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兴许是这阵子离奇的状况经多了, 桑泱没怎么慌,甚至感觉到一种说不上来的戏剧感。
从前相处得不错的人,似乎在某个时间里发生了突变, 一下子就有了各种不能示人秘密, 和恶毒的心思。
她看了编辑记录, 文档最后一次被修改的时候,她在开会。
然后她又将整篇论文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 发现中间删了一大段。
删掉这一大段, 全文逻辑截断, 核心缺乏, 这篇论文也就失去了竞争力。
桑泱不觉得生气,也不觉得可怕, 只有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这件事, 做得太刻意,太留痕迹了。
首先, 修改文档会留下编辑记录。如果她在提交之前,检查一遍全文,就会发现中间了一段, 然后就能通过编辑记录发现最后的修改时间。
走廊上是有监控的, 而那个时间点留在办公室里的人很少, 要弄明白是谁, 只要她去查监控, 就会有答案。
其次,修改论文的人像是生怕她发现不了, 特意移动了文档在桌面上的位置。
从表面上看, 唯一的嫌疑人是文娜, 因为她们有直接的竞争关系。
可如果, 不是文娜呢?
那会是谁?
如果不是文娜,那这个人做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但桑泱却觉得一切都在逐渐地清晰明了。
那个人急了,才会将这潭水越搅越浑,才会把不相干的人拖进来。
这时,姜苑从外边进来,见桑泱出神地望着屏幕,伸手拍了她一下。
桑泱回神,抬头看她,见她不再是刚才那会儿心事重重的模样了,慢悠悠地笑着,一副清闲的模样。
“怎么了?”姜苑问道,“有心事?”
她说着话,就露出关切的神色来,好好地端详了桑泱一番:“我发现了,你这阵子都像装了什么心事,还有些神神秘秘的。”
“哪儿来的神秘。”桑泱笑了一下,可笑意却没有到眼睛里。
“姜苑。”她唤了一声。
今天难得清闲,姜苑站了一下午,也有些累,伸手将边上的椅子拖了过来,面上一本正经地道:“嗯,我在呢,您指示。”
桑泱望着她好一会儿,一言不发,姜苑被她看了许久,倒没什么不自在,忍不住笑了起来,拍了下她的胳膊:“到底怎么了?别装神弄鬼的。”
她的神色动作都和往常一样。
桑泱却有种预感,事情很快就能分明了,她希望不要是她身边的任何一人,但又明白这种希望微乎其微。
“没什么,只是想起来,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聊聊天了。”
姜苑也流露出些微怅惘:“哪有空——还是上学的时候最好了。”
她们随意地说了两句,但也待不了太久,没几分钟就来了个护士找姜苑。
对话被打断,姜苑早已习惯了的样子,说了句:“我们回头找个时间吃顿饭。”
调查公司那边连续两天没有动静。
按理说这事才发生的,调查起来应该不难。
到了周五晚上,柏舟按捺不住地打了个电话催促。
老板一接起来,就笑了:“刚好,我正想找你,都查清楚了。”
柏舟盘腿坐在深深的椅子里,把手机按了免提,放在膝盖上,不太走心地恭维了一句:“老板效率真高。”
桑泱就在她边上,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
老板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柏舟的明褒暗贬,乐呵呵地说道:“这事挺容易的,当天就给你弄明白了。不过联系到你上次想让我查的那件事,我发现可能有些关联,就把这件事挖得深了些。”
柏舟立即坐直了,看了桑泱一眼,桑泱也端正了容色。
老板在那头继续道:“这事儿还真有意思。上次我跟你怎么说来着,着手点是七年前死在车祸里的那个女生,她为什么在那里,勒索钱财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一看到 A 出现就害怕逃跑。而这三问题只要弄明白她是谁,就都好办了。”
桑泱隐隐地感觉到了什么,她咬了一下下唇,脸色瞬间苍白起来,柏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担忧地望着她,口中则不忘给老板递话:“那个女生的身份有眉目?”
老板笑了一声,可能是信号波动,他的笑声有些不清晰,声音也略微悠远起来。
“也不能说是眉目,但确实巧得很。姜苑有个妹妹,二十年前走丢了。”
桑泱蓦然合上了眼。
老板没有急着往下讲,体贴地给了她们反应的时间。
上回柏舟跟他讲述这些事时,他还怀疑过这人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就是闲得慌,拿他当消遣的。
七年前的事,忍到七年后才报复不奇怪,奇怪的是,分明什么事都没发生,甚至连预兆端倪都说不出来。
谁知这才没两天,就有了这样的后续。
柏舟的手停留在桑泱的肩上,揽着她,桑泱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问道:“走丢的妹妹多大?”
老板听到另一名女子的声音也没惊讶,顺理成章地猜出这应该就是那位A了。
“今年若尚在世,二十四实岁,往前推七年,正好是你当年见到的那个年纪。”
对上了,如果说是巧合,这巧合未免也太巧了。
桑泱的声音逐渐冷静下来,接着问:“那么前天,她妈妈是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对,她妈妈听说城西出现了一个和姜苑很像的女孩,着急得很,连忙赶去看了,当然,结果是一场空。”
“她从哪里听说的?”
