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以前是姐夫,现在是干爹
很久都没有人能这样激怒叶茯苓了。她从十二楼一口气下楼梯下到一楼, 才渐渐冷静下来,坐到了一楼走廊的椅子上。她把自己的包举起来,想象是纪司南, 想一拳打过去, 但拳头刚攥紧又松开了。
是了, 纪司南本身并没有什么错。他从来都最讲规矩,她作为艺人而并非负责此事的公司经理,去做提案本就是不合理的。再退一步说, 公司是他的,他可以不采纳任何人的意见。
叶茯苓的事业座右铭一直都是自扫门前雪,她一向最会拿捏距离感,不该她做的事情她从来不会多做, 甚至不会多看一眼。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次会想到写提案,会想到去找纪司南。
大概是因为被偏爱,大概是因为有恃无恐。
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就好像是一只善于藏匿捕猎的精明狐狸, 从不会接近人类,却因为某个人类的投喂对其产生了好感,在层层危险中做出了不该做的事——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叶茯苓终于承认自己是虚荣的。她不抗拒纪司南的讨好,也不抗拒纪司南在她面前展示拙劣的茶艺, 她甚至享受这份独一无二的优待。
她从前并不理解为什么有些女孩子在恋爱中会作天作地。她与任何人交往时一直是情绪控制者。所谓情绪控制一直是绿茶的本质奥义, 她的情绪不会波动,会用自己稳定的情绪去影响他人的情绪,会控制自己的负面情绪,还能利用别人的愧疚来博得好感。
从前她眼中只有胜负盈亏,自然屹立于不败之地。可现在,有什么东西悄然不同了。
叶茯苓伸手拦了个车,反思自己千不该万不该。等她到了楼门口, 看到了一个拎着垃圾桶出来倒垃圾的男人。
那个男人是她的对门。叶茯苓瞬间想起纪司南和她说过的话,在陆陆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他曾经来敲过两次门。
她心生警惕,拿起电话,装作正在和谁通话的样子向楼道里走。
“你回来了?”拿着垃圾桶的男人对着她笑。
他怎么知道我出差了?!
“嗯。”叶茯苓被他笑得心惊,她一边向上走,一边对着电话说道:“现在你就来吧,等你吃饭。”
那男人和她一起向上走,叶茯苓怀着十二分的警惕,掏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屋内,在关上门的刹那,她在门缝里看到那个男人向她投来的目光。
“姐姐!”陆陆听到门声从屋子里跑出来:“姐姐你靠着门干什么呀?我有事要跟你讲”
叶茯苓给他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她掏出手机,第一个想到的还是纪司南。
她不想打扰纪司南开会,却看到王哲发给她的信息“纪总问你安全到家了吗?”
叶茯苓回短信“王哥,你能不能来我家一趟?别告诉纪总,是我自己的私事。”
她靠着门等,总觉得防盗门不太安全。她不了解对面住的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依稀记得停电时她向他接过两根蜡烛,为了表示感谢,她有次给陆陆做完蛋挞送了两个过去。
难道这也能让人误会?
叶茯苓靠着门想了半个小时,觉得腿软,陆陆见姐姐反常,也没再提家庭运动会的事,早就跑回里屋做作业去了。
王哲的电话终于打了回来:“叶小姐,开门吧。”
她才觉得腿上有了力气,把门锁解开,打开了防盗门,看到的却是双手揣兜的纪司南。
叶茯苓还没做好面对纪司南的准备,纪司南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愣了一下,说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不是开会去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开会?”
纪司南走进屋子里,叶茯苓才看到他身后穿着运动服的一队人。那些人都是些精壮的小伙子,蓝色的运动服上写着“急速搬家”。
“你指挥他们搬吧,今晚就走。”纪司南看着屋子里的摆设,指着沙发:“先搬这个。”
陆陆听到声音也从屋子里跑出来,看到纪司南十分开心:“这是在做什么呀?”
“要搬家。”纪司南摸摸他的头:“陆陆去收拾你要带到新家的东西好不好?”
