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北境之忆（四） 一次为爱-中（为了榜……
罗迪·阿加斯之死, 在柯塔林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但这件事被处理得也十分干净，不过几天，这桩谋杀案便如被风吹散的野草, 再无人讨论。但知道当天内幕的人大多对他的死因心知肚明, 却也没有人敢说出口。
一切只敢在私下流传。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是，罗迪·阿加斯一直在为境外的势力出卖柯塔林的消息, 领主早就抓到了把柄，不过用那天的事借机开刀。
而伴随着莱拉潜伏南境时期的逸事迟到地传来, 众人开始揣摩起她对雷恩斯·德威尔的态度, 却谁也摸不准。但有了前车之鉴, 没有人敢再在相关的事上犯险, 因此雷恩斯最近居住在边塔的生活十分清净，甚至对于一个战俘来说谈得上滋润。
此时, 雷恩斯坐在窗台上，湖蓝的绸缎衣服衬得他皮肤雪白。他在翻看膝上的书。
他被软禁在这里一阵子了。在进来之初，他就把寝居内书柜上所有典籍快速翻过一遍, 柯塔林当然不会在其中留下任何南境人想知道的重要信息。
于是后来为打发时间，他才从头阅读, 现在选择了一本新语写成的、关于深渊政治形式的书籍阅读。
雷恩斯在阅读时一向是专注的。
然而, 他现在翻了几页, 目光却落到了窗台下。
他所在边塔位于埋骨堡东部, 是和主塔最近的边塔, 这让他可以对主塔下方广场的动态一览无余。而那个传闻中莱拉·奥利维独居的地方, 一位俊朗的青年正意气风发地走出来。他打扮像是骑士, 满面红光，似乎刚从某件事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而雷恩斯记得他。
三小时前，这个男人骑狼而至, 侍从引他进入主塔。
而如今看他走出来的风姿和神态，明显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也不像是去做正经事。
这种状况这几天已经是第三次发生了，每次人都不同。
雷恩斯的蓝眸沉默地烧起了火。他之前就忍了几次，这次实在忍不住，朝身后问：
“……那些都是什么人？去主塔做什么？”
这几天，住在南区的巫医先生被莱拉留在了边塔照顾他。他把雷恩斯的伤口照顾得好了大半，听闻询问，循着雷恩斯的目光向下看去，“啊”了声。
“哦，德威尔大人，我想那应该是领主的情人们和备选情人。”
边境部族的人似乎天生喜好八卦，巫医不过忌惮了一秒，就压低声音说了更多信息，“嘿，自从领主恢复了容貌，领地内和领地外想接近她的男人就多了起来。小尊主会亲自筛选，每周都送人进去服侍她。”
而他的目光落到那个骑士身上，“还听说啊，领主喜欢交换呢……她会让这些年轻男人自己提出能做什么取悦她的事，如果做到了，她就会奖励他们想要的东西……看这位出来的新人，大概是得到奖赏了吧……”
雷恩斯：“…………”
他张了张嘴唇，“哦”了声，没什么反应似地翻了页书。
却在巫医要继续开口时，他“砰”地合上了书，吓了巫医一跳。
“怎么了，德威尔先生？”
“冷了。”雷恩斯回到里屋，坐在炉火前，再也不看一眼主塔。
肮脏的交易。
他不会再在阳台呆了。
……
莱拉·奥利维已经有十天没有来雷恩斯这里了。准确说，在他被软禁在东部边塔后，她就再没有出现过。
这跟雷恩斯想的不一样。他本以为她把他安置在这里，还对他有后续的安排或处置。结果，她像是他根本不存在一样，除了关着他外，再也没有管他。
窗外，主塔的方向隐隐传来弦乐，还有男女在宴席用新语笑闹的声音飘来。
雷恩斯靠在床边，却冷淡地盯着掌心微小的银扣。
“灵扣”。这是莱拉最后留下的。
其上“两生花”和荆棘的浮雕栩栩如生。而在这段时间里，雷恩斯已经在趁人不注意时摸透了这个东西的结构。
……不是为了什么其他的念想，只是为了他自己的安全。
而在检查后，他发现了上面藏着可以增强定向感知的附魔，显示着这是件监视和定位用的佳品。这让雷恩斯更讨厌这个道具了。