“一个微信群里。一些丢了孩子的家庭在找孩子的过程中一来二去就认识了,认识以后就拉了个群,一方面在上头发布孩子的相貌特征,找自己家孩子时顺道可以留意别人家的,二来,也是在痛苦的时候,互相安慰互相打气。”
老板停顿了一下,像是吃到什么美味一般津津有味地说道:“这案子太有意思了,我把情况再往深了挖,调查了一下姜苑对这个妹妹态度。”
“讳莫如深。”桑泱冷静地说道,姜苑从来没有提过这个走丢的妹妹。
“是,她很少提到妹妹,我猜测原因跟她父母长期都没放弃寻找,忽略了她的成长有关——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喜欢妹妹,我调查过她家原来居住的小区,那是一个旧小区,住了不少老人,都对姜家还有印象,提起姜苑的妹妹十分惋惜,还有三个人提到,姜苑很疼她妹妹,一放学回家就带着妹妹玩。”
如果只是和父母关系生疏,和妹妹感情深厚,那么因为车祸的事迁怒到桑泱身上,且日复一日,恨意逐渐累积,最后只需要一根□□,便施展报复,也就说得通了。
老板的语气里增添了几分兴奋:“我还调查了她和她妈妈前天的通话时间和她出现在城西的时间,中间相差不到一个小时。”
从医院去城西,道路通畅,少遇几个红灯,差也得一个小时左右。
也就是说,姜苑一接到她妈妈的电话,马上就赶过去了,可以说没半点耽搁。
“她知道妹妹在七年前就没了,但是,防止父母担心,或者别的一些理由,没有告诉父母。她接到妈妈的电话,很惊讶,于是马不停蹄地赶去看究竟。”
桑泱回忆那天姜苑接到电话时,确实很惊讶,也的确是立即就离开了。
老板把查到的线索连带着自己的推论都讲了一遍,并把调查报告发到了柏舟留的邮箱里。
“这案子我很有兴趣,后续还需要调查的,请你们还来找我,我给你们打八折,而且,我和警察那边有些关系,如果情况不对,我还能帮你们及时报警。”
他一改那天不耐烦的态度,话语间颇为殷勤,倒让柏舟哭笑不得,给他打了尾款,就先挂了电话。
没了这位调查公司老板兴奋聒噪的声音,房间里瞬间一静。
柏舟知道桑泱一定不会轻松,她和姜苑是最好的朋友,现在最大的嫌疑一下子指向了她,桑泱一定很难过。
桑泱乏力地往后靠,微微仰着头,抬手捂着眼睛,她的嘴唇平缓,但仔细看,会发现唇角微微地紧绷。
柏舟无声地抚摸着她的肩当做安慰,但也没有出声,从邮箱里下载了调查报告看了起来。
调查报告十分专业,没有刚才电话里的那些推论,只有查到的结果以及调查途径。
“你觉得,姜苑是个什么样的人?”桑泱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柏舟抬头,看到桑泱苍白的面容,她很少在桑泱身上见到这样的无助,心中顿时难过起来。
“我觉得……”她尽可能地忘记老板说的那些话,尽可能从客观的角度去评价,“她不是坏人,虽然每次见面总会互相嘲讽几句,但她对我们挺好的。你记得上次聚餐吗?她特意多点了几道菜,都是我喜欢的,还有一次,你发烧了自己没发现,那天又忙,还是她先察觉,把你劝下去休息的。”
如果只是碰面就拌嘴,柏舟这样不喜欢交际的人肯定会排斥和她接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相互嘲讽了那么多次,下回见面还是乐此不疲地互相挤兑。
柏舟说这些姜苑的好处时语气十分真诚,可是一讲完,她就沉默了下来,这些好的事例并不能洗脱她身上的嫌疑。
桑泱也明白,她捏了一下柏舟的脸,脸颊软弹,柏舟抬眼看她,有些责备地皱眉,又泄气地弯下了脊背:“怎么办?”
