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白尚书与白娘子
一见郑太师老头子便笑着问他:“李将军昨晚歇息得可还好?”
难道还真能说“因为忙着做二冲程活塞运动大半夜没睡等我回去补个觉”?
“还好挺好。被褥很舒服。”李雪鳞也笑得很心照不宣。
郑亨习惯性地捋着白胡子假装没看到他脸上那个小小的手掌印:“红叶这丫头能得李将军青眼也是她造化。李将军在府中的这段日子便都由她来伺候吧。”
“‘这段日子’?请教太师莫非王爷打算住上十来天?”
“李将军是真不爱清闲?需知有时欲则不达。路都还没铺何必急着驱策车马徒增祸患。且放下心来便在老夫这儿将养一阵绝耽误不了你的正事。”
和聪明人说话确实省力但省力过头了也麻烦一不留神就涉及到核心问题。李雪鳞听出了老头子话中有话一思量觉得对自己也没什么坏处便答应了下来。
“既如此先谢过太师了。对了太师在下向你讨个赏赐可否?”
郑亨了然地笑道:“李将军果然是吃不得亏的人每到一地都要占些便宜才肯走。所谓的赏赐是红叶那丫头吧?没问题送你了。”
“嗯……其实在下要的不止是贵府舞姬红叶。”
“哟李将军还真是快人快语。你倒说说还看上什么了?老夫不是吝啬之人你再要一个两个也尽管拿去。”
“太师会错意了。是这样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能让红叶离开贵府时有个名分。您看她毕竟是郑府出来的人在我身边如果仍是个舞姬难免有人说闲话对不对?”
老头子明白了。李雪鳞这是在买他人情的同时也卖了个人情。
“红叶那丫头也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一晚上就能让李将军宠爱到如此境地。”郑亨看似感慨地摇着头道“此事也不难。红叶本就是好人家的子女因前年的涝灾死了双亲这才沦落为奴。老夫那时去南方访友见小姑娘可怜又生得美貌伶俐便买了做舞姬。她家原是当地有名的书香门第也不算辱没了将军。”
郑亨见李雪鳞的胃口被吊起一点故作遗憾道:“可惜老夫福薄膝下无子。这事满朝尽知。要是突然冒出个女儿孙女来没得让人说闲话。唉可惜啊可惜。”
见李雪鳞只是看着他微笑老头子知道自己被吃准了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又摇摇头咳嗽一声道:“不过嘛让老夫想想……对了记得尚书令胡大人曾几次三番说想要个可娇宠的孙女无奈孙子倒有了好几个就是没千金。不如老夫修书一封说明原委让他将红叶认养了罢。此事若成于你大有裨益。”
李雪鳞头一次见识到人情也能被转包出租。他留红叶在身边固然有留恋美色的成分但也是为了主动放一颗郑府的棋子向老太师显示亲近以便将来在朝堂上有拼斗的本钱。没想到郑亨居然将这个人情转手给了朝中的高官帮着对方和李雪鳞结交凭空白得一份人情。而红叶怎么说也是郑府出来的该替老头子完成的使命仍一样都跑不了。
但是对李雪鳞来说这样的安排并不吃亏。尚书令那是朝中和中书令并列的正一品高官平常人一辈子都别想攀上关系。搞定了他远比笼络十几二十个中层官员有用得多。而且还姓胡?
对老头子来说这么做既是给自己上了道保险也没有违背对晋王的承诺。堂堂尚书令是何等人物?哪能轻易就被收买了。让李雪鳞与这位显贵接触本意就是给渤海和朝堂之间设立一个安全阀总好过让这个做事雷厉风行的年轻人无限制向朝中渗透势力。
郑太师一句话竟然轻松就实现了三方共赢的局面不得不佩服老头子确实是官场里滚成精了。
郑亨也觉得和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通很是痛快。高兴之余便优惠一个提醒:“对了李将军要说这胡令公其实和你已有了些缘分。你可知为何?”
