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1)

我在大唐开道观 稷下猫瞳 4640 汉字|0 英文 字 5个月前

第31章

  这个栗特人的汉话说的不是很标准,李妙真听成了野大。

  她十分冷静道:“我是吓大的。”

  “就是你,我不会认错!”见她听不懂,栗特人才说了几句还算标准的洛下正音。

  “我说,你认错人了。”李妙真朝后退了几步,打量了对方几眼,是个衣着华丽的胡商,看着也有三四十岁了,满脸络腮胡子,看着还有点凶。

  胡商有些失神:“阁下……确实比野那公主小了很多,是在下冒昧了。不知能否请小公子喝一杯?”

  她拒绝:“我约了人。”

  见此,对方也不再纠缠,只是频频朝她看去。李妙真到了二楼,先让店家上了一壶茶,坐在雅阁里安静地等待。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小管事介绍的炼药大师还是没有来。李妙真正有些不耐烦了,忽听雅阁的门被轻轻推开。

  她回眸一瞥,有些失望。

  “你来做什么?”她问那先前见到的胡商。

  “公子,”他客气抱拳,道:“在下其实是这家酒肆的东家,先前有所得罪,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看公子所等的人尚未来,不知能否请公子喝一杯?”

  胡商热切地望着她,虽然他长得五大三粗的,笑起来却憨态可掬。李妙真抿唇一笑:“好啊。酒就不必了,东家请坐。”

  “公子爽快人!”

  他拍了拍手,立刻有小二沏了新茶端来,一看就是佳品。胡商看她一点都没有动,含笑道:“公子,在下来长安城旅居十六年,认识的人少说也有上千。在下姓曹,名禄山,礼泉坊、西市上,几乎无人不知我的名字。”

  李妙真失笑道:“曹禄山?”

  不是她想笑,实在是这个名字太搞笑。她只知道一个安禄山,没想到禄山这俩字竟然是栗特人的常用名。

  曹禄山却以为她听说过自己,露出满意的微笑。他拍着胸脯道:“我自从十四岁离开曹国,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哪里有利,哪里有我曹禄山。我从丝绸生意,做到瓷器,再到长安定居,也算是栗特人里的王元宝了啊!”

  “你是曹国人?”

  “嗯。”曹禄山快言快语:“实不相瞒,我看公子的相貌,颇似我的一位故人,她是我们曹国的野那公主,哎,她可真美啊!”

  曹是昭武九姓之一,也是栗特人中的曹国人入唐后的姓氏。李妙真心思一动,曹野那姬?

  她没有吭声,继续听那曹禄山回忆着野那公主的美貌。据说,野那是曹国王室里最美的公主,她的脸像最高神灵光明神一样完美,她的眼眸是夜空中最璀璨的星,她的眉……

  曹禄山下意识看了她一眼,喃喃道:“就跟公子一样好看。”

  “那后来呢?”李妙真没有理会他的停顿,十分感兴趣道:“野那公主怎么样了?”

  他的神色一黯:“公主太美了,我们曹国只是个小国,不配拥有她。那一年,我和哥哥带着商队,跟着我们曹国的使团来长安,将我们最美丽的女神,献给了大唐最尊贵的皇帝……”

  “她成了妃子。”李妙真道。

  “不,不对。”曹禄山双手抓脸,痛苦地摇头:“皇帝只称呼她为胡姬!他被她的美貌吸引,最后却怀疑她跟别人有染,在她生了孩子之后,下令赐死了她!”

  李妙真用衣袖遮住脸,用悲怆的声调道:“真可怜!”

  “是啊。如果那个孩子长大,可能也快十五岁了。”曹禄山摇摇晃晃起身,叹道:“唉,今日跟公子有缘,不然这番话,我憋在心里很多年了。可怜我的哥哥,至今还……唉……”

  ……

  从酒肆出来,李妙真又去了一趟西市。

  小管事见到她,一脸苦瓜样:“公子,咱也不知道去哪找您,今儿大师有事不在,他说了,请您七日后再见,还是同一个地点。”

  李妙真无语:“行吧。”

  她漫无目的在西市溜达,想起那曹禄山的话,半信半疑。她想找阿皎问个清楚,可惜阿皎最近不在。

  其实在很小的时候,她也听安仁殿的宫人们悄悄议论过,说她可能血脉存疑,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李隆基对诸位公主都很好,唯独对她不善。

  她觉得这事儿可行性不高,如果真的不是皇室血脉,恐怕也活不到现在。李妙真在西市里溜达了一大圈,又捏了根小梨的毛变成一枚开元通宝,准备丢在许愿池里许愿。

  可惜人太多了,她没挤进去。

  .

