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个大师 v章万更(1 / 1)

美人囚僧 骑猪上清华 8666 汉字|1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30章 三十个大师 v章万更

  你娶我好不好?

  元空陷入了这句话的魔咒里, 他看不见温水水,那层白布替他遮挡了内心,他感受着她柔软的唇在一点点往他脸侧移动, 只要举手就能将她挥走,可他僵的像具尸体, 手指无法弯曲, 甚至身体也不受控制的颤抖。

  温水水的唇挪到他嘴边, 若有似无的贴近,却又不触碰他, 她重复问道, “好不好?”

  元空这一瞬间镇定下来, 她接了那个周宴的钱,跟对方考虑说要搬走,她私下跟一个老的能当她父亲的男人会面,现在却要他娶她。

  她在耍着他玩儿,看他神魂颠倒, 她应该很得意。

  “你和周宴是什么关系?”元空冷淡反问道。

  温水水的笑脸消失,重新跌回床里,她看着那张白帕剥落, 他的表情淡漠, 看她就像在看一个登不上台面的跳梁小丑。

  “你认识周宴,”元空肯定道。

  知道了她认识周宴, 也知道她说谎,她有地方住,可非要装作无家可归的模样哄骗他,她不要脸的赖在他家中,还妄想让他昏头。

  他藏到现在才戳破, 估计是忍不了了。

  温水水厌烦的错开眼,“我会走,住在杨家的花捎我会找管家结算。”

  元空显出阴霾,“你打算搬到周宴家中?”

  温水水低眸淡淡勾唇,“那是我家。”

  周宴不过是一个奴仆,柳家给了他现在的一切,他手里掌着柳家的生意,只要温水水说声不,这些东西都会从他手里收走。

  元空觉得可笑,“你家姓周?”

  温水水数着胳膊上的红疹,数到三十后跟他道,“你不用阴阳怪气,我打搅了你们,是我不好,我确实欺骗了你,如果你觉得难以忍受,我现在就消失在你面前。”

  她揭开被褥,伸着脚下地。

  元空按住她道,“你是个姑娘,你的父亲地位尊崇,他若知晓你做下这样的事,你怎么办?”

  温水水不解道,“我做了什么事?他都将我遗弃了,他岂会管我?”

  元空的眼里,她还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他紧皱着眉,强自忍耐着火气道,“纵然你想嫁人,也不该贸贸然去跟一个和你父亲一般大的老人。”

  温水水一脸错愕,然后明白过来,他是以为她要给周宴当小妾,委屈在这时迸发,她眼里冒出泪,扬手打他胸口,推搡着他道,“……你怎么能污蔑我?”

  元空随她打,趁手把她放回床,顺便盖好被子,道,“贫僧的外祖认识不少人家,你若有心,贫僧可为你……”

  “你出去!”温水水一声截断他,捂着脸缩进褥子,再不想跟他多说一句。

  元空没动,依然坐在凳子上。

  温水水朝外喊了一声含烟。

  含烟小心翼翼推开门,走到屏风旁道,“小姐……”

  “请元空大师出去吧,”温水水恹气道。

  含烟战战兢兢瞅了一眼元空,果断转身跑出门外,顺便带上门。

  元空看着温水水,“你和周施主断了吧。”

  他又叫周施主了。

  温水水曲着手指,低泣道,“你怎么能这样?”

  在他眼里,她已经下作到那种程度,她是使了万种法子勾引他,但那是她乐意,她以为他清风明月,却未想他也会把人想的这般坏。

  元空脸色铁青,硬邦邦道,“贫僧是为你好。”

  温水水咳了一声,卷起衣袖给他看胳膊,白净的肌肤上点着一层微小的红疹,看着极可怜,她轻软声说,“你为我好,就是造谣我和他人有染,你盼着我和别人好了,你就能解脱,我救了你,你便是这般报答我的。”

  她脸上还挂着泪,眸子哀怨的瞪着他。

  元空转过头避开她的目光,将她手塞回被褥,寒声道,“他不可能平白无故给你银票。”

  温水水顿时懂了,他看到她和周宴过,所以他误会她和周宴有私情,她心内只觉得荒唐,原来他并不知道周宴是柳家下人,他做出这副唬人的神情竟是……吃味了?