叶茯苓在指挥搬家公司的人什么东西要什么东西留下。她得出空来,长呼一口气:“其实也不用这么急的。”
“我急。”纪司南看着她:“这事不解决了,我没心情做其他的事。”
叶茯苓一时无话。面对纪司南昭然若揭的心意,她很想问他,既然根本不屑于她的方案,为什么要浪费时间,耐心听她讲完所有东西,还虚伪地表示赞赏。
就在这时,对面的门开了。穿着大号拖鞋的油头男邻居听到了搬家的嘈杂声,疑惑地看着来往的人:“你们这是搬家?”
“是。”抬桌子的小伙子应答了他一句。
邻居又向里面张望。
叶茯苓也听到了对门男子的说话声,她吓了一跳,身子不自觉倾向了纪司南。下一秒,纪司南上前一步,揽住了她的肩膀,冷脸对着张望的男子:“你有什么事吗?昨天敲门的就是你吧?”
叶茯苓能感觉到,纪司南手掌的温度透过她的衬衫传达到她的皮肤,那份灼热能带来无穷无尽的安全感。
“没事没事,我就看看。”邻居的眼里出现了畏惧,他没敢再多看,缩回到屋里,关上了门。
纪司南抬起手掌,悄然放开了叶茯苓的肩膀,并没有再多停留一刻。
“纪总,客户还等着呢,他们明早的飞机。”王哲从楼下跑上来。他衣服上蹭上了楼梯间的白灰让他显得有些狼狈,表情很是为难:“要不我在这帮叶小姐搬家,您回去?”
纪司南看了一眼表。
这时陆陆背着一个巨大的背包,抱着他的变形金刚跑了出来。他牵起姐姐的手:“姐姐,明天上午班级举办家庭运动会,我能邀请干爹来吗?”
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尴尬。叶茯苓能感觉到纪司南和王哲都看着她,还有两个搬家公司的小伙子也在向着这边看,刚接受了帮助的叶茯苓说不出来拒绝的话,她艰难点了点头:“可以。”
“好耶!”陆陆开心地跑下楼。
王哲拉了拉纪司南的胳膊,示意他赶快下楼,纪司南三步一回头,走下几节台阶,又嘱咐道:“你有事就喊王哲,明天见。”
叶茯苓终于没憋住那口气:“纪总。”
“嗯?”纪司南疑问地看着她。
“我的策划书写得有价值吗?”她故意问道。
“有价值。”纪司南回答。
“骗子。”叶茯苓对他挥了挥手,自己跑进屋子里去了,只留下一脸迷茫的纪司南。
......
外地来的客户非常难缠,纪司南和市场部的人一起把条件谈妥,已经快到午夜。他肩膀和后腰都有些疼,回到空荡荡的别墅,从衣柜里找出一套运动服。
熨运动服的时候,他才有时间去想叶茯苓那句“骗子”是什么意思。
他想起她落在办公室里、被他发现后收好的U盘,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她不会是听到了他和王哲说的话了吧?
纪司南把挂烫机关掉,将运动服重新挂好,第一时间就想要给叶茯苓打电话回去解释,再看时间已经到了十二点又放下了手机。
他想再过几个小时就能见面了,可以在陆陆班级举办的家庭运动会上和她解释。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有些后悔骗她。
可当她发微信一本正经告诉他,她有事情要和他汇报的时候,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拒绝她。尤其当他知道她做了策划案又做了PPT,他真的十分庆幸自己将会议时间推后了半个小时。
纪司南的一晚,就在后悔和不后悔的交织中度过。第二天清晨,他穿好运动服,换上运动鞋,前往陆陆的小学。
这个活动是一二三年级独有的,以班为单位,今天是二年级专场。八点钟操场上集合了三个班的家长,非常混乱。
操场用气球和彩带妆点好了,塑胶跑道和绿色草坪上提前用□□画好了线,分割出一块块的地方。大门处有一个棚子,里面坐着负责签到的老师。纪司南走到标着陆陆班级号的签到处,听到了陆陆的声音。
“干爹!”陆陆小跑过来,牵住他的手:“老师,这是我的家长。”
见过纪司南的班主任一脸懵逼:“叶商陆,这不是你姐夫吗?”
“以前是姐夫,现在是干爹。”陆陆理不直气也壮。
班主任:“?”