  “妹妹!”

  李妙真习惯早起在归真观里闭关修炼,却没想到新平公主来了。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新平已经找到了罗公远的踪迹。

  她正寻思着找个地方躲起来,新平公主就风风火火冲进来了,一把将她从帷幔后面揪了出来:“你听说了吗?”

  李妙真转了转眼珠子:“姐姐,我已经移情别恋了,我想……”

  “我是说,”她匆匆道:“坊间的谣言!都说你不是阿耶的女儿,是一个叫曹元庆的人的私生女!”

  “他是谁?”李妙真问。

  “一个胡商,据说也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容貌跟你颇为相似。”新平公主道:“坊间都传疯了,你还在睡大觉!”她错把修行当成了休息。

  “不对呀,”李妙真觉得这事情很奇怪:“大家关心我做什么?”

  “没事做,总爱造谣。”新平皱眉道:“还不知道宫里知不知道这件事。”

  她的嘴大概开过光,没一会儿素空来报,东宫的宝章县主来了。果然宝章一来,就带了个更不妙的消息:宫里也传开了。

  “我真是受宠若惊。”李妙真冷冷笑道:“看来,我又得罪人了。”

  她又不是贵妃,不是一举一动都会被人关注到的。李妙真心中隐隐有预感,好像有大事要发生。

  新平则着急多了:“下月就是你的生辰,阿耶说过给你封号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

  “姐姐宽心。”李妙真安慰她:“宫中一切事宜都会有记载,实在不行,呃,滴血验亲也不靠谱,我还是彻底出家吧……”

  她抿唇一笑,眼睛像天蓝色的琉璃,纯净、深邃。她虽然猛一看不像栗特人,但肤色白皙,眼窝深邃,和长安城里的公主们大不相同。

  新平公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李妙真仔细想了想,她最近搅进了骨科教的事情,莫非被发现了?新平、宝章走后,她在寝殿里收拾衣裳,无意间拾起那日所穿的圆领袍。

  她摸了摸衣袖,那一枚没丢出去的开元通宝已经消失了。

  附近也没有掉落的铜钱,衣袖里只有几根小梨的毛。看来,她的法术能维持的时间有限,绝对不超过三日。

  李妙真猛然想到了一根金条。

  ……

  阿皎回来后,听安仁殿的宫人讲了最近的谣言,气得跳脚。

  她对李妙真道:“公主少信那些胡说八道的话!你娘是什么人,能看上曹国的人?”

  “对啊,曹野那姬是个怎样的人?”李妙真顺着她的话问。

  阿皎语塞,开始极力掩饰:“我怎么知道,我只见过她几面……反正,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你阿娘她可美了。”

  “虽然我不在乎她,但是她抛弃了自己的孩子是个不争的事实。”李妙真坐在蒲团上,闭着眼道:“人美,那心呢?”

  “公主你可别这么说,你阿娘有她苦衷。”阿皎立刻道,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等等,你娘她已经……”她越发解释不清。

  “不必说了,但是阿皎,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她朝阿皎温柔地笑了笑:“以后,我们不提她了。”

  “可是……”

  阿皎想再解释,可李妙真已经闭上了眼睛。她郁闷地闭上嘴,也没话可说了。

  她们不是人,也确实无法理解人的心思啊。

  从小没有父母的陪伴,那又算得了什么呢?现在的公主不也活蹦乱跳吗?阿皎虽然当了这么多年的人,可她还是不懂人的心思。

  毕竟,她们从不需要照顾后代。

  .

  在王如意的经营下,礼泉坊的涮羊肉古董羹红遍长安,名声也传入宫闱之中了。

  李隆基听虢国夫人提起这长安城的美食,对此也颇感兴趣:“这王如意倒有几分王元宝的聪明,心思也灵活,朕不如召他进宫,让朕与贵妃,也尝尝这有名的古董羹。”

  “陛下,这古董羹,其实最要紧的是热闹的氛围。”杨国忠进言道:“古董羹不分食,所有人都共用一锅,反而比寻常更好吃了。”

  大唐讲究分食,尤其是在宫廷中,几乎没有共食。李隆基欣然接受,道:“既然百姓都觉得好,那朕还真要去看看。”

  贵妃听闻要出宫,顿时眼前一亮。她温声道:“三郎,若摆天子的仪驾,岂不是打扰了百姓的生计?”

