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十年
强什么玩意儿?
郑浅顿了一瞬,正在她不知如何接话时,自己的耳畔突然传来了容祁的笑声。
很欠揍的笑。
郑浅突然明白了什么,咬牙切齿地转过头,“你耍我?!”
容祁站直身子,耸动肩膀,“谁让你这么紧张?”
“……”
那也不看是谁干的好事!
郑浅在心中默念了三遍我佛慈悲,今日不宜杀生。
不过有一说一,她确实觉得自己松泛了不少。
被玩笑打破了尴尬的壁垒,两人之间的隔阂倒是没了。
容祁敛去了那副欠揍的样子,黝黑的瞳孔里淬出一点柔意。
“去江边走走吧。”
“正好,我还有一些关于剧本合作的事想跟你聊聊。”
郑浅点头,正合她意。
*
天气回暖,原本带着飒冷的江风也变得柔和了不少。
但毕竟是刚开春,这个点出来散步的也没几个人。
郑浅顾忌着周围偶尔走过的行人,又瞄了眼脸上没有任何遮拦的容祁,好心提醒了一句,“你要不要带个口罩什么的,我包里有。”
容祁的步子依旧稳着,“天色昏暗,周围也没什么人。而且,我不想在你面前有所遮拦。”
郑浅准备取口罩的手顿住,心头仿佛被羽毛扫了一下。
两人在江边长道上走了几分钟,郑浅觉得无趣,又主动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明市的?”
“半年前吧。之前一直想回来,但是我之前接的本子取景点很杂,总是在外奔波。现在能喘口气了,就回来了。”
郑浅很少关注娱乐圈,自然也不太了解演员的生活。
不过各行都艰辛,演员自然也不例外。
“那我得谢谢你。”
容祁停住步子,偏头,“谢我?”
“对啊。谢你的辛勤耕耘,还主动提了捐片酬救助动物的事。”
郑浅把手揣进兜里,语气里融着一股暖意。
“在你的善心下,不少流浪猫狗都可以健健康康地活下去了。”
容祁闻声,不由撩起眼,“空口说说可不行。”
“打算怎么谢我?”
“……”
郑浅愣住,一时间还真没想到送什么。
不过容祁看重小水,那她对小水好,是不是也算报答容祁了?
“要不我给在医院给你免费办个套餐吧,你以后来了包你有最大优惠!”
容祁眯住眼,“最大……优惠?”
不知为什么,郑浅总觉得容祁的眼神怪怪的。
“你是不是……得给我们家留一个男子汉?”
郑浅:“?”
我们家?
男子汉??
她反应了两秒,忽然明白了这眼神的异样在哪里,脸上一阵烧烫。
“我们医院又不是只有绝育的项目!而且要绝育也是给……给动物绝育啊……”
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这演员共情的代入感也太强了吧……
可是后一句话她没敢说,毕竟眼前站着的,也算某种意义上的金主爸爸。
容祁正要说什么,两阵铃声先后响起,兀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郑浅如获大赦,立刻摸出手机,先发制人。
“稍等,我接个电话。”
而后她快步挪到了远点的地方,接起了电话。
“郑浅在哪儿呢?”
赵钟思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打扰了谁似的,“方便接电话吗?”
“方便,是医院的动物出什么事了吗?”
一听郑浅的声音正常,赵钟思也没刻意压小自己的声音了。
“那群胖子好得很,我是想问你,你能不能再给我报一下容祁的微信号啊?”
“干嘛?”
“这上面显示微信号不存在!我试了几遍都不成!”
“你不会是弄了个假的微信号糊弄我吧!!”
郑浅一听是这件事,眉心猛然一跳。
“我回去跟你说。”
赵钟思以为自己猜中了,气得不行,暴脾气一上来就吼出了声,“郑浅你太不够意思了啊!我又不会告诉容祁是你给的微信号,别小气啊!”
郑浅立刻把音量降到最小,“姐你声音小点!想我死吗?”
