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联络官
张炎自认为是个有些魏晋古风的士子。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对于权贵向来眼睛朝天看膝盖不肯弯。自十五岁上中了秀才对那花团锦簇的文章就再没了兴趣平日里倒爱去人群集聚处厮混听南来北往的过客讲那奇闻轶事。日子久了便也参和到里面在茶馆里开了个堂子说些自己写的演义。没想到大受欢迎久而久之竟成了城中一景。他说了什么新段子不出三天便会成为全城谈论的话题。在这缺乏大众媒体的时代他就像个活动的商务印书馆兼新华社。
要说不求闻达于诸侯那也是假的。只是张炎觉得与其屈居那些没眼力、没担当的人底下还不如潇潇洒洒过自己的日子。他在茶馆说书收入颇丰足可供一家度支。
直到他遇见某个人听了那段惊心动魄的故事。
热血激荡之下一篇洋洋十万言的《药叉将军大传》出炉成了燕州这些日子的又一个新闻。张炎当时没想到他的一生居然会因此走上一条以前不敢想见更无法想象的道路。
但坐在刺史府的偏厅里他隐约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从既有轨道上偏了那么一点。
“劳张先生久等。”一阵脚步声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晋王李衍换了件平常穿的紫袍走了出来。
张炎一见那七爪团龙心里咯噔一下慢慢跪下身去。
晋王站在那儿受了他的礼这才扶起秀才。双方寒暄几句分宾主坐下。
“张先生在茶馆说的演义当真是听之如闻金铁交鸣精彩精彩!”
晋王一开场便送了他一顶高帽。张炎轻轻接了:“王爷谬赞。王爷久经战阵张某涂鸦之作安能入法眼。”
李衍在行伍中待的时间长了喜欢直来直去:“张先生不必过谦。你那演义中的词藻自然是好的但孤王所念并非文字而是那位黑甲将军。张先生请问你从何处得知此人?他在敌后的那些事又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王爷张某虽不才但于国于民有利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张炎早已从那一丝惊慌中恢复过来淡淡应道“在此之前张某斗胆请教王爷为何要打听此人下落?若是对他不利张某绝不会说半个字。”
晋王一愣没想到这落魄秀才居然狷狂至此。他不是没气度的人稍一沉吟拍了下腿:“好!张先生孤王听得你在演义中也对他颇为赞许。既如此告诉你也无妨。这事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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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怎么办?”
看着茶馆老板铁青着脸算盘“啪啪”打得震天响胡四海和左克平相视苦笑。这一闹便不好再靠着武将身份溜之大吉否则这么多围观的人一传开去众口铄金军人以后都没脸上街了。
不能逃只好听任受害者落。茶馆老板那双绿豆眼瞄了瞄三尺开外门框上被擦掉的指甲盖大小一块漆皮“啪”又拨上了一个算子。
“一共五两六钱三分银子。你们双方一人一半给制钱也行。”
和胡四海抬杠的那个茶客显然是富家子弟。扔出一小锭银子带着跟班走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临出门给两人一个讥嘲的神色——小样有钱的才是大爷你们等着被人折辱吧。
“店家便宜点行不?您看我们哥俩身上没带这许多钱。”左克平将两人身上的银两铜钱搜罗一下只凑出二两来。
茶馆老板将银子收好了丝毫不给脸色:“钱不够。你们留下一人另一个回去取。咱在这儿开了三十多年的茶馆从来童叟无欺不会多算你一文钱。”
左克平无奈对胡四海道:“我留下吧你快去快回。”
“好。我会交待下去先把城门关了让府中知道相貌的各带些人上街找。”
“可行。事不宜迟走吧。”
胡四海点点头迈开大步向刺史府方向赶去。
左克平见他走远了往店里走了几步。
“慢着你身上没钱还想怎的?”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找个凳子坐坐。那个……门口人多不太方便。”
“什么方便不方便!凳子是给出钱的客人坐的。你坐这儿。”茶馆老板指指柜台边上的地板。
“……算了我就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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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役杀了那辽东可汗后阳朔一行被苏合大军追赶从此不知所终。”晋王堪堪说完将李雪鳞和他见面以来的事情拣能说的都说了。花了足有三炷香的工夫。
“居然有这等离奇的故事!”张炎听得心旌摇曳神往不已“单骑破阵;整军有方;连破三个万人队取敌级。如此神勇古之名将不及也!张某居然以药叉相比实在有愧于李将军声名。待回家张某立刻将故事改了就叫《黑麒麟破虏传》!”
“那就有劳张先生了。”晋王早已憋得慌“既然孤王已直言相告张先生可否为孤王解开心中的疙瘩?”
