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分开
谢迁闻言, 拿勺的手一顿,饶有趣味地看向楚灵越。
看得楚灵越微微有些紧张,眼睛也不自觉睁开了。
谢迁在他床边坐下, 楚灵越微不可察地滚了滚喉结,然后他就听谢迁语带调侃地说:“哥,这还带睁眼说瞎话的?你多大人了?”
楚灵越如实回答:“刚好比你大半岁。”
“……我知道。”
不过谢迁今天心情不错,这会儿也愿意和他扯皮, 就问:“怎么才肯喝药?”
楚灵越的目光在他鼻尖之下停了片刻, 但很快就又挪开了, 他坐起来:“没有不肯。”
他这话说得满脸的不愿意, 谢迁想着他估计是小时候喝药太多心里有了阴影,念及此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软下声音说:“最后喝一次好不好?之后我让他们给你制成药丸。”
楚灵越虽然不愿,但从前也基本不会表现出来, 通常是自己闷头就喝了,刚刚他本来也是想接过来喝了的, 不过却是没想到谢迁待他的容忍并非只是昨夜一时,他心念一动, 试探着说:“……你喂我?”
“好。”
谢迁答应得干脆,而后便拿起勺子吹凉了喂他。
楚灵越直到喝完, 整个人都还是愣的, 而后他又听谢迁轻声问他:“要糖食吗?”
楚灵越看着他:“……要。”
他答应之后谢迁就去给他拿了四五罐过来, 还特别贴心地问他想吃哪种。
自此, 楚灵越仿佛打开了某一扇门, 借着这病,可劲儿粘着谢迁粘了好一阵子,让谢迁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他眼前, 一没见到人影也能名正言顺地找他。
直到后来谢迁寻思着他这病怎么还不好,担心他是不是还有其他毛病,就去卜星台找白玄。
找了好几次之后终于引得白玄明里暗里告诉楚灵越说再装小心玩儿脱,玩儿脱了以后就没得玩了,楚灵越这才不得不让自己的‘病’好了起来。
他的病大好之后,谢迁终于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但楚灵越却不是那么开心。
比如现在。
因为在病中之时,陛下派人关询多次,还赐了许多贵重药品下来,现在病好,按理是要进宫谢恩的。
楚灵越看着躺在贵妃榻上的谢迁:“你跟我一起进宫吗?”
“你自己去吧。”谢迁拿了本书在看,闻言看都不看他一眼,摆摆手说,“你病不都好了吗?”
“……才刚好呢。”
“不想去。”谢迁特别无情,“宫中规矩多得很,好麻烦。”
楚灵越心内叹了口气,默默转身打算离开。
“楚言疏。”
楚灵越听到喊声嘴角翘了一下,故作镇定满怀期望地回头,可却听谢迁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你回来的时候路过王记点心,你给我带点他家的糯米卷和蜜青梅回来行吗?”
“……”
楚灵越强颜欢笑:“行。”
待楚灵越离开之后,谢迁又看了会儿书,看累了就在府内转了转。
他们如今的府邸是从前的端宁侯府,府内山水风雅,看着颇有意趣,而程家人一贯爱好识香制香,是以府内也劈了一大块地方来养花种草。
纵然许多年未有人专门打理,但却自生出一股清新自然的野趣来,而如今又已是初春,府内花苑之中繁花似锦,看得谢迁也心旷神怡起来。
他转了一圈之后手里就多了一捧花,谢迁喜不自禁,心想待会儿楚灵越回来可以送他。
回院子的途中谢迁路过置物阁,此前因着端宁侯府内有许多程家遗留之物,而端宁府人虽没了,有些东西却是不好处置,那些不好上交也不便随意抛掷的,便通通都放进了置物阁。
谢迁想起他母妃对于制香一道也难得有些兴趣,只是好像一直制不出满意的胭香,于是谢迁转身便进了置物阁,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程家人遗留的配方。
置物阁内东西挺多,好在摆放并不算杂,谢迁看了一圈之后便直奔书架,但是他将这里剩下的书粗粗看了一遭,却好似并没有看见什么同胭香有关的书。
就在此时,房门忽然被推开,露了一隙光进来,照得半空中的尘埃都透明起来。
谢迁迎着光看过去,不禁眯了眯眼,随后才看清站在门口的身影,脱口就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楚灵越进门,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不想看见我?”
谢迁笑了笑,开玩笑说:“哪儿有,这不最近天天见着嘛,你不觉得腻歪啊?”
“不。”楚灵越盯着他,“你烦我?”
