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了结(1 / 1)

金殿藏娇 安如沐 4783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43章 了结

  ◎“不得再行如此苟且之事。”◎

  马车行驶在宫道上, 兴许是因为帝位生变,来往朝臣和宫人颇多,许久才走了半路。

  陆嘉念靠在软垫上, 一连催促了好几声,气呼呼地皱着小脸, 把手中的果子当做陆景幽, 咬牙切齿地捏扁了塞入口中。

  恰好这颗酸得硌牙,陆嘉念一哆嗦,忙不迭吐了出来, 憋闷地深吸一口气。

  果然不是什么好果子!

  “殿下莫急,这儿还有。”

  崔嬷嬷小心翼翼地照料着, 生怕她不高兴,专门挑了几个又大又红的给她。

  陆嘉念再没胃口,摆摆手就当赏给她了,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好一会儿,马车停在养心殿前, 她没让任何人跟着,独自踏了进去。

  殿内点着清雅宁神的檀木雪松香,与父皇的龙涎香截然不同, 陆嘉念轻轻嗅着, 心绪愈发烦乱, 径直朝着陆景幽走去。

  桌上泡了两盏茶,好似他一早就料到她要来,处变不惊地笑道:

  “皇姐, 半日不见, 竟是主动来寻夫君了吗?”

  他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 听得陆嘉念心口一紧, 赶忙四下打量。

  确认方才的大臣都走远后,才毫不客气地接过茶盏,愤愤不平地灌了下去。

  殿门紧闭,所有侍从皆是陆景幽心腹,此刻识趣地退下去,只留下他们二人相对而坐。

  陆嘉念重重将茶盏搁在小桌上,轻咳一声摆正脸色,一本正经道:

  “这儿是皇宫,以后要谨言慎行,仔细被旁人知道。”

  陆景幽很是配合地点头,笑容却不以为然,随手翻着折子道:

  “早晚会知道的,皇姐还想瞒多久?”

  陆嘉念呷了一口热茶,还未完全咽下去,就被他这话呛住了。

  她发闷地轻哼出声,不想多费口舌,脸颊恼得泛起红晕,瞥了他一眼就要离开。

  陆景幽不紧不慢地侧首,饶有趣味地欣赏皇姐灵动精彩的神色,唇角笑意愈发欢愉,三两步将她拦在身前,悠悠道:

  “原先让你母后提前搬过去,是为了多些时日熟悉。”

  说着,他话锋一转,剑眉微微挑起,漫不经心道:

  “既然皇姐不乐意,不如让她再搬回凤仪宫,等你高兴了再说。”

  闻言,陆嘉念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随后无语凝噎,使劲甩开了他的手。

  能说出这种话的,想必只有陆景幽一人了。

  分明是他故意而为,三日里把她骗了个干净。

  如今说好话遮掩也就罢了,还敢拿此事打趣她,当真是太过离谱。

  尽管她知道,陆景幽就是想看她吃瘪,仍然咽不下这口气,赌气道:

  “你若这般想,日后也不必见了。”

  说罢,陆嘉念冷着脸,快步朝着殿门走去。

  陆景幽伫立在她身后,玩味地目送着,任由她走远,并未放在心上。

  走到如今,见不见由不得皇姐了。

  然而陆嘉念走得急促坚决,好似迫切想逃离他身边,纤细身躯推着殿门,哪怕推不动也不肯停下。

  他忽然想起顺熙帝的话,思绪骤然一凝,心底涌上一股不安和无措。

  阿娘当初被锁金銮殿时,也是这样想逃离顺熙帝吗?

  “皇姐,等等。”

  陆景幽闪身上前,从背后紧紧拥住她,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

  仿佛只有真切地触碰到,才能牢牢攥在手里,摆脱那些纠缠不休的杂念。

  陆嘉念正在气头上,又被他勒得喘不上气,不耐烦地挣扎着。

  不经意间侧眸,才发现他眸光幽深,脸色微微发白,像是极力隐藏着什么。

  相似的感觉再次袭来,她仔细回想,似乎那日之后,陆景幽就有些奇怪。

  陆嘉念疑惑不解,思绪迅疾飞转,不禁问出口道:

  “你......见过父皇吗?”

