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四哥 都是因为谢修
“薨了。”
府门口, 早有马候着,谢修跨上马,一路疾驰, 在第七道钟敲响的时候,赶到了。
紫宸殿外, 跪了密密麻麻的人,但是大多是内侍宫女, 除了几个知道皇上病情的老臣, 其余大臣都还没赶到。
谢修松了一口气, 进入紫宸殿,吩咐人去通知各位皇子公主、大臣。
第九道钟敲响的时候,整个长安都会知道。
皇后娘娘坐在龙床边, 哭得哀婉。
床前还跪了一地的嫔妃,个个都哭得悲切。
文王是最后来的,还穿着盔甲,带了将近一百个兵。
谢修看了一眼,“宫中的规矩不可带武器、带兵进入, 文王为何带兵前来?”
文王是皇上的弟弟, 近年一直在西山大营。
“本王今晚正好在大营练兵,听到这个消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怎么了吗?”
皇后从紫宸殿里出来, “够了, 皇上薨逝,你们却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安静下来后, 谢修拿出圣旨,“跪。”
文王一愣,嘲讽地看了眼谢修, 不紧不慢地跪了下去。
太子也看了眼谢修,跪下去前对着不远处的属撩做了个手势。
若是圣旨上的人,不是他,那谢修也就没有必要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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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萧焱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太子猛地抬头,看向谢修手中明黄色的圣旨。
谢修走到太子身前,“请太子接旨。”
萧焱不可置信地接过,他以为这里面写的一定是四皇子萧潜。不然明明他是太子,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留了继位诏书。
更何况如今的皇后是四皇子的生母,谢修这个朝廷重臣也是七公主的驸马。
他都做好了准备,可是却别告知那诏书里面的就是自己。
这一刻,萧焱心里复杂万千,但是很快又被巨大的欢喜所淹没,他看向不远处的皇后。
“这个贱人再怎么得宠又怎样?这皇帝的位置不还是我的吗?”
谢修读完了圣旨后,走到皇后身边,听到她颤声问:“兮兮呢?”
谢修声音喑哑至极,“公主烧得人事不省。”
皇后脚下忽然一滑,被谢修稳住,“你回去看着,这里有本宫。”
谢修应是转身吩咐南笙:“跟着文王,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岂料文王也是一早就盯住了谢修,“驸马怎么这就走了?”
谢修按压着心里的不耐烦和冲动,沉声道:“府里还有事,修先走了。”
文王却是半点不让,横竖都要挡在谢修前面,“有你这么对王叔的吗?本王还以为你会帮着四皇子,没想到最后还是帮了老主子啊。”
谢修彻底不耐,沉下脸来:“文王请慎言,修只是按照先帝诏书做事,并没有帮任何人。”
文王冷笑,“谢修,你不必在本王面前假惺惺,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娶七公主是为了什么吗?”
谢修绕开文王,“文王若是很有空,不如回西山大营看看。”
文王被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绊住了,思考着按照谢修这个人走一步埋十步的习惯,会不会在先帝薨逝前就在西山大营动了手脚?
于是急急忙忙地又往西山大营赶。
谢修得以脱身,赶回公主府,直奔卧房。
“公主怎么样了?”
谢修周身带起的寒气让人不寒而栗,被叫到的那人却是胆颤地看了眼谢修,就转身跑了。
谢修眉心紧蹙,脸色也冷到了极致,几乎是一瞬间整条道上的人就全部不见了,公主府显得死气沉沉。
谢修心完全提了起来,疾步奔进了卧房。
床上的帐子层层放了下去,密不透风地围着大床,屋里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几位丫鬟愁眉苦眼地守在一旁。
谢修终于看见了萧夕兮。
她躺在床上,一丝气色也没有,苍白虚弱到令人怀疑是不是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但是手摸上去却滚烫的。
丫鬟退出后,空荡荡的房间里,听不到丝毫的动静。
御医已经试过几乎所有的方法,可是萧夕兮就是不醒,似乎除了发烧之外,有什么东西牵着她,让她不愿意醒来。
萧夕兮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
谢修在床边睡着了。
她口渴得厉害,刚刚动了动手指,谢修就醒了。
“御医,南笙叫御医。”
萧夕兮渐渐清醒,脑子里响起那九道冷漠又穿而入脑的钟声,拉住了谢修的手用力地抓着:“父皇是不是……”
那时候她昏迷着,可是钟声敲响的时候她却听得无比清楚。
在这昏睡的几天里,她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父皇驾崩,她浑浑噩噩地跪在皇陵前。
皇陵一片雪白,到处都是飞扬的雪花,飘飘洒洒,落到身上特别冷。可是除了萧夕兮,没有一个人,只有她,只有她在空荡荡的雪地里。
她试着喊谢修,没人应。
喊母后也没有人回答。
似乎整个天地之间就只有她。
太久没说话,萧夕兮的嗓子已经哑了,谢修到了水放到她嘴边:“先喝水好不好?”