烦倒是也不烦,但稍稍搁一下也是可以的,谢迁喜欢热闹,却并不喜欢时刻热闹,同样的,他觉得不管是和任何人,好像都留有一点自己的空间比较好。
而他看楚灵越从前那样冷傲的性子,本以为他也是这样想。
不过他看此刻楚灵越的表情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他不欲和楚灵越争执,这病才刚好,免得又被他气出个好歹来,于是便没再继续这个,只随口问:“陛下有跟你说什么吗?”
楚灵越瞥开眼,默了一会儿,随后才答:“没说什么,楚元晗病了,陛下去了他那里。”
楚元晗是天景帝四子,也是幺子,从小到大身体就不好,三天两头就生病。
谢迁叹了口气,嘟囔道:“你们家小辈最近怎么多病多难的。”
说完谢迁忽然想起一件事,当然都是宫里乃至坊间的传言,说是楚家虽身负皇命,但贵气太重,杀伐气也重,总有人受不住这天潢贵胄的命格,而楚家每一辈里也都确实有病体孱弱不治而亡的皇子。
在他们这一辈,一开始有人说是楚灵越应了这个咒言去,后来四皇子出生,又说是四皇子应咒去了。
楚灵越显然也是想起了这话,他面色凝滞一瞬,随后才说:“楚氏自有气运,岂容他人胡言乱语。”
谢迁说:“就是传言,京都之中谁家没几句流言蜚语,不见得有多少人当真。”
“管他们当不当真,楚氏国祚一样能百年延续。”
他说这话时语气有点冲,谢迁不知道他又犯什么毛病,可他却没理由时刻惯着他,忍不住就呛道:“我发现每次一说到你们家你身上就跟扎了倒刺似的,又没人真说你们楚皇族怎么样,多金贵啊。”
这话真的不是谢迁乱说,每每楚灵越只要一听到有人说楚氏如何,就总是横眉竖眼蹬鼻子上脸的,反应特别激烈,明明很多时候大家也没说什么,毕竟是大楚最尊贵的存在,谁敢胡说什么。
楚灵越闻言脸色一变,胸口起伏也有些重,不过此时谢迁也是意识到他自己所言不妥。
谢迁无奈:“我真没别的意思,你……”
可楚灵越此时却忽然开口打断了他:“你在看什么?”
他声音还有些冷,引得谢迁下意识以为楚灵越要发脾气,待听清他说的内容之后不禁愣了一瞬,心想楚灵越居然没冷嘲热讽的?
他眨了眨眼,抬了抬手里的书,愣愣回道:“我来找制香的书没找到,倒是见着了程家的家族志。”
楚灵越问:“讲的什么?”
谢迁回忆了一下看到的内容:“也没什么,就是说程家人的运道最开始是很好的,后来却渐渐变差,也不知是不是物极必反的缘由;还说程家的女儿一般比男孩厉害些,出生之后也会用特制的胭脂在脚心洇上一瓣花,终生不去……就看了这些,没什么特别的。”
谢迁说完,楚灵越只心不在焉地点头,谢迁看出他对这个并没有很大的兴趣,便没再多说,拿起方才摘的那束花往外走:“走吧,回去了。”
等他们回了院子,谢迁看见放在桌上的糯米卷和蜜青梅,这才想起楚灵越出门之时他随口叮嘱他的那句。
谢迁心里有些触动,不禁垂了垂眸,他知道楚灵越待他很好,但他自问对楚灵越也不差,可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特别怪异。
楚灵越时常会露出一丝受伤的神情,好像他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一样。
再者有时候楚灵越待他寸步不离的态度,让他也觉得很有压力,就好像楚灵越多么离不开他似的……
不过他刚刚想到这里,就忽然听楚灵越在他身后说:“过两天我要离京一阵。”
离不开个屁。
谢迁没料到这茬,有些惊讶地问:“怎么突然要离京?去哪儿?”
“神枢府在东南的分府出了些事,修士伙同官府谋财害命,母亲抽不开身,要我亲往一趟。”
谢迁一顿,不禁就想问这事需要他亲自去?
在楚灵越养病期间,谢迁在他那里了解了不少神枢府的事,明面上看起来还算等级森严,也没见神枢府内有哪方势力脱离了温遥和楚灵越的控制,总之他没发现什么异常。
反正如此境况之下,东南的事虽然算大,但应该不至于让楚灵越亲自前往,那他为什么要去?
不过最终他也只是问:“去多久?”