  温水水眨了眨眼睛,泪水接着落,她又掀开被子,支着手往他跟前爬,长发顺着她单薄的背滚落,那细的一手能握的腰便再也无法掩盖。

  元空愣愣的望着她,直见她爬上了他的膝盖,整个人如乳莺入怀窝进他的臂弯里,他再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他捧着人欲起身。

  温水水摁着他默默流泪。

  他就不敢乱动了。

  温水水的劲儿使完了,睡意袭上来,她咕咚道,“你不娶我……”

  元空等着她睡着,那素来沉静的面容显出一种挣扎的矛盾,过了良久,他伸手碰到她脸侧,指腹轻轻抚摸着她的眼下,将那些泪水拂去。

  他在屋里坐了许久,直到桌边蜡烛快燃尽,他才小心的抱着人回床里,倏地走出门。

  ——

  温水水染病的事没往外透露风声,只有杨家人知晓,元空也特意叮嘱了不要往外说,她院子里的人也不能往外走动,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基于此,温水水几乎是被软禁在杨家。

  清瘟败毒散在后几日终于显现出效果,那几位自告奋勇试药的人都有明显好转,这是个好兆头,所有人都彻底松气,元空把药方写下来分发给各个医馆,人多好办事,医馆里的大夫和衙门一起配合,在三天内就让所有病患都服下了药。

  与此同时,汴梁和江都受疫病横行的消息也传向了西京,汴梁刺史的信件送到玄明手中,当夜他就进宫见了陛下,陛下自是震怒,连夜把工部尚书、户部尚书及温烔召进公里,将他们骂的狗血淋头。

  隔日赈灾款、大夫和工部的水部郎中带着一众主事分别前往汴梁和江都。

  再拉回汴梁城内,疫病算是稳住,但江都那头仍是水深火热,汴梁刺史一合计,觉着这个功劳万不能被朝廷那头人抢了,他趁那帮人还没到地方,当先遣了衙差带着十数个老大夫下江都去抢功劳。

  原本这事已经不归汴梁这边管了,周宴料到他们来这招,也想从中沾点好处,汴梁他出了力,江都怎么也得出力,这样他们柳家的名头也能响当当的打出去,要是被汴梁刺史当做功臣报到陛下那里,说不定柳家还能成皇商,皇商的地位可比一般的商人高出许多,有这层身份,温水水也能站直身,以后真要是和元空好了,她不用怕被人耻笑。

  他是这般想的,但不敢自作主张,温水水是主子,这事怎么也得请示她,可他叫人去杨家门口蹲人,竟就见不着人,这事等不得,他只能亲自过去。

  周宴背着手一路晃到杨家的后门口,好死不死正正撞见元空站门边换蒿草,他赶忙转身跑。

  元空早看到他,冷着声道,“周施主。”

  周宴刹住脚,佯作出散心路过道,“不凑巧逛到这边来了,小师傅家中也放了蒿草,是有人也染了疫症吗?”

  他不过随口一问,元空以为他在探话,“周施主,贫僧家中事还是少打听,毕竟生疏。”

  周宴讪讪一笑,“小师傅莫气,我就是随便问,您别记着。”

  他有些好奇从前看来极温和的一个和尚,怎么现在这般刺人。

  但他要见到温水水,不可能就被元空吓跑了,他提着胆子问元空,“……小师傅,您府上是不是有位温小姐?”

  元空面上覆冰,“与你何干?”

