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 / 1)

夏洛克的猫 林文潇 5527 汉字|5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66章

  珍妮抱了一包哈德森太太塞给她饿了磨牙的炸鱼条坐在树屋上, 一边吃,两条垂在半空中的长腿一边不安分地荡来荡去。

  这不是她林子里的秘密树屋,而是动物园里送给夏洛克的那个树屋。

  她将这个树屋送给他的时候, 他们一起肩并肩坐在这里看了一次日落。只看了那一次, 事实上,他也只来过树屋那一次。等她走了, 他大概更不会来了吧。

  那个时候, 珍妮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去, 落下去, 金色的光打在夏洛克脸上,她心里就在想, 哇,她太厉害了,要跟夏洛克长长久久在一起的宏伟志愿, 她这么快就达成了!

  然后,她就见识到了老天爷每日见涨的打脸本事。

  珍妮舔了舔了指尖的油渍,将炸鱼条放到树屋地板上。

  茂密的树林已经有一半遮蔽在落日西斜的阴影里, 衬着渐深的暮色, 晚风有了些舒爽的凉意。

  从前在林子里的时候, 她经常一只猫趴在自己的秘密树屋上看日落。

  珍妮觉得, 要不是事先知道时间是傍晚,其实很难分辨天际尽头的究竟是日出还是日落。同样是云霞映着日头, 丛林浸染,酡红如醉。

  但她还是认为,日落比日出好看。因为日出之后便是日落,而日落之后,可以等来日出。

  当然, 大部分原因是她起不来床。

  夏洛克是在她的炸鱼条吃到一半的时候出现的。

  他停在她树屋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没有太靠近,更没有多余的动作。

  珍妮想起来,上一次他来这里找她的时候,她远远地刚刚看到他的影子,就从树上跳下去,然后一下窜到他身上,树袋熊一样手脚并用地抱住他。

  不过短短一年,他们却生疏成这样。

  人类说,有时候情绪会牵引着时间,一天,一个月,一年……在不知不觉中倏忽又深刻地溜走。

  可珍妮觉得,反过来也一样,时间也在牵引情绪,一天,一个月,一年,时间滑过就有痕迹,只不过痕迹藏在心里,除了自己,谁都看不到。

  太阳落得只剩下最后一个尾巴尖,珍妮从树屋上直直跳下来,稳稳当当落到夏洛克面前。

  早上时她原本打算与他的一场深谈,因为一些……咳,因为一些小意外被打断了,他此刻找过来倒是正好。

  珍妮转着脑袋往四周看了一圈,除了她头顶上那个树屋,四周皆是片片树林,这样,该不会再发生什么小意外了吧。

  珍妮心有余悸地想着。

  夜晚的小风徐徐刮过,两人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各自站定。珍妮欣慰地觉得,这个谈话的氛围总算正常了。

  可是氛围固然正常了,时机却好像总有些不对,尤其她一看向他的时候,两道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他的嘴唇。那两片嘴唇此刻又恢复到了颜色浅淡的模样,让人很想……

  珍妮连忙在心里打住,又搬出小黑教的静心咒祭了一遍,再看他时,便努力逼迫自己只许将视线放在他高高的鼻梁往上的部分。

  但这并没有好多少,珍妮一直觉得他高高的鼻梁很可爱,还有那双眼睛,当他愿意拿这双眼睛认真看着你时,可真是该死的迷人,尤其里面还不是冷漠和冰冷的时候。

  珍妮此时正被这双迷人的眼睛看着。她设想了一下,如果夏洛克用这双眼睛看着她,要求她留下的情形。珍妮沮丧地觉得,要拒绝这样的夏洛克,恐怕很艰难。

  珍妮正兀自沮丧着,就听到夏洛克的声音幽幽响起。

  “关于早晨的事我又想了一遍。”

  珍妮不沮丧了,她脑子里“轰”一声,早晨将他压在床上欺负的那件事,非常自动自觉地在头脑中快速重演了一遍。

  他眼巴巴地找过来,就为了跟她说早晨,那个事?莫非是因为她占了他的便宜,他想让她负责?可从前更过分的便宜也不是没占过啊,也没见他找着要负责。

  心里一跳,难不成是把从前那些也拢到一起,预备跟她算个总账?

  他记性那么好,她以前仗着脸皮厚占得那些便宜,他肯定一桩桩一件件记得清清楚楚,她想赖也赖不掉。

  若他果真是这个打算,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他把便宜再占回去。

  脑子里想着,嘴上却强撑着问:“早上,什么事?”

