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白日梦
可前头队伍越走越远, 他们不能再逗留了,元禾看阿桃那揪心的样,还以为她为自己抱不平, 便安慰道:“那苏绣难得,我留着自己用罢了, 并不是还想着她,你别担心了,快些回去吧。”不说这句还好,说了这句阿桃怔愣在原地, 元禾察觉异样,问她怎么了?阿桃转换地倒也快, 立刻扯出一个笑容,催促着元禾上马,道:“该走了。要好好保重啊。”
纵有百般言语,千般不舍,现在如何能说完, 索性都藏在心里,元禾翻身上马,朝队伍前列追去。
元皓这边等人都走了, 故意落后两步, 走到阿桃跟前,想要戏谑她两句, 可阿桃站在山岗凉亭上,秀眉微蹙,美目含愁,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一滴泪滚落下来。
元皓眼瞧着好像那滴泪落在了心上, 生生把想好的玩笑话咽了回去,握拳咳嗽两声。
阿桃回头,见元皓一直盯着自己看。她低头擦了擦眼睛,错身走过,却被元皓叫住。
“诶。”元皓问她,“你跟元禾又哭又笑,有几车的话说不完,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元皓这语气里带着明晃晃的不满,阿桃暗忖之前多说一句都能被你翻半日的白眼,现在作甚叫我与你讲话。
上京城听闻六皇子元皓要再次出征,大小宴会送行不断,还缺她的两句吉祥话吗?
可再一想,上次红梅宴上元皓帮了忙,现今元禾在他手下当副将,若是激怒元皓,按照他的性子,哥哥怕是要被穿小鞋了。
于是,阿桃停住脚步,道:“我说话不好听,你还听吗?”
元皓笑了,凑到她跟前歪着头道:“正巧,我说话也不好听,你先讲给我听听。”
阿桃道:“我想你又要出去打仗了,这次回来没哪个皇子能比得上你了吧。”
元皓不答,只是一脸得意。
“那你就是大英雄了?”阿桃继续说。
“那是自然。”元皓抱着手臂,别提多受用。
阿桃看元皓那臭屁的样子,暗地里摇头,不成想被元皓看到了,他凝眉喝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面对元皓,阿桃真是一刻都装不下去,索性保持直率坦白,她仰起头对元皓道:“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的吗?是英雄还是屠夫,你自己想想吧。”
说完不等元皓开口,阿桃抬腿走了,弄得元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阿桃身后喊:“你什么意思?!”
阿桃懒管元皓的诘问,一步步往山下走,元皓禁不住来人相催,就算真想拉着阿桃问个明白,但大事要紧,最终还是顺着大部队疾驰离开。
北方地势平坦,站在山岗上望去,一望无尽,满是荒草以及残雪。本是旭日初升,却如傍晚,天光昏暗,暮霭沉沉,归鸦阵阵,阿桃走在荒凉的山道上,道不明凄凉之感。
阿桃独自在路上,西风鼓满斗篷,忽听到一声马啼,抬眼看,缓坡之下,羊肠小道的一侧,燕珩站在那儿,背脊直挺,犹如青松。
阿桃立在原地,和燕珩相望,其实两人的距离不近,是绝计看不清表情的。可不知怎地,阿桃真的能感受到燕珩的目光,就好像他就在面前,就这么看着自己,没有别人,只有彼此。
若旁边有路,她真想择路而逃,可偏偏身旁平坦无沟,遍地是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就在阿桃踟蹰的时候,燕珩已经走了过来,阿桃感觉到他的气息,清冽又浓厚,她深吸一口气,仰起脸来,故作轻松地说:“现下好了,我两彻底对立了,元禾和沈虞在郝州相逢,你会怎么选择?”
燕珩没有说话,阿桃眼圈却已经红了,她哽咽道:“我不知道怎么办了,世间为何有这么多难以抉择的事情。”
她说:“金丝笼或许真的很好,我在里面会很安全,很幸福,我不必考虑手中多条路,要走哪条,我不必被世俗所扰,我能开心快乐一辈子。”
她说着说着,一道泪划过,挂在香腮,欲落未落,燕珩皱眉,伸手探到她的面旁,替她抹去那滴泪。
从前阿桃不信,总想闯出去一看看,说什么虚华的假,残酷的真,宁愿选择残酷。
现在好了,现实真真一碰冷水毫不留情浇下来。
事实告诉阿桃,你被皇权胁迫,做个牵线木偶,被迫远嫁,被迫上战场,你觉得无力无望,却这还是幸运的,幸运地身在战胜一方,好歹衣食无忧。
更不幸的是,生于类似夏国的战败一方,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会可不求什么自由与尊严,能活下来已是奢望了。
这就现实。
相比之下,燕珩给阿桃的,真是最温软美好的梦了。
“所以呢,你可以回来了吗?”燕珩抚摸她的脸颊,声音沉沉,极具魅惑。
如果回去,老老实实地待在他身边,在玉芙殿里吹不到风雨,一年四季都是春天,有个百依百顺的夫君,日后可能还会有几个的孩子。不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用管,都由燕珩解决,反正只要阿桃不问,燕珩不说,就还是风花雪月。
如蒲草萦绕着磐石。
“我…”阿桃张了张嘴,只说了一个字,便觉如鲠在喉,顿住了。
阿桃艰难地咽了一口气,元禾这么做,单单只是为了阿桃吗?