“叶商陆别瞎说!”叶茯苓一把拉住弟弟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的身边。
纪司南这才看到叶茯苓。她今天难得扎了个高马尾,气质立刻变得飒爽起来。平时叶茯苓是逢人便笑的红锦鲤,今天她穿着宽大的衣服,露出细长的脖颈和雪白的脚裸,更像是只矫健的兔子。
兔子不好惹,红眼睛急了是会蹬鹰的。
“昨天你说......”纪司南探着脖子追着她,想和她解释,但叶茯苓并没有理他,走到旁边的报名处拿了块带号码的布扎在自己的胳膊上。
纪司南从来没参加过这种活动,也不明白规则,只学着她的样子也拿了个号码别在自己的胳膊上。
“我......”纪司南系好号码,又想说话。
“袋鼠跳马上就开始了!快到起点处准备呀!”陆陆突然兴奋起来,在旁边蹦蹦跳跳:“我去终点处等着接力。快快快!”
叶茯苓上下打量一下纪司南,灵巧穿过人群。纪司南没有她瘦,一边费劲拨开挡路的人一边对冲撞到的人连连抱歉。
等他好不容易追上叶茯苓,刚站到白线旁边,怀里就被带着红色帽子的小志愿者塞了一捆绳子。纪司南手足无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和他站在同一位置的家长都弯下腰用绳子把自己两只脚腕捆到一起,他只好照做。
叶茯苓就站在他旁边触手可及的地方,纪司南想继续和她说话,一个老师喊了起来:“第一项比赛,袋鼠跳接力。准备开始!”
陆陆和一群小孩子一起站在不远处的终点,伸着手,像是在等待击掌。
纪司南一头雾水,还在努力向叶茯苓凑:“你听我解释一下。”
“开始!”
随着裁判一声喝,叶茯苓像只真兔子一样窜了出去。纪司南目瞪口呆,不自觉开始追随着她的脚步开始跳。
叶茯苓只要想到纪司南在后面要追着跟她解释,跳得更有力了,也没有其他家长的偶像包袱。在孩子们的尖叫欢呼声中,以一己之力甩开所有人,第一个跳到陆陆身边,和陆陆击掌。
她看着陆陆跑出去的身影,又回头看着还在笨拙追她的纪司南,决定理他一下。
纪司南终于跳到了她的身边:“你生气了?”
“不然呢?”叶茯苓说道:“我辛辛苦苦写的东西只配进碎纸机。当然,你怎么处置它是你的自由,但能不能别像哄傻子一样哄我,你大可以直接和我说我只是个艺人没资格对这件事指手画脚。”
纪司南本就不善于解释,他一时间词穷,口不择言:“我是为了你好。”
叶茯苓被纪司南气笑了。
“不是...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纪司南从没有这么嫌弃自己嘴笨过。
机会只有一次。叶茯苓扭头就走,准备第二项比赛去了。
纪司南站在原地,明白叶茯苓听到了他和王哲说的话,而且误解了他的意思。他能理解叶茯苓,她内心深处谁都不相信。不然她也不会在他表达了自己的心意时,对他反复强调她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心动,却又以为他睡着了,偷偷吻了他。
她是个矛盾体。曾经的经历让她披着一袭骄傲的长袍,试图遮盖自己的脆弱、敏感和多疑。
既然这么解释他解释不明白,她也不听,纪司南决定换个办法。
第二项活动家长和孩子分别分组。比赛的人单脚站地,可以相互推搡进行攻击,双脚都落地了就算输,最后还单脚站的人可以赢得小玩偶。
纪司南站在圈的边缘,跳到叶茯苓的前面,用身体挡住叶茯苓,做出攻击的姿态。
他一边推着试图向这边靠近的人一边说:“我觉得你应该联合其他平台的美妆主播做一系列仿妆视频,就仿那些欧美的明星。目前网上没有做相关类型视频人,你做了就能火。”
叶茯苓:“?”
纪司南话的槽点可谓巨多。先不说他突然说这样一段话非常突兀,首先,她作为菠萝的主播和其他平台主播互动是要经过平台审核报备的;再者想仿欧美明星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最后,别人不做是因为困难且受众小,真做出来也不会火。
“你在说什么啊。”叶茯苓皱眉。
“为什么不试试呢?”纪司南问道。
“不可行。”
“为什么不可行?”
