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却横生变故
魏皇宫的红墙瓦砾被覆盖在大雪之下,放眼望去皆是迷蒙的白色,火树银装,今年的冬天很冷很冷,刚打来的水顷刻间便结了冰。奇 书 网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后妃娘娘手里捧着暖炉,悠闲地躺于榻上又在呵斥着哪个不听话的小宫女了。
我沉默地低着头,取了要清洗的衣物,即刻便离开了,那个看上去与我年龄相仿的宫女的生命大概是凶多吉少。将面料上等的衣料浸入水里,轻轻地揉着,手冻得生疼但硬忍着不能取出来,亦不能停下来手中的活,那个坏心眼的公公看见了又要打我们了。
他总会在什么地方看我们干活,可是我们却看不到他,只要稍微停下工作,他便会适时地出现杖责我们,昨日睡在我身旁的女孩只把冻僵的手取出来呵了呵气,便被打得整天下不了地,我去睡的时候看见她一动不动地卧躺着,裤上沾满了粘稠的血,屋子里的味道很不好闻。
第二日起床时,她我唤了她一声,她已经虚弱得说不出一句话,我过去抱住她的头,她便哭了,苍白的脸容上挂满了令人心疼的泪,她只对我说了一句,祢祯,我撑不住了……
坏心眼的公公进来要把她带走了,我紧紧攥住她的胳膊固执地与他对峙,他说他会找人给她看病,我默默地点着头放开了她,可是她从此没有再回来。
魏皇宫里有一个禁地,据说那里曾经是冷宫,里面曾经住着一个陛下最宠爱的嫔妃,可是一夜之间她疯了,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后来她上吊死了,就在我现在站着的位置上面,那根粗壮的暗红色横梁。
我之所以壮着胆子来到这里,是因为听说被处置掉的宫女的尸首都会在这儿找着,于是趁着半夜他们都睡熟了,偷了一盏油灯,我要好好找找她是不是也被坏心眼的公公丢掉了。
冷宫很黑,大门是虚掩着的,总会发出奇怪的响声,我甚至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像是有人在对我吹着气,可是我不敢回头看,我怕看到那个死掉了的嫔妃的冤魂。一直往里面走,我看到了一口井,原是用石块封上了,这会儿却被人开了个小口。我在油灯上系了一条绳索,放下漆黑的井去,当油灯落到底的时候,我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井里有数之不尽的尸体,非常非常的多,腐烂了的尸首上依稀还看的出她们生前曾经遭受了怎样残忍的迫害,断手断脚那是最平常不过的,有些尸首上两只眼睛都被硬生生地刨掉了,有的连五官都被削掉了,白色的蛆虫在啃咬着尸骨,井里的恶臭让我蹲在地上不停地呕吐,直到把胃里的酸水都呕出来了。
在那成山的尸体里,我看到了她,就是最上面的那一具。她紧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身子佝偻成了虾米,青色的面容却是那样平静。井很深,却是死井,下面亦没有水源,压在最下面的尸首都已经化为深深白骨,而后一具又一具的尸首又压了上去,垒得很高,我只要稍微往里面探下身,就可以够到她。
我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将她抱了出来,躺在地上已经动不了了,若是将她的尸首就这样放在这儿,没准哪个宫里的公公过来丢死人,又会把她扔进去。于是我把她拖进了那个疯嫔妃的卧房,我想至少不会有人敢进去。奇 书 网q i s u w a n g . c o m
做好了准备,天也就将亮了,赶忙跑回浣洗院的床上躺好,等坏心眼的公公进来催我们起来工作。就这样又过了一天,我趁夜将她给埋葬了,就埋在了那口井旁边,希望她在那儿好好安息,将来投一户好人家,就不会被卖掉进来当苦命的宫女横死了。
然而我却没想到,后来的我整整替一十一个人埋葬了尸首,枕边了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或许是她们太不好运,或许是我太好运了,总之,我就是没死成,虽生了不少小病,却一次大病也没生过。
也许,是死去的她们冥冥之中,在保佑着我。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浣洗院迎来了一位新的公公,他为人和善,对我们也是极好,有的时候,我都在想,若是他早三年来到这里,我就亲手不用埋葬了那么多枉死的性命。她们会好好地活着,与我一起。
