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贫家(1 / 1)

养只熊猫不容易 沈霁川 2556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132章 贫家

  孙大娘往日说起八卦来两眼齐发光, 这回却连连叹息,她问阿窈:“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掉进绿玉谭的田生?”

  阿窈点头。

  “翠丫就是他姑姑。早几年嫁到李家村了,和咱们这儿就隔着几个山头, 也常见她回娘家, 一个月总能来一两回。先前嫁的人老实,家里两三亩地,两口子都是勤快人,倒很能过得去日子。可谁想这老天不疼老实人呀, 去年初冬, 她那当家的没撑过去,两天功夫就倒在床上了, 留下一个女人两个孩子冻得抖抖索索,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到处求人借钱给他看病,可怜见的。加起来, 回娘家总得借了三四回, 让她嫂子堵着赶了两回,还是她娘抹眼泪背地里塞钱,我们邻里人家看着也真是......造孽呀!”

  孙大娘长长叹了口气, 想起当年家里人也有过连连生病的时候,简直如同噩梦一般,一个不好,一家子都搭进去了。

  杨岑与阿窈心有戚戚然, 沉默了一会儿, 才道:“既如此,跟英国公府有什么相干呢?”

  孙大娘愤愤不平道:“天灾原也怨不得什么, 哪里有人祸怕人。翠丫一个妇道人家没见识,往镇子上一趟不过为了抓药, 也不知道让谁忽悠着借了利子钱,按了手印抓了药,刚五两银子才够吃几副呢!才两个月利滚利就要十几两。”

  杨岑与阿窈倒抽一口冷气:“十几两!这是几倍的利钱?官家有旨,利钱最多不过千分之二啊!”

  “要不怎么说你们富贵人家,娇门娇户的,哪里知道外面人生计!要不是没有路走,谁愿意沾上这样的事,吸血蚂蟥似的。正经放贷的一看你家没什么油水,谁肯借你,也就这样的利子钱,不怕你多借,就怕你借不多。白花花的银子放在眼前,几人能忍得住?要不怎么说,这穷人家,不敢病,干熬着熬到哪天死了,草席一卷扔了也就罢了......”

  孙大娘唠唠叨叨,话题眼看着就歪了,阿窈忙拉回来:“后来呢?翠丫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也不知有命没命呢!”孙大娘的脸色重又沉重起来:“一屋子里头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田地全卖了,放债的上门要钱,就是把一家人的骨头都折了称上斤数都还不起。放债的上门一看,茅草屋到处漏水,只有几个破缸破盆,气得了不得,拉了一家子就说卖人也使得。他家小丫头才五岁,大的十岁,拼死拉着不愿意走,一村子的人都出来拦,放债的见惹不起,干脆把一家子没头没脑打了一顿走了。大郎护着小的,打得动不得,当家的一见闹成这样,病又重了一层,翠丫一口气咽不下,半夜拿根绳子上吊,多亏她家小丫头看见叫人,才给救下来,原来好好的一家子呦.......”

  “他们庄子上必定也有乡老里长,可知道放债家住哪里,姓甚名谁?若捏了借条去告,一告一个准儿,凡是民间放贷多过千分之二的,不但本钱利钱一并勾了,债主也要脱层皮。”

  阿窈与杨岑相互望望,神情肃穆,只觉猜测与他们想的不远了。

  孙大娘啧啧咂舌:“谁不说是呢,可你知道这放债的是什么来头?就是我刚才说的英国公府!人家可是放话了,要告尽管去告,看看他家可有赢不了的案子,前头一个府里的丫头让他们大爷糟蹋了,赔上一条性命也没事,何况她这一家子。”

  两人对视一眼,猜测落定,就如同铅块沉甸甸坠在心里,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初春的太阳丝丝缕缕破开薄雾,草木未晞,孙大娘一边给菜苗撒水,一边嘀咕:“你说这当大官的都是怎么想的,家里头睡的是金床,用的是银碗,怎么就缺咱们贫苦人家一点救命钱呢?”

  翻过两三个山头对杨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阿窈特意在外面给他套上一件洗得发白的短袍,不至于行走乡间太扎眼,两人走走停停,一直到金乌挂在头上,才看到李家庄的袅袅炊烟。

  “大娘,翠丫家怎么走呀?”阿窈带着些许吴地口音的官话引起了村妇的警惕。

  她并不说话,紧着眉头打量一遍两人,才开口:“你们是谁,找翠丫干什么?”

  阿窈肩上还系着蓝白印花布皮的包袱,眉眼一弯,甜到人心都化了:“翠丫姐的娘不放心,托我们过来看看,顺便给送点东西,翠丫好点没?”

