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归来的领主(一) 长夜漫漫,血色遥遥……
太安静了。雷恩斯这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少女的眼神冷淡极了,却波澜不惊。
过去的莱拉,眼中总是展现锋芒。
饶是在他们关系最僵的时候, 他也没见过这般的眼神。
“你是……”
“高登小姐, 你醒了!”
但在治疗师回头时,少女苍白着脸, 碧眸的平静却化作了惊惧,犹如纳巫山脉中的阴影依旧困扰着她。
她咳嗽了起来。
“利亚娜, 怎么样了!”听到治疗师的惊呼, 诺拉也闯了进来, 作出了十足的“担忧”的表情。
少女却依旧没有说话。她低垂眼睫, 棕发落到她青青紫紫的皮肤上,让她整个人都看上去脆弱极了, 也沉默极了。
诺拉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怎么了?”
少女瑟缩了下,摇了摇头, 手指却轻点上了丝绒床单。
灰白的光芒凝聚,竟形成了一排字, “我不能说话了。”
诺拉蓦地睁大了眼睛。
赞恩跟着诺拉进来, 本一言不发, 但与床上的少女微妙地对视了一眼后, 他愣了愣, 揉了揉眼睛, “啊, 你……”
“先生,请帮我再把‘星火草’、‘圣结’取过来。”
雷恩斯找借口调走了治疗师。之后,他转头, 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你到底是谁?”
少女抿唇,手指轻点上床单。
“利亚娜·高登。”
……
“我们很抱歉,因为家族的事,让利亚娜受到了牵连。这次遇袭事件中,她受到了惊吓,状况不太好……”
“她短暂地失语,只表示暂时想回纳尔山村居住一段时间。”
利亚娜·高登“受伤”的消息令她的近亲陶特、比尔火速赶来。在祖宅,诺拉对两位老人表达了歉意,并亲自把他们送入了暗自利亚娜·高登的房间。
两位老人进入病房后,看到病床上遍体鳞伤的少女,抱着她,心疼地落了泪。
少女则安静地盯着他们,仿若一个因受到刺激而感到对周遭一切感到恐惧的人,过了许久,才试探性地缓缓把手放到了对方的背上。
而看到病房中的一切,诺拉目光复杂地关上了门。
……
“她们早计划好了。”
“纳巫山脉中,莱拉·奥利维杀了那几个追踪者后离开了,利亚娜·高登取代了她。”
“现在,利亚娜以受到惊吓为由,在昨日提出要停止在神院的修行,回到纳尔群山休养一段时间,到明年再回来。”
雷恩斯安静地望着窗外的暮色,这是他这一天得到的消息。
现在,他也想通莱拉为什么要伪造出那山洞尽头那血腥的一幕了。
因为“一个人”对外性格的转变,需要足够的理由。
“利亚娜·高登”……雷恩斯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莱拉的二重身。
他对她们的关系产生过好坏交替的猜想,却从不知道她们到底发生过什么。
……利亚娜·高登不是应该死了吗?为什么又活了?
同时,困扰雷恩斯的还有另一个问题。
……莱拉呢?
她又去哪里了?