萧夕兮浑身无力,身子虚弱到极点,却歪头躲开不愿意喝:“谢修,你不用骗我,我听到了。”
谢修僵持着,“再不喝水,你嗓子就废了,萧夕兮,你喝了我就告诉你。”
萧夕兮仍旧不愿意,她极度想要得到真相,可是真正要到来的这一刻,她又害怕,如果是真的,她又该怎么办?
她连父皇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她父皇那么疼她,可是她却连守在父皇的病榻边上,都没能做到。
他生病的时候,她不在;他走的时候,她还是不在。她就是这个天底下最最自私、最最不孝的人!
谢修何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现在说再多的话也于事无补。
萧夕兮原本亮晶晶的眼里如今枯槁一片,死气沉沉。
两人僵持着,谁也没说话。
好久好久,久到谢修端着水的手已经酸软了。
久到萧夕兮的脸色又白了好多,她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像是从混沌不堪的泥泞中传来:“我想去看父皇。”
这一次谢修手上端着的水洒了出来,倒在他的白色素衣上,刻下一道道痕迹,四分五裂。
谢修忽然全身僵住,怔怔的看了好久,才起身又将水杯倒满了热水,执著地放到萧夕兮的嘴边:“喝了,我带你去。”
萧夕兮这种情况不能见风,如果要去看皇上,必然会吹风。可是谢修不敢想,如果他不同意,萧夕兮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既然如此,还不如他带她去,他好好地护着她,也比让她自己折磨自己强。
萧夕兮没说话,只是就着杯子喝了光水,“可以了吗?”
“等御医来看过之后,吃点东西再去。”
御医很快就来了,把了脉之后表情仍然很凝重,“公主虽然已经醒了,可是气血虚弱,身体匮乏,情况不容乐观。”
“若是现在出门会怎么样?”谢修问。
御医一惊,“现在万万不能出门,现在若是受了凉,公主身体必然会更加糟糕。”
萧夕兮看向谢修,“你想反悔?”
谢修垂眸,半晌才道:“不会。”
御医还想劝,谢修摇头让她下去了。
萧夕兮裹了一层又一层,最外面还披了件大氅,一路上用软轿抬着进了宫。
长安城里一片缟素,哀乐声声。萧夕兮全程都没睁开眼睛,她怕自己一看见就忍不住哭出来。直到进了宫,看到太极殿上的灵堂。
太极殿里跪了一片嫔妃、皇子公主,外面是密密麻麻的大臣。
长长的台阶上天藏寺的高僧念着往生经,另一边的台阶上在歌颂魏帝生前的丰功伟绩。
萧夕兮进入太极殿的时候,所有人都让开了一条道路,她被谢修搀扶着从门口一步一跪一磕头,短短十几步的距离,硬是花了两刻钟才走完。
“七妹……”大公主轻轻喊了声,她知道萧夕兮发烧昏睡了好几天,此时这样劳累只会让她的身体更加糟糕。
萧夕兮没听见,朝着棺椁走过去,在最前面磕足了十七个头。
十七年,一年一个,她作为子女,欠父皇的永远还不清,但是她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样。
皇后跪在最前面,抱住萧夕兮,“兮兮乖,你父皇不会怪你的,你回去养病好不好?”
萧夕兮摇头,终于崩溃大哭:“母后,我连父皇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是个不孝的女儿。”
皇后拥她入怀,轻轻拍她的背,“不会,父皇知道你身体弱,不想让你为他伤心难过才没告诉你。你这样想的话,父皇听见了该不高兴了。”
萧夕兮怔然,眼前仿佛出现了父皇笑着说她顽皮的画面,“是吗?”
“当然,父皇不希望你这么伤心。”
萧夕兮伸手擦眼泪,“好,我不会让父皇不高兴的。”
皇后松了一口气,给谢修使了个眼色。谢修将萧夕兮抱起,“那先回府好不好?”
萧夕兮又看了眼棺椁,咬着唇,泪眼朦胧:“好,我……”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叠一声地大喊:“军报!”
“前方军情告急!”
所有人都愣住了,萧夕兮也看向飞奔而来的士兵,呢喃着:“四哥,四哥……”
谢修皱眉,萧夕兮如今是真的再也受不得半点刺激了。
任何一个消息都可能将她彻底击溃。
脚下微动,谢修抱着萧夕兮打算从侧门出去,刚走了一步,就被萧夕兮抓住肩膀,“不准走。”前几日的消息,四哥在失踪了。
她多么希望这一次能是一个好消息。
谢修没听,任由她胡乱挥手打在他脸上、头上。
“谢修!你站住!”
