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婚
说完楚灵越就一挥手将门遥遥合上了。
他垂眸看了谢迁一眼, 眼底有些道不分明的情绪。
片刻之后,门外传来一阵规矩的敲门声:“世子爷,你们在里面吗?”
是木萧萧, 可谢迁现在听不清话,楚灵越只能代答:“在。”
木萧萧闻声愣了一下,过会儿又问:“珩王殿下,请问我需要做什么吗?”
“醒酒药, ”楚灵越说完顿了一会儿才说, “雪水。”
楚灵越此刻已然明白过来自己中的是欢情薄, 欢情薄越到后面越烈, 所以楚灵越才会一进来就立马着道发作,也不知谢迁为什么没受影响, 但他也知道这种事不能公然宣告,他不可能让木萧萧去找欢情薄的解药, 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
没一会儿木萧萧就找来了两样东西,楚灵越放下谢迁去开门, 一开门就是一股浓郁的情香溢出,但木萧萧看起来没有丝毫反应, 而后楚灵越接过东西便让木萧萧在外等候。
楚灵越先过去给谢迁喂了醒酒药,而后才走到一边, 直接将脸埋进了刚化的雪水里, 在这样的寒冬腊月, 他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霎时便起来了, 可他连头发丝都未曾动一下。
等楚灵越身上的火彻底消下去, 他方才抬起头来,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冻到发乌。
他胡乱一擦脸, 偏过头正好见谢迁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眼神也逐渐清明。
谢迁看见楚灵越,先是讶然,而后似乎想起什么,眼睛不自在地眨了起来,像是不好意思看他似的,最后谢迁强制转移注意力,忆起了是谁诓他喝的酒,咬咬牙顿时出离愤怒了。
他一转眼,看见地上的香灰,抬眸问:“薰香有问题?”
“嗯,”楚灵越点点头,答得很干脆,“欢情薄。”
楚灵越如今这幅惨遭蹂/躏的模样,一看就是受了不少罪,谢迁没好意思继续问,回忆起自己吃了什么,最后把目光定格到那一壶酒上。
他走过去拿起来闻了闻,果然发现里面除了不明显的酒味还有一丝其他的味道,想必就是欢情薄的解药,否则没道理他和柳云晚都没事,唯独楚灵越遭了殃。
念及此,他不禁感叹柳云晚筹划细密,先是点他不爱吃的东南菜,诱他喝酒,若是这些都行不通,那还有薰香等着。
不过由此可见,柳云晚一开始估计也只是想做个戏,没打算真到‘以身为饵’的那一步。
谢迁垂了垂眸,又问:“方才是不是有人闯进来,是谁?”
“很多。”楚灵越说,“只看清了李凭风和殿前言官李大人。”
“……”这下完犊子,那李大人一贯克己复礼,本来对他俩也不甚满意,而被他看见的那副场景,想也知道不会太清新。
但有些事情总归要面对:“我们出去吧。”
说完他偏头一看,这才发现楚灵越头发边还湿着,谢迁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便拿楚灵越方才盖住他的狐裘给他擦了擦,然后还特别心虚地给他理了理敞开的衣襟,他垂下眼睫,到底还是说:“连累你了。”
楚灵越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并不喜欢谢迁跟他说这些客气的话。
他俩出门的时候木萧萧还在门边侯着,谢迁直接便问:“他们人呢?”
木萧萧说:“楼下大堂。”
“李凭风怎么会来?”
“我一开始在大堂侯着,见珩王殿下来了,便告诉殿下你们在这间房间,没一会儿柳姑娘就下来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谢迁看了楚灵越一眼,楚灵越顺势说道:“秋松看见你的另一位侍女在神枢府附近,我便来找你了。”
谢迁听到这里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觉得心里熨帖得很,好像楚灵越也很把他放在心上似的。
楚灵越继续说:“我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柳云晚在门口,她看见是我便立刻转身下楼,然后我就踹门进去了。”
木萧萧接着:“柳姑娘刚下来,威云府李二公子刚好带着人来,一见柳姑娘便气势汹汹地将她拉出了天香楼。”
谢迁听到这里,看了木萧萧一眼:“如此境况,萧萧,你怎么不上楼看看情况?”
