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是有病,没病也不会大晚上……
晚高峰时间, 天桥下面车来车往,上面倒没什么人。偶尔几个经过的,也是行色匆匆。
罗骞站在天桥中间。他一只手撑着栏杆, 动也不动, 目光遥望远处的高楼。桥上风大,风吹着他的衣服, 簌簌作响。于澜的连衣裙也被吹得贴在腿上,不成形。
罗骞的另一只手伸进裤袋摸出香烟,叼在嘴里,又摸出打火机。因为有风的缘故,他打了三次火, 才勉强把香烟点燃。他狠狠地吸了两口,脸上流露出贪婪的表情。
香烟那一点点红色的火光,在黑暗中格外吸引人,紧紧抓住于澜的眼神。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于澜忍不住问。
罗骞没有回答,他又猛吸了两口, 吐出的烟圈袅袅上升, 逐渐飘散在夜色中, 直至完全消失踪影。
良久, 他才说:“五年前,我们分手的时候。”
罗骞的这句话, 让于澜愕然。往事刹那浮现, 她心中生出万千意念和猜测。一时之间, 许多话冲到她嘴边。但是从昨天的欢迎仪式到现在,她最想知道的还是那个问题的答案。“当年你是因为周文君的女儿才和我分手的吗?”
“今天的文件,我很抱歉……”于澜张嘴,说出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于澜诧异, 她怎么把话题扯到工作上去了。罗骞带她来这里,明显不是要和她谈工作。也许她潜意识里,宁愿选择相信他当年的解释,“异国恋没有安全感。”
如果因为距离而分手,这种分手,就和于澜无关,也和罗骞无关。这属于不可抗力的因素。如果因为“第三者”而分手,那于澜就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失败者。
男女关系中,谁愿意承认自己是失败者。作为失败者的打击,足够致命。
“如果我今天没发现错误,直接批示文件,让下面的人去执行,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于澜无法想像的后果。
“我知道你是无心之失,但是我也很惊讶。七年,整整七年!你还在茂德工作!”
于澜低下头。七年不跳槽也是罪过吗?她在茂德,她对职位和薪水都挺满意。她没理由跳槽啊!
“当年还是我陪你来面试的,你面试的岗位是管理培训生。我记得那天早晨,我们没赶上公交车,不得不从学校打车来万福广场。我们花了六十三块钱,你唠唠叨叨好几天……”
泪水溢满于澜的眼眶。她假装整理头发,偷偷擦掉。
“于澜,和你在一起的每件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没忘。”
于澜已经不掩饰自己的眼泪了,越来越多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她看着罗骞,罗骞也看着她。
他还是那副清瘦的模样。三十岁的人,依然少年感十足。除了鼻梁上的眼镜,他似乎没有任何改变。岁月对他很宽容。
恍惚间,于澜又回到七年前。夜深了,从图书馆出来,两人手拉手到荷花池散步。走过曲曲折折的小桥流水,有蛙鸣,有萤火虫……
罗骞扔掉抽剩的半截香烟,在地上使劲踩了踩,半截香烟变成了碎屑。
“我们不能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每天见到你,却假装不认识你,这对我太难了。”
对她何尝不是太难了,和受刑差不多。这才两天,已经有这么多状况出现。长此以往,她不得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我们两个人,必须有一个离开茂德。”罗骞侧过身体,摘下眼镜,面朝于澜。他的眼神哀怨且忧郁,带着隐隐的乞求。以前,他要做兼职没时间陪她,她生气,他就用这种乞求的眼神望着她。
天桥下面发生了车祸。送外卖的被骑电动车的给撞了。两人大吵大闹,推推搡搡。汽车很快堵成长龙,不停鸣笛。附近指挥交通的交警跑过来了。
于澜抬头望着罗骞,说:“我离开。”罗骞顿了顿,说:“于澜,我……”
“我离开是最好的选择。我在茂德工作七年,也应该换环境了。”“那也行。业内公司,我有不少熟人,我帮你安排,职位和薪水肯定比你现在的好。”
于澜微笑着摇头,风吹乱她的头发,她把它们顺到耳后。“我想先休息一段时间,到处玩玩。我也可能不再进商业地产公司。”
风越刮越厉害,滂沱大雨突如其来,铺天盖地。罗骞拉着于澜奔跑。风雨中,于澜产生奇怪的感觉。她希望这风雨永远不要停止,那罗骞就永远不会松开她的手。
坐上出租车,于澜立刻回头看。罗骞站在万福广场门前避雨,他又掏出香烟。也不知道香烟是否被雨淋湿了,他的身影逐渐变小变模糊。出租车转弯,于澜看不见他了。
五年前他们分手。今天他们又一次分手。五年前的分手,于澜无法接受。今天的分手,于澜平静接受。
回到住处,姚瑶和秦海阳在吃晚饭。于澜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她怎么一点儿也不觉得饿呢?