她束手无策。
桑泱的目光里涌现怜爱,片刻后又归为沉寂,她的声音很轻,却毫无畏惧。
“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如果确定是她,我们可以调查她的过去,从前两个时空的结果看,她的手法非常老道,很可能以前就作过案。”
这是最好的结果,查出旧的案子,自然就能对付她了。
“即使没有前科,我们也有办法。”桑泱又说。
只是那样的话,就会无比冒险。
柏舟听出了她话语的坚定与冰冷似铁的寒意。
柏舟觉得有些怕,就朝桑泱靠近了些。
“可是我总觉得,不是她,即便这么多巧合……”桑泱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后面柏舟便听不到了。
她抬眼看她,桑泱叹息般地摸了 摸她的头发:“去睡觉吧。”
不止是桑泱有这样的感觉,柏舟也这么觉得,只要想到姜苑所有的善意友好都是她伪装出来的,柏舟便感到一阵恶寒,还有无休止的违和。
也许是被这种违和感拉扯着,柏舟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都是姜苑。
一会儿是友善的她,一会儿是阴沉残酷的她,两种画面不断地互相切换,最后定格在一个面容平静,眼睛里却充满了疯狂与血腥的变态杀人魔形象。
柏舟醒过来时,桑泱已经不在床上了,她抱着被子心有余悸地发了会儿呆。
直到心跳平复,她才下了床,先去洗漱,然后下楼找桑泱。
桑泱坐在楼下窗边的单人沙发里,前面的圆形茶几上放着一个咬了一口的三明治,和一杯清水。
听到脚步声,桑泱转头,对柏舟笑了笑,说:“三明治放在微波炉里保温。”
柏舟去拿了,一边咬一边走到桑泱身边,发现桑泱在看昨天发到她邮箱里的那份调查报告。
她坐到桑泱身边,幸好单人沙发很宽,挤一挤也能坐下两个人,柏舟将腿收进来,身体往桑泱身上靠。
桑泱目光仍留在屏幕上,微微偏了偏身,让柏舟靠得舒服些。
三明治的香味让人感到饥饿,桑泱移开眼,看了看咬得专心致志的柏舟,探了探身,把自己那份也拿到手里。
“有新的发现吗?”柏舟问道。
桑泱摇了摇头,低声道:“有个想不通的地方——如果真的是姜苑的妹妹,那她找回家后,为什么要去学校找姐姐,而不是直接回家找父母呢?”
柏舟答不上来。
桑泱陷入沉默。柏舟便没再出声,吃完三明治后,有些懒洋洋地靠着桑泱,任由她抚摸她的头发,后颈,与背。
一直到十点,她们都很少交谈。
豌豆过来查看情况,大概是觉得两个不说话的人类呆若木鸡很无聊,它看了一眼就走开了。
柏舟感觉得到桑泱很矛盾。
就在她靠着桑泱柔软的身体,被刚照进屋子里的阳光晒得昏昏欲睡,长长的睫毛一点一点垂下来时,她听见桑泱的声音。
“小舟,我们还应该……”
话没说完,被门铃声打断。
“滋滋滋……”连续作响的门铃极为突兀,使得柏舟一下子坐直了,然后与桑泱对视了一眼。
“我去看看。”
柏舟说着,走到门边,看了眼监控屏幕,她神色一顿,回头对桑泱说:“是姜苑。”
姜苑?她怎么来了?
桑泱站了起来。
“还有许颂意,还有……文娜。”柏舟又说,她见过文娜,也说过话,不过没像另外两个那么熟。
桑泱略一蹙眉,便道:“让她们进来。”
那三个人手里提着许多东西,其中最醒目的是一个大大的蛋糕盒子。
柏舟瞬间明白她们是来做什么的了。
“快快快,手要断了。”姜苑嚷嚷着,把手里的袋子往柏舟手上塞,分了一半给她。
柏舟接过来,确实很重。
许颂意在边上,笑着说:“先进去,泱泱呢?”
后半句是和柏舟说的。
“她在里面。”柏舟回答。
面对这两个人,她多少有点不自然,又怕过于僵硬,便也笑了笑。
“傻乎乎的。”姜苑趁机嘲讽了她一句。
柏舟没做反击。
桑泱站在门边,拿了棉拖鞋给她们换。
她神色很自然,带着一贯的浅淡笑意,看到那大袋小袋的,她马上就明白了,淡淡地横了姜苑一眼:“蹭饭来了?”
一点点嫌弃,不仅不生分,反倒更熟稔亲密。
“是给你过生日。”姜苑马上指正。
柏舟在边上看了会儿,主动承担了做饭的工作,把那大大小小的袋子都往厨房搬。
她走过厨房门的时候,她听到桑泱招呼她们坐:“文娜,别客气。”
柏舟从冰箱里拿了水果,洗好摆在果盘中,然后倒了四杯水,一起端出去。
她们已经坐下了,氛围也透着轻松的活跃。
桑泱像是没有任何怀疑,也没任何迟疑,转头听着姜苑长话连篇的抱怨,抱怨内容无非是工作上遇到的病人又如何爱添乱。
柏舟突然意识到,姜苑确实很少提起家里的事。
一般人即使不爱讲,但这么多年相处,难免总会提到一两句我爸如何,我妈如何,但她在记忆里找不出任何相关的内容。
柏舟回厨房的时候,听到姜苑说:“小舟怎么了?她今天不高兴吗?”
她暗自叹息,她还是太不会控制情绪了。
但她们三个怎么会突然跑来,目的难道仅仅是给桑泱过生日吗?
柏舟不由自主地往深了想,难道是姜苑来观察桑泱的反应?她察觉到桑泱发现了什么?