  夏洛克看着她:“我说的是早晨我们谈话的事,你在想什么?”

  珍妮的心落回原处,装作淡定地“哦”了一声,“我想得也是这个,你接着说。”

  珍妮觉得自己仿佛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准备仔细看时,他已经恢复平日一派严谨模样。

  她肯定是眼花了。

  夏洛克说:“早上你说想要回去。”

  珍妮点点头。但其实不是她说的,是他猜到的,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夏洛克继续说:“我仔细考虑过了,显然我没有权利阻拦,所以,我同意,你可以回去。”

  他的嗓音像是在凉风里浸过,带着暮色的气息。珍妮尽力忽略心头突然涌起的失落感。

  前一刻她还担忧着万一他使“美人计”要求她留下怎么办?她这个人没有别的大缺点,就是“好色”,还非常精准只好他这一个“色”。

  珍妮颓唐地看了一眼天边快要落尽的云霞,她真是脑补得太过了。

  这样也好,过程比她预想得还要简单快捷,她应该高兴,大家好聚好散,虽然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她诚心诚意地希望彼此都能好好的。尤其希望他能好好的。

  珍妮正在心里酝酿着说些合适的道别话,就听夏洛克紧接着说:“不过可能要晚几天,我手上还有两个案件需要了结,雷斯垂德也还需要一些协助。最多不超过三天。”

  珍妮迷茫了两秒钟,小心翼翼问:“你,要跟我一起回去?”

  夏洛克一副淡定的理所当然:“当然,你早就邀请了我不是吗?”

  “我是邀请过,但是……”

  “我也答应了。”夏洛克补充。

  这也没错,可是……

  天际尽头的金色云霞只剩了最后一点尾巴尖,动物园各处已经亮起灯光。他们身处的这片林子没有灯,只借了远处的一点光和头顶隐约浮起的朦胧月影。

  珍妮只觉得自己此刻的思绪比堪堪浮现在天边的月影还朦胧。

  夏洛克并不催促她,仍是在两三步远的地方笔直站立,垂眸注视她的目光带着别样认真和专注。

  珍妮对他这样的神情一点都不陌生,他做实验时,或者面对复杂难解的案件时,总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以前的以前,她还没出息的想过,要是她是他手里的实验器皿,或者那些案件资料就好了,那样他就会用同样认真专注的表情看着她。她一直觉得他认真的样子特别特别好看。

  以前的以前,她这个没出息的想望,到死都没有实现。

  珍妮低下头,看着蛰伏了一个冬天,刚刚从地壳底下钻出来没多久还带着新绿模样的青青草地。虎大王口中那个深谙辩证法的老天爷,真是一刻都没有失职,堪称劳模典范老天爷,珍妮很敬佩。

  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垂着头问:“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我上一次是为了救你死掉的?”

  她的声音有点小,但也足够夏洛克听到。

  他惊讶了一秒钟,而后又马上释然。他早就知道,她其实很聪明,只是大部分时候不喜欢费神去想那些看似复杂的问题。

  夏洛克没有回答。

  珍妮领悟到他的默认,她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疑问变成陈述:“你没有想起从前那些事,可是你知道我上一次是因为救你而死,你很内疚。”

  夏洛克看着她的目光顿了顿:“所以?”

  珍妮笑笑:“其实你不用那么内疚,我以前说自己为了救你用掉了七条尾巴,是我记错了。我并没有救你那么多次,我的小命都是我自己太笨丢掉的。还有,我救那个女人时中的那一枪,现在看来也是我咎由自取,你既然敢去,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若不出现,没准你自己还能救得更顺利。所以你真的不用内疚,我觉得自己,不大受得起。”

  她从前总是天真活泼的时候居多,一副不知世上愁苦为何物的样子,此时的声音却显出些与往日全然不同的沉静。

  夏洛克知道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等着她把心里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

  这些话一定在她心里藏了很久,仔细想想,他确实从来没有好好听她说过话。印象中,总是她陪着他、等着他,在巴茨医院,在案发现场,甚至在221B他们的公寓里。他做完某个实验,或者思考完某个案件时,一抬头,就会对上她等待的目光。

  每每这时,她的目光就会猛然亮起来,像树林深处无聊到快睡着的小动物被某些响动突然惊醒,兴奋而期待地支起耳朵看着他问:“你忙完了吗?!”

  他通常的回答是什么呢?