  周宴被他吓得佝偻身道,“我,我找她有急事……”

  元空表情异常难看,他微抬下颌,凌厉声道,“你往后不用来找她了。”

  他撂下话就要关门。

  周宴急的推门道,“小师傅,您让我见见她吧,我真有事!”

  元空阴阴的盯着他,“周施主,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应该懂,她还没出阁,你们私下见面传出去了,她往后路难走。”

  周宴揪着脸拍腿,委实把温水水说过的话忘在脑后,苦着声道,“您都在胡说些什么!她是我的主子!”

  元空霎时懵住。

  周宴抓耳挠腮半天,心知说错了话,挪腿就要跑。

  元空眼疾手快捉住他后颈的衣服,将人拉住,“她是你什么主子?”

  他还没回过神,温水水眼下孤苦无依,哪儿来的奴才供她驱使,他怀疑这人在糊弄他,只要把人哄出来,温水水没准就跟他走了。

  “……温小姐是我家小姐的女儿,”周宴缩头道。

  温水水的母亲早早离世,元空先前听到的就是温水水自己说母亲给她留了些铺子田产,周宴自称是她母亲的奴仆,那温水水确实是他的主子。

  元空的思绪飞溯到那天,他看到周宴递钱,温水水接钱,两人的言行自然,就像这种事是理应的,现在听到周宴的话,他立即懂了,周宴给主子钱是天经地义的,温水水作为主子,拿钱更是没的说,是他狭隘,把他们想的龌龊。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让她搬走?”

  周宴窘迫的望了望他,“我,小的在汴梁这里有府宅,原本就是替小姐守着的,小小姐本就应该住过去,可小小姐阴差阳错住进了您家里,你们也不是什么正经亲戚,她住您家哪里有自己家自在?小的就是劝了几句,没想到她全说给您听了。”

  人说女大不中留一点儿也没错,可到底不能捅出来她是故意住他家的。

  所以周宴又补话道,“小小姐原先入汴梁小的不知道,后来才晓得,可已经晚了,她又不好跟您说,这事儿就一直拖到现在。”

  元空抿着唇半天不出声,温水水一直要走,现在他知道原因了,她是要回自己家,他还说些让她难堪的话,着实伤人,现今又把人困在院子里,他很过分。

  不管什么缘由,扣着人不让走,还一度言语辱人,他修佛至今鲜少动怒,可在温水水的事上一再触犯自己的原则,他知道不对,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比如现在周宴说了这些话,他明知道温水水是个清白人,可以放她离开,但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不要。

  “她母亲是江都人。”

  周宴点头,“小的原本是在江都做生意,前些年江都就有水患,小的是开当铺生意,这水患一严重,人都逃亡去了,谁还来当东西,小的就只能带着行当到汴梁这边安家了,您若是不信,可以去江都打听,小的在柳家有三十多年,江都人都知道。”

  元空晦涩的盯着他,“你现在是来接她的吗?”

  周宴连忙摇手,“小的是来问问小小姐,江都灾情和疫病肆行,小的想出些钱两援助,到底是自小呆的地方,它如今遭难,小的也难过,能帮些是些。”

  元空打开门,侧身道,“贫僧带你去见她。”

  周宴忙不迭跟他拱手道谢。

  两人进院子时,含烟和从梅在打扫屋子,瞧见他们过来,含烟心里一咯噔,她先朝元空行礼。

  “她好些了吗?”元空问道,他不叫温施主,他也不叫温水水的名字,就像是个结,温水水打上了,他就再难解开,只能逼迫自己换其他称呼。

  含烟笑道,“元空师傅开的药很有效,小姐服用后,这两日身上的红疹已经消下去许多了,就是精神头有一点差,总像睡不饱。”

  周宴一听这话,立时着急道,“小小姐病成这样你们怎么都不来跟我说一声?”

