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藏不住
萧瑶合上话本子, 按在心口,压着怦怦的心跳,水盈盈的眸子呆呆盯着摇曳烛火, 烛火窜动着映入她墨色瞳仁,灼得双颊滚烫。
距他事发, 算来已有几日, 痕迹竟还未消, 当日战况可真是……激烈。
莫非,茶楼里, 那些闲汉们说的是真的?季昀果真向老鸨讨了什么秘药?
思及此, 萧瑶猛然摇头, 把不该有的遐思统统甩出去,她怕自己从此对季昀无法直视。
手中书册莫名变得烫手,萧瑶忙不迭丢开去,往后一靠,倚在美人榻上。
她摸过小几上凝着细密水珠的冰酪瓷盅, 紧紧捧在手心,待手心攥凉些,却并不吃那冰酪, 仍放回小几上, 抬起带着湿冷气的掌心贴在面颊。
颊边热度方才冷下去,听到殿外婢子们的走动声, 萧瑶忽而又跳下美人榻,将书拾起来,塞到比先前藏书的地方更隐秘的箱笼底部,方才喘着气,重新躺回榻上。
蝉鸣阵阵, 一日热过一日。
睿王府暗室里,厚重青石墙将热浪隔绝在外,未摆冰盆,仍有丝丝凉意往衣袖里钻。
寒气钻入鼻腔,吸入肺腑,痒意翻涌至喉咙口,季昀掩唇轻咳,穿过一处窄门,跟在睿王身后,循着暗道往前走。
暗室中燃着两盏琉璃灯,暗道中却没有,睿王心腹侍卫走在前面,手中提着一盏琉璃灯,摇摇晃晃照亮一小段路。
季昀低着头,暗暗思忖,睿王打算带他去何处?
走到热气蒸腾的暗道出口时,季昀的脖子都酸了,一面钻出暗道,一面抬手捏捏后颈。
却无意中碰触到已经涂过药膏,浅淡到几乎看不出的痕迹初,指骨轻颤,像被火苗燎过。
“贤弟以为,这座宅子如何?”睿王立在假山前,指着眼前的宅院回望他。
季昀收回手,稳了稳心神,这才看清,原来那处暗道藏在太湖石假山后面。
庭院倒是寻常,只花窗外有片竹林,看不出林子大小,林子里吹来的风却清凉了整个庭院。
“甚好!”季昀颔首。
睿王闻言,朝心腹侍卫使了个眼神,侍卫默然摸出个锦盒奉至季昀面前。
季昀微敛的眸子闪了闪,顺势接过,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张地契。
“王爷这是何意?”季昀不解,莫非睿王的计划要提前了?
想了想,又不太可能,他养的那些私兵还不成气候,秦老方才去了不多时,睿王不至于如此心急。
他不动声色凝着睿王,却听睿王道:“这座宅子本是我外租给我母亲的一处嫁妆,所谓宝剑赠英雄,今日,本王将它赠与贤弟。”
“贤弟所思之人,不为世俗所容,想必首辅大人断不肯让你接他家去,君子有成人之美,本王并不拘泥那些,你不妨将他接到此处,本王保证替你护他周全。”
纵然他说得冠冕堂皇,季昀却听懂他言外之意,睿王生性多疑,这是想把他传说中的心上人圈禁在此地,以便更好地拿捏他呢。
原来秦老的出现,也并没能全然打消他的疑虑。
“王爷恕罪,微臣尚未建功立业,断不能受此大礼。”季昀拱手推拒,继而,微微敛眸,破不自在地道,“内子因着上次之事,正同微臣闹着呢,再惹着他,微臣还真吃不消。”
他肤色皙白,剔透的耳尖泛着红,未敢直视睿王。
睿王扫过他微垂的眉眼,凝着他红透的耳尖,静默一瞬,击掌三声,朗声笑着拍了拍季昀的肩,笑意倒比往日真诚不少:“哎呀,贤弟果真是性情中人,本王果然没看错人!”
重情好啊,只要悄悄找出他那位相好的,不怕他不用心。
至于季昀好男风之事,别人或许在意,睿王却拍手称快。
本来还担心他对元福生出情愫,坏他好事,如今确信他有心仪的男子,睿王偷着乐了好几日。
后晌,萧瑶批完最后一道奏折,抬手将朱笔丢至笔洗中,轻捶着酸痛的肩颈。
环顾殿内陈设,萧瑶唇角耷拉下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陈婕妤腹中的新帝可快些降生,快些亲政吧!
心下正嘀咕着,半夏推开殿门通禀,母后来找她,在殿外等她。
萧瑶将折子往侧边推了推,直起身来,提裙小跑出殿门,热风迎面拂来,将她身上浅藤紫羽纱裙拂至身后,翩然若仙。
“母后!”萧瑶捏着羽扇遮在发顶,奔上前去,“母后要去何处?”