……
莱波峡谷的北部,与荒墓山相通,同是一处无管辖的“混乱之地”。
位于南北境的交界处,通闇虚空在此落脚,三域之乱在此爆发,这里是“混乱”和“诡秘”的代名词,除了异兽流离,鲜少有普通法师在此游走。
幽谷的角落,则坐落着一处幽深的山洞。
山洞深处,一道无名墓碑前,乌黑的血脉汨汨流淌,流入了一个逆时针旋转的巨型法阵。
“我以血誓,愿得逆行。”
“以血换血,血祭归源。”
一只手点在了法阵中心,猩红如血的光芒照亮了山洞,也照亮了夜。那是法力的象征。
智者中阶,鬼徒高阶……
准尊者……
尊者初阶……
光芒如蜡炬般燃烧,熄灭时,一道人影走出了山洞。
乌黑的长袍下,她用手掩住了巨大的帽檐。
月光照在了她的惨白如雪的皮肤上。
阴黑的腐蚀之纹正在森森蔓延,散发砭人肌骨的寒意。
……
边境之北,柯塔林之南,乌瓦堆砌成的高墙如长蛇般蔓延,横贯森林与雪原。那是“瓦墙”,从南境进入深渊领地必经的防御高墙。
无形的结界散发森寒的气息,来往狼骑在进行严密地巡逻。通关处,少量人群拿出通境文函,在严格的审核下出入。他们大多数是来往南北境的商人和游侠。
而再往前走,荒芜的城郊,则坐落着行者旅馆。浮躁的吵闹声从中散发,伴随着烈酒的味道,风笛和歌者和出粗犷的曲调。
“柯塔林之冬,狼骑的归途,长夜漫漫……”
“柯塔林之冬,狼骑的藏匿,血色遥遥……”
旅馆的第一层是酒馆,坐着许多来往的行人,这里也被深渊底层称之为“消息之源”。大多数人风尘仆仆,却大快朵颐。
其中,有人听着歌曲在议论,“知道吗这首歌唱的就是柯塔林的首骑狼骑瑟古德,据说当年‘伐荆战争’后,他和奥利维领主是唯二逃出柯塔林的人。”
“他流落辗转到了西部领地,隐姓埋名,从鬼战士转为亡灵法师双修,历经磨难才回来,协助奥利维领主夺位……这首歌描述的是他。”
“哼,唱得像个真英雄一样。”却有人冷嗤一声,“不过运气而已。莱拉·奥利维也不怎么样,谁不知道她任人唯亲,为了复仇不择手段,其他事却甩手不管,不顾平民死活……”
酒馆中,充斥着形形色色的议论,被形形色色的人听到耳中。约瑟夫就是其中之一。他对外是个商人,游走在地界和深渊之间。今日刚刚从地界进入了柯塔林。
他喝了口烈酒,把木台上的金币收回了兜中:“这些人就是蠢货,不知道这里到处都是荆棘的眼线,以为还是自由南境吗?这么说那位暴君,被抓到,有他们受的……”
对面的人却淡淡地说:“是吗?但你不是也在称之为‘暴君’吗?”
约瑟夫怔了怔,压低声音:“我不是只和你说吗?看起来我们同样是混血种……这是缘分。”
他的目光落到了对方的手背上,雪白的肌肤上露出了浅淡的“腐蚀之纹”。如果在过去,他这时大可顺着气氛的指引把手按在对方的手上,提出关于夜晚的邀约,深渊混血群族总是如此奔放。
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除了能判断对方是个女人外,只能看出她还是个怪胎。
对面的“怪胎”都全身裹在破旧的斗篷里,仅可隐约通过身形判断出来是个女人。极少裸露的肌肤上腐蚀之纹浅淡,明显血统不纯。
但对方语气不疾不徐,气质阴鸷,看得出是位擅长战斗、潜行的老手。十有八九是独行佣兵。
“东西领地的散兵?逃到柯塔林?新来者?”
面对套问,约瑟夫对面的女人没有说话。她真的怪极了,就连眼睛都藏在雾中。见约瑟夫扯东扯西,她又抛出了一枚金币。她已经给了他一枚金瑟列,两枚银瑟列。
瑟列。这是深渊的通信货币,除了铸造规格不同,与南境的法纳的金属价值几乎相同。
收了钱,约瑟夫嘿嘿了两声,不再顾左右而言他。“你想联系去南境的‘引路人’?但据我所知,很不幸,他们很久不来这里了,也不做任何生意了。”
“我上次看到他们,还是两个月前,在东领地。他们的确说可以让移民和混血种不通过官方文函进入自由南境之盟,但柯塔林不是在严查吗?他们自从那时就销声匿迹了。”
对方却道:“东领地的地点,告诉我。”
“这需要更多。”
约瑟夫挤眉弄眼,摊开了手,“不过,我其实不建议你再去寻找他们。你应该也听说南境的事了吧?这里面水太深了,地狱知道去了南境后他们会拿你做什么。现在没几个人再敢动这个念头,听我的,最好别管了。”
黑袍女人沉默寡言,听了他的话后,喝了瓶烈酒,也真的不再问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起身离开了。
“诶,等等我!”