“在下孤陋寡闻请太师赐教。”
“胡氏一族你可知道?早年那还是老夫年轻时了代国公胡戒以少年立下不世奇功只身替朝廷劝退十万契丹与吐谷浑联军。此事满朝轰动代国公也被誉为甘罗再世当场就被封了个乡侯这在大夏开国以来是从未有过的特例。”
李雪鳞点点头。这个段子他在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上京路上就听过了好几遍。天下那么大出一个两个牛人不稀奇。
“此后胡代公无论在朝堂还是在州县多难的事到了他手里总能迎刃而解。哎老夫那时和他年纪相仿就是没法比。不服气不行。”郑亨说到这儿竟然笑得很骄傲“不过嘛他心气极高普通人看不上眼。却对老夫能折节下交嘿嘿胡郑两家的世交便是从此时开始……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胡代公政绩斐然官位也就节节高升二十五岁的尚书令你听说过没?老夫是翻遍古书也难一个能与之比肩的。他做这个尚书令朝中人人心服。虽然年纪确实轻了些行事却稳妥果断将尚书省治理得井井有条。可惜天妒英才。胡代公只在这个位子上做了两年便因恶疾仙逝。要不然他在三十岁前就能接管中书省。老夫其实是捡了漏做不得数。”
“莫非当朝胡令公便是他的子侄?”
“胡代公育有三子。幼子你已见过是辽州刺史胡清江。次子你也见过是禁军统领胡汇川。然后这长子便是袭了代国公尊爵的胡松风。胡令公颇有乃父之风仕途上年年有建树。加之先帝崇尚孝道对老臣之后照顾有加尚书令一职便给了他。胡令公以三十五岁的年纪执掌尚书省不说空前绝后也是惊世骇俗了。”
“这胡氏一门三兄弟好不厉害!”李雪鳞这才明白胡家在朝中势力大到了什么地步。这样看来胡芝杭肯留在他这儿可能也有胡家两头下注的因素在。
郑亨笑吟吟地看着他:“如何?若是能与当朝的胡代公攀上关系朝中就算有人想为难你也得先看看两位令公的脸色。你呢只要没什么非分之想有他们保着便是天塌下来都不用当一回事。”
没想到在这沧州居然会有这么笔意料之外的交易。李雪鳞恭敬地道了谢对老头子不但佩服更多了戒备。事实上这一局大家都赚但综合收益和风险最大的赢家还是老太师。
谈完正事李雪鳞适时开起了玩笑:“既如此在下便放心在府上叨扰了。在下久居军中和外面的弟兄们食量都不小。害太师破财实在过意不去。”
老头子最喜欢李雪鳞的就是他某些时候的肆无忌惮。哈哈大笑道:“老夫又不是守财奴。尽管放开肚子吃!能将老夫吃穷算你们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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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太师不是一般的有钱吃是肯定吃不穷的。官场上种种潜规则摆着就算不想捞钱回家也会觉凭空多出些什么。[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何况老头子执掌朝政十年之前的吏部也是油水大大的地方。退休后仅靠着皇帝赏赐的良田二十万亩、食邑三万户一年什么都不用做也能净收入两万两白银。还因抽成少在乡间博得个“郑大善人”的美誉。
自古以来京城是钱换权到了地方就是权换钱。老头子退是退了但影响力还在。保举个把人朝中那些故旧门生都得买他面子。如果想弄掉个把人也只是一封信的事。沧州的官员们上任头一件事就是到太师府邸拜访别莫名其妙就让人给撸了。好在郑亨为人还算正直退下来之后只扶持了两个人打压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得到他保举的两人一个是立场微妙的新贵军阀李雪鳞另一个是在朝中受尽夹板气的户部尚书白子晖。
