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春 白水蛋
阮蔓到家时,刘姨正好炒完最后一道菜。
她把清炒小白菜从厨房端出来,冲阮蔓笑道:“蔓蔓回来啦。”
见阮蔓一个人,又问:“小野那孩子呢,没和你一起来吗?刚刚不是说来吃饭吗?”
刘睿阳趿拉着拖鞋从卧室走到门口,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阮蔓:“他刚刚在学校对面的钢厂门口,碰到了一个人,他就让我先过来。”
还没等阮蔓说完,刘睿阳连鞋也没换,就冲下了楼。
刚刚她和孟野正往家这边走时,她听到背后有人叫他。
“小野。”
孟野的脚步虽然停住了,却迟迟没有转身。
阮蔓微微侧身看了一眼身后,是一个穿着钢厂工作服的男人,他没摘下头顶的安全帽,安全帽投下的阴影挡住了他大半部分的脸。
那男人身上的工作服不算太干净,有很多地方都蹭上了黑色的油渍。
阮蔓没再细看,却在不经意间发现孟野原本随意放在身侧的手,此时此刻已经狠狠地攥成了一个拳头。
“孟野。”她叫了他一声。
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了。
孟野把眼底逐渐弥漫上来的怒意收了收,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什么都不知情的她。
“阮蔓,你先回去吃饭,我待会再去。”
他把阮蔓的手腕一把拽过,往前方推去。像是叮嘱,又像是宽慰:“去吧。”
阮蔓没说话,再回头看过去时,孟野的脸上是带着笑的。
刘姨叹了口气,说:“蔓蔓,我们先吃。”
桌上的饭菜香直往阮蔓鼻子里钻,她此时也有些饿了,但她没动筷子。
“刘姨,我们不等他们来吗?”
“先吃吧,等他们来了我再去把菜热热。”
屋内的灯泡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刘睿阳换了一个,不再一闪一闪的。新换的灯泡很亮,把客厅照得亮堂堂的,像白天一样。
“刘姨,钢厂门口的人,是孟野的爸爸吗?”阮蔓想到刚刚刘睿阳那过激的反应,像是世界马上要毁灭了般,他赶着去拯救世界似的。
“八成是。”刘姨叹了口气,夹了块糖醋小排放到阮蔓的碗里,“蔓蔓,多吃点肉。”
见刘姨没再说,她也没再继续问。
又或者说,她有些不敢继续问下去。
她不知道那年的孟野,已经在那个淤泥地里挣扎了多久,他越拼命挣脱便陷的越深。他知道,即使他不挣扎,也会陷下去。只因为那淤泥里还有一双手,在死命的拽着他,让他无处逃脱。
刘睿阳是在钢厂旁边的广场上找到孟野的,他正弓着背坐在花坛边看大妈跳着广场舞。
“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飞驰的骏马像疾风一样”
“一望无际的原野随你去流浪”
“.....”
广场舞大妈的音箱里总是那么几首歌,每天晚上反复的跳来跳去,从他们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开始,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刘睿阳坐到孟野身边,“诶,没事吧。”
孟野终于不再看大妈跳广场舞了,把视线转到一旁的刘睿阳身上,把他从头到脚好好的打量了一番。
“你这是什么造型?性感小短裤配拖鞋?新潮流?”
孟野一转头,他就看到了他脸上的伤。甚至都来不及和孟野贫嘴,刘睿阳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你脸被他打的?”
空气安静了两秒,随之传出孟野的一阵爆笑声。
“哎哟我操,阳子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逗,笑死我了。”孟野笑的太过用力,又扯到了嘴角的伤口,疼的“嘶——”了一声。
“怎么不疼死你?”
