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现世报???“这是真的。”……(1 / 1)

现世报 姬二旦 3082 汉字|13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一百零四章 现世报???“这是真的。”……

  风起朝寒棱棱,中庭落雪緌緌,须臾成丘。

  窗棂积素凝华,远处银山崔嵬。

  人说瑞雪兆丰年,世事无常不尽然。少年眉眼倦怠,透一透风后便关上了窗户,还将炭火烧红,暖气升腾。

  自李诏昏睡以来,已过三日,她气息断续,并不通畅,好似残烛,而唯有胸口的一颗心脏未停止跳动。

  医官再无写方,或有医嘱,令人以为这不过是在等死。李府说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李画棋暗中去了一趟青云山,杨熙玉则事先吩咐了祠部,却被知晓后的章旋月劝阻:“尚有一线生机。”

  元瞻来过几次,瞧了榻上毫无动静的李诏,欲说还休:“今年冠礼的成衣送来多日了,放在你这儿罢。”

  这原本无须他递送。

  元望琛胡子青碴,眼中血丝泛红。元瞻见其蓬头垢面,于心不忍,似又想起从前的自己,只觉无法听劝,道了一句:“收拾下你自己。”

  元瞻送衣,好似迫使他迂回现实,提醒他明日及冠。

  随后差人烧了热水送来,元望琛亦没拒绝,更像是想通一般,将自己整个人都沉到木桶中。

  将不知从何而来的悔意浸湿,依稀找到一些,过去的影子。

  梳洗后,他刮面将青碴剃除,又换上新制的绀青苏绣冠服,望向镜中人,却觉不像自己的模样,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惨绿少年。

  他早该如此,在李诏问起时便换上这一身。

  而一旁躺着的那个人长发散乱如枯草,他拿着木梳,俯下身子,为她梳理发丝,却扫下许多断发。少年将之握在手中,又在李诏挂起来的外衣袖袋中摸出了一块帕子。

  上面是一枝鹅黄腊梅,花蕊的走线已经起毛了。

  少年眨了一眨眼睛,似回忆起了什么,出神片刻,又用帕子将断发包了起来。

  元望琛凭着记忆,给她盘了李诏惯用的发髻,又取下他发间的梅花玉簪,插在了李诏髻中。再打湿了巾帕,为她擦了面。

  而少女眼睫似微动。

  一瞬间,元望琛眼见李诏面色犹若敷粉,不敢置信地喜不自禁。下一刻,却被身后吹开的窗户逼回理智,再看向她时,入眼毫无起色,才晓得室内烧炭,令其面色红润。

  像空欢喜一场。

  新愁长向东风乱,他起身把巾帕泡在铜盆里,又将木窗上了栓。

  不该有不切实际的想象。

  一次寒食祭祖,二人随赵玠在太庙时,他得空还她了她落在宫内被他拾起的锦囊,言语之间,是察觉出此人对他的不同寻常。而少年在此一事上,并非聪慧之人,唯觉心乱如麻,不像自己原本该有的稳定情绪。

  后知她失足落马,却被沈家二公子护去了医馆,心中更不是滋味,像是一厢情愿的误以为,自己好像从故事中退了出来。继而拉不下面子去探望李诏一面,更要以“太子”的名义去问好,好似如此他便能心安理得地解释这一番行为。

  再之后,李诏深夜登门,似乘兴而来为见他一面。少年却见她忧恼,自己反倒是似心虚一般无措,全因他掩耳盗铃把两府隔墙之间的那个洞封上,好像这般自己便可不受侵扰。

  是他将事情想得太过容易了。

  李诏几次三番的戏弄,都好似极为寻常的调侃。他幼时习惯如此,便从不把她说的话当一回事。稍以为她成熟稳重似个大人,便轻信她那拙劣的演技,当是自个犯错将二人共同豢养的鸭子弄丢。赔礼道歉后,才恍然察觉她还是从前那般,不知轻重,恐怕为的是满足一己之私。

  而所谓的一己之私,大抵不过就是想要从少年那儿得到难得的温柔。

  这点私心,她才不会开口说。

  他想:惹哭了李诏,这是他的责任。

  顺遂她的意愿,他送她回府。伸手将她拉上了马,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般,难熬。少女的鼻息温热地铺在他脖颈处,在后背的她自然不知他的脸色是如何羞红却要故作镇定的。

  可是,少年却于元府再度碰见了不应出现在京中的那一人,继而心中似有所考量权衡,有些症结在他脑海开解,故事亦依次浮现。被保护得极好的少女自告奋勇地冒险带他入后宫,是为理直气壮地自证却被他证了其父当权的不清白。

  他见李诏面色灰丧,一直以来笃信的人物与世界皆被推翻,整个人怨愤似颓,却无处可泄,只好躲在马车上哭个天昏地暗。

  他守在外头,想:这是他的责任。

  只是少年终不知如何安慰。送上屠苏酒,却鬼使神差地靠近,似为弄清自己的心意,努力会意,然后会错意。

  他只晓得二人的距离太近了。

  再后来,在乌子坊桥上,李诏像平日般的随口一言,令他既期待又觉不真切。她在他面前说自己不想做这太子妃,少年忽觉自己这番作为变得愈发可笑起来。他想,这个未经苦难,被捧上云端的少女果真是太过无理取闹了。

  少年为太子伴读,谂知不可自相矛盾自欺欺人。一旦出错,便会叫天下人不齿,亦会失了身后世家的颜面。他将重新修葺被他那极为任性的母亲所抹煞的一切。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却想:那是他的责任。