张炎深施一礼:“张某适才狷狂无状王爷恕罪。这便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那是十多天前张某出城会友时偶然救下一人。据他说是苏合那边的逃奴。张某为其延医诊治奈何一路上积劳成疾伤口又有坏疽终究回天乏术。但那人过世前曾说他原是苏合哈尔巴拉部的汉奴被主人看上派他管着其他人。既是为苏合人做了鹰犬李将军来袭时他正巧在半山上不敢现身找个树洞躲了起来这才目睹了整个经过。据他说李将军屠灭所有苏合人后将汉人都带走了不知去向何处。
“张某万万想不到我朝对苏合总是败多胜少居然出了这样一个让苏合小儿不敢夜啼的人物当真老天有眼!便将那人所说添油加醋杜撰了篇戏文。原想着能说给大家听听也好让城中百姓有个盼头。”
“原来如此!”给城中百姓有个盼头?这个说法倒是不错。若是人心惶惶还真是件麻烦事。大军虽败春天又是苏合人打草谷的季节难得燕州没什么波澜。说起来还有这落魄秀才的一份功劳。
晋王背着手来回走了两步“他可曾说阳朔带了多少人马?”
“回王爷据那人所说数量至少在三千以上。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
三千!晋王又惊又喜。他们遁入辽东时自己是亲眼看着的统共也就几十个人现在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一支颇具规模的军队!不用说都是由汉奴组成。李雪鳞练兵的方法他知道简直不是训人而是在驯虎。军中曾传言铜铸的佛像到了他手里至少也得脱层皮!能捱下来的必是一等一的悍卒。难怪他能在最近硬碰硬吃掉苏合人一支部队。
想了想晋王又问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特别的吗比如他们的兵刃衣甲?那火流星又是怎么回事?”
“回王爷。那人说李将军的麾下一色黑衣黑甲每个兵卒都穿黑色箭袖短衣披挂铁铠十分齐整。有使弯刀的也有使弓弩的。李将军最为好认就他一个用四尺巨剑。那火流星说来也不稀奇就是点着的油罐。但落在苏合人营地后将马群惊了一片营地被踏得稀烂。是以李将军能以几百人杀入敌营鲜遇抵抗。”
“唔……那苏合人就任他宰割?像这种两万多人的部落至少有两三个千人队。”
“确实如此。那逃回来的人说在李将军出现前苏合人似是得到了消息派出两千人堵截但被尽歼于野。血战之地他也去看过苏合人的尸体方圆两三里内到处都是惨不忍睹。”
晋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听得悠然神往似是来到当日哈尔巴拉部被屠灭之地在空中看着那些比游牧民更剽悍的汉人骑兵在一个黑马黑甲的骑士带领下往来冲杀。
没错就是他就是这个能让绵羊变成狼群面对凶残的敌人比敌人更凶残的李阳朔!李衍不知为什么知道这来路不明的小子还活着居然有种抑制不住流泪的感觉。
用两万人鲜血染成的红色雪地上李雪鳞摘下头盔。晋王李衍忍不住想上前招呼好好看看这头从不被任何人驯服的黑麒麟。
那个李雪鳞回过头笑了。笑容凶诡难测艳红的眼睛就如脚下的红色的雪地冰冷而疯狂。
李衍又惊又惧猛地醒过神来觉自己竟满头冷汗。
“王爷?”
“嗯?哦没事没事……”晋王用衣袖拭去汗珠“适才在想他是如何以骑兵对骑兵破那号称天下无敌的苏合人不由得出了神。”
刚才那是什么阳朔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李衍心下揣揣只觉得像是梦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最害怕的情景。
张炎不是个喜欢趋炎附势的人但对于察言观色却有种本能般的敏感。他隐隐感到晋王和身在敌后的李雪鳞之间总有些什么不容外人置喙的东西。从刚才的反应来看未必是什么好事。
帝王家的事少管为妙。
晋王没继续问张炎也不再主动说什么。他端起茶心不在焉地润润嘴唇掩饰这尴尬的沉默。
当然张炎一向是个好运气的人。往大里说从这一刻开始他会找到一个能自由挥的新领域成为这个领域的开山祖师。往小里说当他希望打破眼前的僵局时就有人适时地登场了。
一个亲兵紧赶着从院门外跑来。进屋后看了看一旁的秀才凑到晋王耳边说了些什么。
李衍听了没几句神色大变急忙问道:“人在哪里?”
见亲兵用眼神瞄了瞄张炎忙道:“无妨。若此事属实张先生自然能听得。”
亲兵这才退后两步跪下:“回王爷正等在院外咱们十几个弟兄看着呢。他们让我把这东西呈上说王爷看了便知。”
张炎看着晋王接过一柄单面开刃另一侧像锯子的古怪匕心中一动猜到了几分。
“没错!这东西阳朔总共也就三把一直贴身收着。”李衍细细验看了一会儿对亲兵道“快去把他们带来!”
转头对张炎笑道:“张先生你可真是个福星!这不正说着你笔下的药叉将军就遣人来了。”
齐楚几个甩掉追兵找了口水井将满身用腐烂牲畜内脏涂上的异味洗去又派人打听了晋王所在这才换上游骑兵的迷彩军装。几个游骑都是汉奴出身不了解师长大人和这位王爷之间生过的故事。他们原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被门口的警卫拦下便暂时退回找机会将晋王绑了来。
王爷能不能绑?若是在以前当良民的时代这个念头用雷劈也钻不进他们脑袋里。但现在他们是游骑兵全军的精锐。在这支左臂上有道蓝飘带的部队诞生那一天李雪鳞就说了:
“游骑兵是什么?军队是砍刀你们就是锋刃上最锐利的那一块钢!——普天下只有你们想不到的事没有做不到的!”