“这我昨晚回家路上,被六中那帮人埋了,一打六,你今天还能看见你野哥我是你的荣幸。”孟野难得这么有兴致,说了这么长一段话。
“衣服掀开我看看。”刘睿阳明显不信,一打六就这么点伤。
“这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吧。”孟野看了看旁边的大妈,装作犹豫状,他知道即使他这么说,刘睿阳也还是会掀他衣服。
“别废话。”刘睿阳一把捞起孟野身上的黑T,只捞到一半,他的手就停住了。
他的身上分散着不同程度,不同大小的青紫。虽然孟野每次打架,都下的是狠手,就六中那帮菜鸟,一打六的程度也不至于成这样。
“确定是六中那帮人?”刘睿阳的后槽牙磨得直响。
孟野把衣服撩下,声音淡淡地:“那帮人找的打手。”
“操。”
“这帮狗杂种。”
刘睿阳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是为什么这么疯狂的跑出门来找孟野。
孟野倒没多大反应。
花钱请打手这事他不屑干。
打手无非就是给钱就办事,管他对和错,为了钱甚至可以不要命。
他为什么要请打手。
他本身就不要命。
“你和那谁,碰上了?”刘睿阳暂时先把六中放到一边,正事要紧。
“嗯。”
“没啥事吧。”
“没事。”
今天也是难得,在刘睿阳的印象里,孟野很少能碰见孟成军还能像今天这般平静,如果不是阮蔓说,他很难从孟野现在这个状态中判断出他已经见过了孟成军。
以往找到他的时候,他总是浑身戾气,压都压不住。
把大妈广场舞音箱里的歌单听过一轮后,孟野总算舍得走了。
“走呗,回去吃饭了。”他用脚踢开了挡在脚下的一颗石头子。
“成。”
两人勾肩搭背地刚走到楼下,就碰到了低着头往下走的阮蔓,样子急冲冲的。
“阮蔓,干嘛去?这么急。”刘睿阳要不喊住她,估计她就和他们擦肩而过了。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阮蔓定住了步伐,小跑着朝他们走过来,“你们没事吧,我看你们很久没回,想去找你们。”
孟野松开搭在刘睿阳肩上的手,微微俯身看阮蔓,小姑娘急得鼻尖都有些泛红,两只手揪着衣服的下摆处,好好的T恤被她揪出了一道道褶皱。
“知道去哪儿找我们吗?”
“不知道。”她的声音越说越小。
孟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以后记得发个消息。”
“你怎么有阮蔓联系方式?”刘睿阳斜着眼看孟野,他还记得就在上个星期,丁航想要阮蔓的联系方式,却碰了一鼻子灰。
孟野不可置否的笑笑,倒是什么都没说。
那晚孟野没有回家。
翌日清晨。
巷子里早早地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交不起菜市场摊位费的菜农,都会用篓子挑着自己种的菜在巷子的两边吆喝着。
阮蔓早早地就醒了,生物钟让她在周末依旧保持着早起的习惯。
她换了身衣服,打算出门吃个早饭。
客厅的桌上放着昨天拎回家的那袋子消毒用品。
也不知道他怎样了。
走到刘睿阳家门口时,阮蔓看到了孟野。
倚在走廊的栏杆上抽烟的孟野。
孟野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侧身往回望着,
“起这么早?”
“你怎么在这?”
两人同时开了口。
“昨晚在刘姨家睡的。”孟野弹了弹烟灰,身上的伤疼的有些睡不着,这才想着出来抽根烟麻痹一下自己的神经。
“你起挺早。”
他睨了阮蔓一眼,她今天穿的是一条棉裙,刚刚过膝的长度,配着一双绑带凉鞋。她的脚踝很细,这样的绑带凉鞋很挑脚。
脸上有伤还赶早抽烟,他是真的不要命了。
阮蔓脸上细微的蹙眉的动作被孟野收入了眼底,见她看着自己手中的烟,孟野以为她是不爱闻烟味,便随意地抬手把手中还剩一半的烟头按灭在了一旁的水泥柜上。
“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餐?”