在荒野小径,约瑟夫却跟出去,确定她一个人后,喊住了女佣兵。
“我看你也要是去柯塔林,我们不如一起走吧?”
约瑟夫乐呵呵地道,拍了拍自己背上的弓箭,“我刚刚收了你这么多消息费,也没告诉你什么,真不好意思。不如我给你当柯塔林的引路人,再顺便和你说说领地的现状。”
“引路人?”女人重复了遍,像是意外于他这么热心,却语气谨慎地道,“好啊。”
她转过了身,约瑟夫的目光却紧接着盯上了对方的后背上的武器。
那是似乎是一把长剑,周身都包裹在破旧的布条中。但约瑟夫作为鬼徒中阶的游商目光毒辣,能感知得出这其中散发出的奇异力量,那似乎是把厉害至极的异能武器。
“目标。”
约瑟夫在心里想,“这就是社团这次的目标了。至于这位佣兵,要怪只能怪你是柯塔林的新来者。”
深渊很乱。
曾经在南领地被“大篡夺者”都哈·宓勒的军队占领的黑暗时期,许多被压迫、剥削的底层移民和混血人士为了自保组成数个秘密社团,从事各种地下活动。而这里部分社团不乏灰色的性质,抢夺新来个体的东西,是他们常见的目标之一。他们需要金钱。
约瑟夫的家庭也早在战争时期加入了秘密社区。
而面前这位佣兵,看上去极富经验……约瑟夫盯着女人继续想,但好在根据他现在的套话可以得知,她似乎对柯塔林一无所知。
所以即使强大、有经验也没关系,只要进入领地,就是他们的地盘,他们有的是法子下套。
在路上,约瑟夫保持着和颜悦色的面容,对对方科普着柯塔林的现状:
“听你口音,你似乎来自东领地。柯塔林的一些规则的确比其他分领地松散,但对于《等级规则》的规划同样严格,也存在区别:
我们作为四等以下的公民,看到狼骑,得尊称‘老爷’,看到佩戴‘风中荆棘’和‘雪鸦’纹章的人,别说了,赶紧尊称一声‘大人’,之后想办法直接走,不然,你可能会因为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被打下狱……”
“……还有,进入领地后,千万不要跟以前一样随意决斗。前个月,小尊主梅芙·克兰兹刚刚颁布《反决斗法》,底层朝高层决斗必须去部门进行登记和申请。是的,你听到了,我们越级决斗的资格都被剥夺……这群贵族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像恶犬护食一样,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伟大阿迈尔时期已过……”
对方装扮朴素,明显和他是一样的阶层,约瑟夫一路嘀嘀咕咕。但似乎有些事对方已有耳闻,没有什么反应,这让他更摸不清对方的底。
“……还有,你千万别在柯塔林主城内提偷渡的事,官方对此震怒,因为这件事,对沾了南境关系的都在严查,估计进城时,我们也会被严格审核……”
约瑟夫的声音顺着一条河朝上漫延。远远的,拥有雪白峰顶的荒墓山倒映在河面上,雪白的波光被推往更北的地方,那直通柯塔林主城的城门。
作为南部城门之一,角塔伫立,守卫森严。
而似乎是因为过去战争中某位贵族的错误酿成了难以计量的惨烈后果,这守卫维持着柯塔林近百年来之最。
人们在排队。“这里。”那佣兵竟似乎想直接朝前走,约瑟夫却一把拉住了她,“我们排这里,不能乱跑。”
每个人手中都手持羊皮卷,上面附有官方的刻印,经过特殊的术法处理,羊皮卷不会腐坏,文字也不会淡化。
这是“身份函”,其作用等于南境的“居民令”。上面标注着详细的讯息,如约瑟夫,羊皮卷上写着“男”、“五等居民”。在深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从出生开始,名字、身份、存在的意义就被困在一张纸上。主宰给每个人安排好了一切,大多数人没有机会对此上的文字进行改变。
“五等居民。克兰·达尔。”轮到约瑟夫,他递出了身份函。狼骑军官认真核对,将他与身份函上的幻术投影对照。
听到对方念出了身份函上的假名,约瑟夫露出了讨好的微笑,“辛苦老爷,辛苦大人。”
假名是常用的手段。秘密社团的人,除了在阿迈尔·奥利维执政时被容忍,其余政|quan皆视为眼中钉。他们也早研制出对应的手段。
军士盯了他几眼,扫视身份函,却突然冷冷道:“伪造。抓住他。”
约瑟夫悚然变色。
……怎么会暴露?难道组织在他离开时已经出了事?
