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北境之忆（十） 扼杀者之泪-上……
“你醒了？”
雷恩斯苏醒的时候, 莱拉坐在他的身旁，目光却微微地躲闪。
他抬眸，才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密闭的车厢中, 其间软毯、明灯整齐陈列, 身下的地面在晃动。
“这是哪儿？”
“狼车。”
雷恩斯张了张口，身上的疼痛却依旧。但伴随着淡淡的药香传来, 它们明显减弱了。
他这才突然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
在拉马德荒漠，他和莱拉遭遇天灾……死里逃生。
但之后, 他们却突然开始了拥吻。
……像是有什么压抑已久的东西骤然爆发, 拥吻发展到最后彻底失了控。
雷恩斯只隐约记得莱拉拉下了他的覆袍, 他扯开她的衣领……而之后, 他大概是因为伤口的疼痛实在难以忍耐，晕了过去。
“……”
回忆起这一切, 雷恩斯身体一僵，耳朵骤然发烫起来。
他试图撑起身子，却突然发现手腕一沉。
他抬起手来, 看见手腕上竟重新扣上了一枚刻有禁制符文的金属环。
即使经历了之前的事，她还是给他……雷恩斯抿了抿唇。
莱拉衣摆摩挲的声响继而传来, 她的气息亦靠近了, “雷恩斯, 这是假的。”
雷恩斯抬眸, “什么？”
莱拉垂眸指向他的手腕, 语调温柔, “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再戴禁制之锁, 但我需要对外面交代。所以……现在的锁其实就是做做样子，不会控制你的法力，我还在里面重新镶嵌了灵扣。”
雷恩斯一怔, 却旋即发现果然这样。他灵脉中的法力并没有控制。只不过他如今调动，依旧会传来疼痛。
莱拉：“你知道就好了……别告诉其他人。”
她的指尖却和雷恩斯的手背无意间触在了一起。两个人又是同时一怔。
雷恩斯：“……谢谢。”
莱拉：“不，应该我谢谢你。”
沉默了数秒，莱拉冲雷恩斯轻轻点了点头，她出去了。
雷恩斯这才重新躺了回去，却长吸了一口气。他用手遮住了眼睛。
……
拉马德荒漠发生的一切出乎意料。后来，雷恩斯了解了他昏迷后发生的一切。
天灾骤然爆发，他和莱拉纯属撞了霉运。但那起把他和其他狼骑逼入荒漠的偷袭却引起了莱拉的高度重视。对方明显极具经验，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莱拉因此留了部分人去进行调查。
而因为在天灾中，柯塔林损失不小，包括莱拉自己也受了伤，她带着另一部分人撤离西领地、回到了柯塔林。
但让雷恩斯惊异的是，莱拉竟把他安置在了她自己的狼车中。
这是之前几乎没有过的事……除了在莱拉向他索取偷看情报的“代价”时，把他关到这里亲自监视过。
但那并不是美好的回忆。
现在，莱拉坐在这里，却向他温声提出了为了报答他在地狱沙流中的所作所为，她可以给他三件回报，让他仔细想想。
但似乎出乎莱拉的意料，雷恩斯竟首先再次提出了南坎达矿山的事。
“……你就这么想知道吗？”莱拉皱眉，“我本以为，那不过是你上次为了逃脱偷看情报的罪行、稳住我胡诌的借口。”
“才不是。”雷恩斯扭头，他想到莱拉因为上次的恶意揣测让他经历了两天倍感屈辱的禁锢就没好气。
“我只是想知道你对南境的想法……如果，你非要报答的话。”雷恩斯没忍住轻轻瞪了莱拉一眼，低声说。
莱拉讪讪地咳了声，却旋即轻声回答了他：“好吧……你的猜测是对的。我无意对南境开战，也不希望深渊掺和进南境和龙部的浑水。至于南达坎矿山的事，的确有柯塔林参与的成分……”
