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黄得功
执钢鞭马前行意气泱泱
点手唤儿郎(有)看俺把那虎山来闯。
生平惯常功名扬大好头颅不虚枉。
目断长空涤荡英雄万里愁长;
何时欢饮中军帐把弓矢付儿郎?
家中取酒一囊杨柳岸却好似这生死场!(摹写《桃花扇》部分唱段robsp;
遵化城往东北4oo里出喜峰口过上板城有一处山口东临迁西北西接朵颜三家口北出5oo里便是科尔沁和喀喇沁的草原外围。此山即为兴隆山。
落日西照将旗猎猎战马长鸣朔风萧萧。夕阳与战旗交相辉映风声与马嘶共振和声暮野行军于此凛然庄严。天色已暮繁星已现自然该是宿营的时候了。仿佛忽一瞬间在平坦的沙地上便整整齐齐地排列出成千上万个帐幕来沙地宿营已顾不得那里干爽那里潮湿大家只是将毛毡铺在地上而已。
各队哨、队伙的领官正在各自招集自己属下的士卒。这个过程里噪音却很小大家迅又安静按照步骤来从容地安顿着自己。这一切一切不仅展示出千军万马的壮阔气势而且更显见这支部队的整备有素。
入夜后沙地上的军营又呈现出另一派景象和气氛。月夜宿营一轮明月高悬中天因军令森严万幕无声荒漠的边地显得那么沉寂。忽而数声悲咽的笳声(静营之号)划破夜空使出征的战士肃然而生凄惨之感。
“来人传令下去今夜放警外放十五里。”
“是。”
得令校尉刚想走又被主将叫住。
“今夜让真字营的兄弟们多辛苦一点其他营派过来的游哨只出六人即可。”
“是。”
得令小校干脆答应之后转身便走。
黄得功转身来到军帐里也不卸甲合身躺倒在地上的毡毯上自怀里掏出一块烤饼掰下一小块来他仰着头用嘴接下掉落的饼渣然后才将小饼放到嘴里嚼了起来。
这是他近一年来才养的习惯因为经年军旅又是从小兵一步一步拼上来的所以落下了胃病的底子。每次吃的稍多一些便腹痛如绞。后来老母亲问了街坊家这家是世袭军户对行军胃病的防治很有心得。其实也谈不上心得无非就是少吃多餐以面食为主肉类一定要嚼的烂烂的并且要喝小米汤。
所以徐老夫人就亲手给儿子缝制了双层皮囊外囊蓄酒内囊蓄小米汤老夫人知道行军打仗哪有不喝酒的道理?但酒多则伤胃还是米汤更好一些儿子毕竟是七品都司了这样的酒囊又不栽儿子的脸面又可以让儿子始终可以喝到保温后的米汤果真是慈母之心。
黄得功旋转皮囊的旋口喝了一大口高粱酒皮囊中的小米汤时间稍长便是一股馊味他也实在是喝不惯但为了老母的心意他每天都要坚持喝上一袋。黄得功和着酒又吃了一小块面饼之后便收拾起这些东西拎着穆刀行出帐外他胃不好底下人都知道但知道归知道他绝对不想让下属看到自己软弱一面的主将英勇刚猛对部队的士气也是一种激励。
同时他也不得不带着淡淡的酒气巡营因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才是男儿汉才是领兵官。
刚出帐外身边的亲随小校就将他的盾牌递了过来。他们知道将军今夜要照例巡营。
黄得功接过软盾用右手卷起腰带的一角仔细擦拭了一下上面的功钉三颗银钉四颗铜钉。
“传令今夜功钉上三中二下不限。”
“是。”