但来不及思考这些,他根本来不及逃跑,就被训练有素的狼骑击倒在地,铐上了“禁制之锁”。混血种,面对纯种,从来都出于弱势。
他忙对旁边的女佣兵使眼色,示意让她千万别出声和有所行动,低调混过去。
约瑟夫善心大发,虽然他和组织想劫她的财富,但也仅此而已。他并不希望多一个人因为自己的牵连,落入残暴狼骑的手中。
然而,令约瑟夫没想到的是,他被打了一拳后,女人却突然朝前走了一步,冲狼骑摆了摆手:
“等等,他和我一起来的。别动他。”
……这一刻,约瑟夫觉得这女佣兵大概不是疯了,是个傻了。
“你疯了吗?我认识你吗?”约瑟夫简直想呕血,冲她低吼示意。
女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却不再搭理他。她果然引起了狼骑的注意:“过路人,你似乎刚来柯塔林,你真的知道他是这里的什么人吗?他是这里的骗子。”
“在异乡,首先应该学会谨慎说话,其次是认准身份。”
骑士冷硬地拔出剑,却没有立刻动手。柯塔林的军团拥有严格的规则,违背将会面临残酷的处罚。
“立刻拿出你的身份函,消去你脸上的雾。没有问题,进去。有问题,或多说一个字,跟他一起下黑牢。”
鬼骑朝女人伸出了手。
“没有。我没有身份函。”女人却摇了摇头,黑雾如同顽固的面具,随她的脸摆动,“我也不是异乡人。”
鬼骑眉头一扬,似乎生气了,刚要大喊什么,女人却道:
“但我有这个。”
她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枚令牌。
阳光照射在令牌上,不同于普通的刺绣纹令牌,由乌金石铸成的黑暗荆棘隐隐发光,交缠着翡翠雕刻的藤蔓,似乎在暴风中恣意飘摇。
一把代表权柄的长剑,插在藤蔓之间,荡出阴鸷却雄浑的气势。
这样的长剑符号,在整个深渊,同一时间内只有五枚令牌有资格雕刻。
由“御魑庆典”的五位胜者夺得,代表深渊唯五的“零”等级。
而在柯塔林,只有一枚。
也是在这一刻,鬼骑、巡逻官、四周所有人……都悚然变色。跪地的约瑟夫更是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
女人道:“把这个‘轲弩党’的人带到埋骨堡,我要亲自处理。还有,立刻让梅芙·克兰兹来见我。”
她左手一展,身体和黑袍瞬间化作了无数只漆黑的影鸦。
吱嘎吱嘎——
乌鸦飞进城门,轻而易举地通过了密布的城门结界,她消失了。
独留静谧的城墙与人群。
……
埋骨堡主塔,顶层的走廊,长满了绿叶藤蔓。
“……你回来了?!但你是不是该和我解释下,你这么长一段时间跑哪里去了?!”
门被推开了,莱拉·奥利维无声地回头,看到她的表姐梅芙·克兰兹急匆匆地推门而入。
莱拉:“好久不见,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