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大结局(下)
◎正文完◎
数十日间, 风云变化,当初撒开的那张网,终于慢慢收了起来。
越州兵马观望许久, 近日按捺不住围攻京城,于城门外京郊背水一战。
按照事先布置的命令, 禁军全部调走迎战, 皇宫中防备空虚,人人惊慌失措。
紫宸殿内,天光透过帘幕投射进来, 映照出颀长挺拔的身影。
陆景幽端坐高台之上,俊容肃穆沉稳, 玄色衣袍熠熠生辉,淡淡俯视满面惊惧的宫人。
他遥遥望着宫外,耳畔仿佛能听到兵刃交接的冷硬声响,掌心把玩着茶盏,感受茶水缓缓变凉。
倏忽间, 殿外传来急促沉重的脚步声。
张大统领狂奔而来,褪去铠甲踏入紫宸殿,弯下腰气喘吁吁, 迫切地想要开口。
宫人识趣地退下, 陆景幽拧眉站起了身, 沉声问道:
“如何了?”
“回禀陛下,臣于前线观望,虽然越州军马势头正猛, 但禁军严防死守, 没有半点差池。”
张大统领半跪着回话, 神色如紧绷的弦, 道:
“不过越州一方路途坎坷,难免劳顿折损,这势头不知能撑多久。
若是各方合计起来,眼下来看,咱们的胜算......大抵有六分。”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渐渐小了许多,脸色凝重地埋下头,时而迟疑地抬眸。
六分胜算,无论放在何时何地,都太过冒险。
更何况,如今孤注一掷,身后是皇城,行差踏错皆会倾覆。
陆景幽明白这个道理,眉头拧得更紧了,长臂撑着桌角,俯身拨弄茶盏。
“哐当”几声轻响,茶盏绕着他的指尖打转,茶水滴落在檀木桌上,看得人愈发焦急不安。
殿内一片寂静,空气近乎凝滞,沉沉地压在身上,连喘息都变得困难。
张大统领耐不住了,猛地吸了几口气,犹豫片刻后,试探道:
“陛下,其实宁京山脉中段,还有禁军的一部分屯兵,距离京城也不远。
若是此刻支援,不久便能到达,胜算就能有九分了。“
“不可!”
陆景幽目光一凛,芒刺般扎在他的身上,斩钉截铁地回绝,杯盏应声而停。
他筹谋已久,亦知这是胜算最大的办法,却从未想过调兵。
只因为,皇姐藏身于宁京山脉上,且离屯兵之处并不远。
若是陆言清有所察觉,先行带人围剿,极有可能危及皇姐。
况且,他当初让皇姐去此处,正是想把那些屯兵留给她。
万一......他不能再见到皇姐,余生无法护着她,好歹是条后路。
他知道皇姐的性子,向来喜欢留条后路,就像当初同他撇清关系,不愿昭告天下一样。
无妨,他从无怨言。
今生的后路,他会亲手为皇姐留下,只要她能安然无恙。
张大统领略知内情,但从大局考虑,他还是不愿放弃,再次恳求道:
“陛下,只是调兵而已......”
“出去吧。”
还未等他说完,陆景幽就冷声打断,负手背过身去。
身后传来着急无奈的叹息,张大统领不再多言,行礼离去。
直到殿门沉重阖上,陆景幽才眸光复杂地回首,指节抵在太阳穴上轻揉。
他走到今日,从不愿自涉险境,总是胜券在握。
轻而易举能多出那么多胜算,他怎么可能毫不动摇?
但是......他更放心不下皇姐。
他想要皇姐安好,更甚于自己的性命。
他不能再听下去,他怕他稍一松懈,点头答应。
若是大破敌军,却再也见不到皇姐,只能对着冰冷尸首度日,又有何趣?
陆景幽打定了主意,容不下一丝质疑,抿了一口冷茶,目光落在天际。
六分胜算......足够了。
兴许,看着只有六分,实则远远不止呢。
京郊之外,层层叠叠的树林之中,隐约可见一座简陋的小木屋。
木门虚掩着,陆言清伫立门外,仰头等着前线的消息,目光满是期待。
屋内,怜玉还穿着一身大红袍子,衬得脸蛋圆润白皙,眼睛水灵灵的,闪着纯澈幸福的光彩。
她小小的身子坐在床榻上,身形还是那般瘦弱,只有腰腹之处有些紧了。
榻上铺展着许多红纸,怜玉拿着一把剪子,照着床头那张囍字的模样,笨拙迟钝地剪着。
她的手艺不好,不是剪错了地方,就是剪歪了。
好一会儿过去,竟是没有一张像样的,倒是榻上的碎纸屑越来越多。
怜玉懊恼地挠了挠头,歪着脑袋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欢快地笑了起来。
这些日子,公子时常抱着她说,马上要搬去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了。
她对荣华富贵没有概念,但只要公子喜欢,她必定追随。
树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下属爬上山坡,附在公子耳边说了几句话。
怜玉听不清楚,也知道自己听不懂这些。
不过公子先是淡淡点头,后来唇角微微扬起,眉眼弯起弧度,似乎很是高兴。
他传达吩咐后,笑意盈满眼睫,转身朝着小木屋走来。
“公子,现、现在要搬家吗?”
