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舅舅(1 / 1)

养只熊猫不容易 沈霁川 3887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104章 舅舅

  杨岑这些时候整日躺在床上, 唯一的好处就是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太阳已经还没落山,天是阴的,屋里暗暗的

  杨岑唤了几声, 屋外各丫鬟听见动静, 忙端了石榴红纱罩案头灯进来服侍他。杨岑还有些迷迷糊糊,擦过了帕子才清醒些,想到阿窈,忙问:“大奶奶可回来了?”

  疏雨一边拧帕子一边回道:“大奶奶还在外面呢, 刚才还打发人回来告诉大爷, 说让大爷别忘了喝药,午饭要早吃, 不必等她,万不要饿了肚子。”

  微雨铺着被笑嘻嘻地道:“大奶奶还吩咐我们说,她早上时候刚做了三丁包子和文思豆腐, 并几笼子梅花烧卖, 千万别忘了端给大爷吃——奶奶这是时时刻刻都把二爷放在心上!”

  杨岑理所当然点头:“阿窈自然是好的。”心里却乐开了花。

  颐秋接过话头笑道:“可不是,我伺候大奶奶这么几天,唯独大爷, 才能让奶奶这么上心呢。”

  杨岑听了笑道:“你这丫头,好伶俐的嘴。”却也没说别的。又问:“这半日还有别的事没有?”

  疏雨道:“太太送了一盘子雪瓜,听说是西边的黎平国进上的,只是大爷禁不得冰, 没法子吊在井里。三姑娘自己亲手做的山药枣泥糕, 送了一盘子来。”

  两人正说着,就见阿窈垂着脸回来, 道:“舅舅来了,娘让咱俩好生准备准备。”

  自阿窈进了门子, 除了回门,就再也没去过顾府。

  递帖子的人倒不少,阿窈从来都不见,只说杨岑身子不好,她谨遵老太太教训,一心在家里伏侍,做个贤惠妻子,孝顺儿媳,轻易不出去作耍。

  老太太接了回信,气得倒仰。却正和了崔氏心意,她当初出这么多嫁妆,就是不想欠赵府太多情。要不是阿窈实在找不到亲故,她连提亲都断断不肯去顾府。

  除了前贵妃后贵妃这一桩事故,还有别的缘由,当日阿窈平白受了一番流言蜚语,赵府与顾府竟没出过头,反倒把阿窈逼出门去。落魄之时不顾念骨肉亲情,这会儿富贵了却又摆出长辈的架子,让崔氏瞧不起。

  因此阿窈这番拒绝,放在崔氏眼里更是满意了。

  但顾府中唯有一人例外,便是月初就到外地办事的顾谈礼。

  当日长公主与崔氏坠崖时候,做主出钱请大夫的正是顾谈礼,于公,有救命之恩。结果自家却把人家心尖尖上的外甥女拐了来冲喜,虽说阿窈也是愿意的,但崔氏想想就心虚气短。

  门房上呈上顾谈礼的帖子时,崔氏变先命人请到正屋里去,让杨大老爷陪着说话,谁知等到崔氏赶到的时候,就见顾谈礼脸色青黑,怒气呼之欲出。

  崔氏忙悄悄问外面小厮:“老爷刚才与舅爷说了什么。”

  小厮挠头:“也没说什么,老爷掉了半天书袋,夸咱家大奶奶舍身取义,有贞烈之风,定是个贤惠的好儿媳。”

  崔氏暗暗叫苦,恨不得拿个棒槌给丈夫几下子,这不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可谁让自己就嫁了这么个棒槌呢?

  崔氏眼见着杨大老爷再夸下去,顾谈礼就该把手里的茶杯捏碎了,忙整整衣裳,笑意满满进来,赶紧描补描补。

  顾谈礼这会儿正没有好脸色,见崔氏进来,只是哼一声:“自山下一别,夫人的气色越发好了。”

  他辛辛苦苦救了两人,却把阿窈推进了火坑。

  崔氏许久没对人陪过笑,眼下却是少有的殷勤,外头流水般送果子点心,崔氏把阿窈夸得像朵花。

  她不说阿窈贤惠勤快,贞烈节义之类的话更是提也不提。

  “阿窈这孩子,亏舅爷怎么教出来的,着实是个玲珑心肠,她住的那院子,原本已经是好的了,结果她来了才几天,今天添上两丛花,明天让人买湘妃竹,没几天就打扮成另一幅样子了。”

  顾谈礼听到此,不觉缓和了脸色。

  阿窈既然敢这么折腾,想必她在这府里面住得也遂意。

  “舅爷来得正好,我们家全是京城里长的肠胃,平日里吃的,全是京菜,阿窈却是在扬州长大的。我们访来访去,挑了许多厨子,才定下一个来。阿窈吃着倒是说好,只是这孩子懂事,只怕不好她也不说。舅爷常在扬州住,不如也留下来吃顿饭,看看这厨子到底合不合口味?”