但这也不必着急,毕竟桑泱还要去上班的,现在贸然跑来,反倒使人怀疑。
线索有限的结果就是,不论往哪个方向想,都说得通,也都得不到证实。
过了几分钟,厨房里一下子挤满了人。
这么多食材,肯定不会让柏舟一个人来做的。
幸好厨房够大。
桑泱没让场面冷下来,时不时地插几句话,引着氛围热络。
“听说小舟画了很多画,能不能参观一下?”文娜一边切菜一边问。
“一定要看。”姜苑马上说,“你赚了,一般人得等她开画展才能看到。”
她刻意往厉害了说,其实关注柏舟微博也能看到,跟她约稿,只要价格给得到位,也能看到不少样画。
柏舟被她说得有些羞赧,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来,虽然姜苑是经常挤兑她,但她从来没有批评过她的画,反而会像现在这样,向人推荐,向人褒赞。
文娜发出惊叹的声音:“小舟这么厉害吗?那我一定得看看。”
惊叹,却也不乏夸张。
桑泱看向柏舟,目光柔软下来,又带着意味明显的示意。
柏舟看懂了,马上擦了手,说:“那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吧。”
她们一离开厨房,桑泱便望着剩下两个人:“怎么回事?”
问的是文娜怎么会来?
这两人突然跑来不奇怪,但文娜和她显然没亲近到这份上。
姜苑语带无奈:“你们不是在竞争一个名额吗?她担心你对她有看法,算是示好吧。”
许颂意在边上把事情说得具体了些:“昨天我们在聊你生日的事,被她听见了,是她提出来要来你家给你过生日的,我们一想趁这机会缓和一下也好。”
另一端,柏舟带着文娜进了画室。
她很清楚外行人看热闹,以及大部分人是没有耐心深入观赏一幅画的,便将自己画的技巧最花里胡哨的几幅指给她,按照以往的经验,一定能够得到足够的赞美。
果然,文娜像大部分不怎么了解绘画的人一样,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又难免被其中美好的部分所打动,喃喃地叹道:“真好看,我女儿再大点,就给她报个绘画班,万一也有这方面的天赋。”
柏舟知道,母亲往往愿意和别人谈论自己的孩子,便顺势问:“她已经大到能握笔了吗?”
文娜的神色果然缓和下来,手里还拿着画框,轻轻抚摸着边缘,语气里带着淡淡的骄傲:“已经四岁了,倒是会胡乱涂鸦,喜欢画画,也喜欢唱歌,倒是没看出哪方面有天赋,可能就是在瞎玩。”
“小孩子嘛,只要她有兴趣,就等于有天赋。”柏舟说着,心里想桑泱应该谈得差不多了,正想说我们回去,文娜拉住了她的手。
“小舟,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她问道。
柏舟低头看了眼被拽住的手,没挣脱,而是顺从地说:“你希望我帮你什么忙?”
文娜的皮肤很白,看起来和桑泱她们差不多的年纪,但离得近了,仔细地看,还是可以发现她眼角的一圈细纹。
“桑泱对我可能有些误会,你能不能帮我告诉她,虽然我们在竞争一个名额,但我们是公平竞争,我不会乱动手脚。”
柏舟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桑泱已经把论文被人删减的事情告诉了她。
而文娜是在请她向桑泱转达,这件事不是她做的。
柏舟显得有些冷漠地问:“两个问题,第一你为什么不向桑泱当面说,第二,论文的事,桑泱没有声张。”
也就是说,除了她们两个,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动手脚的人。
柏舟感觉到抓着她的手猛然间紧了一下,随即松开了,文娜眼中流露恐惧与思索,她张了张口,对上柏舟冷静低沉的目光,心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我、我听说的,医院里已经传开了,很多人都知道,所以我才……”她别开眼,不想和柏舟对视。
柏舟却恢复了温和,轻声细语道:“别担心,我会转达给泱泱的。”
她说完就起了身,将那几幅画白回原处,回过头,文娜还站在原地看她,柏舟笑了笑:“你还想看别的画吗?”