“我想着珩王殿下在……”木萧萧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干脆低头请罪,“请世子爷责罚。”
诸事已定,再说这些已然没用,谢迁摇了摇头:“算了。”
随后他想了想,又道:“想必李凭风一开始是来阻止柳云晚的,不过却又从她口中得知我们眼下情形,便纠集了人马前来。”
说完他们便走到了楼梯口,堂内的人一眼便看见了他们,李凭风抬头时一脸得意,他斜斜笑了一下:“哟,二位收整好了?倒是不巧,搅扰二位好兴致了。”
楚灵越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朝他望过去一眼,眼底含霜似没有丝毫温度,看得李凭风脸上的笑都顿了一下。
谢迁没理他,径直往楼下走,也是这时,他方才看清楼下的人里有两位言官一位御史以及一位太常寺掌管礼仪的少卿。
这些人里,个个言辞犀利尖刻,对礼制不合之事更是目中无沙。
谢迁看了他们一眼,最后在他们之前开了口:“劳烦各位大人今日亲自前来,不过各位大人也不用同我多说什么,说了也是白费口舌,不如直接往宣和殿谏言吧。”
谢迁此话一出,那几位皆被气得眉毛倒数,眼里一副竖子嚣张死不悔改的模样!可是到底却没有人再在他面前多说什么。
倒是李凭风跟不服气似的,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世子爷好威风,自己言行无状,如今竟还理直气壮起来了。”
楚灵越抬眼看过去,刚要发作,谢迁却忽然拦在他眼前,还同他笑了一下:“我们先回去吧?听着狗吠脑袋疼。”
李凭风一拍桌子:“谢昼夕你骂谁呢!”
不过谢迁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在众目睽睽之下拉起楚灵越就走,说话也只同他说:“谁答应骂谁呗。”
楚灵越由他拉着,然后配合道:“对。”
而后他们也没管李凭风在背后怎么恼怒,径直出了天香楼。
赤令府的马车停在门口,秋松也在一旁侯着楚灵越,分别之际,谢迁回头,笑得有些无奈的样子:“这下……怕是真不好收场了。”
随后又叮嘱道:“你回去记得先跟你母亲解释一下,不然她……”
估计要把神枢府都给砸了。
可楚灵越却说:“没事,别担心。”
谢迁点点头,随后便上马车回了赤令府。
那杯清酒的后劲似乎到现在都还没消散,谢迁脑袋仍有些晕沉,恍惚之间依稀也能忆起楚灵越当时隐忍克制的模样。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状况也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这和前世的走向相差甚远,几乎没有丝毫相同之处。
不过眼下的状况十分明了,李凭风一向记恨他和楚灵越,这件事定会被大肆宣扬,最后轻则说他们举止轻浮胡作非为,重则说赤令府和神枢府少条失教家风不良。
而赤令府和神枢府地位特殊,多多少少都同皇族有勾连,这事就不可能轻轻掀过。
回到赤令府之后,谢迁先将这事同温遇报备了一遍,温遇听完之后沉默许久,最后叹了口气说:“你这回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少有人会信一个姑娘家会拿自己的名节做赌。”
谢迁也明白这个:“我知道,而且事已至此,柳云晚做了什么没有人会在意,这只能成为我和她之后的私怨。”
温遇听他这么说,并未反驳,也不会阻止他之后想要做什么,只是说:“对,再者她和太后是为一心,陛下断然也不会让这件事牵扯到太后身上。”
谢迁点点头,想了想还是说:“可是母妃,言疏也是被我带累,也没道理受这无妄之灾。”
温遇见他眼神坚定,便知他心里已有打算,于是也只说:“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之后我也会亲往神枢府赔罪。”
谢迁笑了:“多谢母妃。”
不过说是这么说,其实谢迁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把这件事担到自己身上,尽力将楚灵越摘出去而已。
紧接着他也没有耽搁,带着木萧萧就径直往灵犀杂报去了一趟。
他如今身为灵犀杂报二东家,这报要报些什么,他自然是可以干涉的。
灵犀杂报是每天都有新内容,他今天要求的这些,第二天就可以得见天日。
这边结束之后他便立刻动身去了皇宫,可是如今时值年节,宫门关得要早些,他赶到的时候宫门已经关了,是以就没能进得去。
无法,他只能等隔日一早再次动身进宫,而此时温遇也给他带了消息,说是昨日那事已经发酵起来,天景帝案前谏言的折子堆了一尺高,有些甚至扯到了世家礼仪之上,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天景帝也少见的生起气来,听说还摔了杯子。
谢迁到达宣和殿之后便有人引了他进去,正好昨日在天香楼的那几位大人也在,似还在激烈进谏。
天景帝一见他来,难得横眉冷对,一拂袖子轻哼一声:“你有什么说的?”
