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下午的天气很好,到处都洋溢着温暖的气息,从身旁的落地窗向外看去,可以看到酒店庭院中种植的梧桐和桉树。
桃红色的花朵在枝头绽放,桑落酒记得依照品种不同,一年四季都可以看到桉树花开的影子,若是到了盛花期,应该更加美。
和许先生的见面很愉快,不涉及终身大事的情况下,他是个相当不错的聊天对象,甚至可以算得上风趣幽默,桑落酒觉得很满意。
茶杯里的红茶热了凉,凉了又热,续了几次水之后,太阳慢慢西坠,他们终于止住话头,决定结束这一次会面。
当然,临别前还加了对方的联系方式,许先生笑道:“说不定哪天有需要桑医生帮忙的地方。”
桑落酒轻笑,摆摆手,“许先生可别为自己的事来找我,不吉利。”
“……哦?也对,哈哈哈。”许先生忍俊不禁,又笑了几声,然后问道,“桑医生坐不坐便车?”
桑落酒摇摇头,笑着婉拒道:“不麻烦许先生了,我还要去附近找个朋友。”
鬼的朋友,她是要去观赏一下魏桢的臭脸!
许先生没有勉强她,点点头说声再见,这就转身走出了餐厅门口。
桑落酒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被门墙遮去,再也看不见之后,这才回身举目四望,寻找魏桢的踪迹。
奇怪,刚才人还在这里的啊,怎么不见了?
“还在看什么?人已经走了,还舍不得?”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饱含着揶揄,和淡淡的不悦。
还在疑惑的桑落酒忽然怔住,被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然后回头似笑非笑地盯着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这个人。
“你怎么知道我舍不得,难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她一边说一边抬起手在鼻尖下挥了挥,“哎呀,怎么感觉有点酸酸的,谁家的醋瓶打翻了?”
边说边忍不住笑,笑容既快活又揶揄,将魏桢笑得一懵,随即局促起来,耳尖蔓延上一层薄薄的绯红,语塞到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目光游移着不敢去看她的脸,更别提和她目光相接了。
半晌才讷讷应了一句:“……你家的行不行?”
桑落酒闻言一怔,笑容在脸上顿了顿,转眼又灿烂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心啊,像是忽然间闯进了一头活泼的小鹿,在那里跑来跑去,不停地用犄角顶着她,轻轻的,像是挠痒痒一样的力道,让她觉得陌生又新奇。
“没有,我刚才是在找你。”
她笑着应道,问他刚才去了哪里,“还以为你会一直在这里盯着我呢,怎么样,对我的相亲对象满意吗?”
在那片刻的不自在过后,魏桢的脸色慢慢缓和回来,又恢复到平日里的淡定温和,转身往外走,直走到了电梯门口才停下来。
桑落酒撇撇嘴,追在他背后走出去,和偷偷打量他们的是侍应生们擦肩而过。
噫,小魏总和桑小姐之间感觉气氛怪怪的。
“不怎么样,长得还没我好看,你喜欢他什么?”
魏桢一面应,一面抬头去看电梯门上闪烁的红色数字。
他穿着一件衬衫,领口的扣子松开了两颗,桑落酒看见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好像还能听见一声轻轻的“咕咚”,像是有什么没说完的话又被咽回去了一样。
桑落酒歪歪头,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看着电梯门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谁知道呢,可能我喜欢他说话有趣?说实话,他还蛮有趣的,要是做朋友应该不错,看人不能只看外表嘛,心灵美也很重要啊。”
魏桢闻言哼了声,刚要反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说要是?要是做朋友会不错?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有些错愕,又不愿意再继续自己瞎想,索性开口问她。
桑落酒扭头看他一眼,然后慢条斯理的应道:“许先生希望女方以后当全职太太照顾家庭,问我有没有这方面的考虑,我说没有。”
原来是这样,魏桢恍然大悟,这么重要的点都谈不拢,不可能往下发展的。
他理解地点点头,然后听见她接着问自己:“你觉得呢,我以后是做全职太太好,还是继续上班好?”
莫名就觉得这是道送命题,魏桢悚然一惊,头皮都紧了起来。
他打叠起精神,深思熟虑似的应道:“当然还是上班更好,有事做不会整天想东想西,像经常跟我妈一起喝茶的那几家太太,商太太杨太太她们,凑在一起就是聊八卦,最近有人给我妈吹风说姐姐姐夫的婚事不好,以后肯定会后悔,气得她在家里总发牢骚。”
桑落酒原本想夸他思想觉悟高来着,结果听到后半段,关注的重点立刻歪了:“谁说的,怎么会有种这种人,见不得人好还是怎么的?她得生活多不如意才这样诅咒人家?!”