文娜摇头,沉默地走了出去。
接下来,她都没怎么再开口,但也没表现出怏怏不乐,还是笑的,只是话少了。
姜苑发现了,偷偷拉着柏舟问:“你是不是拿什么恐怖题材的画吓她了?她胆子很小的。”
柏舟心说,你还管别人,你都不知道你现在的嫌疑是所有人中最大的。
只是这么一想,她就不怎么情愿和姜苑多说了,便支吾着敷衍了过去。
午餐很丰盛,五个人一起动手,午餐后也一起收拾。
许颂意想玩桌游,但文娜对这个没什么兴趣,最后姜苑找出了麻将牌,一起打起了麻将。
柏舟坐边上看。
她发现桑泱应对自如,没将任何心思表现在脸上,该说话时,该笑该嗔时都拿捏得很好。
如果不是那份调查报告还留在她的手机里,她会以为昨天电话里听到的事都是假的,甚至时光回溯的事也是假的,没有危机潜在暗处,这些朋友也只是真心诚意地来庆祝桑泱的生日而已。
而桑泱也是真心实意地招待她们。
牌一张张打出去,桑泱手气不错,连胡了好几把。
牌桌上免不了聊些闲话,打到快三点,许颂意要去厕所,让柏舟替她一局。
桑泱看着她的背影离开,等她消失在拐角,停下了手:“快三点了,我们点蜡烛吧。”
其他人没意见,去取了蛋糕,桑泱无声地走开。
走到画室外,看到许颂意站在里头,背对着门,在一张桌子前,似乎在翻找什么东西。
桑泱走了过去,靠近后,发现她在翻柏舟的一叠画稿。
“你在找什么?”桑泱问道。
许颂意肩膀明显地颤了一下,她回过头,喉咙动了动,吞下一口唾液,声音干巴巴的:“泱泱?你怎么过来了?”
桑泱拿起那叠画稿,笑着说:“点蜡烛了,见你没出来,我来看看。”
她说着,像洗牌一样,快速地翻了这叠画稿——这都是柏舟画废没收拾的。
“我进来看看,刚刚文娜还说小舟有天赋,不过我都看不太懂。”许颂意已经恢复了平静,她用眼神示意墙上的那些画,“果然一般人的艺术素养都只能看个大体的氛围而已。”
她面上笑吟吟的,身体放松,自然地半靠在桌子上,然后又指着桑泱手里的画稿:“这些倒是更容易看懂。”
她将画稿取过来,惋惜道:“就是都没画完。”
外边传来姜苑的声音。
“蜡烛点好了,快出来许愿!”
桑泱温和道:“出去吧。”
许颂意将画放下了,空手走了出去。
桑泱跟在她身后,她下意识地扫了眼放了那幅宇宙黑洞画的立柜,立柜的门关着,且上了锁,完好无损。
许完愿,吹完蜡烛,吃过蛋糕,三人就起身告辞了。
“要去接孩子了,孩子去上了早教班。”文娜歉然道。
姜苑和许颂意也各有理由,桑泱不好再挽留,送她们到了门外,看着她们上了车。
回到家里,还有大半的蛋糕,豌豆悄悄跑出来了,刚刚人多时,它害羞藏了起来,现在闻着蛋糕的香味,坐在玻璃茶几前,馋得流口水。
柏舟把蛋糕盒放到豌豆够不着的地方。
坐下来,长长吐了口气,然后问:“门铃响的时候,你想说什么?”
桑泱坐到她身边,像是遇到很有趣的事一般笑了起来,靠在了柏舟肩上。
柏舟有些不解地望着她,桑泱努力控制住笑意,但还是忍不住,使得柏舟脸上也绽放了笑容。
“你像是被插播了一则超长广告。”桑泱的声音里依然残留了笑意。
三人的突然到访就是广告,打断了她们早上交流的话语,现在三人走了,广告结束,对话无缝衔接。
一点也不好笑。柏舟想道,可笑容却越发灿烂,和桑泱抱在一起,笑成了一团,一下子就没那么凝重了。
豌豆本来在仰头看那个蛋糕盒子,听到笑声,大概觉得人类稀奇古怪,默默走开了。
她们笑完了,桑泱才说:“我想说,我们应该把许颂意也调查一遍。”
柏舟微微喘着气,问:“你不相信是姜苑。”
“太凑巧了。”桑泱说道。
“在这个关头,抛出了这么一件事,就像是刻意替我们将七年前的事和现在的事建了个桥梁勾连起来。”桑泱说道。
巧合往往不会是真的巧合。
“还有论文,论文被修改,让我觉得更像是想让我转移视线。”
说到论文,柏舟想起文娜拜托她的事了,她把她们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桑泱点了点头:“你看,我没有跟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提过这件事,这件事却在小范围里传播开了,传到了文娜耳中,引起了她的恐慌,使她赶来解释。显然是为了混淆视听,制造混乱,
“姜苑的事是相同的道理。”
桑泱肯定地说道。
如果没有上个时空,她无法这么肯定,但有上个时空作对比,这件突然冒出来的事就显得可疑了。
柏舟沉默了一会儿,不太高兴地说:“我还问了文娜,为什么让我转达,不自己说,她没有回答我——是我看起来比较好脾气,比较好说服吗?”
桑泱没有回答,但她忍笑转开头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柏舟默默地拿出手机,和调查公司联系,让老板查一下许颂意,也是相同的范围,查查她有没有走丢的或者是七年前突然消失的女性亲友。
老板十分积极,秒回:“给你这单最高级别待遇,我亲自给你查!”
可见十分感兴趣。
柏舟无语地看着屏幕:“许颂意和她家里人也关系生疏吗?”