姚瑶说:“你今天怎么搞的?是不是露了马脚?耿微然晚上打我电话,追问我你是不是有事?”“什么?”于澜惊讶,“你怎么说?”
姚瑶打了一个饱嗝。“我能怎么说?我当然说,她没事啊,她好得狠。你这么关注她,你暗恋她啊!总之我帮你搪塞过去了。”
秦海阳听见这话哈哈大笑,姚瑶给他一个白眼,他立即意识到自己不该笑,连忙换上认真严肃冷漠的表情,对姚瑶说:“今晚的萝卜烧肉挺不错的。”
“闭嘴!”姚瑶又给了秦海阳一个白眼,接着问于澜,“你到底怎么想的?你是不是还爱他?耿微然这个笨蛋都能看出来你不对劲,我也是服了……”
“你们吃饭吧,我去洗澡。”于澜不想当着秦海阳的面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转身走进卧室。
“你吃过晚饭了吗?哎,我做的萝卜烧肉挺不错的!你来一碗啊!”姚瑶高声问。
挎包被淋湿了。于澜打开包,水滴滴答答。手机放在包里的,也进水了。于澜试了几次,无法开机。明天得去修,或者买新的。这手机她用了三四年,商家想赚她的钱真不容易。
钱?工作这么多年,她有些积蓄了。短时间内不工作,不会有大碍。所以去哪里玩呢?
国内不想考虑。去国外转一圈吧。那句广告词怎么说的?“十二日欧洲游,不走回头路。”听起来蛮适合她的。
想到这里,于澜愣了愣,她明天就辞职吗?还是再等等?她真的要离开工作七年的茂德吗?
和罗骞七年没见面,见面他就叫她走,走得远远的。他那嫌恶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所以他早就不是七年前那个事事为她着想的罗骞了。
其实她也没奢求什么。她只是希望大家再见面还可以是朋友,哪怕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她也不介意。这都不行吗?非要赶她走吗?
眼泪忍不住滚下来。姚瑶在外面敲门,于澜连忙擦掉眼泪。“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不是姚瑶,而是耿微然。“于澜!”
“你怎么来了?”于澜看着耿微然,又惊讶又怀疑她是否看错了人。但是横看竖看怎么看,眼前的人都是那个多事多话的耿微然。
“你还真是有病啊!”姚瑶跑过来,“我不是和你说了她没事吗?你来我们这里干什么?这大半夜又风又雨的!你骚扰别人正常生活啊!”
“兄弟,我女朋友在这里我才过来的!你什么情况?大晚上你跑来女同事的住处,这不合适吧。”秦海阳跟着姚瑶的话往下说,说完就要拉耿微然走。
耿微然一把甩开秦海阳。姚瑶赶紧护住自己的男朋友,狠狠地瞪了耿微然一眼,把门关上。
耿微然的衣服湿漉漉的,头发上也是水。这么大的风雨,伞是没用的。
“我今天很累,不想再应酬任何人。你回去吧。”于澜冷冷地说。“对我也是应酬吗?”耿微然反问,“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于澜轻笑一下说:“我怎么听说职场无朋友。”“是吗?”耿微然又嘻皮笑脸了,“恐怕这句话要被我们俩打破。”
于澜不想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她叹了口气,正色说:“我是真的很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好吗?”耿微然说:“我不是来烦你的,我只是担心你。我打了你好多电话,你一直关机。”
于澜沉默,耿微然盯着她。“你哭过?”“雨水,我淋雨了。”“你为什么淋雨?淋雨不会眼红。”
耿微然走到于澜面前,低下头仔细看她。于澜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他的视线。
“从昨天开始,我就觉得你不对劲。好像忽然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不能掌控的事情。你心烦意乱。一直到今天下班,我无意中听见陶哥和金若涵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是江城大学数学系毕业的。”
“那又怎样?”于澜的心怦怦乱跳。
“罗副总裁也毕业于江城大学,经济学院,和你同届。据说他读书的时候是校园风云人物。你认识他吗?你不可能不认识他。”
“那又怎样?”于澜稳定神思。毕业于同一所大学能代表什么?姚瑶和罗骞不也毕业于江城大学吗?茂德地产有多少人毕业于江城大学?
