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踯躅(1 / 1)

养只熊猫不容易 沈霁川 2559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126章 踯躅

  这合上眼睁开眼, 不过是一瞬息,于阿窈却好像过了亿万年。

  她才知道人真的惊恐到极致的时候,是会失声的。她全身抖得不成样子, 想要喊人过来, 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杂音。

  直到再三确认,怀里的人还是活生生的,阿窈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魂魄。

  随之而来的,就是几乎让她也失去理智的怒火。

  “你!你到底做什么!”阿窈呜呜大哭:“你吓死我了知道吗?”

  杨岑这会儿似乎才觉出一种真实感, 两日来突如其来的转折是真的, 这副破败难以扭转的身体是真实的,永远告别的梦想也是真实的, 现在的他,甚而不能给阿窈一个几年的承诺。

  可是阿窈又做错了什么呢?这个女孩儿,半生流离, 好不容易过着安稳日子, 又为什么要来跟他承担这一切呢?

  愧疚好似万蚁噬心,是一种沉默之下愈加清晰的痛楚,他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我不要听你说这个!”阿窈捂住耳朵, 拿出所有的任性:“对不起有用吗?你要真的死了,对我有用吗?我要的不是一个冷冰冰的人,我要的是一个能跟我说说笑笑的人,是活的!他是活的!”

  杨岑挣扎起来, 轻轻抚摩着她的背, 不言不发,任阿窈发泄情绪。

  在这个府里, 能让她毫无顾忌说话的人太少了。

  他的动作无疑是有用的,阿窈逐渐安静下来, 她委委屈屈地轻轻啜泣,声音时断时续:“你....有什么话...就说呀...为什么动不动就要跑出来....你要想练武....也行呀...我...我能陪你练....为什么要拣这个时候跟自己过不去呢....你...刚才...都以为你已经....”

  杨岑把头埋在阿窈的肩上,沉默不语。

  阿窈忽然感觉出肩头的湿意。

  她一下子惊惶起来:“对...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发脾气.....”

  “不该你说的,”杨岑突然开口,有些沙哑的嗓子在这暗夜里面听得人心惊:“你陪我走到现在....阿窈,我一定是上辈子积了福,这么一个混小子,竟能娶到你。”

  阿窈小心翼翼向他望过去,小声说道:“大夫说的话也是不能全信的,原来我在扬州的时候,邻居家有个妹妹,都说没救了,不知哪儿找来一个土房子,喂了两剂药,也能活了过来。还有乡下的狗蛋,也是让一个神医救活的。咱们好好养养,也去寻一个神医,说不得也就好了。”

  “咱们好好的养,指不定那时候,连杨家枪也都不在话下了。不能动枪的时候,便让人多多养护,你多读些兵书,你听过书生将军李浩没有?就是几百年前天下大乱时候的,从不会武,但是腹有千兵,胸有谋略,计策有如神助,把入关的敌手一路追往关外......”

  阿窈少有这么多的话,她念叨了半天,好似念得日子也便这么过了,夜也这么静了,月也这么明了。

  谁也不提乡下的土郎中与宫里的御医有着几重的差距,好似云泥之别,天上地下,又到哪里寻个神医。也不提杨岑有着怎样的资质,羸弱的身体如何敢有人派将,甚而不知还能再读几年的兵书。

  就像彼此都知道的谎言,说出来让人心安,便没有人再愿意戳破。

  院子里闹了一夜,幸亏地方偏远,倒无人听见看见,丫鬟也不敢再提这一夜的事情,只有张大夫一过来把脉,就知道杨岑又作了妖,又一次骂得狗血淋头。

  “你要是再自己作死一回,我便不治了!”张太医胡须已经全白了,还不住地掉,定然都是在这一家愁的:“便是说到圣上面前我也有理,药医不死人,要是你着意要死,想要早早丢下这一府的孤儿寡母,也早些替他们省了钱财,岂不是好?”

  然而,便是暴脾气的他,也不舍得对着阿窈说重话,私下里对阿窈说道:“激将法我用得,旁人用不得。大奶奶是时时刻刻伴着世子的,要想他好,你就要先欢欢喜喜的,引着他去了这个忧思之症。不然,万事休矣。”

  他害怕阿窈不信,又补充一句:“我知道常在宫里行走的人,凡是病都要说得重上三分。但杨世子这里,休矣,并不是唬人。”

  阿窈点头,回去想了半日,换了一个装扮。

  “姑娘...您怎么...这要让别人看见,还不说三道四的。”秀禾见了阿窈一惊,忙拉着她,小声嘀咕。

  阿窈勉强一笑:“没事,大爷在哪儿呢?”