  身后之人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呼吸停顿片刻。

  但她知道,这回猜对了。

  陆嘉念眼前浮现出父皇癫狂失神的身影,隐约猜到了缘由。

  想必是父皇说了什么,十之八九同她相关,让陆景幽第一次如此纠结。

  前世他从未在乎这些,因为她只是暖榻之物,会如何想并不重要。

  可是现在不同,他在乎她,他怕伤到她。

  所以哪怕再难受,他都克制着快要爆发的仇恨。

  陆嘉念渐渐缓和下来,抵抗的力道松了许多,安抚般轻触他的手指,认真道:

  “有些事情,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既然心结是她,那就应当由她亲自结束。

  “皇姐,我信你。”

  陆景幽双手微颤,声音低哑,压抑地收回手臂,放她离开,眼尾泛红地错开目光,沉声道:

  “你、你去见他吧,不必管我。”

  “不,我们一起去。”

  陆嘉念坚定地扣住他的十指,轻柔地摩挲着。

  陆景幽一怔,望着她明亮清丽的眸光,终于展颜轻笑。

  地牢之中晦暗潮湿,四处弥散着腐败的血腥气,痛苦的惨叫不绝于耳。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沉重的脚步声阵阵传来,逐渐走向尽头的牢房。

  陆嘉念用帕子掩着口鼻,默默跟在陆景幽身后,杏眸微张地看着眼前之人。

  狭小的铁窗透进几缕天光,凄清惨淡地落在父皇身上。

  他浑身血迹斑斑,唇角残余着凝固血痕,衣衫残破不堪,苍白干枯的发丝凌乱垂落。

  肮脏黝黑的地面上,零散分布着几颗发黄的断牙。

  若非狱卒停下脚步,陆嘉念根本不能把高高在上的父皇,与落魄狼狈的囚犯联系在一起。

  她诧异地后退几步,眉尖紧紧蹙起,却发觉除了几分怜悯之外,只剩下一片寒凉。

  经历此生之后,她再也无法像前世那样,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性命安危。

  听到动静,父皇睁开空洞疲惫的双眸,费劲地转过身,浊黄的眼珠死死盯着陆嘉念。

  父女二人对望许久,皆是一片沉寂。

  陆景幽面色凝重地站在一旁,垂眸想要回避,却被陆嘉念轻轻拉住衣袖,温热掌心覆上手背。

  牢房中传来一阵铐镣轻响,顺熙帝艰难地挪近了些,目光淡淡从二人手上掠过,轻蔑冷笑从喉咙间溢出,对着陆嘉念嘲讽道:

  “你看看自己那身荣华富贵,还有如今地位,这都是陆氏皇族给你的!”

  说着,他恼怒地扒着铁门,狠狠训斥道:

  “你到底在做什么!难道要违背陆氏列祖列宗,成为皇族的叛徒?”

  这些话句句锥心,砸在陆嘉念的脑海中,听得她睫毛轻颤,抿起干涩唇瓣。

  她细细回味思忖,环着双臂俯视垂垂老矣的父皇,忽而回以一笑,出奇地冷静道:

  “时至今日,父皇还这么认为吗?”

  迎上他愤怒质问的目光,陆嘉念毫无波澜,面容冷淡地俯下身,讽刺低语道:

  “是谁杀尽忠良,君夺臣妻?是谁执意留下遗腹子,招致如今事发?

  分明就是父皇您啊,您才是陆氏一族的罪魁祸首,皇族不忠不义的叛徒!”

  思及父皇待她的种种,陆嘉念唇角笑意愈发冰冷,幽幽道:

  “不过父皇放心,燕北侯一案平冤昭雪,天下人皆以为您退位让贤。

  儿臣已经尽力保全族人,除你之外,应当都没有大碍。”

  闻言,顺熙帝目眦欲裂,眼珠都气得颤动不已,隔着铁栏甩来一巴掌。

  奈何他气息微弱,陆景幽敏捷地挡在陆嘉念身前,狱卒拔刀相向,按着他的脑袋放倒在地,再无翻身的可能。

  “你个逆子!朕是你的父皇!”

  顺熙帝气急败坏,随着剧烈的动作一阵猛咳,黑红鲜血滴落在衣袖上,颤巍巍道:

  “你......你要大义灭亲吗?”

  陆嘉念身形一僵,眼圈泛上酸涩热意,一步步朝他逼近,失望地责问道:

  “父皇?现在你知道,你是儿臣的父皇了?