“哈哈哈!你看见旧同学混得比你好,成为你的上司,你嫉妒,你难受,你恨自己不争气。”耿微然嘻皮笑脸地说。
“有病!”于澜骂了一句,心里却长舒了一口气。
“我是有病,没病也不会大晚上跑到你这里来。快快快!有没有干衣服,我快冻感冒了。”耿微然扯着自己的衣服使劲抖,似乎想把它人工甩干。
“你还是先去洗个澡吧。冷水要放一会儿,才有热水。”于澜好心提醒他。“我知道,嘿嘿。”耿微然冲她眨眼,“上次我用过。你忘啦?”
于澜这里没有适合耿微然的衣服,姚瑶那里的秦海阳的衣服,倒是勉强能穿在他身上,只是裤腰稍微松了一点,裤腿稍微短了一点,吊在小腿上。姚瑶说这是流行的七分裤。
耿微然洗完澡,在于澜的卧室吹头发。帅哥浴后吹头发,头发湿漉漉的,这景象有点香艳。
于澜看了他一眼说:“你去卫生间吹头发。”耿微然关掉吹风机,大声问:“你说什么?”于澜又说:“我请你去卫生间吹头发,你好吵。”
“不能在浴室使用吹风机,容易触电,你有没有常识?”耿微然露出“于澜你真是个笨蛋”的表情,继续吹他的头发。
于澜走过去,关掉他的吹风机。“客厅!麻烦你去客厅!别把脏水滴在我房间的地板上。”耿微然抢过吹风机,小声说:“姚瑶和海阳在客厅,不可描述,少儿不宜。我怎么去?”
于澜哼了一声说:“你就瞎扯吧。”“真的!”耿微然认真地看着她说,“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他们是抱在一起的,现在肯定亲上了。你不信的话,你出去看看,你从门缝偷偷看看。”
“我没你那么无聊!”于澜真是服了,他这是偷窥欲吗?
“真的,你去看看他们亲没亲。”耿微然说着,脚从拖鞋里伸出来,踢了踢于澜的小腿。于澜故意没反应。他又踢她另外一条小腿。“于经理,你去看看,去嘛。”于澜继续没反应,她倒要看看他耍什么花招。
谁知耿微然一只光脚踩在她那穿了软布拖鞋的脚上,踩一下,再踩一下,轻轻地,轻轻地。耿微然也不看他,他只是默默看着他们俩的脚,轻轻地踩,轻轻地踩。这个人……他是在玩雨天踩水的游戏吗?
于澜穿着鞋子的脚,猛地踩在耿微然的光脚上,痛得耿微然嗷嗷叫。“啊啊啊!你好狠的心!你这样对我!我逗你玩呢!”
一听“逗你玩”三个字,于澜毫不客气地又踩了他一脚。
于澜以为这下他会消停了,但是于澜错了。耿微然叫完之后,一瘸一拐地走到房门后,把房门打开一条缝,偷偷往外看。
天啦!于澜彻底服了。
“耿微然,你看到什么了?”过了会儿,于澜忍不住问。“想知道啊?自己过来看啊!”耿微然压低声音说。“我没你那么无聊。”
又过了会儿,耿微然嘿嘿地笑,还拍自己的大腿。于澜忍不住了,她必须去提醒姚瑶。
于澜猛地把房门拉开,耿微然猝不及防,房门打到他的头。“哎呦,哎呦!好痛啊,好痛啊!”
客厅里姚瑶和秦海阳正坐沙发上,看综艺节目。姚瑶不解地问:“你俩干嘛呢?”“没事,没事!”于澜慌忙摆手,关上房门。“你有病啊!”她捶了耿微然一拳。
“你才有病!开门也不说一声。你看,你看!”耿微然摸着自己光洁的额头,“我破相了,没人要我,你得对我负责!”“我负你个大头鬼的责!”于澜没好气地说。“你不对我负责也行,那我对你负责吧。”耿微然嘻皮笑脸地说。
狂风暴雨依旧继续,于澜也不好意思叫耿微然走。反正秦海阳今晚也走不了,索性耿微然和秦海阳睡姚瑶的床,于澜和姚瑶睡于澜的床。
谁知耿微然坚决不同意。他声称他从三岁起就习惯独自睡觉,所以他绝对不能忍受和任何生物睡同一张床,尤其是男人。最后大家一致同意,他睡客厅的沙发。
等所有人都休息了,于澜坐在电脑前打辞职信。
她从未写过辞职信,不知道怎么写。上网搜几封,复制粘贴句子,左看右看都不满意。浓浓的矫揉造作的虚伪感,充溢在字里行间,她觉得恶心。
她反复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罗骞不来茂德,她现在会不会坐在这里打辞职信?
紧跟着这个问题之后的,是另一个问题。罗骞现在是否还值得她,为他改变自己工作和生活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