然而，之前却从没有一刻让他像今天一样觉得这个“灵扣”碍眼。特别是上面纠缠着花朵的荆棘。
雷恩斯陡然生出了把灵扣丢掉、或剔除其上的图腾的冲动。
他冷淡地盯着它，窗外却倏然传来一阵动静。乌鸦振翅，停在了窗台边。
……最近，总有只乌鸦这样。它停在窗边，有时如失了生命的木雕，有时又像活了过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现在就是活的。
而和莱拉·奥利维一样，它有着一对绿眼睛，让雷恩斯看着就不喜欢。
“看什么？”他把“灵扣”收入掌心，旋即藏回了温热的袖口，随后转身朝外屋走去。
莱拉依旧派了狼骑严守这里。雷恩斯出去，有守卫立刻拦住他：“您不能出去。”
雷恩斯冷冷抬眸。
“……我知道。”他说，“我想见奥利维领主，请问可以禀报给她吗？”
……
“听说你想见我。正巧，我也打算见你。”
莱拉第二天就来了。她穿戴着貂皮斗篷，耳上晃着黑玉耳坠，竟是来和他一起用早餐。
她找来了南境的厨子，深渊佳肴被改造成得符合南境人的口味，放置在了雷恩斯如今居住的厅室中央。
涂了肉桂汁的烤牛肉、雪白的煎鲱鱼、蘑菇和龙虾混合的热汤……桌上的菜肴算得上琳琅满目。
然而，雷恩斯没有吃几口，就放下了餐具，冷冷淡淡、一声不吭。
“不合胃口？”莱拉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脸上，扫了几眼，挑起眉头，“……你今天心情不好？怎么看上去心里有火？”
“没有。”
雷恩斯冷冷地否认。他放下了餐具，却抬眸说：“莱拉·奥利维，你提条件，放我回南境吧。”
“德威尔家族会尽量满足你所有的要求，你可以提出，我们协商。”
莱拉的脸色微变，顿了顿，淡声道：“你是不是对你的身份没有概念？”
以雷恩斯的身份和明域如今的形式，深渊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不可能放他走。
莱拉自然也不可能这么做。
“……”
雷恩斯却像是已预料到了这个答案一样，不过目光微动，便又埋下了头。他冷漠得如一块顽石，过了几秒，才像是随口一样地问了句：“你来干什么？”
莱拉：“见见。”
雷恩斯抬眸。
莱拉正坐在他对面，绿茵茵的眼眸在火烛下泛着微光，看不出喜怒。
但跳弹的光影印在她的脸上时，她的轮廓竟让雷恩斯联想起了曾和他在神院湖畔行走的“利亚娜·高登”，一模一样。
他有一瞬间的恍神。
莱拉冲他轻轻一笑。更像了。“我单纯来见见你，关心下你的状况，不行吗？”
雷恩斯猛然收紧了握住餐具的手指，愣愣地望了莱拉一秒，却旋即扭开了头。
他如要和什么对抗一样望着桌面，再度抬眸，却面露疏冷和警惕。
“哦。”他冷淡地说。
莱拉：“……”
结果，就是以雷恩斯为中心，这场早宴的氛围骤然落入冰点。
莱拉和他对坐，似乎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到了他身上。而雷恩斯一言不发地埋头进餐，像是不打算再搭理莱拉的任何话，也没有再看过她一眼。
“雷恩斯？”莱拉喊了他一声。
“嗯。”雷恩斯依旧没有抬头。
然而，他没看到的是，莱拉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眼中本有的温和渐渐淡去了，变得和现在的氛围一样，逐渐失去了温度。
她握住餐具的手悬空，无声地凝望雷恩斯了一会儿，却突然说：
“雷恩斯，我们可以说清楚。”
“你没必要这样对我戒备。”
“我现在这么做，只是因为我对于南境发生的事对你感到抱歉。”
抱歉。雷恩斯的动作一顿，止住了呼吸半晌，才抬起眼眸。
他抬头，看到了莱拉的脸。她现在面无表情，眼中透出木然的冰冷，却不知怎地，这刺痛了雷恩斯一瞬。
因为这个眼神突然让他联想起了在南境时莱拉和他分手的那个夜晚，这和她当时与他分别时的眼神很像。
这让他不知所措了一瞬，却张了张唇，简短地回应：“……你是说失忆？你说过了。”
而他的动作却悄然停止。