谢迁行过一礼,一语惊人:“我觊觎言疏已久,昨日是我强迫他的,和他没什么关系。”
谢迁此言一出,一旁的几位大人纷纷呛咳,可天景帝脸色却莫名起来:“谢昼夕,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谢迁继续说:“回陛下,我没胡说,我之前不愿另娶他人,正是因为心中有言疏。”
“你和他本有婚约在身,既然如此,为何不来找我替你做主?”
“言疏待我无意,我不愿违背他的意愿。”
“那你昨日怎么又强迫他了!”
“美色当前,酒壮怂人胆,一时没把持住。”
“……”
天景帝一时无言,但呼吸却是越发急促,看起来像是气急,最后他拿起砚台一摔而下,怒道:“一派胡言胆大妄为!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那砚台碎在谢迁脚边,谢迁虽有些不明所以,但天景帝显然是动了真怒,殿内的人见此情形也一道都跪下了:“陛下息怒。”
天景帝深呼吸几个回合,而后恶狠狠地说:“既然你们都这样来搪塞朕,那好,朕又何必要棒打鸳鸯?干脆成全你们,赐你们即日完婚可好!”
谢迁闻言眉头一蹙,但垂首间暂时没有多说什么。
天景帝倒也没有完全气得失了分寸,话说到这也不继续一锤定音,只又对谢迁冷道:“滚去冰室,跪地反省。”
“……遵旨。”
谢迁出宣和殿的时候,天景帝身边的赵公公有送他一程,谢迁想起天景帝话中疑点,打听道:“敢问公公,陛下方才所说的‘你们’是什么意思?”
赵公公看他一眼,而后似乎轻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昨夜珩王殿下来了宣和殿,同世子爷您方才的说辞一般无二,说他对您求而不得,这才一时冲动刻意灌醉了您。”
谢迁闻言一愣:“什么?!他也来这么说?”
之前他们对待这个婚约都不甚认真,天景帝早年心里其实也为这事疚了许多年,是以除夕那日找着机会就将这婚约废了,可如今出了事,他们却都来这样说,一来弄得这婚约像是挡箭牌,二来难免会有欺君之嫌。
而谢迁之所以没有提前知会楚灵越,是因为他知道这事不提便罢,若是提了,楚灵越必然不会同意,可没想到,他俩居然想到一处去了。
可这事明明就是因他而起,楚灵越干什么要替他担这个责任!
谢迁急急问道:“那他现在在哪里?”
“也在冰室,已经跪了一夜了。”
谢迁闻言,顿时有些慌了神,着急忙慌地就往冰室赶去。
冰室顾名思义,就是宫中寒天之地,比雪山之上还要冷些,常用来惩罚过错之人。
谢迁一推开冰室石门,一股凉气便扑面而来,冻得他不禁都瑟缩了一下。
他极目望去,便见楚灵越跪在石台之前,背影挺直,发梢却似凝了霜雪,整个人像是没有温度了似的。
谢迁急得眼睛都红了,几步跑过去,蹲在楚灵越面前迫切地问他:“你、你怎么样?”
楚灵越听到声音这才缓缓睁眼,目若琉璃,他见是谢迁,似是轻轻笑了一下:“怎么来这儿了?”
“陛下罚我。”谢迁见他冻得脸色似都有些灰败,便也顾不得其他,握住他的手就搓了起来,边搓边哈气,“你冷不冷啊?陛下怎么让你跪这么久啊……”
“大概我说话太气人了吧。”楚灵越见谢迁这样帮他,但却不忍他担心,便嘴硬道,“不冷的。”
随后他又问:“为何突然罚你?”
谢迁顿了一下,但忽然明白了沟通的重要性,现在他们受罚可不就是自作主张的结果,于是他就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说完又有些黯然道:“明明是我牵累你的,你何必替我背锅。”
楚灵越没接这话,只又闭上了眼睛。
谢迁便也没再说话,只继续替楚灵越搓手,可搓着搓着却觉得不对,他手心为何会如此烫人?
