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王府
两个原本装扮成闲人监视李雪鳞的差役忧心忡忡地对望一眼后悔自己为什么做事忒卖力非要屁颠屁颠地跟随主子来到雅间隔壁候着。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若非如此也不会听到这要命的内幕。胡思乱想间那收拾乌斯藏的话便只听了个七七八八除了“贸易绞索”、“颠覆”、“代理人”、“军阀”、“必要的胜利”这些被反复提到的新奇字眼其他的都随着茶水和虚汗循环出了体外。
也没过多长时间雅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刚才还在密谈的两个人仍如同进去时那样淡淡笑着但与最初相比那看似融洽的气氛里总让人感到有什么极为危险的异物。
“李公子请!”
“林公子请!”
两人相互客套着谦让着下了楼上了街向着西城走去。
“林公子这刀也算是功德圆满就请您收了吧。”
“这如何敢当……嗯那林某恭敬不如从命便算作暂寄吧。”
李雪鳞知道林宜既怕担干系想与自己撇清但又打算利用他这能出妙策的人。二十一二岁的林宜毕竟只是个贵公子真正能拍板的还是那没露面的后台。这刀便是借给林宜的敲门砖。
两人默默走着气氛倒有些尴尬。林宜看看李雪鳞那一身古怪的装束笑问道:“李公子的打扮真是与众不同可是岛上民风如此?”
“林公子好见识。此衣唤作‘迷彩’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大有讲究。若是站到那树丛前百步开外看来便与景物融为一体实属狩猎时隐匿行踪的上选。”
“狩猎?不止吧。”林宜笑吟吟地看着他“李公子头为何如此之短?身体肤受之父母本不应随意毁弃。这也是岛上民风?”
“公子所言真是一针见血。”李雪鳞没想到林宜居然还挺把细在路上不忘考究他的底细“断确实不该但岛上炎热土著均如此打扮且视长者为厉鬼。在下这一族乃是外来势单力孤只得入乡随俗。时间长了倒也挺习惯。”
林宜听了李雪鳞滴水不漏的回答知道光凭自己恐怕没法挖出多少东西便不再提问。两人默默走过十几处街坊路上行人渐少两旁出现了青瓦白墙的深宅大院。李雪鳞知道自己已经到了这个时代的高尚住宅区高官显贵们聚居的西城。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来到一处独占了四个街坊地块的大宅子前。林宜打开扇小门进去通报嘱李雪鳞在原地稍等片刻。
此地已是西城右厢离肃穆的皇城只有数十米。两人在酒馆里谈了也有一个多时辰天上晚霞也已消退天空呈现出深紫色。记得小时候没那么多工厂和汽车李雪鳞在夏夜也会搬张躺椅跟着父母在露天纳凉。那时候的黄昏真美天空在黑沉之前会是这种深邃诱惑的紫色。
一下午和林宜勾心斗角此时李雪鳞再次惊觉到已经永别了熟悉的世界那儿有每天做了热腾腾饭菜等他回家的父母有一起疯笑疯玩的朋友。想到此处心中又是一阵刺痛。他借着仰头望天咬牙抑制着眼中涌出的液体。
经过最初的恐惧和彷徨他已经决心彻底融入这个世界。凭着越时代的知识和经验要闯出一条富贵腾达的道路用在原来世界不曾享有的权力、财产、地位来冲淡灵魂被撕裂的痛楚。这条硬生生开辟出来的路注定不会是条坦途。上面会有泪会有血会有森森白骨。李雪鳞对着如沉睡中巨兽的皇城在内心问:我能够走在这条路上吗?那些泪、那些血、那些白骨除了挡路者的也会有自己的至亲好友甚至来自于自己本身。我能在这条路上一步步走到终点吗?终点。终点在哪儿?是我背后的大宅还是眼前的皇城?或者在更加遥远的地方?
……终点真的存在吗?
无论终点在哪儿我都会走下去!用我的一生!李雪鳞对自己说这是我的选择这是我内心最深处的愿望。为了这个愿望我能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把灵魂出卖给魔鬼化身疯狂的野兽!