  元空眼神微凝。

  含烟冲他使眼色,让他闭嘴。

  周宴自知说错了话,蔫鹧鸪般退到角落,再没乱说。

  元空道,“周施主想捐些东西去江都。”

  后面的话不用他说含烟也听出来了,周宴和温水水这层身份算是彻底撕到了明面上,温水水想继续呆在杨家只怕不能。

  她尴尬道,“周管事,我带你去见小姐。”

  周宴怯懦的瞅了眼元空,那一身的冷气能冻死人,他再蠢也会看人,温水水他是不敢见了,只得道,“姑娘替我知会一声就好,我晓得小小姐什么意思才好行事。”

  含烟道了个是,小步踏进房里。

  约莫半盏茶功夫,她又出来,落落大方的跟周宴道,“小姐说周管事放心去做,她也想为江都尽绵薄之力。”

  周宴哎一声,两手揣袖里对着元空道,“小师傅,小的还有事,就不在这多呆了。”

  元空轻嗯过,他就逃也似的随着下人离去。

  含烟见元空还跟个木棍子一般干站着,便替他找台阶下,“小姐刚醒,元空师傅好几日没过来,您要不然再替她把把脉吧,这病看着凶险,奴婢们担惊受怕的,要根治了才好。”

  元空拘谨的颔首。

  含烟防自己笑出来,抬袖子到嘴边装着咳嗽,蓦然推开房门让他进里边儿了。

  温水水坐在书桌旁,执着笔在纸上写画,他走近才看清她在画人,画的是个和尚,长眉秀目,他的心窝处蜷缩着一个人,一个发如瀑脸似桃花的女人。

  元空喉咙骤紧,看着她手中的笔点在女人眼角,那里立时多出来一点红。

  他说,“别画了。”

  温水水拿笔的手顿住,倏尔她放下笔,抬眸看过他又低下去,“你在训斥我么?”

  元空把脸侧开,“贫僧没有。”

  温水水吹了吹那幅画,直瞧画上的墨迹干透才慢慢将其卷起来塞进抽屉里,她踢掉脚上的木屐,人窝在椅子中,“我好像没有再住在你家中的必要了。”

  元空沉默。

  温水水问他,“我可以走吗?”

  元空哽住,她走不走他拦不住了。

  温水水伸过来手牵住他,他手一抖背到身后,温水水便作罢,“你说我那般,你不跟我道歉吗?”

  元空微弯腰施礼,“贫僧很抱歉。”

  温水水抬脚踩在他的鞋上。

  元空不由自主的定在那只粉白俏足上,他像被施了定身术,眼珠子转不动,人也傻了。

  温水水撤开椅子,另一只脚也踩到他脚背上,她举起手要抱他。

  元空瞬时惊慌失措的推她。

  温水水大病才刚好,经不起他的力道,软着身倒地上,那头长发一沾尘就似扑进灰败里,柔弱的活不下去,元空急忙背过身,正声道,“贫僧叫你的丫鬟进来。”

  温水水揪住他的下摆,“你推我。”

  元空咽了一声,“……对不起。”

  温水水便往他身上扒去,将将扑到身前,整个人黏着他道,“我回我家了。”

  元空的瞳孔微缩,双手碰都不敢碰她,只能并在腿边。

  温水水勾住他的脖颈,覆唇吻在他的眉心处,她主动成这样,他还是胆怯,她怕吓着他,所以她与他脸贴着脸道,“我要去当老板了,到时候会和很多男人碰面,你不管我吗?”

  元空面色隐隐泛青。

  温水水似有厌倦,叹息道,“好累。”

  元空还是不动。

  他们僵持不下。

  温水水松了手,顺着他的身体朝地上摔。

  元空再想袖手旁观也忍不下心,勾着她的腰将她抱稳。

  “……你进来干什么的?是兴师问罪么?”温水水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道。

  元空说,“给你把脉。”

  温水水哦着声,指着自己的头发道,“全是灰,不能进床里,你抱我去梳妆台。”