谢迁心念一动,想起昨日楚灵越刚淋了雪水,如今又在冰室跪了一夜,念及此,他赶紧伸手碰了楚灵越的额头,果然烫得不似寻常!
“你发烧了!”谢迁说着就要起身去喊人,在这等地方,那真的是要冷出毛病的。
不过楚灵越此时却伸手拉住了他:“陛下让我跪满六个时辰,如今时间还没到。”
“可你都烧成这样了,还管这些做什么!”
“皇命不可违。”
楚灵越在某些时刻就总有这些莫名其妙的坚持,谢迁拿他没办法,只能哄他说:“剩下的我帮你跪,成吗?”
楚灵越摇摇头,却仍只是死拉着他不放。
谢迁心急如焚,也不知这个木头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命重要还是别的重要,他简直恨不得将他打晕,但是又怕真打出个差错。
不过他管不得这么多了,刚想就这样开口喊人,可楚灵越却像是洞悉了他的想法一样,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探手将他揽过来,而后捂住了他的嘴巴。
谢迁霎时便僵住了,脑子里一下想起了昨日他发酒疯时死贴着楚灵越不放的模样。
无法,既然他如此坚持,谢迁也实在不好代他做决定,便只能忍住焦急,紧紧握住他的手,妄图渡一丝暖意给他。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门外终于传来了人声,是赵公公的声音:“殿下,世子爷,陛下差我来再问二位一遍,二位在殿前所言,是否属实?”
楚灵越眼睫一动,微微往门边斜看了一下。
殿前所言,一个说求而不得,一个说觊觎日久。
欺君是大罪,在陛下面前自然没有信口胡说的道理,如今赵公公来这样问,除了说是还能怎样回答。
谢迁蹙了蹙眉,疑惑道:“敢问赵公公,陛下为何有此一问?”
赵公公回答说:“陛下邀了二位长公主和赤令王前来,说要谈谈您二位的婚事,便想将您二位先前所诉心意确认之后再如实转告一遍。”
婚事。
谢迁听完怔在当场,他着实没想到,种种阴错阳差之下,竟真的走到了这个地步。
他虽然自小便知道这个婚约,也听了不少打趣的话,可他却从未想过,他和楚灵越有朝一日,能够真的成婚的。
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总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些。
与此同时,他余光瞥见楚灵越忽然站了起来,起身时似乎还晃了一下,他连忙问:“你做什么?”
“去宣和殿。”楚灵越看了他一眼,似是要将他看透似的,“你不想成婚。”
谢迁闻言眨了眨眼,有些愣似的,为什么叫他不想成婚?他不想,楚灵越就要依他吗?可他方才不还说,皇命不可违么?
就在他愣神的这片刻,楚灵越已经走到了冰室门口,他许是跪久了,走得有些慢,但却没有丝毫犹疑。
先前分明是还要拿婚约来威胁他的人,如今怎么……
眼见着楚灵越就要走远了,下一瞬,谢迁听见自己突兀出声:“我没有不想。”
楚灵越脚步一顿,微微侧了下身子。
谢迁站起来,也往前走了两步,他似是斟酌了一下,但说出口时言语里却带着认真:“楚灵越,我们成婚,好不好?”
谢迁问完之后,楚灵越久久没有答话,他站在他身后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在这一室的沉默之中,谢迁竟难得有些紧张。
他抿了抿唇,又解释道:“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若我们成了婚,那些谏言便不算什么;再者说,成婚以后便不会有人再同你我说亲,也免了这桩烦恼;你我两府之间这也算是亲上加亲……”
谢迁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可楚灵越却始终没有反应,他顿时就有些泄气,又找补道:“当然我这也只是提一个建议,你若不愿受此捆缚,这事应当也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
不过还不待他说完,楚灵越忽然回身,眉头微微蹙着,声音也有些压抑似的:“你不是在同我说笑?”
谢迁一愣,然后呆呆地摇了摇头。
楚灵越紧盯着他,看得谢迁都忍不住攥了攥手指,而后听他沉沉道:“好,那就成婚。”
两日之后正月初五,一则圣旨昭告天下,上曰赤令世子谢迁同楚氏珩王楚灵越两情相悦情深意笃,是为天作之合,今上愿成人之美,特旨赐婚,允二人于正月十五元夕佳节奉旨完婚。
转瞬之间,这则消息便传遍了大江南北。
而在这其中,灵犀杂报可谓是出了不少力,谢迁看着报上所写的他和楚灵越天生一对终于修成正果的曲折爱情故事,心情着实复杂。
他问:“我之前要求他们发的内容他们不发,现在这个搞得倒是快,是我这个二东家说话不够资格吗?”