“不生疏,恰好相反,关系十分融洽,大学时,每学期开学,她父母都会送她来学校,许颂意也很孝顺,常往家里买东西,和家里的联系也十分频繁。”桑泱说道。
送孩子上大学的父母不少,但家在本市,还每个学期都送的,也不多,所以桑泱印象比较深刻。
但这也证明不了什么。
柏舟若有所思。
晚上,她们自己吃饭,饭后照例散步。
这两天天气有些回暖,只要将脖子裹得紧紧的,不让风漏进去就不冷。
她们绕着小区走了一圈,沿着窄窄的方石砖小路,两边是冬日枯黄的草坪,路上不时能遇上几个眼熟的面孔,是也和她们一样外出散步的邻居。
柏舟和桑泱没再聊沉重的事,讲着生活里的一些琐碎,琐碎却又轻松。
回到家里,柏舟从身后抱住了桑泱,她隔着凌乱的发丝,亲吻桑泱的颈侧。
桑泱顺从地转过头,与她接吻。
她知道真正属于她的小小生日会现在才开始。
柏舟抚摸她的头发,不依不舍地吻她,气息交融间,她万分缠绵地唤她的名字,说:“姐姐,生日快乐。”
桑泱的唇角勾起,她感觉到手上一凉,低头看,是一条极为精美的手链。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各种纪念日、节日、生日的礼物大概是一个十分令人烦恼的问题,因为能送的都送过了。
但柏舟从不为此困扰。
她送过她许多手链了,但每次都是不同的样式,且有着鲜明的柏舟风格。
“真漂亮。”桑泱碰了碰手腕,略带凉意的质地,真的很漂亮,也很适合她。
柏舟被夸得很开心,事无巨细地将她十月初的时候,突然有灵感,画了设计图,然后找了靠谱的店铺做出来,这两个月藏得好辛苦,好几次都差点等不到生日,就要拿出来了。
桑泱认真地听她讲,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心里溢满了爱意。
会好起来的,这件事一定能够被妥善地解决。她和小舟会回归到该有的生活里。
她紧抱着柏舟,靠在她肩上,静默地期许着。
调查公司这回查得很慢,两天过去,毫无音讯,周二晚上,柏舟打了电话过去询问进程。
老板声音疲倦:“她搬家次数太多了,第二次居住的地方还拆迁了,住户都散落到了各方,很难查,我打算查她的学籍,但教育系统管得相当严,还得花点时间,你别急,越是难查,越说明有可查的东西。”
柏舟只得再给他点时间。
她这两天没有工作,无聊得很,便拉着桑泱和她一起看纪录片。
因为那幅画的缘故,柏舟对宇宙很感兴趣,这次选了部宇宙科普类的纪录片,叫《到宇宙边缘去》。
纪录片制作得很精良。
她们互相靠着,开始还会讨论一下依次出现的行星,渐渐地就不说话了。
无边无际的宇宙里,地球乃至太阳系都太过渺小,人类更是微不足道。
跟着纪录片的视角到几百光年外,到那些人类探索不到的地方,画面里展现出的是无声的孤寂与浩瀚无边的恢弘。
无数的星体,星云,还有巨大而危险的黑洞。
柏舟竖起耳朵来听纪录片里的解说,直到全部播完,都没有一些关于黑洞的特别说法。柏舟有些失望,不过也只是片刻,她又兴奋了起来。
“宇宙真大,说不定我们有生之年科技能发展到太空旅行的地步。”她转头对桑泱说道。
开了投影,灯光都熄灭了,只能就着纪录片末尾的亮光,看到彼此。
桑泱也挺感兴趣的:“嗯,或许也有另一颗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
毕竟有这么多的星球还未探索。柏舟不免道:“宇宙这么宽广,说不定人类研究透了黑洞,就真的能制造出时光机了。”
像个正在写科幻作文的小学生,想象着未来的各种可能。
“不过,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那幅画是怎么回事。”柏舟的脸上浮现迷惑。
“也许是你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神秘事件?”桑泱陪着她猜测。
柏舟努力回忆,但力所不能及:“记不得了,都快二十年了吧?”
她不去管了,跪到沙发上,抱着桑泱的手臂:“你知道吗?我还想过,等到我们老了,其中一方过世的时候,另一方就用那幅画回到起点,我们再活一世。”
不过那个起点,似乎也不是很起点,既不是她和桑泱初遇的日子,也不是她们在一起的日子。
但也不要紧。
桑泱也恍惚了一下,不由笑了起来:“这样的话,我要对你好一点,不然你觉得我太凶了,不肯回来怎么办?”
