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藏红花
在燕珩欢欣鼓舞的时候, 景帝彻夜难眠,紧握手上的战报,尽管白纸黑字, 他仍旧无法相信元皓会输掉宋州,无法相信所向披靡的铁浮屠会一败涂地, 更无法相信沈虞正跃马扬鞭朝着东都袭来,更坏的结果是冲击燕云十六州。
西凉和高丽都不省心,更加令人头疼的是,一位和亲吐蕃的郡主因吐蕃王过于宠幸胡姬, 而赌气跑回了上京。
吐蕃王脾气刚硬,称如果王后不回去, 就不必再回去了,他可以考虑另娶大理或者夏国临安朝廷的公主。
景帝被这位郡主无知而愚蠢的举动气到晕厥,质问她为何如此轻率跑回上京,那郡主流着泪说:元桃不也跑回来了吗,我为什么不可以。
原是阿桃开了个好头。
无奈这位郡主的父亲位列亲王, 手握实权,有战功在身,且在族中颇有威望, 景帝打不得骂不得, 训斥了两句,只得将其放回家, 还派人哄着她赶紧回吐蕃去。
景帝动不了这位郡主,却能动得了阿桃,他派人把阿桃从云霞阁带了过来。
彼时阿桃一头雾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景帝看到她就火冒三丈, 未说一句话,抬手连打阿桃三个巴掌。
阿桃捂着脸倒在地上,口内鲜血直流,景帝在她头上骂:“你看你做了什么榜样,倘若吐蕃反水与其他国家联姻,便是你的错。”
阿桃听说一位郡主从吐蕃回国,想来景帝是把气撒到自己头上了。可那位吐蕃王年近六十,暴躁易怒,经常熏酒之后殴打妃妾,殊不知那位郡主是不是受不了暴力,而想要回来的呢。
阿桃都能知道其中原委,景帝怎么可能不知道,可自古和亲女子下场悲凉,景国目前处境微妙,景帝哪管这么多。
阿桃晓得景帝吃了败仗,心情不好,她有千万股怨气,为着元禾,也只好忍下来,不会与之硬碰硬。
她捂着脸,默默地站起来,闷不啃声,尽力作乖顺状。
可景帝一眼看穿她身上那股不服输的劲儿,横了阿桃一眼,“怎么,你不服气?”
阿桃低着头,从牙缝里蹦出字,道:“我不敢。”
“你不敢?”景帝冷哼,坐回高位,睥睨阿桃,“你在心里咒我死了一百回了吧。你很敢,你们两兄妹都很敢,你敢拿你那双眼睛瞪我,你哥哥敢抗旨不遵!”
阿桃豁然抬头,眼中带着疑惑,不怪阿桃打探不出来,这些军事机密现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
不过景帝不藏着掖着,反正过不了多久,邸报和小道消息就会满天飞,他道:“宋州被攻破了。”
“那我哥哥呢?”阿桃追问。
景帝挑眉,“你不问夏国怎么以多胜少,怎么打破固若金汤的宋州吗?”
阿桃喃喃细语:“我不懂打仗。”
景帝大手拍打书案,指着阿桃喝骂:“就是因为你哥哥,他不听命令,放过城中贱民,导致宋州失守,东都危险,连我上京都岌岌可危!”
阿桃怔住了,她险些就要被景帝唬住了,险些就要认为哥哥真犯了什么天大过错。
可认真一想,什么叫放过贱民。
“陛,陛下是要哥哥屠城吗?”
景帝并不否认。
从东都来上京的时候,阿桃就曾路过几所鬼村或鬼镇。
所谓“鬼”就是城池还在,但人没了,全都被屠杀殆尽。整个村镇空荡荡,只剩下满街游走的冤魂。
阿桃不明白,两军交战各有死伤就罢了,杀手无寸铁百姓算什么英雄好汉。
元禾不在就罢了,若他在,阿桃要给他的不杀之举竖大拇指,这才是英雄,有气节有底线的英雄。
景帝打量阿桃的表情,先是惊愕害怕,后来竟变成欣慰的微笑,他道:“怎么?你不觉得他错了?”
阿桃继续装着顺从,低声怯怯道:“我不知道,我不懂政事。”
景帝被阿桃弄的哭笑不得,冷声道:“给我滚!”
阿桃老老实实“滚”出来,一回到云霞阁,宝瑟夫人扶着腰迎上来,想问她出了什么事。
可话还没出口,便瞧见了阿桃脸颊上的红印,嘴角都肿了起来。
“谁打你了!?”宝瑟夫人揪心地问。
阿桃摆摆手,“没事,不过给皇帝出气罢了。”她说着牵动嘴角,伤口撕拉着疼,阿桃哎哟一声捂住脸。
宝瑟夫人让她坐下,拿来药水纱布为阿桃清洗、擦药,一面柔声问:“发生了什么?让陛下如此生气?”
阿桃念着宝瑟夫人怀有身孕,不能情绪动太大,就只说了吐蕃王那事,其他的一字不提。
而宝瑟夫人不傻,单是这事,不足以让景帝动怒,她顿了顿,盯着阿桃的眼睛:“你哥哥出事了?”