  他与她皆是俗世凡人,或有身份高低贵贱,却不是凡事皆能由自己性子来。他无法听进她说的任何一个字,认定这是一场玩笑,或是她拉他下水的诡计。

  推开她的手臂还残留少女的馨香与温度,他不可以后悔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这种情绪似将他包裹,深入每一寸肌肤毛孔之中,他想不通。

  而更想不通的是,李诏拒绝选妃自愿去山寺清修。

  事情因果如此承接,那么她的所作所为好似全因他而起,是一场自己犯下的过错。

  自此之后她面对他时唯有回避。

  或是佛前清净,使得人心显现,原形毕露。遭逢背叛的无助,身体的疼痛,却放人离开,更像是一种自我放弃的仁慈宽恕。

  他怕她再不想回来。

  宫变,废立,换代。

  朝堂之上的掠夺,又何时将人命放在眼中,一切皆不足为惜。李诏因其父而被卷入泥潭其中,成为桎梏右丞的一个砝码,被连夜挟出山寺。而李诏幸得他出手相救。

  “昭阳君要谢我救了你一命。”这是他自己的自我标榜与邀功。仿佛如此陈述,二人的关系便可再度重启一般,加深了“亏欠”一说。

  黑夜里一个认真的轻吻,却因被她嗅出了酒气而被消磨忘记,根本不经心。

  反过来,他如冷水淋头,大悟这似一场现世的报应。

  她的反复,与他的反复又有什么不同呢?

  此一时,彼一时。

  在上一个除夕夜里,少女出门寻他与李询。他似永远不知她的心情,期待多时,从来都是镜花水月。在中河拒绝他的直言不讳,又在他生辰筵席回绝他的关心。

  一再划清界限。

  少年说了“喜欢”,而她却毫不客气地回之以“讨厌”。

  他不明白,除去爱憎之外,可还有其他情感?

  得知她远离临安,少年心中幽愤难解。不晓她是为躲避他,还是为躲避在临安背负的一切。

  日夜追赶,谎话连篇,他有意而为之,终于在大江渡船上再次见面。

  再看到李诏时,他心中只跃出两个字:幸好。

  爵位与品阶是横亘在他二人之间的虚伪阻隔,或许远离临安也好,便能名正言顺地丢掉那所谓的头衔或是名号的束缚。

  他不知自负的少女却亦有自卑的情绪。未曾见她因他而有这般低落的心情。

  嫉妒似火,真言似钢,令千秋冰雪消融,亦叫所谓的理智浇熔。

  人人都觉得自己疯了,再多的伪装却抵挡不过心中所想。

  或是借酒力,她便显得肆无忌惮起来,丢掉了面具与盔甲,成为最原本的她。

  一船月色,两颗心交溶,和好乃至永以为好。

  因他不再是一股劲地表达、剖白,而她不再是回避、委蛇。

  将话匣子肆无忌惮地打开,一语中的,互相理解,才能成为“自己”,又成为“我们”,继而“我们一起”。

  少年生闷气一般,看向病榻上的李诏,是觉她不可以出尔反尔,分明说过一起面对,而她临阵脱逃,如今却退缩起来。

  窗外春色犹浅,腊雪初销梅蕊绽。

  元望琛眼中干涩,烦懑地站了起来,朝着床的方向道:“你想瞧我弱冠行礼,现在冠服换好了,备了三顶帽子,还未加冠。”

  “李询李谢天天来府上,扰人清闲,你要不管一管。”他心头郁悒,坐回床沿,瞅着她的脸道。

  凑近她的耳朵:“你爹爹又来信了,但我不读给你听。”

  又懊丧不满道:“这几天不喂药,丹参汤好喝么?有外头酒楼宫里御厨做的好吃么?”元望琛言语逐渐带愠,却又湿了眼睫。

  自己就像一个不争气的爱哭之人。

  午后日偏西,夕阳透过窗纸落在床帏。

  少年眼底再一次发酸,俯身,只手按住床背,衰颓地看了她一会儿,在她额上落了一个吻:“李诏,你胆儿可真小。”

  他以手背掩盖住自己的眼睛,关节处微微湿润,尔后深吸一口气,似是想再续精神,不被沮丧侵扰。

  炭火慢慢熄灭,炉上火星子跳动,屋内烟气弥漫。

  少年还未揩干泪,忽闻一人发哑的虚弱声音:

  “你怎么了?”

  她眯着眼睛,似因铜镜反射了余晖而睁不开眼,不明所以地看向奇怪动作的少年。

  少年闻言一怔,猝然拿开手,却被人瞧见了泪眼婆娑,满怀夷悦而忧心忡忡的模样。

  猛然滴落了一滴眼泪到她面上,滑落至蚕丝枕巾,晕染出一个深色的印记。

  梅雪相和,喜鹊穿花转。

  睡起夕阳迷醉眼,瘦觉玉肌罗带缓。

  他的一颗心骤缩又跳得铮铮,他微微发颤的指腹摸过少女素白的脸颊:“这是真的么?”

  轮到他不敢置信地说出这一句话,怕南柯一梦。

  仿佛一切皆如小往大来,失而复得。

  “我醒了,”少女笑意翩跹,似撑一支长蒿,远渡扁舟荡起的湖波,在料峭春寒初晴后,留下一点淡薄的夕日余温:“这是真的。”

  纵经千劫,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果报自受。

  他心忽起千层浪,了然所谓报应为何物。

  是以人间冷暖,唯有自渡。

  终。

  -----------------------------------◆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看下书我要网 http://kxs51.com.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