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琴音乱(5)【2020,安克雷奇】 ……
最后水凉透了。
他躺在浴缸里, 而她搂着他的脖子,趴伏在他胸口上,在看他胸口挂着的吊坠。
吊坠做成旧怀表样式, 她掀开金属外盖,就看见里面镶嵌的小照片。
照片是三人合影, 正中间是一位面容清丽,气质不俗的妇人。
她左边是尚在少年时期的郭雁晖。除了发型, 他的五官与现在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只是眼角眉梢里, 全无现在的沉着稳重,皆是“你奈我何”的狂傲与骄矜。
而妇人的右手边, 是一个约莫十岁上下的半大孩子,长得很像那个妇人, 却一点也不像郭雁晖。
“我妈和我弟弟。”他低头也望过来, “十年前, 来美国之前,在杭州西湖一起拍的。那个时候, 我刚过完16岁生日。”
“他们没跟你一起来美国么?”他还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他的家事。
“我们家,比较复杂。”他搂着她的腰托住她, 让不断下滑的她往上坐一些,“我和我弟是同母异父的,我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在纽约。”
他眼睛忽地晦暗:“但也和那些被讲烂了的狗血故事没什么两样。我生父是美国的ABC, 和前妻生了我哥以后感情不好, 离婚了。他来杭州散心时,认识了我妈,就有了我。本来说要带她去美国结婚的,后来因为他的公司出了问题, 他被迫要和前妻复婚,就把我妈一个人撇在了杭州。”
“我妈就带着我,找另外的男人嫁了。不过那个男人也没办法容忍我的存在,我妈又不肯把我丢给我外公养。她生了我弟没多久,也离婚了。我们三个相依为命,过了16年。”
“她也骗了我16年,说我爸在我出生前就被车撞死了。可我16岁时,我生父找人来杭州接我回美国。他得了肺癌,活不久了,临走前的愿望就是能接我去美国,认祖归宗。”郭雁晖嘲讽,“人这种拖延症动物,总是要捱到临死前才想起一些想做却一直没有做的事。”
“你当时……是不是不想来美国的?”
“他们那个时候可没说要让我一直留在美国,”郭雁晖想起那个在纽约离家出走的夜晚,泛起了一些淡漠的悲凉,“只是说让我来美国见他最后一面。”
“可在他临死前,对着他,我都喊不出一声爸爸。”
“他应该很后悔找我回来,也很失望我是这样一个不入流的人吧,和我哥差远了。”
朱萸顿了顿,贴在他心口上,听着他的心跳说:“别这样讲,你就是你,别跟谁去比。”
其后,又万分认真说:“不管别人怎么想,在我眼里,你最好,谁也比不上。”
郭雁晖一愣,侧过头,笑弯了眉眼:“我要拿手机录下来。”
“没必要,”她低头吻了吻他带水的手指,“我每天都可以对你说一遍。”
“一遍可不够,”他将下颌抵在她锁骨处,情意绵绵地吻去她眉角的水泽,“我想再听一千遍,一万遍,正无穷遍。”
“好啊,那以后每一天,我都讲给你听。”她双指一动,叩合上项链,发出“啪”的响声,眼睛亮晶晶的,“但是,我有个条件。等会儿你要抱我出去。”
“好。”现在无论她说什么,他也只会答一个“好”字。
爱果然会把人变成傻瓜。
但他愿意傻一辈子。
***
郭雁晖又往浴缸里加了热水,一顿澡洗到天光微熹时,两人才不折腾了。
她是没有力气了,他是看她没力气才作罢了。
他任她挂在他身上,带她回到床上,替她用吹风机吹头发。
直到吹了一阵,他才后知后觉地看着手里的吹风机,觉得不对劲:“你的吹风机又好了?”
朱萸眨了眨眼,绷着唇笑,眼里多了狡黠的意味:“就没有坏过。”
其后向他wink了一下:“那天晚上,只是想试你一下。看你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还是一个衣冠楚楚的伪君子。”
“是试我么?”他关掉吹风机,以手作梳,梳开一团打结的发梢,“我看你,是故意来勾我的。”
“谁叫你在小指戴尾戒,我还以为你打定了主意要当唐僧,”她揶揄他,用手绕着他刚解开的发丝在他喉结上打转,“我就想试一试这位唐僧吃不吃荤。”
“以前是不吃荤的。遇上你,我得还俗了。”
她咯咯地笑个不停,哪里还有平时矜持的做派。她颔首含住他的手指,咬着那枚银戒,自他指骨取下,吐到地上,清脆作响:“怪我不是好人,拖你入红尘。可谁叫我第一眼见你,就这么喜欢你。”
“真的是第一眼么?”郭雁晖正色问她,“是一见钟情,不是见色起意?”
朱萸摇头,笑意退却,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我爱你,是因为你是你。”
不知为什么,他仿佛在她眼里依稀看见了星星点点的泪光:“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雁晖。我一直都是很认真地在喜欢你,在爱你的。”
他愕然了一下,拥她入怀:“我信你,因为我也是。”
“虽然说出去没有人会信,可是在西湖博物馆,看见你的第一眼,哪怕对你一无所知,I still fell in love.”
“在西湖博物馆?”朱萸不敢相信地叫了出来,“我们在西湖博物馆见过?什么时候,我怎么没有印象?!”
郭雁晖松开罩在她肩侧的手,开门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他带着一件Burberry风衣又走进了她的房间,在她面前摊开:“还记得这件衣服么?”
他又扬了扬手中的酒店名片。
名片背后写着两个繁体字——“多謝”。
朱萸看着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回想了一会儿,瞪圆了眼睛:“你是说……在放映厅给我留下这件衣服的人,是你?可是……”
她不解地问:“可是你为什么要给我留一件衣服,什么都不说,只给我留了酒店名片?”
“卡片是我朋友放我内兜里的,他怕我迷路。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也从来没打算叫你跑回来还衣服。”
他又想起那天的相遇:“那一天,我当时在展厅的一个展览柜里看一枚戒指,刚好你站在我对面。我不知道那天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一直在那里哭个不停。我就这样站在你对面,也一直看你哭。”
“等我想给你递一张餐巾纸擦眼泪的时候,你跑出去接电话了。我想去追你,但是不小心撞到了展览柜,触发了警报。”
朱萸也想起了打电话时听见的警报声,笑道:“原来是你。”
郭雁晖微窘:“后来我又找了好久,才在放映厅又找到你。我当时看你在那里睡得冷,不忍心你受冻。”
“你为什么不等我醒来就走了?”
“怕你觉得我像变态或者人贩子,怕你被我吓着。”他又将她搂在怀里,“早知今日,还不如那时候就等着你醒,能早点就认识你。嗯,怪我。”
“现在也不迟,”她眼眶里泛起泪,却偏过脸,不让他看见,“只要能遇到你,我不嫌迟。”
“我嫌。那天以后,我每天都在想你,也想着跟你相遇的那天。”怕她不信,他又找出西湖博物馆的票根给她看,“连那天的票,我都好好留着,留到现在。”
朱萸接过票根,举起手来,对着灯光细细打量。
忽然,她僵在他怀里,将票根更拉近了一分,仔细看了看后,却惊讶得微微张开嘴。
“怎么了?”郭雁晖见她这样的神色,不由发问。
朱萸在他面前举起票,让他看清票根边缘留下的留下的一个黑色指纹。
她将她右手的拇指放在票根上,笑着对比给他看:“有缘人,你的票,是我留的。”
冥冥中,前缘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