怜玉看着乱七八糟的床榻,羞愧地埋下头,扒拉几下遮掩着,说话都磕巴起来。
然而,陆言清只是轻轻扫了一眼,没有半句责怪,坐在一旁帮她收拾,柔声道:
“没有呢,再等等。”
他耐心地拾起碎纸屑,一片片拢在衣袖中,眸光柔和地搂着怜玉,将她的脑袋按在心口。
方才传来急报 ,越州将士拼尽全力,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虽然胜算不大,但是他并不失落,兴奋激动难以抑制。
当初于大火中逃生,何曾想到会有反击的时候?
哪怕只有一分胜算,他相信定能扭转乾坤,得到他想要的结局。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败了,他也绝不后悔。
无非就是一死,他经历过九死一生,怎会害怕这些?
在越州的时候,他就是咽不下那口气,恨极了那些伤害他、将他踩在脚下的人。
他含着无尽仇恨撑下去,时至今日,眼看着就要大仇得报,反而释然了许多。
越州那些人已经死了,至于陆景幽和陆嘉念,全看今日命运。
最重要的是,他有了怜玉,灰暗的日子照进光彩,深渊中也能开出花来。
只要同她在一起,无论是生是死,是成是败,他都心安理得地接受。
唯一犹豫的是,若是败了,身死神灭,怜玉也要被他连累。
这丫头......愿意吗?
陆言清的眸中闪过愧疚与茫然,垂眸凝视着怀中娇小身躯,忽而很想亲口问一问。
但是话到嘴边,看着她单纯快乐的面容,还有纯澈灵动的眼眸时,又不忍心说出口。
这么残酷冰冷的问题,她听了会伤心吧?
若是她说不愿意,伤心之人就是他自己了。
陆言清脊骨发凉,不敢想如果怜玉也抛弃他了,他还能怎么办?
不过没有问,便不会有答案,怜玉就不会离开他。
就让他自私一次,全当她是心甘情愿,将她留在身边吧。
怜玉乖乖躺在公子怀中,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有愈发深沉的眸光,好奇地问道:
“公子,你在想什么呢?”
陆言清如梦初醒,浑身一激灵,心虚地错开目光,讪讪笑道:
“没什么,我在想......你饿不饿?”
怜玉完全信他,半点怀疑都没有,笑吟吟地攀着他的身躯,双臂绕在颈间,香甜地啄了一下他的脸颊,笑得清丽可爱,软乎乎道:
“公子不记得了?今早你才给我带了大肉包,怎会饿的这么快呢?”
陆言清身子一颤,后知后觉地抚摸脸侧,触及一片温热后,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他疼爱地戳了戳怜玉的脸蛋,宝贝似的捧在掌心,心底安定不少。
最落魄狼狈的时候,这丫头都跟在他身边,赶都赶不走。
他们的命,都是彼此救下的,理应牢牢拴在一起,永不背弃。
见他心情舒畅,怜玉也心生欢喜,忽而想起什么似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
她抿着小巧红润的唇瓣,藏不住嘴角笑意,神神秘秘地凑在他耳畔,道:
“有件喜事,公子猜猜看?”
陆言清不明所以地眨着眼睛,还未仔细思量,怜玉就迫不及待地靠在他肩头,羞得满面通红。
她轻咳一声捂着脸,声音又轻又小,满是期待道:
“我......我有了。”
此话一出,陆言清尚且没反应过来,愣怔地看着扭捏的怜玉。
直到她拉着他的手,轻轻放在小腹之上,才彻底明白其中含义。
他登时惊喜地直起身子,眼睛诧异地睁大,贴着怜玉腹部的手忍不住颤抖。
小腹微微隆起,温暖柔软,陆言清俯下身去,耳畔贴了上去,好奇地听着动静。
孩子还太小,陆言清屏息凝神,还是没有感受到明显胎动。
但兴许是血脉相连,他仿佛能感知孩子在动弹,在慢慢地呼吸、生长。
他高兴得手足无措,一遍遍抚摸着小腹,又生怕力道太大,惊到了腹中婴孩。
“什么时候的事儿?”
陆言清眸光明亮,扶着怜玉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
“我不懂这些,近日才发现的。”
怜玉温柔地笑着,娇羞地埋在陆言清心口,掌心下意识覆于小腹之上,歪着脑袋道:
“公子,我们的孩子会平安出生吗?”
陆言清张口就要肯定,但思及眼下状况,笑容顿时一凝,所有话语噎在喉咙里。
若要孩子平安出生,起码爹娘要安然无恙。
他没有把握赢,甚至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连自己的性命都拿不准,又谈何孩子呢?
他深深凝望着怜玉的笑颜,不舍得说出事实,只好故作无事,道:
“那是自然,你不必多虑。”
怜玉开心又认真地点了点头,轻轻摸了摸隆起之处,一本正经道:
“好孩子,你要乖乖地长大哦,最好像你爹爹,又聪明又漂亮。
以后啊,你还要上学堂,学本事,娶妻生子,爹娘等着抱孙子呢!”
