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如果我是DJ你还会爱我吗……
叶茯苓从来不上公司的匿名论坛, 如果不是小然给她打电话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是不会想到注册账号的。
在众多讨论纪司南的性向帖子中,她发现了一些故意被带起来的节奏。做自媒体的人对节奏这个东西分外敏感, 叶茯苓很快就明白有人在刻意搞事情。
她心里有几个猜测, 其中就包括那个和她抬杠被解除合约的背头男。她的猜想在周一去公司借用直播房间的时候得到了印证, 十二楼已经混乱成一锅粥,保安都跑上来维护大家的安全。
披着红色披风,举着大红条幅的背头男洋洋自得, 身后还跟着他原本的摄影、摄像团队。保安将其请出去后,他们就在大厅驻扎,扬言问题得不到解决就到星辰公司门外的空地上搭帐篷。
“你要解决什么?”周桓忙得领带都歪了,指挥保安将他隔离到大厅的角落里。
“解除我合约到底是不是因为私人原因?我刚和同公司老牌主播产生冲突, 下午就被告知合约解除,我需要一个说法!”背头男大声吵嚷。
周桓直接拿起手机报警,把通话记录展示给背头男看:“警察马上就来, 我们纪总说了,请你现在离开,如果有异议请走正规法律程序申请劳动仲裁。”
这和黄瑾说得完全不同,背头男见周桓真的报警了, 心虚叫骂着带人离开了。
叶茯苓看着他消失在街角, 压低帽檐走进大厅,听到了众人的讨论:“他说的是谁啊?是那个谁吗?”
“昨天论坛不是讨论这个事吗?还记不记得东山酒店那天,叶茯苓当时就出现在酒店外面。”
“就算是真的,那因为理念不合就把新人合约解除了?太离谱了吧。我这次在三家里选星辰就是因为星辰公平透明,没那么多潜规则,结果......”
黄瑾在人群中扇风点火:“纪总可真护短啊。把不准哪天就护到我们头上了,谁不害怕呢。”
叶茯苓路过她, 看准了她的鞋,狠狠踩了上去。黄瑾惨叫一声,叶茯苓早就绕过了人群进入了电梯。
她想,她倒也不是一件事都不能为纪司南做。或许她走前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离开来将这场风波平息,让星辰恢复到纪司南一直希望的、最有格局的平静样子。
她到达十二楼,前台的副经理见她来了将明年的合约递给她,还顺带递给她一根笔。叶茯苓没拿笔,将合约放到包里,副经理没想到她将合约拿走,提醒道:“茯苓,你现在签就行,签完我拿去复印备案明年的合约就续好了。”
“签或不签,不是一个星期内给你回馈就行吗?”叶茯苓笑意盈盈,一点看不出打算离开的样子。
“你不会想走吧?”副经理也听到了流言,难以置信问道:“这太没必要了啊,多大点事啊,你平时也不在意这些啊。”
叶茯苓不置可否,拎着包走到电梯旁按下顶层的按钮。
她到达纪司南办公室门口时,看到纪司南坐在熟悉的办公桌前,表情凝重在纸上算算写写。自从身体换回来,她来到这个地方时一直胆战心惊,从未像现在这样平静。
纪司南拿着咖啡杯,将最后一口咖啡喝完,用修长的手指弹了弹杯壁,使之发出清脆的响声。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王哲并没有第一时间过来帮他续杯,他这才抬起头,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人。
不知道为何,叶茯苓好像有些不一样了。给他的感觉就是,他好不容易才用体温将一块冰捂化一角,这块冰一夜之间又被霜雪覆盖得严严实实。
“昨天不告而别真是抱歉。”叶茯苓连笑容都是礼貌的。
她礼貌的笑容将二人的距离拉得很远,纪司南放下手中的东西,站了起来:“你我需要说抱歉吗?”
“今天负责我商务的副经理给了我续约的合约,我没有签。”叶茯苓自说自话:“我还是决定明年去欢娱参加他们的造星计划。”
纪司南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他的眼神顿时慌乱了:“是闹事的人让你有这个想法,还是宫容和你说了什么?你昨天就不对劲。”他见叶茯苓不回应他,拿起手机找到了宫容的电话,就要拨过去质问。
还不等他把电话拨过去,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叶茯苓根本没有用力,他却动弹不得。
“不是因为那些。”叶茯苓轻声细语,好像讲着别人的故事:“我一开始就是这么决定的,我和你说过了的。你知道我是一个喜欢钱的人,我想去荧幕上更轻松赚钱,走上更高的台阶。星辰没有进军娱乐圈的计划,欢娱有,就这么简单。”
“而且我在这里畏手畏脚,做什么事都要顾及你,有违我的初衷。”
“你的初衷是什么?难道不是有一个好的平台,让更多人看到你的才华,给你弟弟更好的生活吗?”纪司南问道。
叶茯苓想,确实是这样,他是懂她的。但这更让她觉得难过,她违心将自己说得不堪,说道:“我的初衷没那么高尚,只是是挣钱、钓土豪而已。”
她决定亲手将他印象中美好的自己打碎。
纪司南猜测昨天宫容说了些不该说的,无非就是贬低叶茯苓的家境、出身,让她本就敏感多疑的心不舒服了。他还觉得叶茯苓在和他闹别扭,想着哄她开心:“星辰也不会让你少挣钱的,至于钓土豪......”