出乎所有人意料原本大家都以为会成为商税替罪羊的白子晖居然就是硬挺着不倒。任凭李毅和左仆射董尚华如何威逼利诱这个位子是赖定了。白子晖平日里勤勉清廉为人也不错。户部这个烂摊子能一直撑到现在白尚书当记功。最近几年大夏天灾不断而每一次赈灾款都能按时放在外头的大军也没断过给养。光是这一点就很难能可贵。
虽然一连串突如其来的经济灾难到底是怎么个脉络大夏上下仍是众说纷纭。但时间久了这些处于权力中枢的官员们都隐隐感觉到一切似乎是因市易税的实行才突然爆内里应当有些关系。而市易税的罪魁祸是李毅把过失都推在户部尚书一人头上显然有失公允。每次李毅等人想在朝堂上扳倒白子晖总有些看不过去的官员替他挡枪竟然就这么坚持了有一年。
而白子晖本人也确实没什么把柄好抓。这个生性谨小慎微的男人出了名的怕老婆。妻子刘氏出身定州富商世家持家极严:不准他纳妾、不准喝酒晚归、不准收受贿赂甚至连财政大权都一把抓。白子晖有个流传甚广的段子说的是一次退朝晚白尚书肚饿难耐却因为身上没钱想在路边买碗汤饼都没辙。段子有两个版本一说是就这么饿着肚子回家还有一说是白尚书最后竟然向自家轿夫借了钱。
李毅不是没想过给白子晖罗织个罪名。问题是再怎么专权犯众怒的事还是少做为妙。要栽赃也不是办不到只是以白子晖那个胆小窝囊的样子无论说他贪污、滥用公款或者是任人唯亲之类朝中根本没人会信。谁不知道想给白府送礼的人都会被白娘子带着一帮家丁乱棍赶跑。轰出门还不算浩浩荡荡一行人还会一直撵到行贿的人家中堵在门口大骂没天良的想祸害她老公每次都引得整个街坊围观。以为在上演第三者插足的伦理剧。不消几回就算有人想动行贿的念头也得考虑下招惹京城头号河东狮的后果。堂堂尚书府邸竟没有排队递拜帖的门可罗雀的白子晖家也因此成了中京洛阳一景。
如果用曲线救国的法子先逼着白子晖将白娘子给休了呢?按理说这在当前的法律上完全可行。刘氏家中再有钱也只是个富商政治地位极低没胆子帮着女儿出气。当李毅起了这个念头想付诸实施时却被董尚华死死拦住。官居中书省仆射的从一品大员吓得声音都在颤:
“世子稍停世子稍停!你可知白尚书与刘氏是谁撮合的?”
“听说白尚书是先帝点的探花。怎么?他不是被定州刘家抢去的女婿?”*
“唉!要真是这样倒好了!白家和刘家这门亲事是郑国公亲自给操办。要不然便是白尚书面子再大又有谁能忍得下被一个商贾之女羞辱!而且白尚书本人也得过郑国公举荐后台非比一般。世子啊我看还是算了吧。户部这烫手山芋便让白尚书一直捂着于我们无甚坏处。”
郑亨的大名李毅是听过的。有他给白子晖做靠山莫须有的罪名就不用再花心思去考虑了肯定没法实施。好在户部本就是计划让好友董逸文把持而当事人却对此兴致了了。户部尚书一职如果在清平盛世时绝对是个肥差现在这种形势下只能说是个老虎凳谁坐一下都得脱层皮。既然白子晖还能罩得住这个烂摊子特别是能替自己背黑锅李毅也就不再一门心思要赶他走。
其实自从忙着给那些胡来的政策和无休止的白银贬值、土地兼并善后白子晖本人倒是挺想写一封折子在这四十二岁的年纪上告老致仕从此回定州安心做上门女婿去。丈人家资产白银十万足够他打下半辈子了。但还没等他向别人流露出这个意思郑太师一封半劝慰半命令的信却送到手中以严厉的措辞要他留在朝中无论如何不能在这危急关头把户部交给外行人去折腾。甚至直截了当指出:如果白子晖放手他就是大夏亡国的罪人。
性子有些懦弱的白尚书不敢违拗恩人只能如石佛一般赖在了位子上。任你风吹雨打电闪雷鸣都当作没看到也没听到。
李毅几次扳倒他未果主动放弃了。白子晖正想喘口气将几件最棘手的事集中精力解决了此时郑太师的又一封信到了。
“娘子你看太师手书让我将这些日子里户部的来往公文和账册都仔细留档备查。另外还……”白子晖将书信交给妻子在一旁做着说明。
白娘子并不像很多人想的那样五大三粗竟是个颇为美艳的三十多岁少*妇而且对白子晖从不疾言厉色。她将只有短短两页纸的信件仔细看了几遍连落款都反复确认了这才还给丈夫。
“官人如何打算?”