  她说这番话时,脸是红的,但语调极正常,像是在说一件极普通的事。

  元空看着她,忽的眼中一灰,他的胳膊绷紧,心里在不断暗示放开她。

  温水水失落的下来,自顾穿回木屐进到里间。

  元空就站在隔门边呆若木鸡,他有些后悔进来,但好像现在走也不迟,可他的脚不听使唤,竟然自己进了那扇门。

  温水水趴在梳妆台上,手里捏着根白玉斜鬓簪,她揭开一边衣角,腰窝显现,她就用那根簪一点点的锥进皮肉里,鲜血涌出,她忍着疼在上面刻下了一个字。

  宇。

  她疼得眼发黑,刻完扔掉那根簪,将头枕在手腕上,柔柔的看着门边人,“太疼了。”

  元空满脸震惊,红色的血印着那个字,在她的腰窝里绘出了一副暧昧的画卷,见了便会多想。

  他再难维持平静,急走去扯出汗巾往她伤口上擦。

  温水水蹙着眉嘶嘶抽气,他的额角也有汗渗出,他手忙脚乱的抱起温水水放到床边,转身朝外跑去。

  温水水半晕半醒,迷迷糊糊看他出去又进来,他端着水给她揩洗伤口,她轻轻哭出来,“让含烟进来。”

  元空手微动,半晌没照她话,继续给她上药,她刻了他的名字在身上,底下丫鬟看到了不好。

  他是这么想的。

  他在看到那个鲜红的字时,只觉得真的疯了,她在发疯,他竟然忘了阻止。

  他的手指很凉,温水水哭停了,嫌弃道,“……你没一点人味。”

  元空给她上好药,长舒一口气,转脚欲走。

  温水水说,“你不是要给我把脉么?”

  元空塌下肩,少顷还是回过身坐到杌子上,捏着她的腕子看脉。

  他诊好脉就撤手,温水水翻转将那只手捉住,她浅声道,“你打算永远不理我?”

  元空侧着身不语。

  温水水与他十指相握,“我是你的人了,你不跟我说些好听的话哄哄我吗?”

  元空眼睫翻飞,“……你身子好了,明日就走吧。”

  温水水呵笑,“好啊,我明日顺便去街上瞧瞧男人,见着合适的就带回家成亲。”

  元空眸光一凌,良晌压抑着声道,“别作践自己。”

  温水水拉着他的手盖住自己脸,“我知道你有难处,你不能还俗,我想跟着你,等有一天你能够光明正大的回到尘世,你再娶我成么?”

  她的意思,她愿意没名没分的被他藏在暗处,这样的卑微,她求的若是功名委实牺牲过大。

  那张脸被他的手掌包住,她是这般脆弱,只要他的手用力,她就可能会被捏碎,但她皮肤的温热传递到他手心,他根本不敢用力,也不敢离开,他清楚这样是不对的,他曾信誓旦旦的跟主持说,往后会潜心修行,可现在他在干什么。

  他根本抉择不了。

  温水水乖顺的躲在他手里,嘟囔道,“我要去当老板,这张脸大概就不能要了,你会医术,你帮我把眼角那颗痣去掉吧。”

  去掉了她就和温水水有差别,她可以是个形似温水水的女人,这样她就能坦然的出现在温家人面前,她才有机会报仇。

  元空撇开手,她的脸又露出来,他端详着她,视线落在那颗泪痣上,嘴唇轻动,“呆在汴梁。”

  留在这里,她就不用费尽心机折腾脸,这里有杨家,她想做什么生意都行。

  温水水抓住他的前襟与他靠近,“你要回西京,我也想回。”

  她很直截了当,摆明了态度要做什么事,元空甩不掉她,和尚他想做可以继续,她也可以再往西京跑。

  元空抿着唇望她。

  温水水迎着他的视线,“我娘亲是被他们害死的。”