  他通常的回答是,没有回答,快速投入进下一场忙碌。

  在头脑中重新翻看这些回忆时,夏洛克才无比清晰地看到她碧色瞳孔中一次次亮起,然后又寂灭下去的期待。

  夏洛克有些不敢想象,如果他头脑中还存在的这些记忆就给她带来失望,那那些他删除掉的,直到现在他都不愿意想起来的记忆,又会是什么?

  珍妮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继续苦口婆心说:“你之前说喜欢我,我很高兴。可就算我心里高兴也不能瞒着不告诉你,你现在觉着喜欢我,是因为你把从前的一些事忘了。从前的你,”她停了一下,声音更沉下去几分,“从前的你并不怎么喜欢我,可能还有些讨厌我。不过这不能怪你,是我一直缠着你惹你厌烦,我现在也很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你们人类不是常说,犯错不可怕,最重要是知错能改吗?所以我觉得我们……”

  “我没有说过我喜欢你。”夏洛克突然打断她说道。

  珍妮卡了一下壳,猫脑袋将他落进晚风里的话重新拾起来过了一遍,明白过来他说了什么。

  我没有说过我喜欢你。

  珍妮有点点生气了。他竟然将这件事也忘了吗?她想不通,他的好脑筋为什么总在与她有关的事情上出岔子呢?

  一边生着气,鼻腔莫名酸了一下。

  酸什么呢?

  珍妮强压着仍是不断涌上心头的酸涩,默默告诉自己,这样就对了,虽然过程跟她设想的不一样,但结果总算是殊途同归,也没浪费她说这么多话,浪费这么多口水。

  正待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却听他又接着说:“我说的是,我爱你。”

  风从身后吹过来,将头发吹到脸颊上,带起浅浅的痒意。

  隔着半米月色,珍妮愣愣看着他那双深邃双目,灼灼瞳孔中倒映出一个小小的她。

  珍妮想,她的瞳孔里是不是也有一个他呢?他们都把彼此烙印进了自己的眼睛里。这样一想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那些暖甚至满到要从眼眶里流出来。

  她真愿意一辈子长长久久地都把他烙印在自己眼睛里。

  这一刻,夏洛克相信他在珍妮眼睛里看到了动摇。从见到他以来,她下定决心离开的决定就一直在动摇,只是这些动摇每次都很短暂,马上又被她强行武装起来的坚定压回去。

  几秒钟后,珍妮的眼睑垂下去。

  夏洛克的目光也随之一黯。

  珍妮沮丧地反思,看来殊途没有同归,她前面说的那些话还有口水,还是白费了。

  其实当年从林子里跑出来的时候,珍妮虽然踌躇满志,但她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让夏洛克如何喜欢她这桩事,或许想过,但那时候她想的“喜欢”,跟后来和如今全然两回事。那时候她其实压根连男女之间的感情是什么都不知道。

  夏洛克说喜欢她,爱她,她心里真的高兴。但她不能趁着他失忆不记事就占他便宜——虽然这种事她从前没少干,而且干起来还全无负担,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珍妮想了想,到底不一样在哪,哪不一样了,她却也说不清。

  珍妮歪着头看了看他,虽然唇角尽力勾起一抹微笑,面色却有些苍白。

  “我被莫里亚蒂关在实验室里切掉尾巴,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

  只这一句,夏洛克的身体仿佛瞬间变得薄如纸片,几乎被徐徐晚风吹得摇晃了一下。但摇晃的其实只是他的大衣衣角。

  珍妮却没有再看他了,她歪着头越过他,看向他身后。慢慢浓郁起来的黑暗中,伫立着影影幢幢的树影。

  她声音很轻地说:“那个时候我想过,还没听到你说喜欢我就死掉真是太可惜了。”

  她对着清风轻轻弯起嘴角笑了一下,她现在难过的时候也可以笑得很好。

  “那是我等你最久的一次,那时候你没有来,我有些失望,但其实心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因为从前我等过你很多次,每一次你都没有来。你大概忘了,你从前经常把我丢下,丢在巴茨医院的实验室,或者苏格兰场的办公室,或者某个我不认识的街边餐厅……那个时候我想,你就算弄丢一部手机、一件大衣,或者围巾,也总要回去找一找吧。但是你从来没有回去找过我。不过后来我发现,你从来没有丢过手机、大衣,或者围巾,你什么都没有弄丢过,你只是弄丢我……”

  夏洛克白着一张脸,双唇紧抿。

  珍妮看不了他这个样子,一看就心疼,她有些后悔为什么要说这些事,说完既心疼自己,又心疼肇事者,不管心疼谁,累的都是她自己。

  觉得自己就是劳碌命的珍妮任劳任怨地开口安慰道:“我现在说这些事并不是要怪你,被莫里亚蒂抓住是我大意轻敌,跟你没关系,而且你也的确没有来救我的义务。我只是想通过这些事告诉你,你原本其实真的并不喜欢我。”

  她很认真跟他讲道理:“因为你知道我因救你而死过,你觉得内疚,所以才让自己喜欢上我的。你之所以会产生这种错觉,完全是因为你是个好人。”

  好人?