小校抱拳行礼后便转身低声传达去了。黄得功小心的将功钉按他刚说的顺序一一排好。这项工作他从来不假他人的手。因为这是他浴血厮杀近百场拼来的其中第1、第2颗敌颅还是他十二岁那年用一把旧柴刀砍下来的呢。
等他和一旁的亲随们整理好功钉序列黄得功步行开始了巡营工作。他身为先锋官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遴选安营的最佳地点提前与朵颜八卫的人进行沟通样样都是大事儿件件都不能疏忽。夜晚巡营也是要防范敌人夜袭。好么仗还没打呢先锋军先被敌人给偷了营说出去绝对是笑话。
出营夜巡的人都是他忠真营的人马按军例逢战出征各部曲的将官都要以营为单位派遣5o名左右的骑兵斥候交给先锋官管辖每夜巡视警戒一旦有事先锋军尽力抵挡各支小队则回归各自的营盘传告警讯。
黄得功完全凭借拼杀升职军中的根基多在基层而不在上所以黄得功轻易不劳烦外营的斥候只让他们跟随自己左右好随时让他们回去报信儿。
营盘的情况不算乐观因为要为后续部队做好驻扎准备所以建设面积和规模都是按八个营来建一营人马守护实在显得有些空旷。
沿着营盘黄得功缓慢的走着真字营的弟兄们跟他的时间最长久的已经五年多了。彼此配合很好他巡营时可以轻易叫出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李老栓当了十一年的老兵油子了虽说打仗的时候有些滑头但负责夜晚警戒是没问题的。这样的人黄得功也不敢太重用所以他只是一个队正。
黄得功想着用眼睛瞪了瞪李老栓李老栓抬手抱了抱拳脸上显着滑稽的笑容。黄得功笑了笑这段防务他是放心的。
冀乐华一个勇猛的伙长原本黄得功想升他当队正或者协领的但小子只知道一味猛打猛冲必须再磨砺磨砺才好。
黄得功从兜里掏出那张仅吃一小半的面饼扬手抛了过去。乐华还年轻勇猛劲儿也跟自己很像可别落了自己的病根。
冀乐华用软盾接住面饼然后沉默地点头致谢这是黄得功立下的军规巡营夜防时非敌警不得出声。也不用行军礼。
王福伟一个从辽东逃回的队正健壮、力大打仗有脑子还禀着深仇大恨他归国时家人在逃难的路上死伤不少只有两个弟弟跟着他回来了。如果不是因为上面叙功的人不愿过多地启用曾失散过的汉民他早就是曲长或者协领了。
黄得功冲他拱了供手王福伟同样拱手满月如盘洒下来的光芒使得整个没点火把的营盘光亮许多。王福伟健硕的身躯站在营盘上显得很高大。
嗤…
一阵细小却悠长的声音由远及近黄得功凭借经验立刻判断出这是箭羽破空的声音。
“敌袭举盾大家小心!”
还不等他喊完一丛密密麻麻的箭雨便扑打过来仿佛死神放出的飞蛾疯狂地寻找着任何的生命气息。
黄得功才半俯下身子举起软盾就瞥见王福伟的咽喉处多出了一支羽箭。
“大伟”
王福伟努着眼睛想抬手拔出射进自己脖子里的箭羽但随即高高大大的身躯便躺倒在营盘之上。他终究没有逃过后金的追杀。
噗噗噗箭羽不停的落在软盾之上偶有几只落在功钉上摩擦出尖锐的声音。高处王福伟高大的身躯还在一动一动的扭着挣扎着。
“全营应战中哨巡视各营门后哨备马出营偷营之人不多一定要抓个舌头回来。”