白子晖毫不迟疑地说道:“太师对我恩重如山这是不必说了。朝中上下又有谁不叹服他眼光长远所料之事从未落空。太师既然吩咐我结交蓟县伯自然不会错。”
白娘子也不说错和对只是温言细语道:“官人且听妾身讲个故事。妾身小时候帮着家父经商曾在沧州贩毛皮时遇到过当地恶霸。他们的货色没我家好但仗势欺人连官府都帮着驱赶我们父女。不许我们开店也不许贩售。家父带去的第一批毛皮都被抄走损失了好几百两银子。”
“唉没错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也很没道理。”白子晖联想到自己的处境摇头叹息“娘子后来你们是不是回定州了?这种鸡肋买卖不值得往里填本钱。”
“这倒也不是。有位当地的士绅看我们无辜出来主持公道将城中的产业辟了几间屋子供我们寄售货物。我家的货价格实在东西又好总有些主顾来帮衬这才勉强站住了脚。但日子过得很艰难。”
“哦……有志者事竟成。那之后呢?是不是生意越做越大在沧州也有了分号?”
白娘子笑道:“官人真是不知道商贾的苦。哪儿那么容易啊!虽说有了好心士绅出面恶霸们是地头蛇隔三岔五总来闹事。久而久之害得熟客都不敢上门。家父见这么下去不是出路也萌生了退意。好在那个士绅给我们想了个办法。官人你可知他是怎么做的?”
“他雇了些护卫帮着驱赶恶霸?”
“官人啊你看哪家店有护卫围成一圈的?客人早被吓跑了。”
“哦没错。我糊涂。……娘子莫非他帮着牵头让你们买通官府让官府来惩治恶霸?”
白娘子摇摇头:“家父连月亏损哪有余钱收买州府的人。官人不是我说你要是你能跟着我家做一个月买卖必定能明白这民间的银钱货物往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子晖不愿再想了腆着脸道:“娘子大才便不要为难区区小生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说来很简单——以毒攻毒。恶霸们无法无天便用同样无法无天的人来对付他们。按着那个士绅的指点家父去找了城中另一个帮派头领。两伙恶霸积怨已久我和家父稍微使了点巧劲他们便一不可收拾。”
“巧劲?什么巧劲?难道你们想做那从鹬蚌之争中得利的渔翁?”白子晖很好奇。但妻子只是笑而不答接着说道:
“家父原本也是想趁着他们闹得不可开交时赶紧扎下根基。只要将买卖做大了自然能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也教恶霸们不敢随意下手。但家父将这打算与士绅一说被直斥糊涂没远见。”
“……这倒没错。你们已经与原来那伙恶霸翻了脸。若是袖手旁观那伙被你们挑唆的也断不肯善罢甘休。无论他们谁输谁赢最后都得盯上……”白子晖说到此处恍然大悟以手击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太师布局布得好娘子拆局拆得妙!”
白娘子握住他的手:“哎小心别打疼了。官人是当局者迷其实说穿了再简单不过。既然一场龙争虎斗不可避免你又已经被一方视为眼中钉置身事外也不可得那就只有一条路能走了。太师此信是给官人提个醒。”
“正是!幸亏提醒得早!娘子我险些因为这蓟县伯累得大夏空耗钱粮还想当面和他理论理论。幸好!幸好啊!”白子晖吓出一身透汗。他倒也不是真打算骂李雪鳞只是看不顾这个军阀的做派罢了。当然此时白子晖还不知道李雪鳞开出的优厚条件否则肯定不会得罪大夏未来的财神爷。
白娘子等他稍微平静了些又说道:“官人这故事还没讲完呢。家父依士绅之言资助那伙衅战的恶霸等他们赶走另一伙后倒也之知恩图报。从此家父在沧州的生意很是顺利。说到此处官人你可知那个士绅是谁?”
白子晖既然明白了妻子的良苦用心也就不难猜到下文:“娘子莫非那正是……”
“官人所料不错。那位士绅正是刚告老还乡的郑太师。”白娘子笑得很幸福“说起来妾身与官人的相识还得感谢那些恶霸。若没他们妾身可就没福分由太师指婚也嫁不了你这探花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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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古代商人政治地位低因此往往会在放榜时争抢及第的士子做女婿全力资助他往上爬。一旦有朝一日能做了高官全家就有了保障。日本现在公务员抢手也是这个道理。很多大企业会花十几二十年时间资助有前途的新人避免集中公关被人揪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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