“才不会!”柏舟大声反驳,又低下声,生气地说,“你怎么可以讲这样的话,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去找你的。”
桑泱一点也不担心柏舟会不来找她,但她确实想要对她再好点。
她捏捏她软软的耳垂,柏舟看了她一眼,容色和缓了。
“画放久了旧了怎么办,我当初应该用好点的纸的,还有上个时空的我太不小心了,怎么能在背后乱写,弄坏了怎么办?”她开始担忧起画纸的质量来。
“不会旧的,我们好好保护它。”桑泱说道。
她们在昨天买了两套定位装置,将芯片隐藏在各自的鞋子里。
她们的计划是,以自身为诱饵,等待凶手再次犯罪,她们设法阻止犯罪进程,掌握犯罪证据。
这个办法风险很大。
之所以敢尝试,就是因为有这幅画在,还有许多次机会,能够让她们去解决这件事。
如果失败,那么活下来的那一方则回到过去,重新尝试。
她们都没有明说,但心里已经达成了共识。
柏舟有些困了,躺下来,枕在了桑泱腿上,桑泱推了推她,让她上楼去睡。
接下来两天都过得十分平静,调查公司依然无音讯,桑泱身边没再发生异常的事。
不过有个很难缠的病人,迷信保健品,不相信医生,也不愿意动手术,任凭家属和医生怎么劝,都没用。
桑泱和其他医生确定了治疗方案,径直对病人说:“如果你确实不想动手术,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最好回家,不要占用医疗资源,反正保健品在哪儿都能吃。”
把病人气得投诉了她好几次。
不过发现桑医生说完那番话后对他变得敷衍,仿佛真的不管他动不动手术了,病人反倒配合了起来。
只是仍旧嘴硬得很,一边宣称手术后但凡有一丝不好,就投诉医生,一边又说接受手术是因为自己想试试,不是被谁说服。
桑泱什么样的病人没见过,更何况只是这么个固执爱面子的老头子,让他过过嘴瘾也就是了,等治好了病出了院,也就安生了。
手术顺利完成,小护士还是忍不住庆幸了一声:“还好顺利,不然还不知道这老头要怎么折腾呢。”
确实,麻烦事还是能少一件是一件。
她脱下手术服,走出手术室,已经十二点了。
她的时间被排得满满的,老头又一直不肯签手术同意书,只能先把时间排给别的病人,等到他同意,再另外排时间给他。
桑泱昨晚提前跟柏舟说过,这台手术会到凌晨才结束,让她晚点来,等手术结束就联系她。
她拿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拨出电话,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响动,桑泱来不及回头,后脑被重重敲击,意识瞬间恍惚。
她回过头,极力欲看清,视线却模糊起来,随即失去了意识。
十分钟后,一个穿着保洁员衣服,戴着厚厚的帽子口罩的人拖着一个大垃圾桶,走出住院部,绕去阴暗无人的小路,到了一辆停在建筑与建筑间的汽车旁。
柏舟在家里等到凌晨一点,桑泱仍然没有打电话来。
打开了定位,确定桑泱还在医院,她干脆洗了把脸,打算去医院等,出门时,调查公司的电话打了过来。
柏舟一边嘀咕着都这个点了真敬业,一边迫不及待地接了起来。
“查出来了!”老板不等寒暄,开口就是这么一句,他笑了起来,啧啧了两声,“这案子真是有意思。”
先是脸上一阵湿冷,而后便是后脑剧烈的痛意,以及恶心。
桑泱发出一声低吟,努力睁眼,眼前却一片黑暗,而后才发现她的眼睛被捂住了,身体也被绑得结实。
不住泼到她脸上的冷水停了下来。那人拿了块帕子,擦了擦她的脸。
桑泱咳了几声,缓过气来,叫破她的名字:“许颂意。”
擦拭她脸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不紧不慢地继续擦了起来。
“证据都摆到你面前了,你还是不肯怀疑姜苑,依然觉得是我,你对姜苑真好。”许颂意的声音慢条斯理的,分明是在笑,字里行间却又似夹杂着森冷的寒意。
与她平时表现出来的模样截然不同。
桑泱闭上了嘴,她动了动身体,发现外套和鞋子都不知所踪,鞋子不在,手机不在,也就意味着柏舟无法再定位到她。
桑泱凝滞片刻,心里有些慌了,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微微地挣扎了一下,她双腿被捆在了一起平放着,但可以屈起来。
她是坐着的,靠在坚硬的物体上,双手各自被固定在一侧。
桑泱踩着地面借力,试图站起来,但手腕被固定得很紧,挣扎不开。
周围没了动静,桑泱侧耳听了听,过了几秒,她听到衣服细微的摩擦声。
紧接着是一道好整以暇的声音:“不挣扎了?你放心,挣脱不开的,而且越挣扎,越往你肉里勒,很疼的。”
说到最后三个字,她的声音低下来,嘴唇贴在桑泱耳边吐了口气。
桑泱偏开头,手肘顶到了两壁,与背后的触感一样,坚硬光滑。
是浴缸。她判断道。
“你怎么不说话?”许颂意好似受不了她的冷落,“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呢,你为什么不怀疑姜苑,单单怀疑我?我对你不好吗,我比她差什么了?”