是,也不是。
他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兄妹两个都能挺直腰杆,更有底气,不必卑微地苟活。
正因如此,阿桃想着,自个能这么轻易就松懈下来吗?
哥哥叫她好好想一想,她真的想清楚了吗?
阿桃纠结万分,久久不说话,燕珩上前一步,一手放在她的肩头,一手捏起她的下巴,薄唇逼近她,呼吸灼热起来。
他的鼻尖轻轻摩擦着阿桃,搅翻她本就纷乱的情绪,亲吻眼前就要盖下,就在最后一刻,阿桃推开燕珩。
她面红耳赤,喘着气道:“我,我不回去。”
燕珩彻底不明白了,他虽然没有直接以元禾逼阿桃就范,但其中有景帝这层缘由,元禾点了头,封了副将。
燕珩深知阿桃一路走来,见过战乱的可怕,她心软心善,且心智不坚定,是不愿兄长去前线的,既然她不愿意,能求助的人就只有燕珩了。
其实燕珩都想好了,只要阿桃肯说软话,不再与自己僵持,能乖顺地与他回去,他会想尽办法保住元禾。
就像阿桃所说的,选择千万条,世人哪能都做出正确的选择。燕珩的办法是阿桃无须面对这些,只要相信他就可以了。
可这次,阿桃竟然说不愿回去。
燕珩揉揉额角,在他心里,现在的阿桃虽然有点成长了,但依旧幼稚执拗,难以管束。他一次次的设想,可阿桃的动作都不在他的设想之中。
“为什么?”燕珩面色寒沉,语气凝重,但并没有戾气或怒气,相反是疲累之后的请求,他说:“阿桃,我始终不懂,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说着话依旧伸出手去拉阿桃,后者却再次躲开了,燕珩这次没有脱手,猛地一冲,撅住阿桃的肩膀,问她:“阿桃,你究竟要怎样?要我跪下求你吗?”
阿桃缩着脖子,打量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情绪激动,又本能地压抑着激动,眼睛充血,青筋隐现,仍是他极少见的失态。
燕珩如此急躁,阿桃却反而冷静下来,她平静地呼吸,一言不发,一瞬不瞬地看着燕珩,耐心地等待
半晌,穿着粗气的燕珩渐渐松开阿桃,他颓然垂首,站到一旁,低声道:“…你走吧,我答应元禾了,给你时间考虑…”
肩上的温度條地松开,阿桃顿了一霎,僵硬地往前走,一步一步走的认真而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燕珩握紧拳头,转身唤了一句:“阿桃…”
此时,阿桃窈窕的身影正淹没半人高的荒草中,暗黄的枯枝随风成浪,阿桃按住纷飞的乌发回望燕珩。
燕珩的声音并不大,话语被风吹得凌乱,到阿桃耳中,唯有只言片语,他说:“…别让我等太久,好不好…”
阿桃心里不是滋味,闷头一路跑到马车旁,高忆柳迎上来,问她:“方才看到燕珩上去了,怎么你自己下来了?”
阿桃先掀开车帘,躲了进去,使劲揉了一把脸,而后才瓮声瓮气地答:“我没说要跟他回去,我们先走。”
高忆柳随后掀帘进来,在一旁坐下,驭者赶车,越行越远,高忆柳思量须臾,对阿桃说:“郡主还在闹别扭吗?我觉得燕珩其实挺好的。”
阿桃还在悲伤的情绪里说不出话来,虚脱一般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高忆柳见此情景,也不多话了,忽听到外间有什么动静,便掀帘去瞧。
只见几个燕珩的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车子,应该是要护送她们回城。
这定是燕珩嘱咐的了,再看闭目假寐的阿桃,高忆柳心里一阵泛酸,想着阿桃虽然貌美,却实在矫情做作的厉害,燕珩这般家世人品才气,相配山里飞出的郡主,难道不是绰绰有余?
高忆柳一面觉得可惜,一面叹命运不公,她暗恋燕珩这么久,却无疾而终,即便现在相见了,早已物是人非。
若是上天能给她机会,她能与燕珩在一起,夫唱妇随,事事顺他思,将他照顾得舒心妥帖,就这样,高忆柳抱着幻想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