黄得功与后金兵的打了不少交道从这次箭雨来看来人并会太多。再说了他对外放15里的暗哨游岗的能力还是有信心的能躲过这些斥候人数最多也就是3oo人左右这点和刚才那阵箭羽量刚好互相印证。
“将军正北右手三臂。”
是李老栓的破锣嗓能被称作老兵的基本前提就是随时判断敌人的方位此时没有经纬的概念大家便用左右小臂来标明方向。
黄得功放下盾牌伸手冲向亲随亲随立刻递上长弓与三支羽箭黄得功挽弓搭箭按照李老栓指定的方位尽力射了出去随后更多的羽箭向着同一个方向飞了出去。
双方弓箭不停的对射着第一轮遭到偷袭时大家在本能的举盾防范之后迅稳定下情绪开始对射。
中哨巡视营门的意思就是要他们在后哨骑马出营时做好保护免得敌人再有埋伏趁机夺门。后哨人马出营游击时冀乐华适时的投掷出一支火把在双方箭矢互射的时候敢站起来投火把他还真不是一般的猛。
他的火把属于短火把后面还坠着一只皮囊里面全是火药、火油之类的东西火把一投便是12丈在空中便即炸开一时间四处喷洒的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跳跃着彻底照亮了营盘之外的世界。只一打眼儿黄得功他们便分辨出偷营的人只有几十人左右大概多数正在撤离看服饰多数是蒙人寥寥几个是后金人。
“来人把伤者抬下救助鸣战鼓催促后哨出击。”
在接战时依照大明军队的铁血传统是不会考虑伤员救治的一旦黄得功觉察此战局面已定之后立刻命人尽快救治伤员。
“报本次敌袭我军轻伤16人亡9人另有重伤一名。”
天亮了黄得功站在营栅上向远处眺望昨夜偷营的这些人能躲过自己外放巡戒的2oo多人的耳目险些用暗箭夺了自己的命。说心里话他还真是挺佩服这些人。听到战报他心中一阵哀叹何时才能消解征人泪?何时才能太平无事?
“重伤者是谁?”
“回将军前协左队队正王福伟。”
“什么?大伟没死!”
黄得功惊喜的回头不待小校回复他连忙跃下营栅快步向医帐跑去。
随军医官正搓着双手在门前来回走动见黄得功赶到连忙迎上前拱手施礼。
“我问你大伟如何了?”
“回禀将军箭创紧要失血过多伤口也已炎。这恐怕恐怕…。”
黄得功气恼之下抬起一脚踢翻了医官。
“恐怕!恐怕!男儿战死沙场有什么恐怕的?你若怕死就滚到对面的战营里去!”说完一撩袍子的下拜小跑着钻进了大伟的营帐里。
王福伟正在艰难的和死神抗争着他的箭创在脖子处由于没有伤及主要的血管、气管才得以坚持到现在。但不幸的是伤处紧要军医不敢用重药并且箭杆上有污物天气又热伤口已经出现腐烂迹象。现在的一切就要看他的命了。
“大伟别忘了你还有仇没报你还有两个幼弟要照顾。”
黄得功轻声在大伟的耳边说着。
王福伟迷茫的睁开眼睛眼神混浊已不复一丝神采他艰难的开口。
“黄闯子我的两个弟弟就‘叫’给你了让他们跟着大娘学酿酒吧万勿再当丘八了。”
虎山是黄得功自己起的号‘黄闯子’则是当初还是小兵、伙长时军中与他戏谑时的称呼只有王福伟这样的老人儿才知道但大伟此时说出当年当兵时的外号来显见的神智已经不清到了弥留之际。
“大伟!你我兄弟经年血战同生共死!你若活下来我立刻提你当我的副将!你***给我挺过来!”