我照例地洗着衣服,手上的肌肤已经破损粗糙不堪,哪里像个只有九岁小女孩的手,不过我更卖力地洗了,只因上苍让我好好地活在世上,我就知足了。
这一日,公公却领来了一位风度翩翩的紫衣公子,他的脸容儒雅俊美、冰尘若雪的气质,波光潋滟的黑眸,单薄的唇微勾起弧度,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他单膝跪在我面前,牵起我肮脏的手,平静地对我说道:“我的公主,我来迎接你了。”
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公子,你是否找错了人,我只是浣洗院的洗衣女。”
他并不答话,长长的睫毛微垂,脸容沉静而从容,优雅地掏出干净的丝绢,在我满是龟裂的手上一遍一遍地擦拭着,随后才淡淡地道:“就是你。”他始终是云淡风轻地笑着,可是我丝毫察觉不出那笑里是存有感情的。
那一年,我九岁,被这个叫做吟风的男子带出了浣洗院,荣升为公主,封号祢祯。我的住处从地狱般浣洗院换到了富丽堂皇的金丝笼里,生活虽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本质上却觉得没有多大差别,除了与他一起的日子,其他时候更多的是沉默。我总是反复地思考着一个问题,究竟是我太好命了,还是天意弄人,注定了我一生悲哀。
既然我是公主,又为何让我度过了九年的苦难的日子,尝遍了人间冷暖,吃尽了苦头。既然我是公主,为何我的母亲,是一名令人难以启齿的宫女,由于父王的一夜临幸,生下了我,便仙逝而去,留下孤单一人的我,倍受兄长姊妹的讥笑。
吟风,他是父王的贴身侍卫,亦是我唯一的依靠,当我用最微弱的声音祈求他是否可以留在我身边,他抚摸着我娇小的脑袋,淡淡的说了声好,想也未想,便发誓终生效忠于我。一日后,他言而有信,调到了我的宫中,成为了我的贴身侍卫。的确,他行事总是这样雷厉风行,那时的他,年仅二十。
我喜欢看他穿着紫衣的模样,出尘不染、高雅贵气,比皇室中的王孙公子更加得雍华淡定,优雅从容。他教我习武、却很少看他佩剑,从来都是执着树枝,优雅地比划示范;他教我赏乐,弹奏的琴音一如他的人一般高贵奢华、冰清高洁。若我想学的,他便会教我,在我看来,他是无所不能……
淡淡的阳光洒在周身,略微动了动指尖,缓缓地睁开眼眸,鸟语花香,树木间交错的光与影令我以为自己去到了极乐世界。他并没有真的对我用毒,粥里放得只是普通的迷药,令人昏睡了几个时辰罢了。
摁了摁发痛的脑门,眼角残留着淡淡的泪,在梦里我慢慢忆起了从前,忆起了吟风是谁。四周已然恢复到了平静,没有篝火、没有小菜米粥、没有四龙子的清雅身影,除了那篝火燃烧过的黑色痕迹,证明着昨夜的事是真实的发生过的,不是虚幻的。起身抖了抖揉皱的衣料,素色的衣襟上沾满了新鲜的血迹,斑斓刺眼,扎得我的眼疼得流出了泪。
他在骗我,他的伤明明就没有好。昨夜那一记击在胸口的重拳,记忆犹新,到底为了什么,他可以对自己的身体如此残忍。环顾四周,企盼能再看到他的身影,却终究只是企盼。他拖着那样病弱的身躯,究竟是去了哪里?
那一曲深情款款的《采葛》,那样从容淡定的脸容,那刻意拖着孱弱的病体等待我的关怀,难道结局只是为了让我更加迷茫、失措和痛苦吗?
远远地走来冰蓝的身姿,那双冰蓝色的瞳孔,在冷冷地注视着蜷缩在地狼狈不堪的我,瞳孔骤然缩紧。不,不只蔚染,他的身边走着一名黑衣男子,他清俊的面容上覆着一张白玉面具,此刻他的唇冰冷地抿着,似有怒意。这名男子,我见过,他是与弘凤兮交手过的太宸宫一龙子,囚牛。
他们来到我的身前,囚牛的面色却不似上次见到我般客气礼貌,取而代之的是暴躁。他方站定便一把扯起我的衣襟,愤声道:“你是谁派来的奸细?!你把负屃藏到哪儿去了?!”说罢,他一松手,我几欲是失去平衡,重重地跌在地上,看了一眼蔚染,他仍然是冷漠如常地板着脸,并不在看我。
四龙子是被人抓走了?若是平日里,估计谁也拿不了十大名剑排行第二的他怎么样,然而昨夜里却伤得这样重,倒是有几分可能。而他离开前最后相处的人是我,囚牛在怀疑我的所作所为,也是可以令人理解。
我沉下眼帘,淡定地说:“我不知道四龙子去了哪儿,我也不是谁派来的奸细,他的失踪与我无关。”眼下必须说清楚事实,否则四龙子还未找回来,我就可能被怒火中烧的囚牛给分尸了。
囚牛轻笑一声,似是完全不相信的眼神:“你是弘凤兮的人,弘凤兮则是秦王身边的第一杀手,你不会是秦王派来的奸细吧。”