阿桃目光闪烁了一下,忙笑道:“没有,你别瞎猜。”
可宝瑟夫人何其聪明,她已经从阿桃躲闪的眼睛中找到了答案,她的肚子突然一阵剧痛,手中药水哐当落在地上。
阿桃吓了一跳,暗道怎么又来了。
按道理,女子怀孕的前三月是比较脆弱危险的时候,之后,随着胎象逐渐稳定,女子能好过一些。
可宝瑟夫人不知怎么回事,这一胎极其不稳,经常异常胎动不说,日前还下红见血了。
之前景帝还时不时来探望宝瑟夫人,可自从下血之后,景帝就再也没有来过。
在景国的习俗里,红色是很不吉利的颜色,现下景帝被战事弄得焦头烂额,他本人又迷信,所以决定不再踏足云霞阁。
这可给皇后绝好的机会,她瞧着景帝慢慢不待见宝瑟夫人后,不仅停了好的太医,送来的补品参差不齐,阿桃看不上皇后的气量,有时壮着胆子拼着郡主的身份,呵斥那些看菜下碟的宫人,为宝瑟夫人争来一点两点好处,但她毕竟没有背景雄厚的母家,宫人时听时不听的。
如今宝瑟夫人已有六月身孕,可光长肚子,不长肉,竟被折腾得比平时还消瘦。
这边阿桃和宫女手忙脚乱地见宝瑟夫人扶到内室躺下,急传太医,而后皇后便闻声而来来了,皇后佯装好心想要进去探望宝瑟夫人,在旁的宫人忙拦住皇后,高声道:“不行啊,皇后,夫人又见红了,实在不吉利!”
阿桃紧握着宝瑟夫人的手,给她擦疼出来的冷汗,耳边听到这句话,眉心突突直跳,总觉得哪里不好。
果不其然,到了第二天,宫内就有传言冒了出来,说宝瑟怀胎时频繁见血,其人极为不详,再联想到传言中夏国哀帝是宠爱宝瑟夫人才荒废朝政的,简直是祸国妖妃。
景帝自然也听到了这流言,他唤来皇后,问起缘由,皇后犹犹豫豫之下,将引龙节那日宝瑟夫人的汤婆子险些浇灭龙脉的事说了出来。
要说皇后着实不笨。引龙节那事,她教训了阿桃,却把宝瑟夫人轻松放过,从此并不找宝瑟麻烦,好似相安无事。
其实就是在等一个机会,要把宝瑟夫人塑造成祸水红颜。
皇后道:“听闻宝瑟夫人出现在夏宫之前,昏侯还算勤勉,可自从遇到了那宝瑟,国家大事都不管了,日日沉迷与女子寻欢作乐,导致夏国衰落,宝瑟夫人怕是脱不了干系。”
景帝瞥了皇后一眼,冷笑道:“你怕我也会像昏侯一样,因为女子丢了国家吗?”
皇后闻言立刻跪下,虔诚地说:“臣妾万万不敢,只是宝瑟夫人自怀孕之后,频频见红,实在异常,陛下还记得吗?她第一次见红那日,夏国的北伐军就攻破了郝州!”
景帝回忆起来,惊觉真是如此!
难道宝瑟其人真的不详,她怀着的真是灾星一个不成?
凡事因在前,果在后,就看怎么去辨别。那日皇后打探到郝州城破的消息,她决心此刻开始自己计划。
当夜,她命人在宝瑟夫人的食物中加了微量的藏红花。
藏红花有舒淤活血的功效,孕妇是绝对不能吃的。宝瑟夫人误食之后,裆下见血,之后便有了景帝避而不见的事情。
如此看,郝州城破的战报传来,才有宝瑟夫人身子不适。
可在皇后嘴里,她将因果颠倒了过来,因为宝瑟不详,大战之际见了血红,所以才有前线告急。
这话若是旁人听了,可能会大呼荒谬,但景帝偏听进去了。
此后,景国每输一场仗,宝瑟就下血一次,回想起来,次次都准,就连这次宋州之战。刚拿到战报,宝瑟就又开始了。
景帝双目怔怔,想必心里有了盘算,皇后嘴角微微勾起,她起身凑近前来蛊惑景帝,“陛下,不如让司天监算一算宝瑟与孩子的八字吧。”
景帝思索良久,点了点头。
彼时还不能精准测算孩子何日出生,但月份大抵不差,皇后拿了宝瑟夫人的生辰八字过去,得到的答案可想而知。
宝瑟夫人与景帝八字还算相平,可她肚子里的孩子预测的月份,与景帝大为相冲,可以说是天生仇敌。
不说占卜祝由术本就是无稽之谈,而是皇后压根要栽赃。
这次皇后没有作假在宝瑟夫人身上,就是想表明,她不是容不下妃嫔。而是真的为皇帝安危着想。
果真,即便景帝之前有些埋怨皇后小心眼,此时也打消了疑虑,看着黄澄澄的纸条上写着“天降灾星”,景帝不禁合上眼,揉了揉额头。
皇后在旁道:“陛下,宝瑟夫人有祸国的前例在,可毕竟她侍奉了陛下这么久,陛下是重情之人,臣妾知道陛下舍不得,可她那孩子,真是造孽,留不得啊。”
烛火摇曳间,景帝眼底神色复杂,要说他对宝瑟没有情,那是不可能的,不会有人面对这么一个美人却不生情,可相比江山,美人算什么?
于是,他将那张纸拿到蜡烛上烧掉,对皇后沉声道:“孩子打就打了,宝瑟还是可以留下的。”
皇后眉梢飘过一丝兴奋,她福身离开,走出殿门后,对左右心腹说:“堕胎药准备好了吗?”
旁人道:“准备好了,按照您的嘱咐,最烈最狠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