还在怒睁着,看着前方。
本来以为已经褪去的痛苦又在一瞬间席卷而来,攫住她的心脏,用力挤压,让她控制不住地蹲下身去。
“老十三,你找着灯油没?我翻了整个下铺,才找到一个火折子,时间不多了,咱们得快点!”
“你嚎什么!我不是在找吗?”
“十二哥,你什么时候到下面去了?你刚才冷不丁一声,我还以为诈尸了呢!我先在这儿等你,你麻溜点!”
脚步声越来越近,这两个是壮年男子,又都习武,就是把十个阿窈捆在一起,也别想胜得过他俩!
怎么办!怎么办!
时间变成一个指针,缓慢地移动,她的脑中飞速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