  杨大老爷见崔氏絮絮叨叨,说的都是些吃穿,便不大自在,在一边道:“圣人皆不重口腹之欲,夫人还是少提这些......”

  话还没说完,就嘶得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崔氏心里恼怒他不识眼色,总是拆台,便悄悄拿指甲捏着他的肉,狠狠转了一圈。

  比起圣人之言,还是身体发肤和家中夫人更重要些,杨大老爷干脆地闭了嘴。

  后宅之人最知道后宅之事,崔氏嘴里的阿窈,每日都能想出些新花样,活泼明媚,全然跟杨大老爷口中的道德女子不一样。

  顾谈礼知道阿窈的个性,见崔氏说出来的八九不离十,先前那万分的不舍与担忧,就消磨了一半。

  阿窈能比在闺中的时候还要自在,没有杨家人的纵容,怎么敢?

  只是到底还是见一面,亲口问一问阿窈,他才能放下心来。

  崔氏见他坐立不安,知道端的,忙道:“阿窈与舅爷也有许久没见了,我早让丫头知会了。小儿虽然愚钝,又在病中,却必然要见一见,只是起不得身,舅爷别怪罪。”

  顾谈礼这回客气了许多,微微拱手道:“劳烦亲家太太了。”对着杨大老爷却只是稍一顿首,敷衍之情掩饰都懒得做了。

  也不推辞,起身跟着丫鬟去了。

  便是再不通世事,杨大老爷也能感觉到顾谈礼的情绪变幻,只是摸不着头脑,便虚心请教。

  “我与夫人说的差不多,为何他形容却是两样?”

  崔氏只恨杨大老爷是个榆木脑袋:“你若有个女儿嫁出去时,是望她事事都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凡是当家做主不看人脸色。还是愿她每天三更起五更睡,天天伺候婆母,吃不敢吃坐不敢坐,只博个孝顺名声呢?”

  他们家并没闺女,杨大老爷点头道:“我自然是盼她事事随心所愿的,但圣人有言,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

  崔氏懒得听他说,没等他再背下一句,就已经出去张罗午宴了。

  她心里对阿窈一直有愧,哪怕现在儿子并不排斥阿窈,听房里的丫鬟说,有些时候反而甚是融洽,她心里一直都过意不去。

  当初既然发誓要拿这姑娘当亲生一般待,她就得言出必行。

  阿窈唯有这一个不是近亲胜似父母的舅舅,崔氏必然得替她招待好了。

  也免得舅爷心里有不满,回头说上两句,倒让自己媳妇跟家里离了心。

  阿窈自从得了崔氏那边丫鬟传信,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停转着圈。

  也不知小琪手里那封信,舅舅看过没有。

  阿窈抱着乖乖坐在她怀里打盹的滚滚,捂着脸哀鸣一声,使劲揉搓了它几把,半点也不能消磨掉这七上八下的忐忑心情。

  杨岑让人给他支个软和的靠垫,勉力坐起来,见紧张兮兮的阿窈看向他,也只能撇着嘴一笑,比哭还难看。

  只是酷刑拖得再久,终究是要来的。

  阿窈眼见着这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忙跳起来,如同刚开课的蒙童第一次见夫子一般,垂着手规规矩矩,磕磕巴巴笑道:“阿舅...你...你来了呀...”

  “怎么?你府上,我来不得?”顾谈礼这话问得不咸不淡,让阿窈几乎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顾谈礼也不给她回话的时间,只是点点头道:“咱们进屋说话。”

  阿窈觑了觑顾谈礼的脸色,见虽不和气,却也没阴阴沉沉,心半落在肚子里,跟左右人说:“你们先下去,我跟大爷跟舅老爷说说话。”

  等丫鬟一下去,阿窈立刻就后悔了。

  果然,一等屋里没了旁人,顾谈礼直接就忽视掉了拐走外甥女的罪魁祸首——杨岑,直接沉了脸道:“原来你还认得我这个舅舅!这么大的事,你说也不说,就自己做了主!以后我也不管你了,横竖你自己有主意!”

  阿窈听他的话声气不比以前,竟不像是生气,倒像是伤了心,知道这才糊弄不过去了,便老老实实跪下:“全是我的错,舅舅要打要骂,阿窈都甘愿。”

  旁边的杨岑急了:“舅舅,这是全是我的错......”

  “我自己家的事,杨公子就掺和了。”顾谈礼压根不想杨岑认作是自家人。

  但不想是一回事,事实又是一回事,说到底,阿窈后半辈子都系在杨岑身上了,顾谈礼只呛了他一句,看看跪在地上的阿窈,重又头疼起来。

  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遇上这么缠人的外甥女!