别说绑个王爷就算师长说去京城把小皇帝“请”来他们也不过觉得多花些时间多赶些路。“请”不来?笑话!
谁曾想富有挑战性的计划根本没实施的机会。才报了师长的名字那些夏兵就忙不迭把他们请进门。待得将李雪鳞交付的那把“丛林之王”递上更是比武将们的鎏金腰牌还好用转眼间就有人请他们去见王爷。
为了让军队只向自己效忠尽量淡化南边那个皇帝的影响自骑兵旅成立李雪鳞从没提过自己和大夏朝的关系是以除了老麒麟队员官兵们对于他的过去基本一无所知。而那些老兵是李雪鳞亲手用鞭子教出来的没让他们说的一个字都不会吐。只是经过此事游骑兵们对于师长的神通广大又多了几分佩服。
一见几个人的迷彩军装晋王的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齐楚等人没有下跪叩头只是捶击左胸就算行过了礼。
“按规定执行任务中只需行简化军礼或注目礼。”这些人的头头注意到了张炎惊讶的眼神如是解释道。
“你们是阳朔派来的?”晋王惊喜交集“他现在如何?让你们来是不是要求援?”
齐楚一怔骄傲地笑了起来:“报告长官!我们师长现在是辽东没人敢惹的黑狼王!他派我们来是委托我全权负责协调和贵军配合作战的事宜——该求援的只怕是苏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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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您回来啦。哎左将军人呢怎么没和您在一起?”
护院亲兵毫不知情地踩了个地雷。胡四海皱了皱眉没理会这个问题:“听说王爷已经回来了?”
“小半个时辰前王爷跟着几个便装的护卫还带了秀才一起回来。现在又来了一拨客就在里边……”
胡四海松了口气正要往外走却在大门口同一个人撞了满怀。
“将军!”来人正是刘大山。他原是胡四海部下军队之中很讲出身一日为主帅终身为主帅。虽说刘大山现在不归他管礼数一样不少。
“大山?慌慌张张做什么?我记得你镇守东门无事不得擅离。”
“将军有所不知!”刘大山对老上司也不隐瞒何况此时正需说得上话的高官帮忙“今早东门出了点事只怕已混进了几个奸细!”
胡四海二话不说拉着他往里走:“王爷正在里面有什么话当面讲。若真有奸细进来也只有请王爷下令封城搜查我等不能擅调麾下兵马。对了到底是何处的奸细?如何混进城?”
刘大山苦着脸三言两语将几个背尸匠的故事说了。
“有这等事!”胡四海又惊又怒还有几分好奇。
“都怪标下一时大意!”刘大山是真正追悔莫及“那几个人一副精干的样子举手投足干脆有力绝不是寻常百姓。尤其那领头的演得好戏!烧成灰我也认……”
刘大山这句话是没机会说完了。他们正走到偏厅门口听得脚步声齐楚警觉地一回头对上了满脸惊愕的东门守备。
“我们好像见过面。”游骑兵少校笑了笑“我猜另一位三绺美髯的是胡将军吧?我们师长曾得你照顾特别吩咐我替他向将军问好。
“哦对了我是辽东方面军第一军第一师师部直属特务营营长兼师参谋部临时联络官陆军少校齐楚。
“我说的官阶听不懂?难怪我们师长总喜欢别出心裁不过听听就习惯了。
“师长是谁?胡将军你应该认识我们师长叫李雪鳞。
“啊称呼官长直言不讳?没什么问题啊军中大家都直呼姓名不称表字。这是师长定的规矩。
“师长自然管着一个师。人数?我们这个师还不满编现在只有战斗人员一万人。满员的话应当有一万八千八百人。
“我到底是干什么的?这个问题师长出前和我说过——在这里我就是联络官师长的全权代表。我的身后站着整个师的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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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哼!”茶馆老板用眼角瞄着坐立不安的左克平。可怜一个正四品的禁军将军成了供来往行人指指点点的抵押品。更悲惨的是另一位正四品的将军说是取钱结果一去不回。再这样下去抵押品就要变死当了。
“我说你那朋友还回不回来?若他再不来可别怪我不客气了。欠债还钱咱到衙门说话去。”
左克平抬头望天半晌长叹一声幽幽地小声地问道:“那个……你们这边缺不缺洗碗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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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住大家这几天公司上新项目、个人要上研究生课程、同时兼顾着找工作更新耽搁了。这次多码了点上来。本书不会tj请大家继续支持。谢谢。
关于张炎的身份和将来所起的作用其实本章已经提示得非常明显了。有兴趣的读者不妨猜一下在书评里。都有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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