她说得十分郑重,眸中盛满星光般闪烁璀璨,嘴角笑意美满希冀。
仿佛一眼能触碰到和和美美的日子,眼下的困境都无法阻拦。
陆言清怔怔地看着,忽而眼眶酸涩,竟是一片湿润。
凉风习习,秋高气爽,没有比这一刻更加宁静美好了。
他心底涌上热意,泛上无法抑制的冲动,拼了命想留住这一切。
怜玉和孩子是无辜的,他想让她们好好活着,一家人幸福团聚,享尽天伦之乐。
可是......已经晚了。
现在命悬一线,万一败了,难不成要让怜玉和孩子为他陪葬吗?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陆言清焦急地站起了身,慌张地在屋内踱步,无数念头在心底盘旋。
他控制不住地推开门,眺望兵刃交接的京郊战场,从未如此想要赢过。
因为只有赢,才能保住怜玉和孩子,才能达成心愿。
眼下不知情况如何,陆言清一刻也等不下去,迈着步子就要冲下山坡,亲自去一探究竟。
刚走到半路,恰好碰上传信的士兵。
那人惊慌失措,脚步凌乱,险些一趔趄摔倒在地,扑棱着跪在他面前,悲痛道:
“公子!前线第一批将士撑不住了!这可怎么办呀?”
陆言清心头一紧,不可置信地锁着眉心,问道:
“方才不是说势头大好吗?怎会这样!”
“禁军都是精锐,一个个骁勇善战,咱们跋山涉水而来,到底是比不上啊!
刚开始势均力敌,时辰一长,弊端尽显,实在是筋疲力尽了......”
士兵声泪俱下,一身铠甲破败不堪,掩面而泣道:
“如今估摸着只有二三分胜算,公子定夺吧!”
陆言清如遭雷击,不愿相信地后退几步,眼底一片死灰。
他僵硬迟钝地摇着头,跌跌撞撞地走着,瞳孔骤然一缩,转头朝着小木屋跑去。
怜玉担忧地走出屋子,扶着门框探头打量,小脸不安地皱在一起,问道:
“公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陆言清一言不发,急促地喘息着,更不知如何告诉她这一切。
他再次把掌心覆于小腹上,留恋疼惜地轻轻抚摸。
温热,柔软,带着破土而出的希望与生命,驱散眼前的灰暗与阴霾。
这是他和怜玉的孩子,是这世间唯一的念想,是最纯澈无辜的生命。
陆言清双眸通红,手指颤抖得厉害,心底的念头愈发坚定强烈。
他要保住这个孩子,要让怜玉好好活下去。
其他的,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不要。
悬崖勒马,未为晚矣。
他扯出一抹轻松的笑意,揉着怜玉的小脸蛋,温声道:
“没有啊,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说着,他毅然决然地拉着她的手,一同走下了山坡。
一行人行至西城门,此处暂且由越州士兵把守。
陆言清把守卫全部支走,温柔地蹲下身子,一字一句耐心道:
“玉儿,你在城楼上守着,无论是谁要出去,全部都放他走。”
怜玉不明白为何如此,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说罢,陆言清又转头吩咐传话士兵道:
“去调走前线半数将士,让他们跟我进皇宫!”
士兵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看着陆言清,摇头道:
“公子,您......您没疯吧?”
前线已经难以抵抗,若是再调走一半,剩下的很快就会全军覆没。
禁军势如破竹,皇宫离得不远,恐怕不久就要杀过来。
再说了,进宫无非是杀陆景幽。
就算真的得手了,等到禁军来临,还是死路一条,意义何在呢?
“快去啊!”
陆言清懒得和他解释,严肃地吼了一声,吓得士兵忙不迭照做。
他的心口剧烈起伏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和些,凝望着怜玉的面容,仿佛要永远刻在脑海里。
“玉儿,你和孩子,都会安然无恙的。”
陆言清俯下身去,轻轻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笑得解脱又满足。
未等怜玉再说什么,他逼着自己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前走。
无人看见,两行悔恨的泪,顺着他的脸庞滑落。
皇宫禁军全部调走,一时间无人把守,只有疾风带着几个心腹,忧心忡忡地挡在宫门前。
陆言清带来的兵马不少,意念坚决地一挥手,一窝蜂攻了上来。
纵使疾风几人再高强,终究难敌成百上千的士兵,渐渐支撑不住,身负重伤。
陆言清瞥了一眼,并未夺他性命,而是制止了身后将士,策马扬鞭道:
“想让你们陛下活命,最好再去搬些救兵。”
烟尘随之飘荡,疾风被迷了双眼,猛地咳嗽几声,吐出一口鲜血。
他困惑地望着陆言清,扶着墙壁站起身。
这是放了他,还提醒他去找援兵?
奇了怪了,如此一来,陆言清必死无疑,难不成有诈吗?
疾风心下忧虑,但情况紧急,陛下还在紫宸殿,他别无选择。
他艰难地向前走着,寻了马匹疾驰而去。
兵马冲破宫门,踏过皇宫地砖,声音震耳欲聋。
宫人吓得大惊失色,各自四散逃跑,金银细软遗落了一地。
但这些士兵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听着陆言清的命令,一路到了紫宸殿,紧紧将其包围。
“你们在外候着,不许轻举妄动!”