刚说完,身后,一道冷冽的男声传来,灌入了郑浅闲置的右耳中。
“我的微信号?”
“……”
郑浅僵硬地回头,眼瞳里映入两人容祁沉下的脸色。
完了。
两边都得罪了。
对面,赵钟思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太大了,又赔着好说道:“也有可能是我自己记错了,我再跟你重复一下,你看是不是漏了什么字母啊——RQQH1993,是不是?”
然而回复赵钟思的仅是对方已经挂断电话的忙音。
郑浅放下手机,没敢偏头。
容祁双手环在身前,“她报的微信号没错,RQQH1993。”
“这是我的私人微信,设置了他人无法通过微信号找到我。”
“用这种方式回报我……可以。”
这个充满灵性的“可以”二字让两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旁边的路灯忽闪,抵抗着夜色的侵蚀,恰巧江面的风卷过旁边的树丛,扯着地上的两道影子摇摇摆摆。
不知为什么,风似乎凉了很多。
郑浅抬手搓了搓胳膊,觉得浑身发冷。
特别是在听到那个微信号之后。
忽然,她的面前落下一道影子,肩头也是一沉。
鼻尖融入了混合着松木和醇酒香味的气息,干净好闻。
郑浅觉得周身拥上了暖意,不自觉地抬了头。
“把衣服拢好,别感冒了。”
容祁沉着嗓子说了句话,顺带紧了紧风衣的领口。
当温热的指尖划过冰凉的脖颈,仅是一瞬,郑浅的后背便僵住了。
这一两分钟,只因为这一触,仿佛拉长了两三倍。
郑浅的气息开始不稳,犹豫后,她还是抬手准备脱下风衣。
“不用这样,我不冷……而且,我们也没有这么熟。”
话音刚落,郑浅明显感到对面的人微微怔住。
“不熟?”
郑浅刚脱下一只袖子,一道近乎冰冷地质问便从头顶传来。
她的手忽的被人摁住,接着便压过来一个身影。
容祁迈进了一步,抬手扣住了那只被风衣袖子包住的细嫩手腕。
他力气极大,用力捏住手腕时,瞳孔里也溢出了惊讶与不可置信。
“我们认识了多少年,你跟我说不熟?”
“秦婳,你是不是被玻璃门磕坏脑子了!”
容祁的语气少有这般大的起伏,被压到谷底的尾音无不透露着这个男人此时的愠怒。
而周边只剩风声。
郑浅的眼神慢慢失去光泽,才染上温热的后背顿时冰凉。
如置冰窖。
秦婳……
这个名字像是封锁着魔盒的钥匙,尘封无事。
而一旦拿起,便是锥心刺骨。
她不言,眼前的湿润映入了路灯的光线,拉出了长长的光晕。
恍然间,她又看到了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爸爸和妈妈在黑暗里争吵。
那个男人一怒之下摔碎了全家福,夺门而出,再也没回来。
那一夜也如现在般寒凉,郑浅追出去叫了无数声“爸爸”,回应她的只有冰冷的雨声。
后来,她被妈妈带去了派出所,茫然地填了几张表后,妈妈又把她拉到角落一板一眼地告诉她——
“从今天起,你叫郑浅,你不再是秦婳了,你叫郑浅!”
这个十年未被人叫过的名字,终究还是被眼前的人翻了出来。
它承载了自己少女时期所有的幸福和爱慕,也塞进了两次不辞而别的挣扎和痛苦。
她仍记得爸爸离开那晚,自己上楼去敲容祁家的门。
一次又一次地扣响,一次又一次失望,直到自己发烧,直到自己住院。
直到她去了学校,老师才向所有人宣布,容祁转学了。
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她最信任的两个男人,前后从她的生活中消失,无声无息。
一晃,便是十年。
十年光阴,她容貌大变,连同她的名字一起,把曾经击垮她的回忆一起掩盖。
这么些年她自认已经麻木,也从未深究。
她知道容祁迟早会问这件事的,秦婳这个名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便把她最后的纸盔甲撕得粉碎。
RQQH1993。
RQ,QH,1993。
容祁,秦婳,1993年出生。
郑浅垂下眼睛,压抑着胸腔里如浪般翻滚的情绪,“我不是秦婳,我不再是秦婳了!我现在是郑浅!”