楚灵越看着谢迁,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不舍来,他说:“两个月。”
现在正月马上就要过去,那待他回来,今年春天估计就要过去了。
谢迁笑了笑,而后点点头,拿过他方才摘下的那一捧花,递给楚灵越道:“那……一路平安。”
楚灵越看着谢迁这模样,虽然毫不意外,但心里却仍沉沉的,他接过花束,连笑似乎都很勉强:“我还以为……”
你要留我呢。
但最终这话他却没有说出来了,让谢迁松一口气吧,也给自己一些时间,看自己离了他能到哪种地步。
若是不成,那恐怕谢迁以后,就没有再离开他身边的机会了。
*
因着这一桩事,楚灵越要离开这么久,再在学司里吊着也不是事儿,隔天便跟谢迁一起回昆鹿学司递了提前结业的申请。
不过这事儿早在他们同鹿游原比拼那天就已经传了出去,经过这将近半个月的发酵,事情都已经被传得差不多了,是以学司里倒也没谁太过惊讶。
像李凭风周咏那一批人,估计还巴不得他们早点走,只是苦了徐霁拉着谢迁嚎了得有好半天。
接下来两天他们又经过了各位先生的测评,除却宗游雪,他当时话都没有多说一句,直接就签了名字,成了史上最好说话的一次。
在此之后,他俩正式从昆鹿学司结业,就此从尚且还算无忧无虑的学堂到了前路漫漫的朝野之中。
而楚灵越也没有耽搁,转天就离了京城去往东南。
他走之前并未告诉谢迁,转天谢迁醒来看身边没了人,等问到侍女身上,才知道楚灵越丑时便已动身,此刻已离开了两个时辰,恐怕都过了长浮京的边界了。
谢迁当时没说什么,转头就扑进了书海里,看累了就又去演武场习武练诀,仿佛没日没夜不知疲累似的。
而近日云容容和木萧萧也带着蟹藕一道儿来了子说府,见他如此模样,还以为他是怎么了,云容容壮着胆子问过去,又叫他多休息休息。
谢迁却说没什么,只说过几日便是春闱大比,对手尽皆不可小觑,他也不能如此骄傲什么都不看,好歹也得给予这考核基本的尊重不是。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云容容她们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而谢迁不知道的是,前些日子一并从神枢府跟过来的秋松却为此愁秃了头。
秋松远在东南的少主看了他寄过去的说世子爷废寝忘食人看着都瘦了的信,命修士急传好几封信回来,说让他盯着谢迁好好吃饭,要是回来看见人瘦了,他就等着。
秋松心里苦,世子爷的事儿这他哪儿敢管,但少主的话,他又哪儿敢不听。
就在这样各怀心思的境况下,楚灵越不知不觉已然离开长浮京将近二十天,期间谢迁和他没有通过一次信。
谢迁心想,反正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成婚,确实也没必要切切掌握彼此的行踪。
不说就不说,他才不想知道!
然后他就气鼓鼓地去考试了。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等到了他的考场之后,他居然在一众人头里见到了熟悉的一张脸。
他居然跟顾尘微在一处考试,前些日子他叮嘱清吏司少使多注意一下顾尘微和庄之原,没想到居然还直接把人给安排到眼前来了。
而顾尘微抬头见到是他,似乎顿了一下,而后坐在座位上远远冲他点了下头。
谢迁没想到他还会理人,不过说到底并不算熟,是以也冲他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们这考了整一天,考完之后谢迁在座位上坐了会儿,想等人走完,而等他再想起顾尘微的时候,回头一看却发现座位已经空了。
谢迁耸耸肩,收拾好东西就出了考场,却没想到在考场门口见到了谢缈的马车。
他走过去敲了敲车窗,谢缈帘子还没撩开,带着笑的声音先传了出来:“我还以为你不会……”
不过谢缈在看清眼前的一刻,话音却戛然而止,脸上表情也有一瞬的空白。
谢迁接着问:“不会怎么样?”
谢缈眨了眨眼,赶紧说:“没什么,考得怎么样?”
“还成吧。”谢迁莫名心头有些空落落的,顺势就上了谢缈的马车,然后问,“姐,你怎么想着来接我?”
“哈哈。”谢缈干笑了两声,“我不能来吗?”
“当然能。”谢迁靠在椅背上,没精打采的样子,“现在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去吃什么,回府还是去天香楼?”
谢缈神情有些一言难尽,但片刻之后,她还是分给了自己亲弟弟一丝关注,她敏锐地发现谢迁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摸了摸他的脑袋问:“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萎靡不振的?”
谢迁看她:“有吗?”
“怎么没有!”谢缈说,“你看你现在都只动眼睛。”
“大概考完之后总有这么个状态吧。”
他这刚说完,就听马车外传来一阵欢呼,好像还依稀听有人说什么终于考完了,要去大吃大喝一顿。
谢迁:“……”
“你以前也不这样啊。”谢缈回忆了一下,“我之前还听容容说,言疏一走你就不好好吃饭,现在看起来确实也瘦了,怎么,相思病啊?”
“可得了吧。”谢迁睨她一眼,“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这话一说完就沉默了下去,谢缈也难得没再打趣他。
片刻之后,她就听谢迁轻轻地,好像还有些迷茫似的说:“姐,我好像真的有点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