先前他怕李凭风从中作梗,京都也流传出他和楚灵越行事有伤风化的传言,便想让灵犀杂报说是他对楚灵越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穷追不舍……当时也是因为这个才耽误了进宫的时间,可是第二天他们根本没把这事报出来!
云容容愤愤不平道:“要去找他们说事吗!是不是瞧不上咱们!”
“不必了。”谢迁一摆手,“咱们近日还是安分一点的好。”
那天他和楚灵越做下这个决定之后,便双双跪在了宣和殿前,天景帝和温遇谢无涯都吓了一跳,但最后到底是接受了他俩非彼此不可的话,也懒得究其真假,倒是温遥听到这话仿佛受了莫大的刺激,铁了心不肯认这桩婚。
圣旨之所以拖了两日也是因为温遥这边没说通,听说她还去找了太后娘娘,问太后娘娘不是相中了谢迁么,如今就这样看着?可太后娘娘好似已知谢迁和柳云晚不再有可能,就挥挥手说不管这些了。
温遥当时似是没想到太后居然就此轻易放手,估计也觉出了自己孤立无援的境地,渐渐的态度就不那么激烈了。
但仍是不情不愿的,在天景帝询问他们谁嫁谁娶的时候,还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似的说‘反正都是男的,谁嫁谁娶有什么区别’。
虽则她语带嘲讽,但天景帝却觉得她话糙理不糙,心想他二人确实皆为男子,没有谁非要居于谁下的道理,于是便说不论嫁娶,只论成婚,婚后特赐一座府邸作二人婚宅。
除此之外,谢迁还有些愁另一桩事——徐霁得知这事之后快要被气死了。
当时他同徐霁说得言之凿凿,说他和楚灵越之间并无其他,但转眼两人却传出了成婚的消息。
而且还真让徐霁给蒙准了,婚期正好就定在了他生辰那天!
关于婚期这事,天景帝的意思就是尽快完婚,本来是想找白玄算算近期有没有合适的日子,不过当时楚灵越随口就说不如元夕佳节,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天景帝听了之后就觉得也对,什么日子也比不过天赐的佳节,于是便点头应允。
然后因着日子太短府邸也来不及重新修建,天景帝便命人在京都择选了规格品级等各方面都适合的宅子,最后选定了从前的端宁侯府,近日正在加紧修缮,此外又说这是他们以后要住的宅子,为了住得舒心,他们可以自己取一个名字。
谢迁在这方面着实选择困难,便又揣着纸墨去了珩王府——近日温遥长公主看楚灵越实在来气,于是楚灵越就暂去珩王府住两天,待到婚礼前夕再从神枢府出发。
谢迁去到珩王府的时候,正好遇见楚灵越在喝药,他前日在冰室跪了之后回去果然发了烧,据说当时温遥长公主吓了一跳,还以为楚灵越这是在搞什么苦肉计,不过之后到底还是松了口。
楚灵越这病看着来势汹汹,但没想到,他当天喝了碗药之后就好了过来,这两日喝的也只是固体的药,太医当时说是殿下近日心情舒畅,病自然也好得快,听得谢迁啧啧称奇。
“楚灵越,你好了吗?”谢迁一见他便走过去问。
楚灵越放下碗,冲他点了点头,脸上似有笑模样。
谢迁也笑,顺势把纸笔放在桌上:“我今天是来找你想名字的,我想不出来。”
楚灵越过来在他对面坐下,一脸认真地提建议:“谢楚府怎么样?”
谢迁本来撑着下巴,听此一言直接就没撑住,不过他见楚灵越神情十分严肃,一度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这、这么直白的吗?”不过谢迁说完就觉得不能打击人的积极性,于是又赶紧夸道,“不过我觉得这个思路是可以的!拿咱名字凑一凑,又和谐又好听是吧?”
说完他就自己先顺着这个思路走了下去,拿起纸笔边写边念:“灵迁、灵昼、灵夕……”
写到这谢迁忽然笑了,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赶紧拍拍楚灵越的手臂跟他分享:“灵夕诶,你知道京都有一家灵犀杂报吗?我以前都没发现诶。”
楚灵越闻言眼眸似乎都顿了一下,而后才状若无意地答:“听过,挺巧。”
“就是啊,”谢迁笑眯眯地,为这个发现感到惊奇,片刻之后他又惊呼一声,“我的天哪!也太巧了吧!千乐坊你知道吗,千乐坊也好像啊!”