陆言清厉声吩咐下去,容不得一丝质疑。
随后,他独自一人推开了殿门。
陆景幽伫立高台之上,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如同看着垂死挣扎的蝼蚁,眸中没有半点恐惧。
“你已经输了。”
陆景幽抬起鎏金袖口,矜贵地拭去指间茶渍,拿起一旁的佩剑。
一声嘲讽的笑意在大殿内回荡,陆言清眸光绝望空洞,没有任何反抗,亦没有让人进攻。
陆景幽只觉得烦闷刺耳,听得直皱眉,闲庭信步行至他身边,眨眼间剑拔出鞘,剑锋直指陆言清而去。
一如很久之前,漫天大火之中,他毅然夺下皇姐,废了他一条手臂。
剑尖一寸寸逼近,陆言清却还是没有躲闪的意思,任由锋芒划破肌理,滚烫鲜血滴落。
“是我输了。”
他干涩地开口,目光在陆景幽身上打转,垂首道:
“但你也未必赢得彻底,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离京城不远的小道上,马车飞奔而过,碾过石子和枯枝,颠簸得快要散架。
陆嘉念坐于其间,整个人左摇右摆,头昏脑胀,心口压着巨石般憋闷。
但她还是觉得不够快,频频掀起车帘催促,听得驾车侍卫满头大汗,无可奈何。
“殿下,您回去了也无用,不急于一时。”
侍卫好心劝解道。
然而陆嘉念半点听不进去,满心满眼都是前世今生的一幕幕,心底不安的直觉愈发强烈。
方才她还怀疑,是否因为骤然知道真相,所以心慌意乱想见到陆景幽,才会这么沉闷焦急。
可是越靠近京城,她的心口越是隐隐作痛。
仿佛是某种无法言喻的感知,迫切地想要同他站在一起,哪怕只能分担微不足道的事情。
眼见着马车不能更快了,陆嘉念再也按捺不住,索性大喊着让他停下,自个儿跳了下来,不由分说地解开缰绳,决然道:
“这儿离京城不远,我自己骑马过去,你找个地方歇息吧!”
侍卫吓得脸都白了,横在路中间不肯走,恳求道:
“殿下三思!您骑术不精,京城乱糟糟的,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卑职担待不起呀!”
一听这话,陆嘉念更是激愤,恍然间明白了什么,气呼呼地指着侍卫,质问道:
“乱糟糟的?怎么之前没提起过?果然是出事了,对不对?”
侍卫这才发觉失言,懊悔地捂着嘴,给了自己一巴掌。
“如此看来,我是非去不可了!”
陆嘉念淡淡扫了他一眼,声音无比坚决。
见侍卫还是不肯让开,她毫不犹豫地抽了一鞭。
马匹吃痛地狂奔起来,朝着前方横冲直撞,险些从他身上踏过。
侍卫顾惜性命,不得不让出道路,无奈地蹲在一旁叹息。
陆嘉念策马狂奔,努力控制着方向,好几回差点摔下去。
幸好勒住缰绳,终究拉了回来,有惊无险。
没了马车的拖累,不一会儿就到了京郊。
战场上血腥惨烈,不过只剩下寥寥残兵,不知究竟是谁赢了。
陆嘉念定睛一看,倒下的大多是越州兵马,禁军在清理残余兵力。
她心下暗喜,稍稍松了口气,扬鞭的力道更大了。
恰好西侧门无人把守,陆嘉念顺畅地进去。
不经意间回头一看,城楼上似乎站着一个姑娘,身影很是熟悉。
那是......怜玉?
陆嘉念以为自己看错了,不可思议地又看了几眼,确实是记忆中的模样。
难道她一直跟着陆言清?那为何会在此处呢?
疑惑在心间徘徊,陆嘉念愈发不解眼下局面,正想停下询问,忽而听到身后高喊:
“殿下!”
她赶忙转过头,竟是疾风倒在路边,伤痕累累,筋疲力尽,连马都骑不动了。
“这是怎么了?陛下怎么样了?”
陆嘉念俯下身去,心急如焚地问道。
“属下也不甚清楚,但陆言清带人围剿皇宫,不知陛下他......”
疾风气息微弱地回答着,捂着伤口疼得抽搐。
闻言,陆嘉念顿时慌了神,褐色瞳仁颤抖不已,抓着疾风不肯放手,追问道:
“为何会围剿皇宫?禁军呢?禁军不在他身边吗?”
疾风痛苦无力地支起身子,欲言又止地张口,可一想到陛下不许说,又只能闭嘴。
陆嘉念察言观色,虽不知内情,但看他的模样也猜到一二。
总之,陆景幽定是以身犯险,把禁军调离身边,还全部瞒着她!
陆嘉念满心担忧,连赌气的心情都没有,立即问道:
“你告诉我,现在我能做什么?”
“宁京山脉中段,陛下在那儿有援兵,裴将军守着。”
疾风一口气接续不上,顿了顿道:
“殿下一路往东走,穿过树林就能看到,来回不到一个时辰!”