  可是当你把我送去和亲的时候,把我推向陆言清的时候,你何曾想过,儿臣唤您一声‘父皇’?“

  不经意间,一滴发苦的泪水顺着脸庞滑落,陆嘉念倔强地转过头,故作无事地抹去,稳住气息道:

  “如今一切安定,儿臣已经知足,还请父皇不要再打搅,以免得不偿失。”

  顺熙帝听得愣怔,眸中微弱的光亮一点点熄灭下去,如同堕入无尽深渊,取而代之的是黑暗冷厉。

  他眼眶湿润,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见相依相偎的两个身影,一如当年生死相依的阿蕊与燕北侯。

  他们坚定地并肩而立,悲悯地俯视平庸无能的他。

  看似求他放手,实则将他当做卑劣渺小的蝼蚁,忌惮着身份才不甘愿地卑躬屈膝。

  所有人都坐在高台之上,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唯独他一人,分明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帝王,却终其一生,一无所有。

  哪怕拼尽全力夺来的东西,也会被人硬生生夺回去。

  而他只能束手无策地亲眼看着,直到耗尽一生。

  那句“不要打搅”直击心脏,顺熙帝浑身哆嗦,恍惚地抬起头。

  曾几何时,阿蕊双眸含泪地挽着燕北侯的臂膀,楚楚可怜地乞求道:

  “妾身早已心有所属,恳请陛下放过,此生不复再见。”

  如今他的亲生女儿亭亭玉立,姿容绝艳,却同阿蕊与燕北侯的遗腹子在一起,共同反抗他这个父皇。

  好似无论何时,无论何人,都会将他抛弃。

  顺熙帝“咯咯”笑了起来,不知是笑他自己,还是笑眼前荒谬的一幕。

  他深深叹出一口气,一颗心沉到了湖底,却仍然不甘就此作罢,眼底一闪而过诡异光芒,喃喃道:

  “念儿,还记得六岁那年的生辰宴吗?

  父皇把你抱在席间,赐你封号,昭告天下,四方宾客来和。

  还有八岁藩国朝贺,所有女儿,朕只许你一人出面。

  小时候父皇时常抱你,陪你逛御花园,带你去香兰谷,准你进养心殿和御书房。

  父皇还说,念儿是大梁最尊贵的女儿,无人配得上......”

  听着这些过往的点点滴滴,陆嘉念心下动容,往日美好梦一般浮现。

  她想要伸手抓住,却只有一片虚无,终究失望透顶,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她多希望能永远活在前世的童年里,父皇慈爱,母后温柔,能尽情畅享一切。

  兴许是血脉相连,父皇沦落至此,她就算再理智清醒,此刻还是泛上些许愧疚。

  “父皇,儿臣......”

  陆嘉念哽咽着开口,想要宽慰几句,或是为他求情,却一时不知如何表达。

  见她如此,顺熙帝心满意足地笑了,稍稍柔和的面容再次狰狞起来。

  他悄然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纸包,将药粉藏在掌心里,凑近她道:

  “念儿,你要永远记得,是你逼死了父皇,为了他亲手逼死父皇!”

  话音未落,顺熙帝毅然决然地仰起头,一股脑将药粉灌入口中。

  无人来得及反应,鲜血汩汩从七窍中涌出来,给黯淡的地砖染上鲜亮之色。

  陆嘉念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扑上前去,泪水终于肆无忌惮地滑落,冲淡了浓艳血色。

  “父皇,父皇......”

  她反复呢喃着这个称呼,耳畔回荡着父皇生前最后一句话,骤然间思绪凌乱不堪,仿佛有无数声音在叫嚣指责。

  是她亲手逼死了父皇,是吗?

  可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陆嘉念浑身发软,支撑不住跪在地上,寒意从脚底攀上脊骨,蔓延至全身。

  她无措地环着身子,死死捂住耳朵,还是无法逃脱循环往复的质问。

  陆景幽亦是没想到还有这手,率先上前拥住皇姐,冷静地观察着一切。

  顺熙帝倒在地上,浑浊双眸死死瞪着,死不瞑目。

  但他似乎很是满足,嘴角含着得逞的笑意,越看越是诡异。

  看来,这是早有准备,存心要让皇姐背负着愧疚度过此生。

  他得不到的,决不能让旁人得到。

  他要让活着的人互相折磨,纠缠不休,一如阿蕊与他自己。

  “皇姐,不是你的错,别怕、别怕......”

  陆景幽搀扶着皇姐起身,温声安慰着,给狱卒使了个眼色。

  很快就有人来清理牢房,他带着皇姐快步离开,在天光之下抚着后背喘息。

  陆嘉念恍惚地抬眸,眸光复杂地望着她,浑身颤抖得厉害,蓦然抽回手。

  “皇姐,我......”

  “不怪你。”

  陆嘉念打断了他的话,泪水盈满眼眶,转过头道:

  “是我不好,我、我想静一静。”

  说罢,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慌乱地转身跑开,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逃离一切纠缠的根源。

  陆景幽拧着眉心,无奈地在身后唤了几声,赶忙追了上去。

  就在此时,疾风匆匆来报,闷头道:

  “主上,城门的人盘查过了,目前没有发现陆言清的身影,想必还在京城。

  若是再好好查下去,说不定......”