“我也觉得是,所以还是有工作比较好,不要每天在这些芝麻绿豆大的琐碎里打转,人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这话多少人都说过,也不知道多少人听进去了。”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当弟弟妹妹的两个人在这一刻忽然间就统一了战线,完全忘了刚才他们之间的那点争执,等再反应过来想起这件事,再想讨论,有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都是张张嘴,欲言又止一下,就将这件事翻篇了。
桑落酒是第一次来魏桢的办公室,不算很宽敞,但办公桌、文件柜、展示架、沙发茶几和绿植盆栽、空气净化器,该有的都有了,她甚至还看见一个猫食盆。
“那是啤酒来办公室时小杨给它买的。”
见她看着那个食盆,魏桢便解释道。
桑落酒哦了声,在沙发上坐下,又站起来,走到窗边,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发现太阳已经快开始往西边降落了,然后转个身,靠在窗框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怎么?”
魏桢刚回复完一个信息,抬头就看见她正望着自己,不由得又是一愣。
见他露出茫然的表情,桑落酒不禁莞尔,笑问道:“你现在还怕猫么?”
魏桢被问得一愣,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斟酌着回答道:“不怕啤酒,其他的猫……不确定。”
桑落酒点点头,接着问道:“你为什么怕猫?”
魏桢眨眨眼,没有立刻说话,像在考虑她的问题。
桑落酒便一直看着他,目不转睛,眼神专注又柔和,好像在注视这一件值得探究过往的宝贝。
魏桢忽然一颤,嘴唇动了动,觉得心底有什么正在喷薄而出,陌生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或是听谁说起过。
“我每次想到那只猫,除了它抓我,就是死了的模样。”他说那只猫死时是如何全身流脓,脸都烂了,完全看不到当时抓他的凶狠模样,以及事发的时间,爷爷去世之前的最后一段时光,整个魏家都笼罩在一片冷清的雾霾中。
他说完之后,整个人都沉默下来,很久没有说话。
再抬起头,桑落酒依旧以同样的姿态和目光看着他,带着一种无言的安抚。
然后他听见她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其实不是怕猫,即便你被抓咬过。你害怕的,是后来那只猫死在你面前的样子,以及死亡这件事。”
“你突然间发现,原来生命这么脆弱,明明是很凶狠的猫,却这么容易就死去,还有爷爷,他在你的心里肯定是很高大很厉害的形象,可是却被疾病折磨,最终无论用尽什么样的办法,付出再多的金钱和时间,都挽回不了他的生命,人类面对病魔原来也是如此弱小,就像那只猫面对玩弄它生命的人类。”
魏桢静静地听着,目光渐渐变得迷离起来,像是找不到一个焦点,但人已经出神。
“……好像是这样没错,我想起它死的样子,还有爷爷……会更长时间。”
“缓解恐惧的办法之一,就是直面恐惧。”桑落酒说着话,直起腰离开窗边,走到他的面前,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弯腰低头看着他的眼睛,“魏桢,你不用怕它们了,因为……你已经是有能力伤害它们的大人了。”
魏桢本来想躲开她的身体在听见这句话时,猛然一顿。
是啊,他已经是大人了,为什么在面对小时候的阴影时,还要以回避的姿态?
他曾经许愿自己长大以后要做很酷的大人,可是现在看来,连童年阴影都无法正视的大人,也未免太不酷了吧?
“所以你很害怕我和姐姐嫁出去,那最好的办法就是……”
“我们早点嫁出去咯!”
这样木已成舟,你就不用再担心啦,因为担心也没有用了啊!桑落酒说完,歪着头,一脸得意地看着他。
魏桢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难免哭笑不得。
“阿鲤——”
桑落酒哈哈大笑出声,靠在桌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弯得像两个小月牙。
他忽然间便觉得满意起来,瞧,刚才那位许先生都没能逗得她大笑成这副毫无形象的模样呢。
“今晚想吃什么?”他忽然问道,“中餐、西餐,还是日料?今天好像有刚空运回来的真鲷。”
“不了,我回去吃。”桑落酒摇摇头,又冲他眨眨眼,“我昨晚包了好多饺子,今晚饺子配酒,越喝越有。”
她笑起来总是明媚开朗的,好像永远无忧无虑,没有任何的烦恼,魏桢看着她笑得满脸泛粉的脸孔,脱口问道:“带上我一起?”
桑落酒闻言一愣,嘴唇微微轻启,啊了声,“……你、你又要蹭饭啊?”
魏桢顿时忍俊不禁,佯作不悦地看着她,“怎么,你蹭我的就行,我蹭你两顿就不乐意了?”
“也不是……”桑落酒摸摸鼻子,有点犹豫和疑惑,“我们家饺子超普通的,你吃得惯么?”
魏桢无语地看着她,假笑一声,“我也是吃普通五谷杂粮长大的,谢谢,吃得惯。”
“是么,呵呵……呵呵……”
她尴尬地摸摸鼻子,讪讪地笑笑,然后说:“……那、那就走?”