南境发生的事……是的，她是失忆了，才产生了那段关系，但实际上，真的该她抱歉吗？
虽然现在的状况一片狼藉，但当时明明伤害她的，明明不是他吗？
雷恩斯僵住，无措地动了动嘴唇。
却突然听到莱拉平静的声音传来：
“不是的。我之前没有说完，这不止是因为失忆。”
雷恩斯抬了眼眸。
莱拉凝视着他，嘴唇轻启，“我当时在进入南境前，使用了血统剥离，造成了精神紊乱和失忆，你应该知道。”
“而你应该听说了我和席勒斯的关系……”她顿了顿，“那些传闻基本都是真的。所以，当时为了防止一些意外的发生，我对自己使用了心理暗示。其中一条，就是关于你。”
“……”
心理暗示。
雷恩斯突然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他动了动喉结，却听莱拉继续说了下去，“我当时对自己下的心理暗示是——‘不能伤害雷恩斯·德威尔’。而虽然我出闇域前，答应你的哥哥不能伤害的人除了你还有两位克拉雷，但由于我的伤过重，我只来得及针对你下暗示。”
“然而……正是因为伤过重了，不仅失忆的时间远超过我的想象，心理暗示也产生了我自己都没预料到的效果极强的副作用。我本就不主修擅长精神系的法术，你博览群书，大概知道产生的会是什么样的副作用吧？”
雷恩斯愣愣地看着莱拉。
他不过动了动脑子，就想了出来。
不擅长精神系法术，却强行对人使用心理暗示……会让人对暗示对象产生情感上的认知谬误。
但……
但这又和他们曾经的事，有什么关系呢？
……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雷恩斯没有竟答出来。他亦没有察觉到，恐惧和冷意已悄然传达至了他的手脚，令他大脑昏沉。
而莱拉却没有停下，她眨了眨眼睛，说：
“当时产生的副作用，和情感认知相关，会让人产生情感认知谬误，对一个人凭空生出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极端的爱和恨。”
“很不幸，我当时面对你，就产生了这样的情感认知谬误。见到你后，我对你在谬误的作用下生造出了‘极端的爱’。而正是那种极端的情绪操控在副作用下不断地发酵和成长，我才会一直对你死缠烂打，不停地打扰你的生活，甚至缠到你不得不答应开始那段——或许让我们都并不怎么愉快的关系。”
而现在，雷恩斯无声地盯着莱拉，除了眨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如同化成了一樽雕塑。
或许是认为气氛过于冰冷和尴尬，莱拉又张了张手，微微耸肩道：“但我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在那段关系中，你似乎一直都没有喜欢上我，也没有投入太多，所以一切还算可以挽回。”
“而我现在告诉你这些，一是因为我对那时造成的困扰很抱歉。而除此外，我也是想让你放心。”
她说着抬起了眼眸，和雷恩斯对视，面露真诚。
雷恩斯动了动喉结，他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舌头上如同压了千斤，声音只能被费力地挤出，他却强作镇定地启唇，“……放心？”
“是的。”莱拉点了点头，轻声说，“我现在恢复了，一切谬误自然也就风吹云散了。我也对那时的事毫不在意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做这些事是因为还在觊觎你什么的，也不用担心我会因为南境发生的不快报复你。我对你感到很抱歉。而因为有你哥哥和我的情分在，我也会尽力照顾你的。”
“只要你不为柯塔林添乱。”
“……”
雷恩斯的手再次骤然放开了餐具，沉默了超乎想象的时间。
“……哦。”他再次说。
……
雷恩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早宴的后半段的。后来他只记得，自己当时木然地割着手中的食物，维持所有的力气保持正常的面容，只为在莱拉·奥利维面前保留自己最后的尊严。