风吹柴花惶惶兮!葬吾之躯。
风吹山林伧伧兮!魂归乡隅。
王福伟仿佛没有听到黄得功的许愿哼起了北地流行的一歌谣来。歌谣里他仿佛回到了为恶乡里的少年时光仿佛回到了奴役后金时的屈辱时光仿佛回到了千里归家的肃杀暗夜。一场场的厮杀一幕幕的画面回荡在大帐中。
歌声逐渐低下黄得功眼含热泪俯下身子轻声说道:
“好大伟我娘亲正好想开一家酒肆令弟就权当小二吧。即便有义师义学我也要花钱给他们请专门的先生将来金榜题名为你王家光耀门楣。你安心去吧。”
说完黄得功抬手缓缓抽出穆刀他紧握穆刀目注大伟高高抬起了穆刀却始终难以挥下。
“黄闯子你帐外话我听到了男儿战死沙场有什么可怕的?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大伟的声音忽然高亢起来眼神中也焕出慑人光彩。
眼见已是回光返照黄得功将穆刀垂下刀尖抵在大伟的胸膛上然后猛地刺了进去。
大伟本能的抬手握住了穆刀刀锋划破了双手却没有血留下因为血已凝固英雄魂魄已经飘向了天际。
黄得功松开穆刀用右手轻轻合上王福伟的双目。随后轻轻的拿起大伟身边的盾牌上面一共18颗铜钉按例逢七进一但大伟喜欢多多的铜钉在盾牌上整齐排列的感觉一直没有兑换银钉。
黄得功拔出穆刀顺势将盾牌覆盖在大伟的身上转身行出帐外。帐外同王福伟一伙的九个士兵看见主将手中沾染鲜血的穆刀立时全然明了9人躬身向黄得功行礼然后鱼贯行进帐中不一会隐隐哭声传了出来。
战场立时死了大家还可接受但明明战事结束同袍挣扎一番之后仍是死去这不能不叫人难受。
大火熊熊燃起出关征战牺牲将士的尸体无法带回就地掩埋又会被野兽翻拣糟蹋索性烧成灰由医官带回家乡。望着火光冲天黄得功牙关紧要面色铁青。
出征第一夜即有伤亡无论如何都不是好事儿。现在唯一的处理方式就是找人头祭奠。
“来人昨夜出营巡查凡司责营北者皆贯箭穿营。”
“是。”一众将士低声答应着。‘穿箭游街’是明军中惩戒的酷法之一用两支羽箭贯穿肩膀鲜血淋漓而下再裸身游街而行。不论是肉体上还是心理上都是一种折辱和痛楚。
然而当这些人游营时没有一人观瞧大家全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其他的方向。
“来人把那几个舌头带过来。”
等游营士兵回返到祭坛时黄得功一面让医官去诊治伤口一面叫人把昨夜抓来的俘虏给带了过来。
眼见跟前的几名俘虏依然是满脸的桀骜之色黄得功冷笑一声。
“我只问一遍贵军主力现在何方?”
这句话黄得功用汉语、蒙语、满语分别说了一遍。
“说了也是死我们何必说!”
一个俘虏用标准的汉语回答着只是口音略有怪异而已。
“没错但死也可以痛快点儿的。”
黄得功轻声的说着声音缓慢轻柔却更具狠戾之气。
“死便死了快死慢死都是死没什么的。”
那名俘虏依旧满不在乎的回答着。
“好你算汉子可以快死。”
说完黄得功手一挥身边小校立刻用三眼火铳虚抵在对方的右眼上搂手就是一枪俘虏没有任何反应的栽倒在地。
另外十几名俘虏立刻大声喧嚣起来有满语有蒙语。黄得功听的真亮点点手叫人拉出来一名后金俘虏。随后简短下达了一个命令。
“其余人都杀了。”
砰砰连续十几声火铳声响十几个俘虏的尸体随即被抛出了营盘外面荒原野兽出没不用等等到晚上这些尸体就都会葬身兽腹。
“没人知道你降我们了只要你说我一定放了你我是大明京师忠卫营真字营都司黄得功外号黄闯子。”
“啊!将军大名我听过的。”
“好你说。”
“科尔沁及喀喇沁两部共计五万人马十五日前兵攻袭阿鲁伊苏特部如今兵马山北1oo里。”
“你们后金呢?”
“整蓝旗三个牛录随军出动。”
“同样山北1oo里?”
“是的。”
“好我会给你一匹昨夜缴获的废马然后让手下射你左右肩胛至于他日沙场再见随你。”
“谢了”
“来人送。”
俘虏身上带着两只羽箭行出1oo米忽然马上高呼
“黄闯子今日的账目他日定当仔细算清。”
说完夹马急走。引来营内明军的高声斥骂。
黄得功笑笑口中清晰的说着。
“战时不能用命被俘难全节义我黄得功绝对不会死在你这种人的手中。回营!”
说完领着一众将士回转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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