叶茯苓也不知道纪司南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况且纪司南一直挡着她说些无关的事,影响她参加比赛,她怒道:“你就不懂行业里的利害关系啊。我想跟你解释也需要时间,要解释很多东西,你能不能先让开,陆陆等着要小玩偶呢。”
她说完,脑子里那根弦终于搭上了。
纪司南根本就不是认真在和她提建议,他只是做了个比方,将两个人的位置调换了。
纪司南跳了两下让开,随着二人对话,此时圈里只剩下三个人。纪司南留她自己在圈里,自己跳到中间去和剩下的家长1V1,叶茯苓守在圈子边缘愣神。
微观人群中,陆陆放声尖叫,叶茯苓抬起头,发现另一个家长已经双脚落地,退出决赛圈。圈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内战。
圈外欢呼声嘈杂,叶茯苓单腿跳到纪司南面前。
“皮影是经过我们的人员质检的,公司能保证每一个的质量。”纪司南躲开了叶茯苓的攻击。
“我知道你和小然是好心,但公司无法保证度假村的安全和服务,也没办法质检她们发出的每一份水果。”纪司南并不还手,只是跳着后退。
“如果东西出现了问题,公司不但名誉会受损,相关主播都会受到牵连。我要对星辰上下所有的人负责,最不能的就是意气用事。很多人都靠着公司生活,公司出现了问题,谁又来管他们?”
叶茯苓一个恍神,失去了重心,向后仰去。
她还没等惊呼出声,就被一把拉住。纪司南将她揽住,他的下巴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叶茯苓还保持着单脚站立,纪司南却放弃了比赛。
四周发出巨大的起哄和尖叫声。
“但是你不知道这些,这并不是你的错。”纪司南在她耳边说道。
这一瞬间,叶茯苓只觉得鼻子发酸。她想,直男凡事都要讲道理这个属性,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陆陆去年被要求参加家庭运动会的时候,正是叶茯苓最忙的时候。他姐姐黑着眼圈来参加他的家庭运动会,最后一个项目都没参加,就趴在教室的桌子上睡着了。很多小朋友都拿到了小玩具,他没有。
今天他终于拿到了他想要的小玩具,激动到眉飞色舞。
“不参加了,给别人点机会吧。”叶茯苓没再参加其他项目,跑到国旗旁的讲话台边,跳了上去,蹲在高处看着人群里炫耀小玩具的陆陆。
“扶贫不是那么好做的。”纪司南蹲在她旁边:“起初大家的心都是好的,但根据以往的经验,订货的人多了,超出了能力范围,就保证不了草莓是从哪个大棚里摘的了。到最后,以次充好、发不出货的情况很常见。”
“他们的度假村做不起来也是有原因的,村里老年人太多,青壮年少服务跟不上。而且有些设施都不是很完善,有危险性。企业没有能力去做的事,国家会去做,你不用担心他们,国家不会放弃他们的。”
“周桓做具体策划的时候应该想到这种情况,他们已经做好了补救。他们会把这些东西和下一期的主播讲明白,避免再发生这种情况。所以你所做的这些,对公司很重要,让公司规避了潜在的风险。”
纪司南蹲在她旁边絮絮叨叨,叶茯苓感觉自己旁边有无数只苍蝇在飞,她知道这次是她误会了纪司南,但嘴上不肯认输,她灵机一动:“那泰国的画像怎么解释?那画像分明没起什么作用,你就是在骗我玩。”
纪司南沉默了。
叶茯苓终于扳回一局,她扬眉吐气,想要起身跳下讲话台去找陆陆。
还没等她起身,纪司南先跳了下来。他站在讲话台下面,叶茯苓蹲在讲话台上,二人的目光刚好平行。
纪司南看着她的眼睛,字字清晰不容反驳:“那你偷亲我,又怎么解释?”
“我什么时候偷亲你了!”叶茯苓瞪大眼睛:“你别胡说啊。”
“你如果忘记了,我可以帮你回忆一下。”纪司南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两侧,对着她右侧的嘴角吻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缓慢,叶茯苓有五秒的时间可以躲。
但是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