而自她走后，他却坐在床边，变成了一具木头。
他告诉自己不该在意。
但似乎，有什么东西……让他怎么也缓不过来。
她说……南境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感情上的错觉。
她说，不放弃的追求、感化他，是因为她下错了心理暗示。
她还说，对他“极端的爱”只是副作用。现在已经恢复了，所以一切荡然无存，他不用再担心她对他有任何想法。
雷恩斯想站起来，想让自己借此清醒。然而他的四肢却如同灌了铅，怎么也站不稳。
他像个废物一样坐在那里，却突然用手捂住了眼睛，半晌未动。
“她怎么可以……”半晌后，他喉咙中才挤出了残破的声音，“她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在一切发生后，再轻飘飘地告诉他那是她的感情认知谬误，所有的感情都是她无意造成的虚假？
而她又怎么可以，在她恢复后，眼睛都不眨、理所当然地告诉他一切已荡然无存？？
雷恩斯的指缝却突然感到了一片湿润，他深吸了一口气，想扯动嘴角，却毫无用处。
是的，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脆弱。
但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他也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笑话。
雷恩斯想到了自己过往的纠结，那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以及他曾经思考的他们之间的未来，她的笑颜，他的错误，她的泪。
然而现在，什么意义，什么思考，都没用，都消失了。
爱没有了，恨没有了，愧疚也没有了，他的什么都没有了。这些在顷刻间都变得毫无意义。
……毕竟，那所有的所有，他曾经以为的爱恨交织的关系，只是一段只有他自己真正沉浸过、单方面投入过感情的独角戏。
他靠在那里，盖住了眼睛，再也没有起来。
……
像是遵守要照顾他的承诺一样，莱拉之后每三天会来一次东部边塔，她陪他用餐。然而，雷恩斯不怎么再和她说话，她却也像不在意一样，定时过来看望他的状态。
而在莱拉没来的日子，他又回到了阳台看书。
雷恩斯无声地望着那些所谓的深渊青年才俊从主塔进进出出，没有任何感觉。毕竟，那和他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
而在二月末，在狼骑再次例行检查他的寝居和禁制之锁时，雷恩斯却在他们离开后，陡然在桌上发现了一抹印记。
“你该行动了。
——守墙人。”
他看见后，印记消散，再无踪迹。
——
“如果需要配合，再联系我们。”
阴影处，一位混血种狼骑悄然离开。
之后，雷恩斯又和暗钉接触了一次， 靠暗号确认了对方身份。
而让他吃惊的是，“守墙人”的手伸得比他想象中还要长，竟伸到了驻守埋骨堡边塔的守卫中。
而按照“守墙人”的话，雷恩斯再次研究起了“扼杀者”。
实际上，他在来到东塔后就找机会研究了。
他如今虽然被上了“禁制之锁”，但神院早想到了这种可能，在研发种在他身上的储物“砂砾”时就设置了比寻常道具更不凡的功能——其可以通过念诵隐秘符文和滴血，在没有法力的情况下打开。
当晚，雷恩斯悄然盯着召唤出的“扼杀者”，却一直沉默。
这段时间，他已经对其烂熟于心。
其由两种药剂组成。一种是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涂抹在目标能接触的地方，在时间的堆砌下，对方就会身陷毒性的泥沼。
而另一种，则是毒引。其效果如同炸响火药的烈焰，在特别的时机令目标服用，之前的毒性就会发作，让对方就会毒发身亡。
……但他真的要对她用吗？
雷恩斯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