“好......我这就去!”
陆嘉念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一翻身坐在马背上,狠狠扬鞭离去。
刚奔出城门,再次看见平息后的战场时,她动作一顿,心生疑窦。
不对啊......
若是越州兵马已被歼灭,怎会有能耐围剿皇宫?
禁军已经胜了,难道不回宫救驾吗?
无论怎么说,好像都有一环缺漏了。
要么是事情有变,要么是疾风来的匆忙,根本没打探清楚消息。
陆嘉念越想越乱,脑海中愈发迷糊,索性什么都不去想,继续向前奔腾。
只要是与陆景幽相关,哪怕是白费力气,她也心甘情愿。
她不想重蹈覆辙,今生哪怕拼尽全力,也要改变结局。
反正都是援兵,多一重保障,心底也更加安定,胜算就多了几分。
陆嘉念更加坚定了,紧紧攥着缰绳,环顾着瞥了一眼身后。
城墙之上,怜玉依然伫立着,分毫没有拦着她的意思。
但是,方才疾风是让她搬救兵的,怜玉分明看得出来。
既然不阻拦,那便是帮着她了,难道是背叛陆言清了?
若真如此,今日事成了,她倒是可以给怜玉记一功,不必跟着陆言清一同处死了。
陆嘉念思绪打岔,没注意前面的路,加之骑术不好,险些撞在树上。
她忙不迭收回心绪,排除杂念,专心致志朝着东边策马而去。
这一路上,路途不算长,但是迂回曲折。
树林中道路狭窄,容不下马匹狂奔,划破了她的衣裙和皮肉,留下道道血痕。
陆嘉念咬紧牙关,逼着自己忽视这些,心无旁骛的往前走。
每当快撑不下去的时候,眼前就会浮现前世的画面。
陆景幽在深夜等待着她,在密室中把生的机会留给她,自己却服毒自尽。
这一世,她不会再让他一个人面对,会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陆嘉念的行程极快,甚至连她自己都诧异,竟然能骑马骑的这么好,这么稳当迅速。
确实不出一个时辰,她就找到了屯兵之处。
裴言渊与她有一面之缘,当即便认了出来,但是并未声张。
听完她所说之后,他沉稳地应声,低沉道:
“微臣即刻整顿出发,殿下去营帐中歇息更衣,稍后坐马车回宫。”
陆嘉念急不可耐,恨不得同他们一起走。
奈何看了看凌乱不堪的衣裙,还有肃穆军队之后,还是悄然去了营帐。
不过,账内并非她想的那般简陋,很明显刻意装点过,像是住着一位夫人。
“殿下,臣女帮您梳洗吧。”
清甜声音响起,屏风后面走来一道身影,瞧着年纪略小她一些,清丽婉约,乖软可爱。
陆嘉念以为她是裴言渊的妻,客客气气道:
“有劳裴夫人了。”
谁知,少女愣了一下,白皙的脸颊泛上绯色,支支吾吾地低下头。
侍女暧昧地笑着,附在她耳畔,解释道:
“殿下,她不是裴将军的夫人,是裴家兄长未过门的妻子。”
陆嘉念意外地抬眸,看得少女更加羞得无地自容了。
见她脸皮薄,她不忍心再打趣人家,默默收回视线。
可是她记得,裴言渊大义灭亲,处决了自己的兄长,才有今天的地位。
为何兄长未过门的妻子,他未来的嫂嫂,仍然跟在他身边呢?
陆嘉念隐约猜到了什么,还未想好怎么问出口,账外就有人喊道:
“马车备好了,殿下可以启程了。”
她的思绪立刻被拉回正轨,急切地想见到陆景幽,抛下此事起身离去。
皇宫之中,越州将士包围着紫宸殿,却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殿内,陆景幽的剑锋分毫不减,深深刺入陆言清的皮肉。
伤口越来越深,鲜血染红了衣衫,陆言清还是没有躲闪,咬着牙根迎上去。
陆景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光中尽是轻蔑,冷冷道:
“与我做交易,你有资格吗?”
他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自然猜到了陆言清的用意。
禁军还未来得及赶到,他无法以一敌百,陆言清可以取他性命。
但禁军不会放过他,到头来不过是同归于尽。
他最厌恶被人威胁,特别是这种卑鄙无耻、还与皇姐有过交集的人。
撕裂的伤口疼痛万分,陆言清稳不住身形,摇晃着半跪在地。
他再也顾不上颜面与尊严,卑弱地挪动着身子,匍匐着拽住陆景幽的衣角,恳切道:
“我求你......放过怜玉。”
说着,陆言清从怀中掏出兵符,上面刻着越州的图腾,双手奉上道:
“只要你给她生路,越州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也任你处置。”
陆景幽倒是没料到,颇有兴致地挑起眉峰,接过兵符打量着。
花纹精细,做工独特,不是赝品。
至于什么怜玉......他并不认得。
似乎皇姐随口提过,是陆言清身边的侍女。
他忽而觉得荒谬可笑,愈发觉得陆言清不可理喻,瞥了一眼道:
“一个奴婢而已,何必呢?”