她说得不算直白，可进可退。
雷恩斯却明白了莱拉的意思，她这是承认了是柯塔林做了利用南达坎矿山阻止另外两个领地朝南境进兵的事。
他微微扬起头，本想问莱拉为什么神院会传她在主战，但想到这样会暴露“守墙人”，他转变了话锋：“那边境谈判……”
莱拉瞥了他一眼，“但边境谈判是必须的。柯塔林被奥伯伦·安霍尔德用阴谋带出去的领土，我才不甘心落到外面，所以……当时才会那么做。”
雷恩斯愣住了。
半晌后，他才微微红了脸，斥道：“……但你当时就是在趁火打劫。无论南境怎么获得，那的确是曾经的议和和约明文划给了南境的。”
“是吗？但我不也合理地要了回来吗，你们不是也没有办法，不是吗？”
雷恩斯：“……”
然而，虽然雷恩斯知道这时理应站在南境的角度继续抨击莱拉，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口突然松了一块。
这么说，莱拉，是站在南境这一边的……
莱拉，其实是在帮南境挡住其他人……
如果这样，莱拉当然不算敌人了。
沉默了许久，雷恩斯再问了她一句，“奥利维领主，这些选择，是为了柯塔林的意志，还是有你个人的意志？”
“有区别吗？”莱拉和雷恩斯对视了一眼，却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顿了顿，才回答，“……都有吧。毕竟，我和南境似乎一直有些古怪的紧密的联系。”
莱拉这次依旧没选择直白地表达，雷恩斯却听明白了。
……的确如此。莱拉虽然身份上是深渊人，但她的祖母是南境人，老师是南境人，他所知的几位前任也是南境人……
她和南境大概也算密不可分。
雷恩斯隐晦地勾起了唇角，“明白了。”
不久后，狼骑传来消息：
“领主，我们到柯塔林了。”
……
回到柯塔林的这一天，阳光明媚。
雷恩斯和过去一样回到了主塔，但发现跟随照料他的人比之前多了起来，仆从、侍者……莱拉甚至重新找来了和他相熟的巫医料理他的身体。
一见面，巫医却恭喜他：
“德威尔大人，许久不见……听说您这段时间夺得了领主的宠爱，恭喜您啊!”
雷恩斯：“……”
柯塔林的人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知道这种话对于俘虏来说……其实是难以忍受的冒犯吗？
“才不是。”雷恩斯再度扭头否认。
接下来这段时间，巫医照料了雷恩斯的伤势。而不知道莱拉在他昏迷时给他做了怎样的处理，景况比雷恩斯想象中好得多。
而当晚，在确认里屋无人和排查了屋内结界后，雷恩斯召出了罗盘，给南境方传出了一条秘密的情报：
【雷恩斯·德威尔：
4月1日情报，柯塔林。
莱拉·奥利维并非主战派。
相反，她在秘密阻止鬼稽城、拉马德荒漠出兵龙部边境。
“伐荆计划”应该停止。证据如下：……】
雷恩斯简述了之前发生的事，包括与莱拉的对话、对柯塔林布防的观察、和南达坎矿山、对北瞭望塔的情报。
他自认是充分的证据。
但不知道怎地，传完之后，一股怅然若失从他的心底传来。
是的，如果停止了计划，那大概不久后，他就要想办法离开柯塔林了。
他和莱拉·奥利维，估计也就了断于此了。
……这不知道对他们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雷恩斯没再想下去了，毕竟他是不可能永远留在深渊的。他等待密会的回复。然而，第二天，罗盘上却传来一个词——“驳回”。
……
“驳回。”
结果出乎意料。
罗盘传来的讯息字字清晰，核心要义为——“伐荆计划继续。”
里面提到，凯伦·奥里亲自驳回了雷恩斯的情报，提出以守墙人的情报为准。