她仰起头,只看到眼前被泪水模糊了面貌的男人。
她忽然笑了。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走的,我只记得那晚去你家一遍又一遍地敲门,但是它就是不开。”
“我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干涉你去了哪里。”
“但既然走了,我说我们不熟,有什么问题?”
容祁看着郑浅笑着跟他说话的时候,整颗心脏被死死攥住,难以呼吸。
他想抬手替她擦掉眼泪时,眼前的女孩儿已经后退了好几步,只留下那只指骨分明的手僵在空中。
冷风呼啸,几近疯狂地吹歪了路边的大树,偶有行人路过,皆是对着僵持的两人露出异色,而后又裹着衣服迅速离开。
容祁几番阖动嘴唇,不知从何说起。
他把手放回身边,眼神中满是晦暗不明。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那年我匆忙搬家是有原因的。”
郑浅扯扯嘴角,用手背擦干眼泪,“不需要跟我解释,你没错。”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而后干脆地脱下外套,塞回了容祁的手中。
“我不怪你。不过,请你记住,我现在是郑浅,不要再叫我秦婳了。”
“我们走散了。容祁,我们走散了……”
容祁看着她这副几近绝望的神色,骤然攥紧了指关节。
未等他开口,一道清脆的女声便从另一头传来——
“容祁哥哥!”
郑浅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娇小可爱的女生朝他们这边小跑着过来,一把扑进了容祁的怀里。
“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要不是我抓住孟清了,你还准备瞒着我多久!”
容祁拨开了怀里的女孩儿往外推了一步,“明歌,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跑出来的?”
应明歌得意地晃了晃头,“容叔叔告诉我你回来了,我没在住处找到你,不过我抓到了孟清啊!他这人坏得很,他还骗我说自己是出去买东西,要不是我坚持过来,又要见不到你了。”
容祁暗了暗眸子,“我让司机接你回去。”
“我不!”应明歌躲开了容祁的手,抱住了他的胳膊,撒娇地说道:“容祁哥哥,我好想你啊!这么多年,我们哪次分开了这么久?”
看着眼前两人的互动,郑浅先是错愕,后是释然。
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息地流走。
原来,和自己分开的这些年,他一直有人陪伴。
郑浅咽了咽喉咙,转身到了路边,拦车离去。
幸亏明天周末了,她可以睡个好觉。
希望一切的不幸,都能在两天的蒙头大睡里,慢慢散去。
这边,容祁眼见着郑浅离开,胸口不住地起伏。
原来她装不认识是因为在意的是自己之前的不辞而别。
他早该知道的。
容祁重重地吐了口浊气,果断地把应明歌拎到了一边。
先前对郑浅那般温柔调笑的模样恍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贯凉淡的面容。
“我给管家打电话,你老老实实地回去。”
不管应明歌如何耍赖,容祁都没送松半分口。
他拨出了一串号码报了个地点,而后便挂了电话。
应明歌垮下脸,“我好不容易溜出来的!”
容祁不言,移开了视线。
没一会儿,应家的管家匆匆赶来,朝着容祁鞠躬,“容少爷,小姐给您添麻烦了。”
“交给你了,改日我再拜访应叔叔。”
话毕,他立刻进了路边停下的黑色轿车里。
驾驶座上,感应到车身一沉的孟清一个激灵坐直了后背。
他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容祁,后者的脸色并不算好,甚至还有些阴沉。
就在孟清以为容祁要问他应明歌的事时,后座的人却幽幽地说了句——
“先去趟昨晚的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