“她不是奴婢,她是我的妻。”
陆言清好似被冒犯到,拼尽全力撑着一口气,支起身子辩解着。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面容上的痛苦舒缓不少,眸光都变得温柔起来。
陆景幽静静看着,面容沉寂下来,大抵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他还是有些诧异,骄傲自负的陆言清,竟会真心爱护一个卑贱侍女。
甚至为了她的性命,赌上一切来挽留。
眼前的他,似乎与之前卑鄙、冷漠、阴毒的陆言清不一样了。
陆景幽半信半疑,沉吟片刻后,幽幽问道:
“值得吗?”
为了一个侍女,值得他费尽心机、放下一切,乃至改变性情与所作所为吗?
谁知,陆言清听后笑了起来,声音十分虚弱,最终被咳嗽打断。
他从地上仰起头,望着陆景幽挺拔的身影,勾唇道:
“这句话,我也该问问你。”
在陆景幽探究的目光下,陆言清愈发觉得好笑,道:
“你在宁京山脉有援兵,却迟迟没有出动,究竟为何?
让我猜猜,她不会藏身在附近吧?”
话音未落,陆景幽目光一凛,狠厉地踹了他一脚,死死踩住他的脊梁,面有愠色道:
“你动她了?”
陆言清猛烈地咳出一口鲜血,笑声更为放肆响亮,摇着头道:
“猜测而已,我什么都没做。
但你为了她,宁可援兵都不要,险些败在我手里,值得吗?”
陆景幽纤长眼睫颤了颤,遮掩着幽深心绪,力道渐渐松了些许。
“你与我并无二致,何必怀疑我呢?”
陆言清凝视着他,用尽力气说出这句话,沉重地喘息不已。
他的眼前浮现怜玉的笑颜,她关切担忧的样子,她欢欣雀跃的样子,她不顾一切奔向自己的样子......
值得吗?
当然值得。
“在这世上,总有比性命与尊荣更重要的东西,我很庆幸,我找到了。”
在落难之前,他时常看不起怜玉,尽管看出她的心思,还是忍不住嫌弃。
后来,他发现她会坚定地选择自己,永远在自己身边,用一颗心把他捂热。
那时候他才发觉,比起权势地位,他更在乎那份情意。
他自幼立志爬上高位,身边尽是尔虞我诈,从未有人着真心待他,无论沦落到什么境地,都心甘情愿跟随他。
所以,他不再妄图得到更多东西,他想好好留住怜玉,留住唯一的念想。
只可惜,他悔得太晚太晚。
那么好的姑娘,他要捧在手心里,怎么舍得让她送死?
除了赔给她一切,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
泪水模糊了陆言清的双眼,唇角却依然上扬,笑得解脱爽朗。
仿佛他还是清俊少年,怜玉伴他身侧,柔声唤”公子“。
陆景幽心绪复杂,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若有一日,他也面临如此境地,想必亦会为了皇姐这么做。
思及此,他手腕也松懈不少,佩剑渐渐放下去。
就在此时,陆言清猛然扑上来,手掌攥着剑锋,身子毫不犹豫地撞上去。
“哗啦”一声轻响,剑尖刺入皮肉,狠狠扎入心脏。
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陆景幽的手背与心口,面容上都沾染血珠,昳丽又震撼。
他阖上双眸,感受着温热顺着身躯流淌,深深吸了一口气,终究把剑拔了出来。
陆言清僵硬地倒下去,气息已经断绝,唯独笑容释然欢悦。
看着眼前的一切,陆景幽忽然心口钝钝的痛,想起了许久未见的皇姐。
她在那儿好不好?会不会有危险?
若是知道他涉足险境,会不会担心他?
他茫然地丢下剑,连鲜血也来不及擦拭,三两步冲上前去。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见她,想抱住她,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
他们都会好好的,一辈子都好好的。
刹那间,陆景幽思绪飞转,若是现在出发,半日就能见到皇姐了。
他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迫,满心满眼都是皇姐的模样。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动静,似乎是禁军赶来,处置了越州兵马。
“吱呀”一声,殿门打开,无比熟悉的身影朝他奔来。
陆景幽愣怔着,以为是他的幻觉,暗笑自己得了相思病。
直到脚步声愈发清晰,身影实实在在地朝他靠近,才蓦然反应过来。
他心脏猛烈地跳动,怦然撞击着心房,双腿早已不受控制,奔跑着朝皇姐而去。
天光穿过层云,照耀在他们身上,光晕柔和细腻,将他们笼罩在内。
陆嘉念与他抱了满怀,一点都不嫌弃他身上的血渍,关切地四处摸索,用手帕擦拭他脸上的血珠,哽咽道:
“哪来这么多血?你受伤了吗?疼不疼?”