  元空怔住。

  “我父亲在我没出世前就离开了江都,进京赶考,我生下来一岁多才听娘亲说,他高中了状元,可是他从没回来过,也没叫人来接过我们,”温水水翻了个身,床褥被她压在下面,她呆呆的回溯着记忆,“江都洪灾他都没想过救我们。”

  “后来我们侥幸活了下来,娘亲带着我和外祖母进京去找他,那会儿他只是个小小的屯田郎中,他见到我们没多高兴,可是娘亲一拿出来银票,他立马就变了个人,欢天喜地的将我们带回家里。”

  温水水说到这里停顿,她看一眼元空,他似乎已经入定,眼眸微垂,神情宁静,她便伸指戳他脸,他果然偏过头。

  温水水曲一下指头,抠到他颈边,他立刻将她手捂住,她呕着眼瞪他,“你听不听我说?”

  元空放下手,还做低眸状。

  温水水笑一下,“我父亲一开始对我娘亲真的很好,好的我娘亲愿意拿出家当给他出去应酬,后来我娘亲怀孕了,他就渐渐夜不归宿,有天夜里,娘亲害喜害的厉害,外祖母到她房里才发现父亲不在,我外祖母是个脾性暴躁的人,半夜跑出去将我父亲从宴席上拖回家。”

  其实有的时候,招人仇恨可能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件小事,甚至是没有理由,又或许有的人天生就是白眼狼。

  “这次过后,父亲就彻底对我娘亲冷淡了,外祖母再有能耐也帮不了娘亲抓住他的心,我娘亲怀胎近七个月时,我父亲在外面置了宅子,将林月妍养在里面,他以为瞒得了所有人,其实娘亲一早就察觉了,只是看在这么多年的情面上才一直忍耐,可我外祖母知道了,她跑去大闹一场,”温水水湿着眼瞅元空,“你抱抱我。”

  元空的指节颤了颤。

  温水水起身坐到他腿上,没察觉他抗拒,便将脑袋搭到他的肩膀,“我的外祖母死了,她被林月妍的人活活打死。”

  温水水眼底血丝满布,她的手死死扣着元空,“我娘亲也被她派来的嬷嬷灌进了堕胎药。”

  七个月啊,那碗堕胎药喝下去,她娘亲根本活不了,她的父亲从始至终都在旁观,他们是一伙的,他们都希望娘亲带着她一起去死,可是她活下来了。

  那些血腥的场景在她脑海里显现,愤怒将她淹没,她狰狞着笑起来,“我要杀光他们。”

  她的情绪明显受到刺激,元空赶紧给她顺背,“别激动。”

  温水水便有少许平复,她贴紧他,喃声道,“你帮我么?”

  元空锁着眉。

  温水水绵软的手指悄悄往他前襟里爬,“我想去痣。”

  元空按住她乱动的手,良久道了声,“不用去。”

  温水水呆了呆,“我长这个样子,他们不瞎。”

  “贫僧会些易容的手法,”元空说,他自幼被玄明教导,玄明传给他的不仅有医术,佛学,武术,凡能自保的东西,他都得学。

  温水水望着他,突的羞红脸道,“那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

  她还在他怀里,说着这样让人浮想联翩的话,她原本就是要缠着他的。

  元空心一跳,手就托她回床,沉眸道,“贫僧可以教你的丫鬟。”

  温水水学着他打坐时的坐姿坐好,殷殷凝视他,“你能给我重新取个名字吗?”

  元空望过她转头,“自己取吧。”

  温水水说,“我想跟你姓。”

  跟他姓,他本姓萧,萧是皇族姓氏,平民不允许姓萧,否则就是忤逆。

  他叫元空,元这个姓沾了佛性,她用这个姓去报仇,更是不妥。

  再有就是他外祖杨氏,随母姓,她姓杨倒是可以,天下杨姓不知有多少,也不会有人发觉她的身份。

  元空那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好一会才道,“姓杨吧。”

  温水水歪头,“既然给了我姓,名难道都不能施舍吗?”