魏桢说好,收拾东西就要起身。
可惜最后这顿饺子没能吃上,魏太太一个电话过来,说有要紧事,就把他叫了回去。
看他不跟自己走了,桑落酒莫名觉得松了口气。
她总觉得,在面对他时,她有种说不上来的紧张,好像揣着什么秘密,怕被人尤其是他发现。
魏桢回到颐和别墅才知道魏太太找自己是什么事。
“我跟商太太她们商量了一下,拉了一个名单,然后打算明天办个聚餐,把大家都叫来玩,到时候你让阿鲤跟他们聊聊天,看看她跟谁有共同话题聊得来,我再探探人家家长的口风,你说怎么样?”
原本这是他托给母亲的事,可是等亲妈这么认真积极的帮他办了,他忽然间心里又不乐意了。
嘟囔道:“你们是不是天天都聊这些,所以才这么快拉出这么长的……”
说着低头看着手里的纸,用指头一二三四地数了数,惊讶道:“怎么这么多候选人?”
好家伙,足足一支足球队!
魏太太嗔怪地呸他一声,哼声道:“你都不知道我们想得多辛苦,这可是全部了,阿鲤情况不同,比咱们家稍微差点的也可以,只要人品好,你别说,很多人家的孩子其实都不错的,不说特别出色,至少守成不是问题。”
有钱人家的子弟,有时候就是能守成,也不容易了。
魏桢挑挑眉,直撇嘴,看着手上的纸张,哪个名字都很碍眼。
“我不这么认为。”
魏太太一愣,奇怪地看向他,问他这话什么意思。
“黄家的这个,个字不够高,以后小孩要是像他,女儿就算了,儿子怎么办,那可完球了。”
“陈家的这个太贪玩,阿鲤管不住的,肯定打起来。”
“陆家这个……怎么这个比阿鲤还小一岁?那不行,心智不成熟,阿鲤又不是找儿子。”
“张家这个生得一般般,我想想……哦,还没她今天见到的相亲对象好看,太普通了,这是要过一辈子的,就别委屈了吧。”
“这个陈家……我记得他家太太是不是去陈总公司闹过,说陈总跟秘书不清不楚,结果发现闹乌龙,不是跟秘书不清不楚,是跟部门经理有一腿?这样的人家,糟心事太多,不够清净。”
“杨家?杨青鸾还不错,可惜是个女的,她这个隔房的堂哥连名字我都记不住,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邹家?快拉倒,阿鲤上回才叫他家一个舅舅的小三打了,这样的人家咱们可不敢去。”
“……”
好家伙,上来就噼里啪啦一顿说,魏太太都听傻了,她真是头回知道她儿子这么能刻薄人,不管是不是真的,想到就说了,这些话要是传到人家耳里,他就要被骂死!
她半晌才好不容易将掉了的下巴捡起来,然后指着魏桢,你你你了半天,这才骂出一句:“你怎么这么多屎尿屁?哪有人什么都好的,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你要人家十全十美,你怎么不想想阿鲤的实际情况?就是这些,我都不敢保证人家一定肯答应!”
没错,婚姻市场就是如此现实,充满了挑挑拣拣的你来我往,说实话,桑落酒在魏家这个圈子里,委实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即便同魏家攀上关系,人家也是要考虑考虑的,谁知道魏家会不会哪一天就疏远她了呢?
而出于利益选择她的婆家,桑落酒又会真的愿意吗?
魏桢顿时哑口无言。
魏太太看他露出苦恼心痛的样子,忍不住也叹口气,然后道:“真正喜欢她,愿意接纳她,又能样样符合你要求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商太太,她家商铎你总不能说不好吧?你要是也觉得他可以,就先跟他提提,看他有没有意向,再同阿鲤讲。”
说着她就没好气起来,“我真是……费这么半天功夫帮你干活,结果没一个合你心意的,我何苦来哉,算了算了,都已经决定要办了,就当大家聚在一起玩一玩吧。”
顿了顿,又骂魏桢:“你可省省你的油吧!要是商铎都不行,你就自己娶了吧……”
咦?好像这样也可以哈?
魏太太语气一顿,立刻转头去看他,“儿子,你说你……”
“妈你不要胡说!”
魏太太话还没说完,魏桢就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哗一下就从沙发上站起来,攥着那张纸急忙忙地走开,“……我去给阿鲤打电话。”
魏太太眨眨眼睛,开始疯狂输出:“不愿意就不愿意,真是……挑剔鬼!你这样是要打光棍的!以后你老了都没有老太太愿意搭理你!你会孤独终老!”
魏桢对这样的话充耳不闻,急急几步就上了楼梯,往自己书房走去。
只有他自己知道,根本不是母亲以为的那样。
他好像……对这个提议很心动,心动到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可是同时又很害怕,怕阿鲤知道他竟然会有这样的心思。
他怕她知道,同时又害怕她不知道,实在是矛盾极了。
可是桑落酒的心思比他也简单不到哪里去,当听说魏太太专门组了一个名为聚会实则是为她相亲的局后,脑海里当即浮现出三个加粗大字:好家伙。
真真是好家伙,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有机会做群面主考官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鲤:小魏总要下凡体验生活,差点给我吓坏了:)
魏桢:……我已经吓坏了。
阿鲤:????
魏桢:……不能告诉你,你会骄傲:)
阿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