“什么?”我惊叹一声,那日弘凤兮造成的假象,确实很容易令人误会我与他的关系,然而囚牛隶属太宸宫,太宸宫不是秦王掌控的暗杀集团,怎会互相攻击派遣奸细。对了,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点,若晓晴楼也似太宸宫般效忠于秦王,为何又会允许蔚染等人接受客人的任务,刺探凤府,袭击秦王,难道说,晓晴楼与太宸宫并无关系,抑或是囚牛麾下的杀手组织,这一太宸宫的分支想要、谋反。
至于反的对象,大抵应是太宸宫,至于反秦王,我相信,凭囚牛的才干与智慧,应该还无法担待着那么大的野心。四龙子的失踪会让囚牛如此愤怒,一则是多年兄弟情意,二则可能是囚牛想利用四龙子的才能暗中操盘、博弈以求胜。
我不免轻笑,四龙子那样聪颖明慧又残忍决绝的人,几乎是具备了称王称霸的所有资格,又岂是他这般平凡之辈可以利用得了,囚牛算来算去还是少算了这一步。
他扯起我的头发,硬生生地将我的发丝拉断了数多根,绾好的青丝松松散散地垂落下来披在肩头,木质的发簪落到了远处,透过发丝的间隙,我看见囚牛儒雅的面容顷刻间变得狰狞恐怖,焦躁不安。“你若是不说,我便不会轻易饶恕你,为了自己少受点罪,把嘴给我松了,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
接着一个巴掌重重地摔在脸上,我感觉自己的脸容像是火烧般灼热,疼痛难耐,他的指甲缝里残留着血渍,我想大概是他的手已划破了我的脸,我看不见自己伤得到底有多重,只是看到蔚染的表情明显的一震,似在为我心疼。
我的脑袋被死死擒在他的手中,轻轻地摇了摇,我闭上眼,道:“我真的是不知四龙子去了哪儿,你若是不相信便在此地将我杀了罢,若是他将来回来了,你倒是去问问是否与我有关。”话音刚落,明显地察觉囚牛手中的力道轻了许多,或许他也在掂量着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因他并不确切知晓我与四龙子的真正关系,搞不好可能会因错杀我,而与四龙子决裂。
不过这也仅仅是我对囚牛些许了解所做的推测,在我看来,即便我真的与四龙子有所暧昧关系,若是利益所趋,四龙子自然也不会因我而做出不利自己的举动,对人对事皆不同,残忍若他,四龙子定是按兵不动。
然而我却可以利用囚牛忌讳之处,深入剖析,我放慢语速地为囚牛分析着利弊,尽量用最平静沉着的语气,叙述着杀我与不杀我所得到的回报。他也在认真地倾听,时而皱起眉头沉思,我微微一笑,也许我计划会有效。
我被带到了司镜的别院,从未想过别院下方竟然潜藏着一个偌大的密室,石门打开后,尘土飞扬,我看见等在里面的有风华绝代、宁静地坐在轮椅上的司镜,阴沉着脸浑身杀气的李生,还有柔情似水、白衣蹁跹的渐离。
晓晴楼里所有的巨头都到齐了,想来四龙子失踪之事,并不甚小,而所有矛头皆指向了我,这一次也许在劫难逃。
这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哭喊声:“姐姐,他们为什么要抓你?”是泪眼婆娑的蝶画,大抵是囚牛押我经过蔚彤院时,被她瞧见了,便一路跟过来,更巧的事密室石门竟然没有关上,等等,他们岂会如此粗心大意,难道早已察觉被人追踪?我刚欲开口,大声吼着:“蝶画,快跑!”
可惜太晚了,李生锋利狠毒的剑,直接贯穿了蝶画的身子,银亮的刀身干脆利落地□□去又□□,染上艳红的鲜血,蝶画飞舞的衣袂在空中打了个旋,分外美丽地若一只飞扬的蝴蝶,轻声落地,她的身下立刻就渗出了一大滩血。
在我的惊呼声中,渐离最先跑了过去,抱起了蝶画瘦弱的身子,轻轻地摇了摇唤着她的名字。她慢慢地睁开了眼,望着身前温文尔雅的男子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像是从未如此满足般的美好动人。
我稍微张了张嘴,脸颊疼得像是抽痛了所有的筋脉,大概是囚牛方才那一掌将我的嘴角给撕裂了,嘴里满是咸涩的血腥味。我忍着剧痛,轻声喊了一句:“渐离,我求你,救救蝶画。”
他朝我望了过来,那波光荡漾的眼眸闪烁着担忧迷离的光芒,如若在说,我离开了,谁来保护你。我沉然,也许我也会若蝶画般受到残忍的对待,也许渐离不在我会比蝶画的死法更惨,不过想了想,我还是安静地笑着,用口型对他说,不用担心。
“我会照顾好她的,你放心。”留下这一句话,渐离白色风华的身影,抱起了昏迷的女子,就若那风一般,消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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