  元空只字不发。

  温水水没有一点恼怒,她弯起眼道,“落溪,我想叫杨落溪①。”

  元空手指僵硬,倏地直起身离开。

  温水水抚摸着腰边字纹,笑倒在床头。

  ——

  朝廷下派的人着实墨迹,汴梁这边的病几乎根治完,就连江都也在汴梁刺史和周宴送去物源和人手后隐隐有好转的趋势,等工部的人抵达江都,那批赈灾款下发后,没多少老百姓感激他们,江都刺史更是上书奏折痛批工部这帮人为国之蛀虫,并将所有功劳悉数归给汴梁刺史。

  这事儿闹得太大,温烔想压下去,可总有人不会让他如意,那本奏折入了西京根本没过他手,反倒进了三皇子府邸。

  萧承勋这人就是个不嫌事大的,他还有几个月就要及冠,他母妃是宫婢出身,论身家背景自然比不得萧笙祁,萧笙祁背后有林家和温家,只这两个就够萧承勋头疼的,这个时候江都有事,那简直是个让温家吃瘪的好时机。

  那封奏折被他直接承给了陛下,江都的事让陛下夜不能寐,这么几年工部尚书没做出几件实事,如今身为朝廷命官,还比不得一个地方刺史,他还是温烔提上来的,陛下自然火大,隔天上朝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温烔和工部尚书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更是当场削了工部尚书的职,把汴梁刺史提进工部做了尚书。

  从刺史一越到尚书,这位新任的工部尚书埋没多年,终于在朝局中有了姓名——崔琰。

  崔琰本是西京人,原先也算得上是个鼎鼎有名的才子,可惜这位才子恃才自傲,从不屑与人同流合污,孤高的人要不然会被人捧着,要不然就会被排挤,崔琰就是那个被排挤的,和他一起高中的温烔坐到了宰相,而他却只能蹲守在汴梁那样的小地方。

  这十几年过去了,他也变得比以往通人事,知道人情往来,能和朝丹寺的和尚打作一团,也能跟市井商户称兄道弟,甚至愿意向远在江都受难的百姓伸出援手,这是他活了小半辈子得来的道理。

  所以他懂的,功劳不能独占,他得了应得的,其他人也要有回报,这样才能长久来往,互惠互利。

  崔琰上京受封时,特意叮嘱了周宴和元空,他会在陛下面前提一提他们。

  元空没当回事,但是周宴是个机灵鬼,他在崔琰面前自贬为奴,直说都是他主子杨落溪差使他这般做的。

  杨落溪是谁崔琰没在乎,他只需要一个帮手,杨落溪或者周宴都行。

  是以,他在陛下面前着重夸赞了杨落溪的慷慨,以及元空是如何费尽心力解救全城百姓,乃至全江都百姓。

  纵有再多怨念,元空也是有功德的人,陛下自不可能不召见。

  十一月中旬,西京有圣旨传送到汴梁,让元空和杨落溪入京面圣。

  ——

  入西京已在十二月,这边的冬日格外冷,地上铺了层冰,屋檐高瓦也落满雪,宫墙上的青苔都被冻的发黄,温水水跟着前头太监走,元空就在她身侧,神色淡然。

  她还是受不了西京的冷天,走这么长路手脚冰的伸展不开。

  等侍卫走过,她慢慢朝元空挪近,伸一只手到他袖中,果然热气氤氲,那点子冷都散没了。

  她一探进来,元空的步子愣停,她无声道,“我冷。”

  元空眉尖皱起又无奈的平展,她便得逞般的对着他软绵绵笑。

  他只眼观鼻鼻观心,比前面的太监还本分。

  他们走进宫门里,温水水把手拿回来,小太监领着他们到宣德殿前。

  随后他苟着身退到一旁,一个年老的太监走上前略过温水水站到元空跟前弯着腰道,“奴才许多年没见着大殿下了,您过的可好?”