他想起那些土嗨视频,脑海中自动响起了“我是DJ你还会爱我吗”的背景音乐,把双手高举到半空,手腕和手腕相接,强行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豪应该没什么问题。够土吗?不够我再努力一下。”
王哲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叶小姐站在办公桌前,自家总裁好像在做什么飞行准备,用双手组成了小螺旋桨。他昂贵的西服被高举的胳膊带起,显得格外滑稽,但他好像不知情一般,依然维持着认真上进的表情。
“出去!”纪司南目光扫过,王哲“啪”一声将门关好。他背靠着大门,先想到的是——不会被灭口吧?
然后他想到了将功补过,守在了门口,形成了人肉屏障。谁要是想进去,就先踏过他的身体!坚决不能让别人看到纪司南这个样子,不然他昌州市十大杰出青年的美好声名就全完蛋了!
不得不说,叶茯苓忍笑的能力是一绝。纪司南这个样子,她将双手背后,左手掐着右手的胳膊,硬是没有笑出来。
好在仅仅是一个花手,如果再来上一段“刀,怒斩雪翼雕。山,豪气冲云霄。”她好不容易酝酿好的悲伤情绪就全毁了。
叶茯苓决定拿出她的杀手锏。她从包中拿出了那张金色的卡片,放到了纪司南的桌子上:“五十万,物归原主。”
纪司南明显僵了一秒,他小心翼翼看着叶茯苓的脸色,本想否认,但又想起叶茯苓说让他不要骗她的话。他不善于说谎,自从遇见她,他说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我只是不想让你......”
“那你家里的鞋、戒指、手串呢?”叶茯苓打断了他的话。
纪司南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说了我不喜欢别人骗我。纪司南,我不是笼中娇贵的金丝雀,也不是必须处处依附你才能生活的莬丝花。”叶茯苓不喜欢别人骗她,她却一直在骗人。
她感觉自己的心也碎成了一片片,那一片片都带着棱角,尖锐到能将她的胸腔扎出血来。原来她打破的不只是他心中的美好幻象。
“我不是那个意思。”纪司南的解释有些苍白:“我只是想帮你。”
“我最痛恨的就是别人的怜悯和同情。”叶茯苓转身,想要打开办公室的门出去。她一分都待不不下去,用尽全身力气将门向内拉开,原本死倚着门的一道黑影随着惯性踉踉跄跄向后跌了几步,最后坐到了地上。
王哲欲哭无泪,哀怨地看着叶茯苓:“您倒是轻点,或者说一声啊。”
但从来都对他和颜悦色、恭恭敬敬的叶茯苓这次没有配合他,只是说了句抱歉,就逃离了办公室。王哲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再看向纪总,他发现纪司南脸色从未阴郁得如此可怕。
叶茯苓在走廊停留了一会儿,她想她还是不适合做什么好孩子。她还是做一个恶人吧,把光辉和美好都留给纪司南,也不枉和他相识一次。
......