萧夕兮忽然取了头上唯一的一支素簪抵在自己的脖子前,“本公主要听,四哥失踪,凶多吉少,你不让我听,我就死给你看。”
簪子尖利的那端死死抵着萧夕兮苍白的脖子,只要她再用一点点力气,就会轻而易举地刺破脖子。
谢修眼前忽然出现一片大红色,暗得压抑。
“四皇子不会有事。”他抬头直视前方,一字一句道。
说着,他往前又走了一步,萧夕兮目光颤抖,忽然发狠,拿着簪子的手往下压。电光火石之间,一直无声立在一旁的南笙空手抢过簪子。
萧夕兮的脖子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带着红血丝。
谢修没再犹豫,抱着萧夕兮疾奔而走,那一声声急促的“急报”声消失的时候,谢修刚好抱着她出了太极殿。
为了防止她再做出什么事情来,谢修直接抱着回了府。
到府后,谢修令人将所有尖利的东西都藏起来,绝对不能让萧夕兮接触到。
“谢修,你什么意思,软禁本公主吗?”萧夕兮漠然地看着下人收拾房间,讥笑了声问道。
谢修没应声,等到所有人退出了卧房,他说道:“府里内外都有有人守着,不要想着趁我不在可以出去。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身体养好。”
萧夕兮好久没听到过这么冷漠的语气了,嘲讽地笑了笑:“谢修,你能关我关到什么时候?再说身体是我自己的,跟你有关系吗?”
谢修几天没睡了,躺在床上的时候,会压下去的疲惫汹涌而上,推着他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狠狠揉了揉眉心,谢修沉声道:“等你身体好了,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谢修说完,支撑不住困意,在萧夕兮脸上轻轻摸了摸:“别闹,睡觉好不好?”
萧夕兮侧头,发现他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眼皮底下是一片浓重的灰青色。
萧夕兮哑然,静默着。
她不想折腾谢修的,她只是悔恨,为何自己偏偏在那个节骨眼上生病,以至于父皇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她自责又悔恨,却又无能为力。
她面对不了谢修,每一次看到他,就忍不住自己心里的恨意和自责。
她知道自己可能病了,不光是身体,可能脑子也病了。
她希望谢修不要靠近自己,免得被自己伤害,免得她忍不住也恨起了他。
萧夕兮的身体终究虚弱得很,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那天过后,萧夕兮忽然不再闹了,安心地养着身体。该喝药喝药,该吃饭吃饭,直到魏帝下葬的那天,萧夕兮自己化了妆,穿了丧服,“本公主要去送父皇。”
谢修没阻拦,他原也不打算拦。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皇室走在最前面,身后是百官大臣,御林护卫,自发的百姓。
萧夕兮和大公主走在一起,视线一直在前面的棺椁上。
沿着长安城走了一圈,棺椁最后到达皇家陵园的时候正好是天师指定的时辰。
唱过经念过佛,所有人最后一次三跪九拜,这便是完了。
萧夕兮被素心扶着在一旁休息,她已经累到了极致,靠在软榻上昏昏欲睡。
她们在房间的最里面,隔了一道屏风,从外面进来并不会第一眼发现。
过了不久,门口传来脚步声。
“文王叔,孤还有事,就不陪了。”是太子的声音,很明显。
萧夕兮皱眉,被吵醒刚说话,就听到文王讥笑了声:“本王只是来恭喜太子,哦应该是皇上了。”
“这么多年,你终于得到你想要的了,王叔是打心底里为你高兴。”
太子萧焱语气不耐:“王叔究竟想说什么,只说便是,不必如此阴阳怪气。”
文王哈哈大笑了会,“那本王就直说了,太子能让谢修鞠躬尽瘁,十几年如一日,本王佩服。”
“和谢修有什么关系?孤继位是父皇的心意。”
“哈哈哈哈,太子也不必掩饰,这天下长眼睛的人哪个不知道谢修是谁的人?他虽然娶了七公主,可究竟不是四皇子的人。”
这番话说完,文王似乎是走了,脚步声渐渐远去。
萧夕兮抓着扶手,手指蜷缩起来,猛地站起来跑出去,“他说的什么意思?”
太子背着对屋里,闻言转身,一脸不耐:“你怎么在这儿?”
不过须臾,他忽然又勾唇,“七妹在这里也好,有些事情做大哥的还是想提醒你,免得你被人卖了还不知道。”
素心摇头,小声道:“公主我们走,不要听。”
太子冷嗤,“孤和七公主说话,有你个贱奴说话的份吗,滚开些!”
萧夕兮面上蒙上一层阴翳,将素心护在身后,抬起下巴,轻轻挑眉:“你说。”
太子微眯眼,她这副样子像极了谢修,实在令他厌恶得很。
“你知道那天的军报是怎么回事吗?”
萧夕兮眼睛微缩,极力维持着最后一点理智。
太子似乎也并不需要萧夕兮的回话,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据说,他执意要穿越冰雾森林去偷袭敌军,你也知道兖州的冰雾森林有多可怕,传闻里面到处都是猛兽,甚至每一东西上都可能携带着剧毒。还有足以让人迷路、眼睛看不见的大雾。恐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太子假模假样地用衣袖掩面,似乎很伤心的模样,“孤担心了好几天,可是到了今天前线也没有消息传来。”
萧夕兮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这段时间的悲伤已经榨干了她的眼泪,她眼睛干涸得像是久旱不逢雨的沙漠。
说完,太子似乎是刚想起来,“对了,你知道为什么四弟非要去冰雾森林吗?”
“说起来,都是因为谢修,要不是因为他出谋划策,四弟也不会因为相信他而执意进入冰雾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