充满杀欲和血腥的自我暗示让他的血重新冷了下来心也再度静了下来。李雪鳞眯起眼仔细观察着周围。当他的目光落到离自己不过十多步院墙上突起的一块牌坊样装饰时眼中掠过一道寒光嘴角拧出一股冷笑。
这么快又来考量我了行老子就陪你们好好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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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宜带李雪鳞来到的是宅子后门。嘱咐这个会走路的定时炸弹在原地等着林宜轻轻推开了门。
夜晚的花园黑暗但并不寂静。秋虫们在开着演唱会挥霍着短暂的交配期和余下的生命。
林宜沿着花园中的小径快步疾行。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小径上铺着金黄的落叶这是林宜特地关照下人留着的。他很喜欢踩在落叶上的感受和走在波斯地毯上一样绵软绵软的很舒服。但今天林宜没这份悠闲的心情。
小径附近又多了一阵沙沙声紧跟着林宜的脚步。
林宜冷着脸目不斜视脚下不停:“你都听见了?”
“属下职责所在世子见谅。”
“算了我知道。父王在书房吗?”
黑暗中沙哑平板的声音愣了一下颇为迟疑地说道:“王爷刚从宫中回来晌午时中书省有事请王爷去主持。”
“我问你父王在不在书房。”
“在……不过……王爷今天心情不太好。世子您……”
“没关系你退下吧。对了今天下午的事你报给父王了?”
“还没。”
林宜的脚步忽然停了:“……对了有件事你去办一下。”
“世子有何吩咐?”
“我带来的那个人还等在外面吗?”
“还在。只是他一直在偷偷观察四周像是……”
“在就行。看好他别让他跑了。那些护卫早就被他看穿了不顶事。你自己去盯着。”
“是。”
林宜点点头挥了挥手支开密探头子。又是一阵沙沙声响起这次是向着后门的方向远去。
林宜在花园中拐过几个弯来到了灯火通明的回廊。几个迎面走来的使女看到从花园里闪出个男子先是一惊待看清来人的面孔忙不迭地在一旁跪下。偷偷抬眼瞧着林宜走远几个胆大有主见的慌忙去禀告管家、夫人、王爷:失踪了一下午的世子回家了。
不多时书房外围了一圈晋王和世子的近侍人人都缩着头心惊胆颤。府中下一等的仆佣奴婢更是远远躲开没人敢近前。
“你还知道回来!”晋王李衍把手头的折子往案上重重一甩“啪”地一声响书房里外的人都缩了一下脖子好像这一下打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除了站在晋王面前淡定自如的林宜。
晋王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一边走一边冷眼看着儿子越走越快。重重的脚步声踩得人脸上失色心如打鼓。
“你不是要建功立业吗?好翅膀长硬了嫌老夫碍事了是不是?你要去羌州好好好我准你去!你要学太祖皇帝开疆拓土!你要学安国爷辅佐天子!嘿!我看你是觉得在京城认识的人够了想笼络边关重镇的守将预备留着日后大用吧?好啊真是好好一个以退为进!老夫白活了这四十四年居然教出你这么个心机过人的好儿子!李毅李世子我这小小晋王府真是憋屈了你!你莫急老夫现在给兵部写个札子明天一早你就收拾东西去羌州!你要自己挣功名那就凭本事熬上二三十年看看有没有命回来!老夫只怕你纸上谈兵有余弄得画虎不成反类犬!”说罢狠狠瞪了一眼在书桌前站定铺开一本空札子提笔便写。
正暗自垂泪的晋王妃一见唬得魂飞天外。知道自己丈夫一向是说得出、做得到。这本札子真要写了儿子就非去羌州戍边不可。那地方连年战事不断战场上刀枪无眼。若是老天不长眼让城池被人攻破哪管你是平头百姓还是天潢贵胄挨着就是个血窟窿。一条命说没就没了。这叫做娘的如何舍得!
当下什么也来不及想冲上去抓住晋王的笔苦苦哀求:“王爷不能写啊!毅儿不懂事不知人间险恶我们做父母的本应多担待多指教。就算毅儿早上在言语中冲撞了王爷由王爷杖责罚他禁足让他记得教训也就是了。王爷我们夫妻二十多年就毅儿这么一个孩子啊!你……你可当真狠得下心!……”
晋王生就一张不怒自威的国字脸此时须戟张更吓得缩进书房角落里的两个近侍簌簌抖。他扫了一眼哭得淅淅沥沥的王妃沉声道:“放手!”
