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见字如晤???“姑娘到底是想……
大朝会今日还是如常,文武百官闹哄哄地站在大庆殿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多数是谈论昨夜急议之事,且忧庙堂之外言瘟疫即帝王无德,是天谴之兆,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却不敢公然提起。
早朝后李罄文带回了几个消息:一是遣监察御史赶向永嘉特查此次疫病;二是这一月之中朝会缩减为五日一次;三是席太妃的灵柩还存在殿中未有出殡入葬,然不允许任何人叩拜悼念。
“在未查清此病是否会大肆传染以及疫病缘由之前,减少重臣之间的聚集,也是一件好事。”老夫人周氏叹了一口气,只是思虑到了李画棋如今在宫中的处境,亦是担心,数着念珠道,“谁能料到竟出了这样的事情,还要佛祖保佑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
“画棋吉人自有天相,”章旋月抚慰道,“娘还记得年前我俩去了一趟法华寺?那时我挺着大肚子,谢儿还未生出来,山下有个求签的去处,你我各替大伙儿一一求了命签,皆不见凶。您吃斋念佛,佛祖亦看在眼中,想来此次灾祸也可无虞度过。”
周氏拍了拍章旋月的手,好似舒心地笑了笑,却不松眉头,道:“等画棋回来,我们再一同去一次法华寺罢。”
章旋月点头说好。
两日后,李诏收到了一封来自宫里的信,却没想到是出自赵檀。
待拆开之后,发觉通篇皆是赵檀对疫症禁足的抱怨,末了再添一句:“余未有伤寒之症,常驻殿中,无人来访,身不倦心已倦,诏何如?”算作她的关心体贴。
李诏浅笑,当下提笔给她回了一封:“帝姬以葡萄为酒,松鼠排忧,分明逍遥自在,何故强说愁。诏苦于不得进宫,不能陪同左右,然藏一禽,肥美羽丽,翠竹苑有鸭,日生一卵,实为诏豢养,或能使帝姬解乏,若有宫婢替为管之,则诏心亦安。”
方将笔放下,却听外头来了一位公公,跟了一位女医官。李诏被婧娴拉去前堂听了一道旨,大意是那日祭天的所有人皆要被诊查,看是否有发热征兆。
这位女医官约莫二十来岁,眼中青白分明,声音也柔和,问了李诏平日里许多不曾留意的细节,譬如洗手、揉眼、饮水等等方式,还提及了胸口是否胀痛,月事是否准确,有无异常结块等。让李诏觉得仿佛是为她做个全体的调理,而非单单防疫罢了。
望闻问切,事无巨细,做了一番谨慎诊查后,那位女医官笑道:“那日的宫人已经发病,为防万一,如今同去之人都需问诊。若外感热病,需及时告知。这里有一帖药,请昭阳君日日送服。”
李诏收下药方,看了一眼最后的落款:孙茹,看向这位面色白净的医女,又确认了她那条青蓝的医袍,虚心且疑惑道:“谢过孙太医。”
回之嫣然一笑。
平白多喝一盅药,叫谁都不好受。
“我还未听说太医署竟然有位女医官,看上去和和气气的,好似比那些老头儿要细心得多。不过宫中后妃如此多,本就应由医女来为之问诊。那些太医有诸多不便,怎么能将事儿都问清呢?”李诏道,“只是这样下去,我喝药都要喝饱了。”
婧娴自是看出了李诏的愁眉从何而来,当下立马请了管中弦来府上对着两个方子看了看是否相冲。
管中弦看了一会,心中若有所想,放下手中的药方,在自己原先的那一份药方上划去了几味药,又添了两笔,交回到婧娴手上:“孙太医良方不必改动,原本的药按这个去煎吧。”
李诏见此,与他道:“听婧姨说,整个临安城市井倒好似如常。管医丞可知,临安城内有其余人感染这瘟病?”
管中弦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刻薄,并不像个讨人喜的:“目前并无。这临安城内的百姓毫无意识戒备。太医署里方才还在议论,讲这临安城酒肆赌坊照开,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跟前也还是一群茶客,戏园子里又来一个新角儿得大伙儿捧场。”
“听闻这话,你们医官倒也四处走动?”李诏将他搁好的笔洗了,想了想还是与他说,“哪里是无戒备之心,而是朝中根本未将这疫情公之于众。”又看向他,有些纳闷:“你怎会不晓?”
管中弦确为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只埋头固执地行医。然而被李诏这么一问,他倒没向李诏发恼,却也依稀瞥见一二分不快:“太医署与医馆相连,有达官权贵发病便要请人问诊,自然各处去跑。”好像是为了解释到处走并非为了玩乐。
“我有一事想请教,”李诏不知管中弦不悦之色的缘故,也没往心里去,而是问了心中多日不解,“那日你来府上,说了席太妃的病不该由缪太医治,还讲或不日便追随先帝而去,管医丞你怎下如此定论?”