  “那就依你所言,布衣出宫!”李隆基笑道。

  他一出此言,贵妃又惊又喜,杨家兄妹也笑说要扮成一对寻常的夫妻跟上。近些日子皇帝很少召见他们,这种罕见的冷淡疏离,让杨国忠有些紧张。

  毕竟皇帝的宠爱,才是杨家安身立命之本。

  到了次日一早,李隆基和贵妃果然扮做一对普通夫妇,在杨家兄妹及高力士、千牛卫的陪同下离开兴庆宫。他们乘车到了礼泉坊中,见鲜店的大旗高高悬在店门前,门口只有寥寥几个人。

  “生意冷清啊。”李隆基感叹道。

  “陛下,王如意这小子古灵精怪,这吃饭还需要取号。”杨国忠笑道:“他每日午时准时开店,提前来的,要早早来取一个号牌,既省去了排队的麻烦,还让没取到的人心里惦记,下次一定提早来。”

  贵妃戴着帷帽,轻声道:“那我们去取号吗?”

  “怎需陛下和娘娘等待,臣早已提前派人打好招呼了。”杨国忠恭敬道:“陛下,娘娘,请。”

  几人踏入店内,他们没惊动王如意,因此只有小二殷勤来迎客。李隆基带头到了三楼的雅阁,打量了四周,道:“这里还不错。”

  “要喊王如意来陪侍吗?”

  “不必。”李隆基摆了摆手,又看着他:“看不出,你还挺欣赏这小子?”

  “臣不过是爱食罢了。”杨国忠惶恐道。

  李隆基一笑也没有在意,虽说这家店是共食,但除了贵妃谁也不敢跟皇帝同席。过了会,小二端上锅来,店里的锅经过了改良,现在用的是炭锅,中间凸起并高高的,四周烧着滚烫的水和锅底。

  薄片的羊肉端来,高力士在一旁侍奉,李隆基尝了一口,赞道:“好!”

  他正欲再吃一块,忽听隔壁传来了细微的动静。他朝下一瞧,原是隔壁酒肆的二楼的支摘窗被从内向外推开,再用一根长木支起。

  他们所在的三楼能够清晰地看到隔壁二楼雅阁里的一切,李隆基没有在意,直到虢国夫人指着楼下,说了一句:“咦,那不是归真观的妙真师娘吗?”

  ……

  李妙真第二次来到这家酒肆。

  今日就是她跟炼药大师约好的日子,特意来赴约。她走入酒肆里,径自上了二楼。

  曹禄山不在,雅阁里却多了一个陌生的栗特人。他抬起头,李妙真看他的相貌与曹禄山也颇为相似,微微愣了下,转身想走。

  那人却叫住了她:“虫娘!”

  她侧头,瞧了那人一眼。

  “我是曹元庆,是曹禄山的哥哥。”他指着自己的双腿道:“你无需害怕,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不会将你怎么样的。”

  曹元庆似乎有腿疾,他不能跪坐在席上,只能盘膝而坐。李妙真抿唇不语,对方却痴痴望着她,落下泪来:“虫娘,不是我有意揭开你的身份,实在是你跟野那公主长得太像了!”

  坊间传言此人是她的亲爹,看这架势,好像要认亲啊。李妙真冷笑道:“你不过是一个市井里的胡商,如何能知道深宫里的公主名讳?”

  曹元庆:“……”

  他一下子就被李妙真给问住了,只得含糊道:“宫闱之事又不是什么秘密,我旅居长安多年,一直在关心你。”

  “果真?”

  曹元庆深情道:“当然。我与野那公主,在曹国时,就……”

  “打住。”李妙真打断了他的碎碎叨叨,问:“既然你在长安多年,又关心我,那你知道我的生辰吗?”

  曹元庆:???

  三月初七是李妙真的生辰,但知道的人极少。她的异常冷静,让曹元庆无所适从。

  他格外郁闷:“这种私密事,我如何知道?”