纪司南想,叶茯苓应该是懂他的。可他迟迟没等到叶茯苓再与他联系,他主动去联系叶茯苓,结果叶茯苓开了飞行模式,他根本打不通她的电话。
周桓说,她去外地出商务了,摄影棚在山区,信号可能不太好。他去家里找陆陆,发现陆陆也被叶茯苓送到别人家里照顾了。
纪司南独自坐在别墅里,面前摆着外卖盒子。那外卖也是很精致的,从星级饭店送出来带着瓦罐带着汤匙,但纪司南盯着餐具,根本不想打开盖子。
他从来没觉得这间别墅这么空旷和苍凉,他感觉不到人气,也感觉不到温度。纪司南翻看手机中的照片,翻到了他们在泰国时的合影。漫天的纸灯下,二人站在大桥上,在拥挤的人群中拍了一张合照。他端着架子,努力护着从镶婆祖那里求来的香,叶茯苓望着天空中的闪耀星河。
他从来没觉得这么委屈过,她至少应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他从未将她当成笼子里的金丝雀和依附他的莬丝花,她在他心里一直是浴火重生的凤凰和独立傲然的木棉树。
他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因为怜悯和同情,只是因为他爱她。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靠在床头,回忆起叶茯苓带给他的点点滴滴。他不觉得她给了他很多,恰恰相反,他觉得她给他的要更多些。
时间变得难熬起来,直到他计算着她出商务回来,下飞机的那一刻。纪司南数着分秒,将在泰国的合照从微信上发给她,就好像是在发一个求和讨好的讯号,但他得到的回应,是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他盯着那个红色的感叹号,迷茫地看着王哲:“我手机出问题了。”
王哲不知道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嗯...是出问题了。”
王哲在心里加了一个前缀,你确实是出大问题了。
纪司南想起从前听说过一个事情。说是一个人被喜欢的人拉黑,他会觉得红色的感叹号之所以是红色,就代表了喜庆和欢乐,四舍五入,他喜欢的人是想跟他结婚。
他当时嗤之以鼻,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舔狗这个生物,人生在世怎么可能会因为旁人连基本的思考能力都没有了。现在他好像明白一些,或许不是因为被拉黑的人没有思考能力,而是因为想多给自己一个去找她的借口。
十二楼的副经理来送续约名单,纪司南从头到尾看下来,那一长串人名里,唯独没有叶茯苓三个字。
叶茯苓依旧没接他的电话,她就是在躲着他,他也不知道她这次为什么如此坚决。纪司南让王哲先回去,自己坐在车里,拧动车钥匙。窗外霓虹闪烁,他漫无目的转动方向盘,并不知道应该去哪里。他驶离市区,不知不觉开到了昌州市最破的小区。
他熄火下车,拎着钥匙慢慢向楼上走。
楼道里还是有烧菜的油烟味,墙壁上墙皮脱落得七七八八,扶手全都是灰尘,声控灯时亮时不亮。他知道那间出租屋里已经没有人了,但他就是想再站到门前,好像站在最初启示的地方,他就能更好体会到她的心情,理解她的想法。
他站在黑暗里,将手放到铁门上,突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光从他身后亮了起来。
纪司南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带着希望回头,眼里的光又一点点熄灭。他看到的不是叶茯苓,而是叶茯苓那个总是前来敲门的邻居。
他对这个邻居没有什么好印象,他觉得这个邻居有骚扰叶茯苓的重大嫌疑。
“你是叶小姐的朋友吗?”穿着格子衫、戴着黑框眼镜的瘦弱男人开口问道:“叶小姐还会回来吗?”
纪司南的情绪已经崩坏到了顶点,他并没有好气回道:“她不会回来了,你见不到她了。”
“哦。”瘦弱的男人有些失望,把门关上。
纪司南想离开,刚走下几级台阶,邻居的门再次打开:“兄弟麻烦等一下!”
“什么事?”纪司南回过头。
“是这样的。”邻居有些犹豫:“我虽然不知道你可不可靠,反正她也不会回来了,我就和你说了吧,这在我心里总是个事。你要是为她好,就告诉她一声。”
纪司南疑惑地看着他。
“她出差那天,我见到了一个穿着破旧外套的男人一直在她家门口徘徊,后来离开了。我以为他是小偷,觉得挺危险的,就趁着倒垃圾跟了他几步。结果一辆宝马停在楼下,一个年轻人请男人上车,和他谈了很长时间。”
“我亲眼见到那个年轻人给了那个男人一笔钱,那个男人后来又回到我们这层,坐在楼梯上抽了好久的烟。嘴里还说着,不希望叶小姐怪他的话。”
纪司南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前出现了那张金卡,他一个箭步冲到了邻居身边,用力拉住了他的胳膊:“你怎么早不说!”
“疼疼疼!”邻居把他的手甩开:“当天晚上我就来了,我见她家小孩有人照看就走了。后来我又想和叶小姐说,但当天赶上你带人来搬家。再后来我又遇到叶小姐,可她转身就跑,我还看到那个破外套男人和她一起,我也没有办法啊!”
纪司南回忆着,阴差阳错好像就是这么回事。
他小声重复着:“多谢了多谢了。”
“没事,叶小姐是个好人。破楼总是停电,她偶尔给我送蜡烛,搬家的时候还给我拿过寿司和蛋糕,那天刚好是我生日。”格子衬衫的男人好像放下了心中的包袱,对纪司南挥了挥手:“拜托你了。”
楼道里再次归于黑暗和安静。纪司南每下一节台阶,心情就放松一点。他转过楼梯转角,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他又走出一步,四楼的声控灯是好用的,突然亮了起来。
黑暗和光明一秒之内交替,纪司南终于想通了一个道理。
玩捉迷藏的人,不是想真的永远消失在同伴的视野里,他们比任何人都期待着被找到的那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