  想着小琪那里留的十来对护膝,顾谈礼这才稍有缓和,木已成舟,他也懒得追究下去,只是气哼哼道:“起来,如今你婆婆正金贵你,要是跪坏了,还不是我这个做舅舅的不是?”

  阿窈机灵,虽不敢相信竟然就很简单的过了关,却忙站起来,又是倒水,又是给他掐肩捶背:“谁说的?明明全怪阿窈不懂事,气坏了舅舅。”

  顾谈礼凉凉问道:“你们俩,到底是什么时候认得的?只瞒着我一个人?怪不得我几次三番让你嫁,你推三阻四的,原来是在等这个小子。”

  阿窈张大了嘴巴:“阿舅,你怎么知道......”

  她和杨岑的事,大约天知地知,神知鬼知,要说第三个人,也就只有万婶知道些端倪,可是她现下正在素素那里,顾谈礼怎么会遇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不猜这个,难道要信你让杨家下了蛊,或是杨大郎用皮相色诱了你么?”

  顾谈礼轻蔑的眼色在杨岑身上转了一圈,半点不信,这样的皮相能让阿窈见一面就能死心塌地。

  杨岑心里泪流满面,嘴上却不敢逞能。

  眼下能把顾谈礼安抚下来,他就是让人叫丑八怪,也是心甘情愿。

  “下蛊?色诱?”阿窈莫名其妙,这是从哪里说起?自己留给顾谈礼的信里,只说了自己对杨岑有情,因此才心甘情愿嫁过来冲喜。

  “小琪除了给我这封信,还给我讲了好几个故事。”顾谈礼面上嘲讽的笑,让阿窈脸上挂不住了。

  果然,小琪这张嘴,不该让她去做任何传话的事。

  阿窈一边把她和杨岑的故事掐头去尾说给顾谈礼,一边后悔不及。

  顾谈礼听完了,静默了一会,竟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杨岑,神色复杂:“世上千种缘法,总有一件是你的,也是人力强求不来的。好在过程虽然曲曲折折,百般掩饰,这结果总是好的。”

  杨岑这时候才长舒一口气,心神一松,就不那么端着,他忖度着顾谈礼此刻正背对他,便朝阿窈挤眉弄眼,做个鬼脸,紧张尽去的模样。

  不妨顾谈礼忽然一转身,让他逮了个正着。

  杨岑一时僵在那里,生怕又惹了顾谈礼嫌弃。

  顾谈礼却似没看到一般,只是朝他淡淡一点头:“年轻人,总是灵巧些才好。只是你得记着,阿窈愿意在你半死不活的时候嫁了,是她喜欢,若是把这份灵巧心思以后用到别人身上去,弄进来些莺莺燕燕,我保证接了阿窈回去。”

  “无论嫁到谁家,她都是我顾谈礼的掌上明珠,我不管道理,不计名声,谁要待她不好,我让他全家都不好。”

  直到这会儿,顾谈礼身上,剑客的飒然才显露出来,跟平时顾府里那个沉默寡言的怪人,又是两种风范。

  杨岑几乎是一瞬间,对他肃然起敬。他也不再嬉皮笑脸,起不得身,却还是郑重拱一拱手:“阿舅放心,你的话便也是我的话,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子,谁也不能待她不好。”

  顾谈礼听着他的豪言壮语,好似并无触动,只是点点头:“你不必说,做到就好。”

  他回身对红了眼眶的阿窈说道:“你跟我出来,有些事,我需得跟你说说。”

  顾谈礼一直走到游廊劲头才算站定,这里都是死角,外面是墙,站过去一览无余,看得清楚,不怕人偷听。

  阿窈以为顾谈礼要说些宽心的话,却听顾谈礼像家中老婆婆一般,跟她说起来为媳之道。

  “你今日嫁进去,虽是杨家欠了你,只是人心易变,尤其这婆媳之间,再亲也亲不过自家儿子,你千万别太出格,便是哄一哄她,也需做些表面功夫。”

  “再一个,我见杨岑这小子颇有些孤拐性子,认准的人,认准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这倒也好,只要他心在你身上,再不会想拿起子书生一样,为了奉承母亲委屈了你。”

  “你既然选中了这个人,就要好好经营这个家。切不要像在家时那样,想一出是一出。万一过不得时,就来找舅舅。”

  阿窈在廊子前站了半晌,顾谈礼连翻页没吃,早已回了,她却还念着顾谈礼最后一句话。

  “我回顾府,还有些事办。便是有什么事,你只当没听见便罢了。这府里,你本来也不欠什么,日后凡事不要去牵扯。”

  不知为何,阿窈从这话里听出些别的意味。

  她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