“守墙人系整个暗钉网络最高级别，消息渠道可靠，潜入身份高，情报级别优先于雷恩斯·德威尔。”
“注：密会也把雷恩斯·德威尔的情报传给了守墙人，对方进行了驳回。”
雷恩斯向下阅读，却字字惊心，里面甚至还对他提出了警告：
“莱拉·奥利维阴险狡诈，雷恩斯·德威尔被囚于其身侧、且用真实身份明潜，极可能已被她用错误信息误导，请时刻保持清醒。密会依旧决定跟随暗潜者的讯息进行决策，继续‘伐荆计划’。”
雷恩斯读到后来，双手都几不可察地颤抖了起来。
……因为这些讯息说得冠冕堂皇，却没有给他任何守墙人手上的实质情报，也没有真正反驳他的情报。
除了毫无证据地暗示他是被莱拉蒙蔽、轻信外，什么都没有。
雷恩斯冷冷地对着罗盘，最终传讯：“我要见守墙人。我亲自跟他交流。”
密会却拒绝了：“守墙人身份系暗钉网络最高机密，不会见旁人。”
雷恩斯：“……”
密会：“密会察觉雷恩斯·德威尔已出现消极心理。但请牢记，莱拉·奥利维是南境之敌，这个情报不容置喙。况且，无论她态度如何，伐荆计划，对南境利大于弊。请谨记南境利益至上。”
“……”雷恩斯真的难以理解密会。
如果他的情报为真，说明莱拉·奥利维正挡在南境与其他领地之间，杀了她，这条防线被击溃，也叫利大于弊吗？”
“……德威尔神官，请冷静。无论如何，莱拉·奥利维之死必定引起北部内乱。如果您不愿意再参与，也请立刻告知，不要打乱计划。请记住忠于南境，神院之后会筹划您的撤离。”
这是神院给他的最后一条传讯。雷恩斯没有再立刻回复。
他把脸埋在了手中。
但他当时却不知道，他当时所知的伐荆计划不过冰山一角，神院的一部分人不止在算莱拉，并把他也算了进去。
而他们最终也依旧志在莱拉，因此编织出了一面密闭、绝杀的网，全部朝莱拉网去。
也是在三天后，雷恩斯才发现的。
……
“你来了。”
三日后，莱拉又来见了雷恩斯。不同于过去的低调，她今天穿了件夺人眼目的裙子，上面镶嵌着繁花的刺绣、柔软的羽毛，和她的脸颊一样美艳。据说是梅芙赠给她的。
莱拉的态度远比之前和善，在长厅带雷恩斯眺望了柯塔林。
“那边是南区，再往外是狩猎场，如果你想，你伤好了可以带人去那里散心……”莱拉坐在窗台，给雷恩斯指了指。但不久后，她开始了咳嗽，“咳咳……”
她这几天就一直在咳嗽。但巫医都说因为之前战斗的强度太大，造成的隐伤，所以莱拉没有在意。
她咳了几声，却察觉到一旁的雷恩斯突然诡异地沉默了。她抬眸：“怎么了？”
“……没什么。”雷恩斯说。
他目光眺望窗外，竟似乎仅因为她的提议怔忪，并真的在考虑。
然而，莱拉却不知道，在她转头的瞬间，雷恩斯的目光却牢牢地锁在了她的额头上，手亦开始控制不住地微颤起来。
在那里，有一道青色的半透明纹路，转瞬即逝。
雷恩斯却如坠冰窖。
……
其实早在拉马德荒漠，雷恩斯就看见过一次。但那时情况过于紧急，雷恩斯根本来不及深思，后来又负了重伤，就忽略了。
也是在这一刻，雷恩斯才认了出来。
这是……“扼杀者之印”。
只有身受“扼杀者”之毒的人才会有。
中毒者难以察觉，也只有经过神院特殊的训练才能看见或识别这种印记，因为那相关于一种独特的感知术。
……莱拉已经中毒了？
但这只有多次的贴身接触，才可能真正的种下毒。据雷恩斯所知，莱拉对于旁人一向很谨慎，不喜欢近身。就连和他，除了那一吻，也几乎没肢体接触过，可能是谁？
……那又是通过什么方式下给她的呢？
那一夜，雷恩斯陷入了郁窒的沉默，一夜几乎未眠。
第二天，他却突然找来了狼骑，要求柯塔林归还曾拿走他的一枚储物戒。
“你们随意询问奥利维领主，她说过我可以要相关的回报，我就要那枚储物戒。”
雷恩斯皱眉，“……检查？那也没关系，你们大可以检查。”
“里面只是一些无害的药物和救命的道具而已。你们没有必要担心。”