  “姑娘,大爷...大爷不让人进...”秀禾手里还端着药碗,有些委屈。

  要是等到药凉了,又算是白熬,人病了,不吃药怎么能好呢?

  阿窈接过药碗,安抚她:“没事,屋里就交给我。”

  双耳高脚香炉吐出丝丝缕缕的烟雾,杨岑两眼望着虚空,似是在想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想。

  开门的动静——他的耳朵倒是越来越灵敏了。

  “出去。”杨岑只说了两个字,声音很轻,却冷。

  “让谁出去呢!你也想让我跟娘对爹似的?”阿窈不客气地哼了一声,皱着鼻子生气。

  杨岑一愣,让人柔声细语哄了几天,命运无由,前方无路的气氛越加浓厚,他听得心烦,索性让人全都避了出去。

  他抬头看去,又是一惊。

  阿窈平日里不常打扮,今天竟少见地上了妆,唇瓣如同揉碎的桃花瓣,色泽柔润,同鬓边一枝开得正好的秋海棠相映成趣,好似雪室里探进了一抹春.光。

  杨岑心里闪过千万个思绪,却不知都是些什么,他苍白着脸,微微一笑:“这时节怎么有花呢?”

  阿窈安然回身,稳着声音,不让他看见又泛红了的眼睛:“暖房里送来的,好大一捧呢!说今年开得难得。”

  好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阿窈照样舀了汤药,吹凉了,举起勺子。

  “娘怎么样了?”

  阿窈的手忽然顿住了:“你怎么知道娘.....?”

  杨岑不张嘴,眼睛一眨,竟又有了一些调皮的神色:“依着娘的性子,这会儿只怕要在我面前守着走都不愿意走了。丫鬟都没提,也没见娘过来......”只怕又是躲在哪里哭呢。

  “娘不敢来。”

  崔氏几乎要哭晕了过去,她千瞒万瞒,漏了馅儿不说,还差点去了儿子的命,恼恨自己之余,便把谢长亭咬牙骂了千万遍,一等着太医说杨岑情况暂且稳住了,就要套上马车去长公主府。

  “我倒要问问他,到底是跟岑哥儿说了什么!”

  杨大老爷一脸颓色,还是打起精神拦着:“夫人呀,本就是三郎的身子不景气,再别人府上没事,到咱们家就闹了出来,去到长公主府,不是给人难看吗?”

  崔氏其实有几分怨怪阿窈没看好杨岑,但只敢埋在心里,她尚不知阿窈已经知道了真相,回过头来还是要推心置腹安抚她:“都是我家对不住你,这小子总犯疯病。好在太医也说了,只要好好照管,总能一步步好起来。好孩子,我便把他托给你了,你欢欢喜喜的,岑哥儿才觉得自个有个盼头。”

  她这么多话,阿窈唯有一句听进去了。

  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不管以后怎样,她要让杨岑天天都能开开心心的。

  “娘没为难你吧”

  “没有!别废话!张嘴!吃药!”阿窈瞪起眼睛,虎气十足。

  杨岑头一次没和她争嘴,乖乖地一口把药吞了下去。

  真苦,苦得他眼里泛起泪光,这个傻姑娘,难道不知有些药,便是一勺一勺地下咽,才最难熬吗?

  不如一口喝下,便是苦了一时,也好过苦了一辈子。

  他的目光漂泊不定,无意间落在了书架上整齐一心的兵书上,能换了新的都换了新的,凡是难求的孤本,阿窈便从捡回的碎片里一点点拿去拼了,磨平又糊好。

  碗里的药见了底,杨岑已经辨不出它是什么滋味。阿窈扶着他躺下来,把靠枕撂到一边,自己趴在一旁,看他长长的眼睫。

  “阿窈,你看这天下这么大,你想不想出去走走吗?”好像沉进一捧清软的水,杨岑的声音又轻又远。

  阿窈动了动,把头埋进杨岑的肩窝,瓮声瓮气:“你陪我,我才去。”

  “我不陪你,你也能去啊。”

  阿窈有些慌,杨岑从没这样说过话,就像两人的性子彻底颠倒,原来是孩子的人一夜长大。

  她耍赖不愿答言,只是把杨岑的手臂抱得更紧,宣誓她的拒绝。

  杨岑也不知,自己竟然还能笑起来:“你可以去找阿舅,也可以去赵州找找清和,你还....能找个更好的人......”

  “你要我走?”阿窈忽然明白他的用意,豁然抬起头,空前地愤怒。

  杨岑心里漫着喜悦,又夹着苦涩,他又眨眨眼睛:“你留下来,便不能嫁大将军了...”

  “我不稀罕!”

  “也不能嫁个大侠....”

  阿窈蒙上他的眼睛:“那有什么法子,谁让我想要的....就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