陆景幽眼眶酸涩,紧紧将皇姐拥入怀中,仿佛要把骨血融在一起。
他含笑摇了摇头,指着地上的尸体示意。
陆嘉念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有太多的话想要说出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想告诉他,前世今生,她都在乎他,喜欢他,想要将他留在身边。
幸好他亦是如此,所以他们共度一世,只此一世。
这一世,她不会再丢下他了,她会永远在他身边。
陆嘉念在他怀中泣不成声,晶莹杏眸望着他,忽而破涕为笑,小声道:
“我......我想吃酥糖。”
“好,等料理完这些,朕给你买。”
“不,买不到了。”
陆嘉念遗憾地叹息一声,眨巴挂着泪珠的睫毛,在他耳畔道:
“七岁那年的酥糖,你还有吗?”
闻言,陆景幽僵在原地,良久都反应不过来。
皇姐说的是......那张糖纸吗?
原来她记得,她都记得!
陆景幽浑身颤抖,眼尾通红一片,湿热泪意悄然滑落。
他的下颌抵在皇姐头顶,疼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
“已经吃完了,但往后余生的酥糖,我都留给皇姐。”
陆嘉念呜咽一声,含着泪点头,眉眼皆是笑意。
一切都尘埃落定,处置完琐事之后,陆嘉念终于能心安理得地歇息。
怜玉那天没等到陆言清,等到的是夫君命丧黄泉的噩耗。
那时天色已晚,她一不留神从石阶上跌了下来,身受重伤。
陆嘉念已经知晓内情,心疼这个无辜的姑娘,权当帮陆景幽履行承诺,将她接到宫中休养。
太医说,怜玉撞到了小腹,加之颠沛流离,身子虚弱,不幸小产。
同为女子,陆嘉念心疼不已,看着床上一滩血,更是触目惊心。
她亲自照看了三日,终于等到怜玉醒来。
因为怜玉守着城门,还放她出去搬救兵,算是有功,免除罪名与刑罚。
陆嘉念把这个消息告诉怜玉,却仍然不见她有喜色,面容灰白一片,如同燃尽的灰烬。
她以为怜玉还在为小产难过,温柔安慰道:
“兴许是孩子与你无缘,别太伤心了,仔细身子。”
怜玉木讷地看着她,小脸消瘦一大圈,眸光黯淡地敛起。
她向来懵懵懂懂,可现在忽然很清醒,仿佛一切都想明白了,干涩地扯起唇角,道:
“无妨,反正......这世间也不该再多一个罪臣之子了。”
听了这话,陆嘉念想起陆景幽,再看眼前的少女时,又是心疼又是伤心,眼眶泛上泪意。
“殿下,我想出去走走。”
太医说过,多走动能好得快些,陆嘉念没有拒绝。
怜玉说,她没有看过高高的城楼,她就带她去看。
深秋时分,北风肃杀,吹得人脸颊生疼。
怜玉扶着城楼栏杆,不知冷暖似的张开双臂,含笑迎着猎猎北风。
“殿下,人终有一死,若我死后,能不能同他葬在一起?”
怜玉仿佛忘却所有忧愁,笑得天真无邪。
“可他是乱臣贼子,你受到褒奖,未免有失身份。”
陆嘉念能体谅她的心思,但还是实话实说。
“他是我的夫君,这是唯一的身份。”
怜玉说的坚定决绝,柔柔地看着陆嘉念,眸光渐渐迷离起来:
“合葬之后,求殿下把我们放在有风的地方,不必立碑,撒一些向阳花的种子。”
说着,怜玉甩了甩发髻上的素银簪子。
这是陆言清送给她的及笄礼,上面雕着栩栩如生的向阳花。
陆嘉念心尖一软,终究是答应了。
“殿下,你真好。”
怜玉话语朴素,直言不讳地表达心绪,拉着她的手,真心实意道:
“愿你与陛下,能够一直好好的,将来儿女双全,和和美美。”
说罢,陆嘉念还未来得及点头,怜玉忽而转过身,纵身一跃。
衣摆在她身后扬起,从高高的城楼坠落下去,如同振翅欲飞的蝶。
陆嘉念惊慌失措,毫无准备,赶忙喊人来帮忙。
她受了惊吓,更是自责不已。
怜玉悲痛欲绝,早就没了生意,偏偏她没有防备,还带她来这种地方。
听她说着遗言之时,竟然没有拦住她。
陆嘉念伫立在城楼上,久久无法释怀。
直到陆景幽来到她身旁,轻轻披上披风,安慰道:
“皇姐,或许这就是她今生宿命,若有来世,她重活一世,定能圆满。”
很显然,这句安慰老套又刻意。
但是陆嘉念随之一怔,恍然忆起前世之时,陆景幽生命将尽,在她尸首前说的那番话。
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怜玉的来生,又会由谁来赋予?
她不知道,但她希望,怜玉能安息。
陆嘉念靠在陆景幽的心口,感受着温热盈满心头,渐渐暖着身躯。
今生的怜玉,何尝不是前世的她?