桑泱感到一阵别扭,许颂意话语间,仿佛在与她置气一般,似乎在抱怨她将她和姜苑区别对待。
但她很清楚,许颂意对她绝没有她话语中表现出来的占有欲。
她脑海中冒出五个字——表演型人格。
许颂意的行为很反常。
桑泱不意外她会再次朝她下手,她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即便此时凶多吉少,也能冷静分析。
她奇怪的是她这次的手法和前两次差了太多。
“还是不说话吗?难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把你绑到这里来。”
她轻轻地抚摸桑泱的脸,随即是她的脖子,然后是她的手,所过之后,都让桑泱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最后她的手指停留在了桑泱的手腕上,轻轻地爱惜地摩挲了一会儿。
她的动作悠闲,摸了一阵,停了下来,声音也跟着正常起来,仿佛是端正了神色:“不然,我给你讲讲你哪里惹到了我?”
柏舟坐上车,一边发动,一边听老板讲。
“这花了我好大的工夫。这家人,我先向她家小区里的闲散老人打听了,都说关系融洽和睦得很,女儿是个医生,懂礼貌,也孝顺,经常给父母买礼物,父母也都是有正经工作的,教育孩子又严格,又慈爱。”
“就这两个形容词,我察觉不对劲。现在小区里的邻居,也就是点头之交,很少有串门的,接触并不多,看出严格不奇怪,看出慈爱也不奇怪,是怎么看出又严格,又慈爱的,这两者间恐怕得有不少剧情,才能有这样的结论吧,但现在大家都重视隐私,有什么事儿都是关上门家里说,难道他们家人喜欢大庭广众下教孩子?”
“于是我细致一问,果然他们说不出具体事例,只是从平日里打招呼,擦肩而过时得出的印象。”
柏舟仔细听着,光是听到这些,她已经悬起了心,察觉到后边查出来的必不会是小事。
“这种印象往往很能说明问题,这家人肯定藏着事。我往回查,发现他家在十六年间搬了三次家,已经查不到许颂意小时候的事了,然后我再查学籍。”
“查到她念的第二所高中,许颂意的口碑非常好,老师都还记得她,交口夸赞,说她礼貌用功孝顺,还有她的父母,都是十分体面的人,对孩子极为关心,每周都会和任课老师通电话。有个任课老师甚至觉得她父母关心过了头,近乎控制了。不过这话是玩笑的口吻说的。”
柏舟察觉到,孝顺这个词,出现了两次。她记起来,前几天问桑泱许颂意和她家里的关系时,桑泱似乎也提到这个词。
一件事出现的频率高了,很容易就会引起人的注意。
而一件事出现的频率高得出奇,则很容易引起人的怀疑。
“然后呢?”柏舟问道。
“然后,我追踪学籍,发现她高中转过一次学,查到她上的第一所高中,和第二所说的差不多,这中间,我发现她跳了一级,念完高一转学后直接念了高三,她学习能力相当不错。”
“这所高中是她自己考上的,都没问题。直我查到她的初中,才发现了端倪——具体的学校班级,我都总结在报告里,发给你了——她的班主任告诉我,她是孤儿,后来被现在的父母领养的,她所在的孤儿院叫北城儿童福利院,有个妹妹。”
“妹妹叫李菁,许颂意原名李漫,妹妹今年还在的话,就二十五岁了。七年前从孤儿院逃走,就再无音讯——不过这件事,不好查了。”
柏舟低头打开老板发到她邮箱里的调查报告,正想问为什么不好查,话到嘴边,她自己就想明白了。
七年前,那个女生已成年,孤儿院里已成年的孩子就得独立,自己去找工作养活自己,怎么都不能说是“逃走”,而桑泱的描述里很关键的一件事就是女生的衣着邋遢破旧,她在逃离孤儿院的过程里多半吃了不少苦。
那家孤儿院有问题。
“难怪妹妹是去学校找姐姐,而不是回家找父母。”柏舟想起那天早上桑泱想不通的这个问题,喃喃自语道。
她只能找姐姐,因为只有姐姐,根本没有父母。
老板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个姐姐不简单啊。”
柏舟将车开到了医院,找了停车位停好。
透过挡风玻璃朝住院部那边张望了一眼,黑黢黢的夜色里,建筑寂静矗立,那一扇扇窗子后溢出白色的光线。
每次夜晚来这里,柏舟都觉得这画面很诡异。
老板越发兴奋地往下讲。
“你知道,领养孩子,往往是越小越不记事越好,不记事才养得熟嘛,所以,孩子大到一定岁数,往往就领养不出去了。许颂意被领养时,十三岁零九个月,法律规定,年满十四周岁,就不能再被领养了。你看,是不是很厉害?”
连续搬家、转学,后来的老师同学都不知道她是领养的,孩子做到人尽皆知的孝顺,父母严格又慈爱,做到人尽皆知的极为关心孩子。
这几条线索联系起来,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刻意的气息。
父母介意被人知道孩子是领养的,却没有选择尚未记事的婴幼儿,而是领养了将近十四岁的许颂意,这里头没有许颂意努力是决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