  夏洛克拧眉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珍妮,黑色的头发,明亮的眼睛,静谧夜色一点都没有模糊掉她完美的容貌。福尔摩斯先生大概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发好人卡。

  但他总算知道了症结所在。

  她心里怪他。

  她越是企图表现得洒脱、豁达、漫不经心,越证明她心里对过去那些事非常介怀在乎。

  过去的许多事他的确忘了,他也的确不了解男女之间的感情,甚至他以往对人跟人之间的感情都不了解。可是他了解自己。他绝对不会因为愧疚爱上一个女人。过去不会,现在和将来也绝对不会。

  他会那么轻易的爱上珍妮,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他已经爱过她一次了。

  他很确定,在他丢失的那些记忆里,他也是爱珍妮的。否则她的死不会让他绝望到宁愿永久删除有关她的所有记忆。

  甚至有时他觉得爱这个字眼都太过轻巧了,人类的爱有时也是可以替代的,可是珍妮不可替代。

  或者她。或者全然空白。

  这就是他对他们之间关系的定义。

  珍妮还在继续说:“但是好人不是这么当的,你连失忆症都没有治好就表白,万一我一不小心答应了呢?你岂不是很吃亏。”

  夏洛克说:“你可以试试?”

  珍妮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夏洛克说:“你可以试试‘不小心’答应我的表白,我不怕吃亏。”

  他的嗓音依旧清清淡淡,听起来跟平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珍妮沉默了。

  树梢上一片长得不够茁壮的树叶被风吹下来,落到珍妮头顶上。

  夏洛克走近两步,将他们最后那半米的距离消除,很自然地伸手将那片落叶从她头顶上取下来。

  珍妮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看看他的眼睛,又看看被他捏在手指间的落叶。嫩绿的叶片衬得他修长的手指更加白皙好看。

  珍妮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其实说到底她一直都不了解他的所思所想。但他这句让人出乎意料的话反而让她心里更加平静下来。

  她轻声说:“我已经答应过一次了。”

  夏洛克捏着落叶的手指顿了顿。

  珍妮的视线又从他的手指移到他的眼睛上,定定看着他说:“我已经答应过一次了,然后你把我赶走了,忘了吗?”

  夏洛克当然没有忘。

  珍妮说:“我知道你做每个决定都有自己的原因,让我跟斯塔克和查尔斯教授去美国大概也有吧。但是你那时候没有告诉我,现在也不必说了,我也不大想知道了。”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郊外树林的夜色,比起伦敦城少了许多繁华霓虹的点缀,逐渐亮白起来的月光和星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照进来,在林间拖拽出一条条或深或浅的光线。

  珍妮眼睛里也染上深深浅浅的光影。

  她不知道自己心头突然升起的感觉是不是疲惫,她只是不想继续说下去了。已经说的够多了。

  “那什么,”赶在夏洛克开口之前,珍妮尽量轻松地说,“我刚想起来,晚上还跟德瑞斯他们约好了一起吃晚饭,现在已经迟到了,我得先走了。”

  犹豫了一下,仍是补充道,“最近一年里我悟到一个道理,可以分享给你,那就是人力解决不了的,妖力可以解决,若是连妖力也解决不了的,时间可以解决。真的,我亲自试过了,虽然成效还不那么显著,但是,”珍妮抬起一只手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与君共勉。”

  说完道了一声再见,不等他有任何回应,真的转身走了。

  他们说过三次再见了,珍妮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很会说再见了。

  夏洛克看着她的背影,没有阻拦。

  他收回刚才觉得她其实很聪明的定论,显然她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她大部分时候都很笨,好不容易聪明一次,还是自作聪明。

  作者有话要说:  面对追妻火葬场的局面,还这样评价女朋友,这个男人可能想单身一辈子…………

  这两天频繁出差,昨天只睡了四个多小时,现在困成狗,所以今天就先更这么多吧,明天那什么,我想搞个大事情,你们能猜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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