  “一会知道,一会不知道,我都糊涂了。”李妙真似笑非笑道,她一直站着瞧他,那种目光,隐隐有寒光。

  她连着打断曹元庆的回忆,倒有些反客为主的架势。李妙真正色道:“你说你认识野那公主,我也可以说我梦到过野那公主。胡言乱语,可有凭证?”

  经她这么一提,曹元庆终于找回了思路,赶紧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信物。那是一封泛黄的信,里面大概是情书之类的东西。

  李妙真还生怕他拿出什么难变的东西,看到信眼前一亮。信不就是一张白纸嘛!她最擅长用纸变化万物了!

  “我与野那公主,”曹元庆指着信道:“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若不是……”

  李妙真扫了一眼信封,疑惑道:“你们两个栗特人,为何用汉字交流?”

  曹元庆:???

  他明明写的栗特文啊!怎么一下子变成汉字了呢?

  ……

  隔壁三楼的李隆基绷着脸,都快压抑不住脸上的笑意了。

  只是外人看来,还以为他是生气了。杨国忠凑上来,悄声道:“陛下,此人罪孽深重,可要……”

  “有点意思。”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了,摇了摇头,又道:“朕虽然不喜欢虫娘,却从未怀疑过她不是朕的亲生骨肉。”

  杨氏兄妹脸色一变,虢国夫人小心翼翼道:“那陛下为何偏偏不喜爱她呢?”

  “是因为”李隆基放下竹箸,欲言又止。

  他没有再说,继续望着楼下。那曹元庆已经被李妙真问得瞠目结舌,简直一个字都答不上来了。

  只听李妙真大声质问他:“我听说你们曹氏兄弟在这开酒肆十余年了,按理说是个本分的商人。可你们俩,谁都不成亲,俩兄弟一起过日子,你们真是很好的贯彻了教义啊!”

  “你说什么?”曹元庆惊恐道。

  “你手上的木镯,已经在我的手里了。”李妙真伸手一晃,手中俨然多了一个木镯:“你们兄弟俩狼狈为奸,信仰异教。你今日是逃不过的,你弟弟也已经被我的人抓了,死心吧!”

  曹元庆起身想逃,无奈腿脚不利索,又被一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猞猁给按住。

  小梨的爪子狠狠地按住他的脸,李妙真走了过去,冷声道:“你的上一级是谁?”

  “当然是光明神灵!”曹元庆露出狰狞的表情,喘着粗气道:“曹元庆宁死不屈服于黑暗!”

  他喊了句无比中二的话后,就想咬舌自尽。

  谁能料想,他咬住的是小梨的爪子。小梨很生气,一挥粗爪,曹元庆的半边脸都被呼肿了。

  ……

  那边阿皎绑了曹禄山,还搜出一大堆骨科教的东西。

  她们正欲离开酒肆,李隆基一行人迎头走了进来。李妙真很镇定,她早就猜出了,李隆基一定在附近。

  不然,这场大戏演给谁看?

  幕后操控者真是低估了她的阅览量,荧屏上的宫廷戏她都看够了,尤其是这种指认私生子的桥段。

  她屈膝行礼,刚想开口,李隆基摆手道:“不必说了,鸦已尽知。”

  杨国忠赶忙想来接收曹氏兄弟,李隆基却让千牛卫将这俩胡商给带走。他又听李妙真介绍了一会骨科教,想了想,道:“这个不好,回头告诉京兆尹,整座长安城都搜查一下,都取缔了吧。”

  李妙真还是有些遗憾的,她在小管事那里暴露太早,以至于没能追查到最后。她现在没有足够、直接到证据去指认杨家兄妹,但是,她并不着急。

  .

  夕阳西沉,处置完所有事情后,又在王如意的店里吃了一顿涮羊肉,李妙真才带着阿皎和小梨回宫。

  天地都被夕阳染成了橘色,护城河如同一条金色的绸带,将太极宫环绕。

  “阿皎,其实我终于明白了我名字的含义。”她忽然道。

  阿皎歪头:“公主说什么呢?”

  “虫娘,虫,就是蛇嘛。”李妙真冷然一笑,道:“曹野那姬,她不是人,是蛇吧。”

  所以,李隆基才会如此厌恶她,并且给她的女儿,起了一个类似于蛇女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