幸好,今生陆景幽在她身旁,他们再不会分开了。
待到朝中安定,日子将近年底。
陆景幽如承诺中那般,下旨昭告天下,娶她为后。
群臣哗然,但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毕竟他们那点事儿,早已悄无声息的有了风声。
陆嘉念接下诏书,不再似从前那样胆怯退缩,终于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了。
天气晴好,白雪红梅相互应和,衬得她一身嫁衣似火,金线鸾凤耀眼夺目。
陆嘉念亲手剪了囍字,贴在凤仪宫各处,枕头底下也不忘塞两个。
她扶着陆景幽的手,同他并肩而立,一步步踏上宫前的长阶。
陆嘉念坦然伫立在群臣的目光下,笑容幸福满足,没有分毫迟疑。
天际也变得开阔起来,不再是金銮殿那般,四四方方的。
帝后新婚,琴瑟和鸣,群臣的目光从诧异,到考究,最后归于艳羡。
陆嘉念全了礼节,心安理得地在凤仪宫歇息,直到入了夜。
她摆了一天端庄架子,早已累得不行,兀自熄灯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陆景幽忙完政事,满心欢喜地来到凤仪宫,却发现宫门锁了,屋内漆黑一片。
他笑容一滞,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皇姐竟然没等他,竟然不等他!
这可是新婚之夜啊!
不过无所谓,他熟练地翻过宫墙,轻巧落在院子里,丢一块石子砸破窗纸,闪身进入寝殿。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陆嘉念睡得迷糊,猫儿般缠住陆景幽的手臂,喃喃道:
“对了,我忘了个事儿。”
陆景幽心下暗喜,等着她提起新婚之夜,未曾想皇姐道:
“我看皇兄与林楚楚很是般配,你明日下旨赐婚吧。”
话音未落,陆景幽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
这是他们新婚,皇姐却惦记别人家的事儿!
他呢?他这个夫君是摆设吗?
陆景幽瞪着床上娇人儿,眸中尽是幽怨,不容抗拒地压住她的手腕,狠狠吻了下去,哼哼唧唧道:
“皇姐,先把咱们的事儿办了再说。”
翌日清晨,陆嘉念赖了很久才起床,浑身酸痛难忍。
毕竟,分开这么多日,她有些不习惯这个强度了。
柳叶端着托盘进来,其中放着一碗褐色汤药,一碗燕窝,笑道:
“殿.....哦不,娘娘,陛下让奴婢问您,想喝哪一碗?”
陆嘉念皱着鼻尖轻嗅,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避子汤。
她下意识接过,置于唇边却没有喝下去,吹了一遍又一遍。
忽然间,宫外传来哭喊吵闹声,林楚楚不顾阻拦,梨花带雨地跑了进来。
她猛地扑过来,惊得陆嘉念撒了汤药。
“呜呜呜,能不能让陛下收回圣旨,我不嫁他!死也不嫁!”
恰好皇兄来新婚道贺,顺道问问赐婚的事情,站在门口就听见这话,嫌弃地瞥了一眼林楚楚,道:
“不嫁?我还不想娶呢!离了干净!”
林楚楚柳眉倒竖,气恼地冲上去,不顾一切拳打脚踢,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才不会娶你!”
“再说一遍!”
......
二人打闹着跑远了,独留陆嘉念看着满地汤药,无语凝噎。
“汤药撒了,奴婢再去拿一碗吧。”柳叶道。
“罢了,撒了就撒了,我也不想喝。”
陆嘉念唤住她,意味深长道。
柳叶迟疑片刻,随后欢欣地蹦跶几下,一连“诶”了好几声,赶忙将燕窝奉上。
数月之后,寒冬过去,春暖花开。
凤仪宫的海棠花开的极好,牡丹在花坛中点缀着,蜻蜓蝴蝶绕于其间,宛如置身花海。
京郊外的山头上,有一小块地方,热烈地开着向阳花。
陆嘉念懒怠乏力,掌心置于微微隆起的小腹之上,蹙眉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林楚楚找她作伴,皇兄非要跟了过来,绕着她转来转去,赔笑道:
“娘子,昨夜是为夫不好,今夜还是让我进屋里睡吧?”
林楚楚根本不理他,撇撇嘴走远了。
待到他们闹腾够了以后,陆嘉念才故作刚刚起床,在慵懒阳光下舒展腰身。
陆景幽悄无声息地进来,从身后将她拥入怀中,俯身轻轻吻在樱唇上。
“陛下怎么又来了?属狗的吗?”
陆嘉念虽然没有拒绝,但还是无奈地出声。
之前陆景幽没事就来,有了身孕之后,恨不得把养心殿也搬过来。
“皇姐厌烦朕了,这才多久,就厌烦朕了!”
陆景幽可怜又委屈地靠在她膝头,脸颊贴在她的小腹上,泫然欲泣道:
“乖女儿,快劝劝你母后,她不要父皇了!”
陆嘉念被他逗笑了,揉了揉他的脑袋,问道:
“你怎么确定,一定是女儿呢?”
陆景幽一本真经地挺直腰杆,大言不惭道:
“因为朕只想到女孩儿的名字。”
陆嘉念轻叹一声,就知道他没个正经,侧眸道
“若是命中有一儿一女,不如一个叫团团,一个叫圆圆吧?”
陆景幽意外地看着她,笑道:
“皇姐喜欢这么朴素的名字?”
陆嘉念认真地点了点头,没有一丝虚假。
春日阳光暖融融的覆于他们身上,如前世今生的初遇,温柔而热烈。
团团圆圆,相隔两世,只此一生,终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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