狼骑愕然，却也回报了。但经过一番交涉，那枚储物戒回到了雷恩斯的手中。
这件事当然也经过了莱拉的手。于是下次见面时，她也提到了这件事。
……
“听说你要回了储物戒？”
莱拉坐在书柜前，看见巫医上完药后，摆摆手让巫医走了，对雷恩斯说，“不过……我看过了，你似乎只要了些救命和治疗的药物。”
“不可以吗？”雷恩斯梗着脖子，淡淡道，“深渊很危险……我想遇到上次的状况后第一时间可以救治自己。”
“而且你说过，会答应我的要求。”他挪开目光，“我想，你又不可能放我走。我当然只能做这样最适合自己的决策了。”
“……你想走？”莱拉默了一秒，却说，“其实你提一提，也不是不可能。”
她的手指轻敲桌面。
“听说你前两天已经去狩猎了，我还不是默许了。你手上的禁制之锁又没用，那里靠近南区，你直接想办法跑，也不是不可能。”
“……”雷恩斯心头一僵，没有说话。
莱拉之前的确找了人带他去狩猎，说是让他解闷。不过他对这种活动没有什么兴趣，不过为了借机打听莱拉最近接触的人和事才去的。
……她是觉得他会跑？还是希望他跑？
雷恩斯也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合理地，他心里出现了一抹难受。
他淡淡地说：“那你可以下次再试试。”
“……”莱拉看向他，却倏然安静了。
她本开玩笑般地擒着笑意，但如今看到雷恩斯如同骤然回到边境谈判时冷淡的脸，她眼中的笑意也渐渐消失了。
室内安静了几秒，莱拉才站了起来，却没继续之前的话题。“我走了。”
莱拉的语调依旧正常，但雷恩斯听到后，却猛地抬眸，看到莱拉头也不抬地拿起了斗篷走了。
一股慌乱倏然从他的心底冒了出来，雷恩斯忙站了起来，喊道：
“莱拉。”
莱拉却没立刻回头，雷恩斯只能又喊了她一声。
“莱拉。”
然而这次，莱拉止住了脚步，却诧异地回头，看向了低处。
因为雷恩斯已跟上来，拉住了她的手。
她微微地睁大眼睛。
“……雷恩斯，你干什么？”
“莱拉，我乱说的。”雷恩斯抿了抿唇，才说，“我不会自己走的，除非柯塔林放我走。”
莱拉错愕道：“……雷恩斯·德威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雷恩斯与莱拉四目以对，这一刻，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鼓起勇气，却是微微低下了头，在与莱拉的对视中，确认她似乎不会抗拒，才轻轻地印上了她的嘴唇。
这是继拉马德荒漠后的一吻，莱拉面露惊愕。与雷恩斯对视了数秒，她难以置信地扯了扯嘴角：“……你为什么总是不直说呢？”
“我……”
雷恩斯抿了抿唇，才抬眸看向莱拉，低声说：“……奥利维领主，不可以吗？”
莱拉微微张唇，面露迟疑，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雷恩斯。
然而，她的话音却止住了。
因为雷恩斯没等到她的回答，却深吸一口气，再次轻轻地、浅尝辄止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他小心翼翼，如同在进行一桩期盼已久的冒险。
莱拉的身形微微一僵，半晌后，她也回吻了过去。
……
这一个吻远比之前的细水流长。
当晚回去，雷恩斯心中却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有了基础的雏形，也认为事情比他想象中要顺利。
他召出了曾经复刻在脑海中的笔记——关于药物重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