楚灵越手背抵唇轻轻咳了咳:“知道,我去过。”
“哦对对,你还在那儿帮过谢缈,”谢迁觉得这简直太神奇了,他之前丝毫都没往这边想过,“难道是咱们名字太大众了吗?”
楚灵越却不太认同,反驳道:“不会,很好听。”
谢迁没理他,只继续想名字,但再来就没有发现更多了,到最后他也不得不说:“我觉得这个思路走绝了,还是换个思路吧。”
楚灵越不明白自己的思路为什么遭到了否定,他觉得明明很好,但是谢迁都这么说了,他也就没再坚持,不过他也确实是提供不出其他思路了。
总之他俩在这方面才能实在有限,没办法,谢迁只能回府求助家人,最后温遇给定了‘与子成说’四个字。
也是此时谢迁方才明白,他父母虽不曾阻扰他的决定,但其实心底也是期望着他能有一份圆满。
而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不论结果如何,都将是他生命中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不是像他先前想的那样,这只是眼下一个不得已的决定而已。
由此,谢迁终于后知后觉地紧张了起来。
而他一紧张就爱往人堆窜,此刻又不那么好意思再去见楚灵越,便成日缠着谢缈问东问西。
谢缈近日替他操办婚事,本就烦得不行,要不是谢迁是他亲弟弟,她才懒得管,此时被闹得烦了,便冲他吼:“你找你夫君去行不行!”
“……”
谢迁顿时没了话头,之后一段日子便只好安分地待在院里,成天跟蟹藕单方面说话。
这期间他也给徐霁捎了好几次话求和,徐霁好不容易原谅了他,再来赤令府找他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整他,总之就真的践行了他先前所说的话,给谢迁带了一大摞画本来,有关断袖的,有些画面还有些……嗯,非常有内容。
总之谢迁看了之后好几天没睡好,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干净了。
如此过了好几天,婚期转瞬而至。
正月十五当天,云容容寅时便来唤谢迁起床,可谁料一进门,却发现谢迁睁着双眼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看起来十分清醒。
“世、世子爷?今天醒这么早啊?”
“不,我就没睡着。”谢迁坐起来,有些担心,“我看起来脸色差吗?会不会显丑?”
云容容赶紧安慰:“怎么会!看起来简直神采飞扬容光焕发,没人比您更好看了!”
谢迁听惯了云容容的吹捧,早就没什么感觉了,但此刻还是不免感到了一丝安慰。
他下床刚刚洗漱好,身后木萧萧就喊人将他今日大婚的礼服送了进来。
这婚服做得急,他前些日子只见过样板,未曾见过成品。
只听说是长浮京中最好的绣娘取南海进贡的红湖丝一针一线绣制而成。
谢迁从小不缺吃穿,对这些本不甚上心,也不曾想过最好能好到哪个地步。
可当他看清那件婚服的模样之时,眼睛瞬时便移不开了。
红湖丝光华夺目却并不刺眼,飘动之间似有熠熠波光,此外还以金箔镶边雪玉做扣,最重要的是,这婚服之上还以蚕丝雪线绣了一只大雁,长风一过,这雁就像要飞出来了似的。
如此锦衣,谢迁在换上它时都不禁心想,他的婚礼,从这里开始,好似就该是这长浮京中最独一无二的才是。
而后在他束发之时,温遇和谢缈一道进了他的屋子。
温遇接过梳子,亲自为他束发,谢缈坐在他身边,难得正经起来:“迁迁,你这样真好看。”
谢迁被她的语气说得一怔:“姐,你干嘛。”
谢缈笑了笑,飞快眨了眨眼睛:“没什么,只是没见过你这样。”
“这是迁迁长大了。”温遇柔柔笑着,温声道,“以后缈缈出嫁,我也亲手给你梳髻。”
谢缈撇撇嘴:“我才不嫁。”
谢迁本来还不算伤感,毕竟府宅离得也不远,走几步就回来了,如今却终于觉出几分不一样来,但他不愿再惹得她们伤心,便换话题说:“父王呢?”