王妃拼命摇头死死抓住笔:“臣妾不放!王爷年轻人心气高是自然的。王爷请仔细想想若毅儿是那种没主见、没担当的纨绔子弟那才真是有辱门楣愧对安国爷一世英名愧对王爷二十年的教诲。毅儿天资本高府中往来走动的名士骚客、高官显贵哪个不把他夸上两句?有些恃才自傲也是人之常情。王爷若觉得他锋芒太露恐招枝节横生更应好好调教将其中利害细说与毅儿听。王爷您再想想当初臣妾刚嫁入王府时王爷不也和毅儿一样胸怀大志纵横捭阖。先帝也是因此对王爷青眼有加带在身边亲自栽培乃至委以托孤重任。王爷……”
晋王对这个看似娇柔脑瓜子却分外灵光的妻子向来是没办法。二十年来自己再大的火经她梨花带雨地一哭嘤嘤咽咽分辩几句自己这大火被浇成小火小火被浇成火苗火苗再淋上几滴眼泪“噗”地一声就熄没烟了只能想办法找个台阶下原本预定的严刑重典也不了了之。听得王妃把先帝也抬了出来晋王知道今天这事又没戏唱了。看着妻子的眼神又怜又爱又有几分嗔怒。儿子会像今天这样无法无天完全是妻子太过娇纵的后果。但转念一想抵抗不了眼泪攻势的自己也脱不了从犯的罪名。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晋王遇到自家这微末小事反而觉得手足无措凶也不是不凶也不行。只能摇摇头长叹一声把笔一扔。
“罢了罢了。我自作孽教出的好儿子!”
王妃赶紧向李毅使眼色让他认个错这事就算揭过了。
这点小动作自然没能逃过晋王的眼睛:“慢着此事还没完!你先说说这一下午又是去何处荒唐了?”
李毅看看房中的两个近侍欲言又止。晋王皱了皱眉道:“都出去吧让外面的人也散了。成何体统!”见王妃也欲离开忙道“你留下。一家人不必见外。”
李毅待屋外脚步声走远当下将听说卖刀人的传言进而找到李雪鳞、两人对谈的内容选重要的细细说了。关于李雪鳞身世那部分李毅不敢有丝毫更改只是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他记忆力过人居然一字不差。说完将那两把刀呈上。
书房里一片寂静。王妃和晋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像看陌生人一样上下打量着李毅心中惊疑不定。
良久“哔剥”爆开的烛花打破了书房的沉默。
晋王拿起那据说是神兵的刀子在烛光下仔细看了看在书桌后缓缓坐下盯着李毅道:“毅儿你方才说的可是实话?”
“句句属实。”
“有没有你记不清的或者说错的地方?”
“父王不是孩儿自夸您也知道孩儿从小过目不忘。何况刚才那些话事关重大孩儿更是不敢妄加一语。请父王定夺。”
晋王点点头不再言语又把玩起了李雪鳞送来的两把本该七八百年后才有的利刃越看心中越是迷惑。虽然那个来路不明的人前后行为颇有矛盾之处比如待价而沽和自称海外归来但在他看来真要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人来了这儿情急之下做些夸张的事也说得过去。这倒比一个完美无缺的故事更可信些。
“……你把他的身世再说给我听听。”
李毅又把李雪鳞的自报家门说了一遍。听到和第一次的内容完全一样晋王看了王妃一眼两人同时点点头。
晋王站起身又开始在书桌旁踱起步。但这一次他低着头走得很慢很慢。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晋王停下脚步缓缓问道:“毅儿此人现在何处?”
“禀父王孩儿不敢擅专已将此人带到后门外让他候着。又让铁鹰在暗中看守如有异动立刻拿下。”
“很好没让他进屋子可见你行事也稳妥了。”
“父王难道要赶他走?”李毅颇为吃惊。心中一阵放松又有一阵难过还有几分失落。他原本指望能将李雪鳞放在身边日后或许能派上用场。那人虽说诡异了点肚子里还是有些货色真要白白放走还挺可惜。
“赶他走?”晋王皱起眉头斥道“刚夸过你怎么又犯糊涂了!这人如何能放到乡野?必须在手边看起来管起来必要的时候甚至……”他看了看王妃有些迟疑地向李毅说道“你知道此人颇有才学见识也不差。再加上……那件事!”
说到“那件事”晋王烦躁地摆摆手“要不是看他有些货色……嘿!……总之如果他不能为我所用也绝对不能让别人用他!”
“父王教训得是孩儿卤莽了。”
“这样吧也别让他等太久。你亲自去把他接进来。晚上就在偏厅设宴。老夫倒想会会这个李雪鳞。”晋王说最后一句话时眼神直直地穿过李毅定在他身后一堵墙上。那儿有一幅名匠工笔绘成的肖像画。
一瞬间晋王觉得自己与画中人物四目相接。
白绢上初代晋王李秋潮正捻须微笑着看得他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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