管中弦一愣,尔后却紧了眉头:“在其位者谋其政,医官本治病。在下对庙堂事知之甚少,只晓得缪太医并非潜心医术之人,太妃一薨,就被治罪。”
“在管医丞看来,席太妃的死,是因缪太医医术不精之故?倘若换他人可还有回天之力?”李诏问得实则有几分露骨。
“未见疫症,我不便多言。”管中弦避开她的探究,开始整理行医箱箧。
“孙茹太医如何呢?”李诏不死心,又问。
哪里知道管中弦听问此名,整个人身形一顿,却又只是说:“她是个极好的医丞,有关疫症的事,你大可问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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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收到赵檀回信,说是已经将鸭子以及那窝一道搬入殿中,方便宫婢们喂松鼠的时候一同照顾。又注明了一句:“赵玠小儿闻政听政,可谈国是,今言永嘉来报,并无疫病。永嘉既无,宫中可安,想来不日余可出行,却遭太医不允。又闻瘟病皆由鸡鸭鼠狸而起,念诏所托,鸭藏于隐蔽,无人知晓。”
放下书信,李诏忽地记起今日元望琛也该入了宫,倘若他去翠竹苑未找到肥囡,不晓得会不会因此着急。思及昨日管中弦所言,李诏不敢笃定永嘉疫情的真假,却知席太妃所染之病不可掉以轻心。
而赵檀半点无警惕之心,她不得不对之多言劝勉。
要知道倘若真有瘟疫,这朝中上下也不许将之说成瘟疫。因民心动,江山动。更何况天遥地远,有些时候的消息并传不到四地百姓耳中。而真龙天子被降大任,江山本应牢不可撼。
官家应万岁,怎可被一时谣传而毁了基业。
与赵檀回信不一的是李罄文回府后的所言:“此番监察御史在暗,刺史在明。还未到永嘉,便已见诸多尸体横陈野外。而入了永嘉,反倒一派祥和。反倒是温州瓯海却有疫症之象。共饮瓯江,下游染病,上游反倒不受牵连。因而可以笃定,疫情为真。且可断定,源头是鼠疫。”
午膳后李诏将所闻与婧娴道,却得婧娴奇怪道:“入冬时节本也不该有鼠出来活动,早些年间通州也有过鼠疫,只不过是在四五月份。如今都快十一月了,眼瞅着就腊月,这么冷的天气能有老鼠,是因瓯江在南面,比这儿更暖和么?”
“都在两浙之地,这气候能相差多少呢?”李诏还是头疼,难免不往坏处想去。
婧娴见她这副闷闷不乐的模样,蓦地叫了她一声。
“婧姨怎么了?”
“姑娘为何执着于此事?朝政大事本就是官人老爷所虑,为之心忧伤身可不好。”
“十人六死。”李诏捧着温好的茶道,“说来是巧,前些日子我拣了《伤寒杂病论》看,又读了些史书,恰好讲到战时的疫症,说是东汉年间的烈性伤寒,如若沾染,则十人六死,想来触目惊心。眼下温州永嘉正起了此事,只觉得这世事百态反复轮回。原先经历过的,往后还会经历。仿佛命里注定,是个因果报应。”
婧娴轻声道:“原来姑娘并非担忧此一件事,而是捉摸不透这无常。奴婢当姑娘起了心思,有男儿志向。”
“倘若有男儿志向,婧姨觉着不好么?”李诏双手捧着茶杯,小心喝了一口茶,“今日我看孙太医是女子,却也入朝为官了。”
“自然不是不好,只是古来多少女子能问政?且皇后与长公主亦不闻问。能为官的,更是少数。”婧娴又拿过李诏手中杯子,再度满上,“姑娘若有这心,奴婢只担心您往后更辛苦罢了。”
读圣贤书,却无用武之地。赵玠于太学中人选妃,李诏便认为极为讽刺。可她自觉无能为力。
“我也只是问问,婧姨别为我恼了。分明长辈将我安排得明明明白白,我哪里会去冒这个险呢?”李诏看着茶水被斟满,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想起自己不过几年寿命,一时又难受起来,“那日在太庙的时候,我看了我宋室历代君王也非长寿,说人生百年,实则大抵也就五、六十余年,长寿者方古稀。我又能有多久呢?想着若能留下点什么便好了,好似没白走人世间这一遭。”
见她提及此,婧娴亦觉苦闷:“你尚在襁褓之中,奴婢便在姑娘身旁。这么多年照看下来,也觉奇妙。小时候姑娘的性子可不是现在这般。七岁以前都是霸王脾气,整日乐呵呵的,别说冒险,祸都经常闯。可这两年倒越发像个姝女了。”
“人是会长大的嘛。”被戳中后的李诏以此搪塞。
“姑娘到底是想长大,还是不想呢?”婧娴没再给她添茶,而只是看着她。
“可总归要成人的。”李诏被婧娴说得鼻子发酸,不去看她。
婧娴轻叹:“不是稳重便是成人,肆意就是胡来了。总这么端着、装着奴婢瞧着也累。好些事儿姑娘你都憋着不说,以为旁人便不知晓了么?以为就能迎刃而解了么?”
“婧姨说得容易,你也是那稳重的性子。爹爹与母亲,以及祖母皆是沉稳有加,进退有度的,做起事来好似极为轻松。除了姑母,姑母是祖父祖母宠着长大的,眼下行事还会被人指摘,如今也落到了姨母的圈套里头,自顾不暇。”是以李诏觉得她的这位姑母是一个反面榜样。
婧娴想了想,拿出了袖袋中的一张被卷成一根圆柱的小信笺,不曾拆开过的模样:“我瞧姑娘自小聪明练达,若真有什么想做的事儿,便快活去做罢。”摊开手心,交给了李诏,“努力为之,才无遗憾可言。”
她闻言拿起了这一卷被封得结结实实的信笺,忽地想起了某人的墙面亦是如此,看到上头写着“李诏收”这三个熟悉的字,一瞬间脸孔发烫,一时间不知道眼前人意图所指,以为藏掖了许久的心思被尽数获知,又惊又疑地瞧向婧娴,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哪知她道:“又是哪家小姐寻你出门玩儿?不像是沈家三姑娘的把戏。”
李诏这才舒了一口气,忍不住笑了出声,望着婧娴,好似盛了满心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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