“院子里看着月亮呢。”谢缈说,“怕你错过吉时。”
说到这里谢迁就不得不说道两句,他们这回算出的吉时可太寸了,说是在卯时正就得出门,那时候天还都没亮呢!
“待会儿你们是跟我一道过去吗?”
他们今日的婚宴就设在‘与子成说’。
温遇回答:“不一起,但时间差不多,你出发我们就出发,今日宾客盈门,怕是有得忙。”
“我先前不是说不用请这么多客人么?”谢迁想着楚灵越爱清净,怕他不习惯这个。
“这是神枢府拟的名单。”
“嗯?神枢府?”
“对,应该是言疏交代的,”温遇说,“请进府的都是和咱们家关系不错的,还有一些必要的往来之客。”
“何止,他还在城中摆了流水宴,愿意去的只要送上祝词谁都可以去呢,”谢缈啧啧称奇,“言疏待你可真不错,你这么爱热闹,这下可高兴了吧?”
谢迁眨了眨眼:“他……”
可是他什么,他却没有说出来了,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似的,只剩了心里一腔打翻了的五味碟。
待到出门的吉时将近,谢迁这边也早就准备好了,谢家三人将他送到门口,谢无涯亲自扶他上了花车。
谢迁难得乖觉:“多谢父王。”
谢无涯严肃点头:“不必客气。”
谢迁:“……”
而后他未免过于煽情,便干脆地坐进了花车里。
等吉时一到,锣鼓便准时敲响,可在花车启动的同时,从赤令府开始,长街边上的灯火忽地依次燃起,原本寂寂无荧的夜晚霎时便辉煌起来,而后几声高响,不远处暗色的天空中忽然炸开了一簇接一簇的烟花,谢迁抬眼望去,这幅场景倒映在他眼底,就像一副转瞬即逝却可铭记一生的不世之景。
而他顺着这条在他眼前亮起来的路走下去时,心底顿时生出一股心甘情愿的意味来,就仿若即将走进一段九死不悔的岁月。
谢迁直到在‘与子成说’门口见到楚灵越所乘的花车之时,都还有些沉浸在出门那一刻见到的斑斓光辉里。
可当楚灵越走下花车,整个人伴着冬日清风和晨曦朝霞向他走过来时,谢迁就回过了神,眼里也只能看见他了。
谢迁这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吉时选得真的很好,此时天刚亮起,天边云霞四散而出,暖黄的光就像给楚灵越度上了一层金边似的,不同的情景之下,谢迁却蓦地想起了当年雪山初见的心境。
楚灵越渐渐走近,直到他朝谢迁递过了手,谢迁方才意识到要下花车,于是他便伸手搭在楚灵越掌心,借力下了马车,而等靠近了才发现,楚灵越身上的婚服和他极尽相似,只是他身上绣的图案是鹿。
楚灵越这一次牵着他就没有放开了,脸上神情也不如往常,竟是柔和了许多,他定定地看了谢迁一会儿,虽没说什么,却让谢迁莫名其妙有些害臊起来。
接下来他们还有花车游街和祭天等流程,循的是大楚最高规格的仪礼,而这其中每一项都是卜了吉时的,是以接下来也没耽搁,二人又一道重新出发。
在接下来的路上,谢迁一开始一直都没怎么说话,直到在街边见到了许多热情满面地向他高声送祝福的面孔。
“小世子新婚快乐!”
“祝世子爷和珩王殿下百年好合!”
“珩王殿下可不准欺负咱们世子爷!”
“……”
谢迁从前爱四处玩耍,京都之中许多人都见过他,而他又好说话,跟谁都能说上几句,待人也从无高下之分,可说到底其实也都是萍水之交,因为算起来见面的时间也确实不算多,缘分到底还是稀薄了些。
而花车游街本也只是一项流程,如今时间也还早,谢迁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给他送婚,一眼望去看不到头似的,长街之上立时便鲜活热闹了起来,处处沸反盈天,像是大家都在一同参与他的大喜之事似的,他不禁想,其实他和楚灵越的这桩婚,也还是有很多人真心期待的吧。
谢迁微微偏了偏头,跟楚灵越小声说:“我有点紧张,怎么办?”
楚灵越捏了捏他的手指,如实道:“我也是。”
谢迁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再一看他面上不动如霜的表情,更觉得没有说服力,但他莫名的却轻松了些,心想反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