阮蔓声音轻轻地落在了孟野的耳朵里,他正视着阮蔓的眼睛,“好啊。”
孟野是没有吃早餐这个习惯的,偶尔早上赶早起床上学,饿了的话就随意从付晨那儿顺走一杯粥。
至于为什么是粥,因为方便,吸管一插,两三口就能喝完。
两人并排地往外走,从她们那一栋走到巷子口,沿路的店铺老板好像都认识孟野似的,一个个热情的和他打着招呼。
“这些老板你都认识吗?”
“嗯,我打小就爱往刘姨家跑。”
两人挑了一个人不算很多的早餐店,找了一个位置面对着面坐下。
每张桌上都摆着一份菜单,孟野把菜单推到阮蔓面前:“想吃什么?”
阮蔓低头认真看着菜单,要了一份小笼包,一杯豆浆。
“你吃什么?”她把菜单往孟野那边推。
“你帮我点吧。”孟野双手往椅子上一撑,倒是对早餐的种类没多大兴趣。
“粢饭团吃吗?”
阮蔓吃过一次粢饭团,糯米饭里可以包各种各样的食材,然后再卷起来,味道还不错,就是太大个了,她上次只吃了大半个就已经足够饱了。
“行。”
“你要在里面加什么?”
“可以加什么?”孟野抬眼看她,刚刚抽烟提起来的一点精神这会儿又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你如果要吃甜口,可以加油条、黄豆粉、肉松之类的,如果要咸口,就榨菜、里脊肉、香肠那些..”阮蔓解释到一半,才发觉到不对劲,“你没吃过吗?”
“不经常吃。”孟野打了一个哈欠,“咸口吧。”
阮蔓拿着菜单往收银台走去。
点完餐后,她瞥到收银台旁的锅里,正煮着几个白水蛋,热气腾腾的。她转身看了看孟野,又要了一个白水蛋。
没一会儿早餐就上来了。
所有的东西被装在一个大托盘里,被服务员端了上来。
两杯豆浆,一人一杯。
粢饭团是孟野的,小笼包是阮蔓的。
托盘里只剩下了一个用塑料袋装着的白水蛋。
孟野咬了一口手里的饭团,咸香咸香的,比他之前总喝的那家粥要好吃。
那个无人认领的蛋躺在托盘里有些孤独,他抬起眼看着那个蛋,问:“多给了我们一个蛋?”
阮蔓正把小笼包里的肉馅挑出来,放到一旁。
“我给你点的。”
“我不吃鸡蛋。”孟野看着阮蔓小口小口地吃着小笼包,她吃饭的速度的确很慢,一个小笼包分了十来口才吃完,“剥鸡蛋很麻烦。”
阮蔓弯了下嘴角,“你受伤了,要补充蛋白质。”
孟野不接话,他选择用低头吃饭团来逃避要剥鸡蛋的现实。
一屉小笼包有八个,阮蔓吃了五个就没再吃了。
她吃完五个小笼包的时间,孟野已经吃完了手中的饭团,他看着剩下的小笼包:“怎么不吃了?”
“有些饱了。”
孟野瞧了瞧她放在桌上的胳膊,细胳膊细腿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稍微刮点大风就能把她吹走。
他从一旁的筷子筒里抽出一双筷子,把那屉笼包拉到自己跟前,一口一个。
三口便吃完了。
“吃小笼包不吃肉?”孟野把筷子搁在托盘上,这才发现托盘里的鸡蛋已经被阮蔓拿走了。
阮蔓趁着他吃小笼包那会儿,把鸡蛋在桌角磕碎了一个小口,认真地剥着鸡蛋壳。
“呐,可以吃了吧。”她把鸡蛋递到孟野面前,声音中带着一丝期待。
操。
这小孩是不是对谁都这样。
孟野接过鸡蛋,两口吞了下去,有些噎得慌。
这个鸡蛋的味道,还挺好的。
两人在早餐店门口分开,刚走没两步,阮蔓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
“阮蔓。”
她回头,早上的阳光从孟野的背后照过来,阳光倾泻,孟野抬起头,身后的一切此时都被模糊住了,她只看得清他。
她听见孟野问她。
“昨天,你是出去找刘睿阳还是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