  妇人这才松了紧绷的脸,给她指路:“她家就在村尾倒数第二家,门旁边有一棵桑树的就是,如今他们一家子没个顶事的,都是兄弟妯娌照应着呢。”

  “谢谢大娘,谢谢大娘。”阿窈没口地道谢,一溜烟就走远了。

  妇人本想走,又住脚看了看,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却也说不出,便摇摇头,自做自己的事了。

  “这间...就是吗?”阿窈沿着最后一家数了好几遍,还是拿不定主意。

  杨岑瞧了瞧那棵树,也犹豫了:“照刚才那人说的,该是没错。”

  可是这个地方看着一点都不像住着人的。

  篱笆墙半到半站着,可怜的柴门歪斜着立在那里,只剩下一半,随风空荡荡前前后后开开关关,泥混着稻草搭的房子塌了一半,院子里乱七八糟,好好的菜地里散着连根掘出的禾苗,被人扔得七零八落。

  但随后,就有人推开了摇摇欲坠的门板,走了出来,嘴里还不知在骂什么 。

  两下里相撞,她犹疑了一下,阿窈忙上前叫人:“是嫂子不是?杨婶子托我送点东西过来。”

  她把袖子往干瘦的胳膊上捋了捋,眼睛在阿窈身后的包袱上转了一圈,立刻热情许多:“翠丫现在还歇在床上,看这一家子,每一个能顶事的,上上下下也只要我们能操持。”

  阿窈乖觉,拿出油纸包的点心:“这点嫂子就拿去给家里孩子吃吧。”

  妇人虽瘦,动作却快,一眨眼功夫就拿过纸包藏进袖子里去了:“我还得给翠丫和二子煮饭,你们进屋自在坐着就是!”

  破布缠了好几圈挂在门口做个勉强能挡风的帘子,一进去,一股就不见阳光的陈腐味道迎面而来,还混合着别的不知名的气味,让杨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一家几口全挤在一个屋子里,都用旧棉絮盖着,还有一层是破旧衣服,堆了一堆,阿窈四处逡巡了一遍,试探着刚想开口,就见一个脑袋从衣服堆里伸出来,两只眼睛里满满的警觉。

  “你们是谁!”

  “哥哥,”阿窈还不及说话,帘子又掀开,一个才到她腰间的小女孩睁着大眼,抱着一个大药罐子吃力地往这走:“吃药药,就能快点好了。”

  阿窈见她一个踉跄,差点连罐子带人翻到在地上,忙上前抢过她手里的东西:“碗呢?你拿碗就好了。”

  这一番动静,立刻让一滩死水一般的室内活泛起来,又有两双黑洞洞的眼睛转过来,看得阿窈心惊。

  其中的妇人既是翠丫,她脖子上一道淤痕,说话嗓子还是半哑的:“你....是...谁......”

  “翠丫姐,我是阿窈呀......去年救过田生那个!”

  翠丫静了一会儿,才微微露出恍惚的笑:“阿、阿窈呀......”

  “翠丫姐,有什么坎儿过不去,要让杨婶子看见了,她不得......”阿窈看着她眼前的光景,便是铁石心肠也忍不住要落泪。

  翠丫只是一笑,断断续续说道:“谢谢你...来...不如...早些...回去.....讨债的...再上门来......”

  旁边本来无声无息的男人忽然挣扎起来,呼哧带喘,眼睛睁得老大,带着恨意。

  “便是来了又怎样?一庄子的人,还能把你舍给他不成?一家子就指着你,还是当娘的呢!不争口气活过来,只能在阴曹地府看着别人糟践你男人孩子!”屋外翠丫嫂子听见她这话,恨铁不成钢,在外头就是噼里啪啦一顿说,及至嘴皮子过了瘾,才进屋来看见杨岑二人,反应过来,这里还有翠丫娘家人呢。

  翠丫嫂子不时不大好意思,她还想着阿窈包袱里的东西,便讪笑着说:“妹子你瞧,你这姐姐就是心重,他是高门大户,我们李家庄也不是好欺负的,这么多小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偏她就看前看后的不敢迈脚似的。”

  阿窈无心和她多话,赶着这嫂子出去,便偷偷拿了一锭银子,塞到枕头下,跟她说:“这是杨大婶到处托人凑出来的,回头他们要再来闹,你就拿着还了他。大的是十五两,小的是五两......”

  “娘...哪里弄的钱.....!”翠丫睁大了眼,一激动,嗓音便像快磨平的锯齿,一下下刮着石板,更加刺耳,她用力伸出手来,想往阿窈那伸:“你、你回去....跟娘说...不能借....利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