  “你拿主意吧,这事先放一放。”

  陆景幽顾不上他,随口回了一句就离开了。

  东郊城外,两道凄清潦草的身影闪过,背着包袱出现在城门口。

  怜玉和陆言清换了衣衫,看上去像是寻常兄妹。

  只不过,陆言清的面容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埋头走在路上,眼看着就要走出城门。

  “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城门侍卫察觉一样,毫不留情地上前阻拦,上下打量道:

  “光天化日,你蒙着脸做什么?见不得人吗?”

  说着,他就要上手扯开面罩,却被怜玉可怜巴巴地挡住,抽泣道:

  “这位大哥见谅,家兄前些日子烧火,被灶膛烧伤了脸,怕吓着人才这样。”

  话音刚落,陆言清配合地揭开面罩一角,露出皮肉溃烂、血肉模糊的面容。

  甚至伤口没有上药,同面罩长在了一起,化脓生疮,一扯就掉下一块皮。

  侍卫一阵恶心,略微瞥了几眼就看不下去,根本不想细看。

  怜玉也哭得愈发凄惨,恨不得晕倒在城门口。

  “别号丧了,快走吧!”

  侍卫再没有任何怀疑,立即挥手驱赶,紧接着盘查下一位百姓。

  怜玉感恩戴德地朝他鞠躬拜谢,用衣袖擦干净真情实感的泪水,嘴角却按捺不住地扬起,拉着陆言清走远了。

  数日后,顺熙帝于狱中自尽的消息传开,百姓谈论一阵也就罢了,并未有什么风波。

  新帝即位,百官朝见,井然有序。

  只不过旧皇族仍有人心存不满,又怕直接干政会惹怒陆景幽,面子上闹得太难看。

  众人一致以为,应当推举一人坐镇,别让新帝太过分。

  起初定下大皇子陆泽安,但是一来意图明显,二来毕竟是曾经的皇子,想必陆景幽心有忌惮,反而弄巧成拙。

  族中长老焦头烂额了好几天,最后把目光放在陆嘉念的身上。

  说起来,三公主与陆景幽姐弟一场,情分深厚,非他人可比。

  若是封她为长公主,不仅身份尊贵荣耀,还能留在宫中时时洞察情势,及时劝谏,保旧皇族安稳富贵,两全其美。

  奏折到了陆景幽手中,事关皇姐与旧皇族,且要求并不过分,他不好回绝,终究拟定诏书,却单独见了陆嘉念。

  他不希望皇姐接受。

  原本他想让皇姐移居金銮殿,掩人耳目,同从前那般朝夕相对。

  但是,自从亲眼看着顺熙帝去世后,陆嘉念神思恍惚,并未听进去多少,敷衍地应声离开了。

  行至半路,母后派人召见,马车去了慈宁宫。

  “念儿,父皇去后,你也应该为自己打算。”

  母后担忧地看着她苍白脸色,苦口婆心道:

  “新帝待你是不错,但又能如何?只有权势位分是实实在在的,你也不能同他走得太近,惹人非议,不是吗?”

  陆嘉念凝眉不语,眼前闪过曾经的一幕幕,登时不敢抬头。

  漱玉宫中,瑶仙池边,山中小屋......她竟然沉溺至此。

  这段时日她想明白了不少,觉得母后说得有道理,从前是她想当然了。

  不明不白地在他身边苟且,究竟算什么呢?

  “儿臣明白,母后放心吧。”

  陆嘉念应了声,当着母后的面接下诏书,看见母后展颜一笑后,才离开慈宁宫。

  前脚刚走,消息就传到了养心殿。

  陆景幽按捺不住地拦住去路,同她行至在御花园中,心口起起伏伏,急切地等着一个回答。

  他扣住皇姐的十指,却被她挣开,淡淡道:

  “我已是长公主,是你的皇姐,不得再行如此苟且之事。”

  陆景幽呼吸一滞,眸中闪过不甘和意外,随后想到什么似的勾起唇角,食指抬起她的下颌,悠悠道:

  “是吗?”

  远处有人走来,陆嘉念生怕暴露,赶忙使劲挣扎,力道却越来越紧。

  陆景幽再也无法忍耐,一把将她拽入树丛之中。

  作者有话说:

  陆狗:无所谓,我会偷偷来(生气)

  我来啦!今天是小肥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