  元空竖掌念过阿弥陀佛,“劳王施主挂念,贫僧一切安好。”

  王全耸了耸肩膀,扫过温水水道,“二位入殿吧。”

  殿门自内打开,元空当先抬步进门,温水水随在他身后,充当着影子。

  他们缓缓走到殿中,那龙椅上坐着个面容冷峻的中年人,眉际凶厉毕现,正是明弘帝。

  元空还是行的佛礼叩拜,“贫僧见过陛下。”

  温水水不能学他,规规矩矩跪地上磕头道,“民女拜见陛下。”

  明弘帝垂着目望温水水,“抬起头来。”

  温水水遵照着话把头微微抬起,她脸上的这层皮像她又不是她,如果说她本人的容貌是一眼就能惊艳的,现在的这张脸只能勉强算清秀,她的灵气悉数被遮住,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么个普通女子。

  “小小女子竟然能有此胸襟,倒叫朕佩服,”明弘帝夸赞道。

  温水水把头重抵在地上,“江都是民女的家乡,能为家乡尽一份心,民女与荣有焉。”

  明弘帝听着舒服,乐道,“谁说女子不如男,朕瞧你就比一般男人强。”

  温水水便做畏怯状,呐呐不敢言语。

  明弘帝那点欣赏的兴头顷刻熄火,不耐烦道,“有功当赏,朕记得江都丝绸兴盛,每年春夏宫里都会派人过去采买,这差事就交给你了。”

  他说的轻飘飘,但里头的意思很明显,宫里的物事由一个商人供货,这就是默认她为朝廷办事。

  她就成了皇商。

  温水水赶忙磕头,“谢主隆恩!”

  明弘帝拧巴脸道,“下去吧。”

  温水水悄悄瞟过元空,旋即离开了。

  大殿内只剩明弘帝和元空,明弘帝的表情变得阴森森,“这些年过去,当真长本事了。”

  元空低眼静默。

  明弘帝下了龙椅,踱步到他面前,俯视着他道,“你要什么赏赐?”

  元空淡淡道,“贫僧想要母后入陵墓。”

  他的母后葬在西京的荒郊,那里野狗巡逻,杂草丛生,他想让她安息,哪怕不入帝陵,入杨家祖坟也好。

  明弘帝冷呵一声,“滚出去!”

  元空缓慢爬起,头也不回的出了大殿。

  甫一站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砰,他凝着冷漠,快速出宫。

  这会子快晌午,天上倒飘下雪来,温水水蹲在角落里看他出来,哈着冷气往他身旁站,“你好慢。”

  她的身上,头发上,还有睫毛都沾了雪,冷的瑟瑟发抖,想往他怀里蹭,却又怕周围有人看见。

  马车在不远处,元空往旁边站了站,“上去吧。”

  温水水哆哆嗦嗦踩着木凳上马车,她鞋底都是雪,木凳子却滑,一个不注意脚下呲溜了出去,还是元空反应快把她兜住,她被他半抱着送上车,她进到车里,手还恋恋不舍的攥着他,“别走。”

  元空立在原地眸光无神,“贫僧要回云华寺。”

  温水水攥紧他,露出可怜的神情道,“你带我入宫的,我不认识路,你要把我丢在这里,我会冻死。”

  她的另一只手摸到脸边,撕开了那层皮,原本的娇容显露,她太冷了,嘴唇都在发紫。

  元空看着她,手情不自禁抚掉她鬓侧的雪。

  温水水蹭了蹭他的手掌,轻拽他。

  元空便像被摄魂般抬腿上了马车,她欢快的扑进他的胸膛里,将要被他带入马车时,她眼尾的余光恰巧看到宫门前站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身穿珊瑚红团花纹锦袍,腰系螭纹玉革带,离得有些远,只能确定他是在盯着这边,并不能瞧清他的面容,但从他的身形判断,温水水的脑子里立时蹦出来一个名字。

  他是温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