莫非要去行宫避暑?印象中,母后鲜少乘翟羽车出宫。
“去季府。”方嬷嬷掀起车帘,薛太后戴着赤金嵌玉石护甲的手伸出来,拉住萧瑶,带着些力道拉她上车,“你也来,随母后一道去探探季首辅的病。”
她们前脚出了宫门,却不知后脚便有人带着一筐鲜荔枝进宫,乃是陈家夫人,陈婕妤的母亲。
小半个时辰后,萧瑶在季府花厅,由季夫人和大少夫人陪着喝了两盏茶,母后却还没从季首辅的书房出来,她有些坐不住了。
“可否劳烦大少夫人带本宫去园中走走?”萧瑶提议,张妙音哪有不应的?
季夫人借口有些乏了,待萧瑶与张妙音一前一后走出去,她则绕去灶房,亲自盯着婆子们张罗晚膳。
书房中,季首辅面上并无半点病态,倒是一脸愁容。
薛太后坐在北牖下罗汉床上,方嬷嬷替她捏着肩,她撩起眼皮问小几对侧坐着的季首辅:“外面的流言哀家听说了,昀儿果真喜欢男子?果真是为那位男子废的薛直?”
此事扰得她数日难以安枕,这才借着探病的由头,亲自来问季首辅。
流言来势汹汹,比之前季昀欲尚公主的流言更甚,一想到从前来提亲的人几乎踏破门槛,如今却求都求不来一个,季首辅就气得心肝疼。
他攥紧手边茶盏,抖了抖胡须道:“伤了薛直是真,但喜欢男子……依老臣愚见,倒也未必可信,只他和那日带着的小厮一口咬定流言属实,臣也无法。”
“不可信?”薛太后锐利的眉峰一挑,露出淡淡喜气,身子往前倾侧寸许,眼中闪着光,“何以见得?”
若他心悦之人实为女子,别说薛直来争,便是一国之君来抢,薛太后也要叫他如愿。
季首辅思忖片刻,有些不确定地回应:“臣也不敢肯定,但臣记得,月前他身边的小厮跟臣提过一次,说昀儿似乎私藏了一位女子的小像,时常睹物思人。”
后边的话有些不地道,季首辅眼神躲闪,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老臣也着人悄悄潜入书房探过,想找到那副小像,却一无所获。”
“藏女子的小像。”薛太后慢悠悠捧起茶盏,呷了一口,遮住笑弯的眉眼,再抬眼时,神色也恢复如常,“罢了,随他去吧,他既有心护着,必不会教你我找到,来日方长,他若真心喜欢,只会比你我着急。”
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薛太后并不准备多留,北牖处起了凉风,眼看天色渐晚,她扶着方嬷嬷的手起身往外走:“回吧,昭昭怕是等急了。”
到了花厅果然扑了个空,听闻萧瑶随大少夫人一道去了园子里,薛太后便沿着府中婢女指的方向去寻,正好看看季府的景致。
湖边太湖石假山上,立着一座凉亭,三面被绿荫环抱,一面承接湖风,甚是清爽。
萧瑶坐在亭中石凳上,四下望去,见一处庭院中种着一棵海棠树,养得极好,比别处见着的都大些。
她眸光扫过半路捡到,正好同路上来的季昀,落在细细斟茶的张妙音身上,指着那处院落道:“少夫人,那处种着海棠树的,可是你的院子?种的真好,足见是用了心的。”
闻言,张妙音手上动作一顿,眼神茫然,她院子里种的是石榴树,不是海棠啊?
疑惑地顺着萧瑶指的方向望去,恍然大悟,望了一眼季昀,掩唇浅笑道:“公主殿下谬赞,那株海棠树乃是二弟亲手所植,还是从睿王府移栽的,开花的时候,把园中百花都比下去了。”
原来是季昀的院子,一个大男人种什么花树?不是该种松柏翠竹之类么?
萧瑶暗自腹诽着,唇畔笑意僵了僵,眸光移向季昀,猝不及防对上季昀深不可测的漆眸,心神莫名一颤。
“季大人果然是个能人。”萧瑶干巴巴地赞了一句。
谁知,季昀还不领情,深深睥了她一眼,便别过脸,望向那株花期已过的海棠树。
萧瑶撇了撇嘴,也对,对好男风的季昀来说,可不是一株花树都比女子好看么?
更何况,这棵树还是他从睿王府专程移栽的。
心下细细算了算时间,海棠的花期大概就是在季昀让人给她送书前后,可他既然同睿王交好,又为何向她献殷勤?
莫不是……想脚踏两条船?!
伪君子!伪君子!
一想到他左右讨好,步步为营,萧瑶恨不得气炸了肺,也顾不上身边的张妙音,直直盯着季昀,心下暗叹,真是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今日,本宫便让你府中亲眷知道知道,你季昀是怎样一株墙头草。
“季大人,本宫有一事不明,烦请季大人解惑。”萧瑶捏着羽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故作无意开口。
季昀眸光重新落回她面上,将她眼中情绪尽收眼底,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一跳,小磨人精又要打什么歪主意?
“公主但说无妨。”当着大嫂的面,季昀并未露出异样,姿态谦和如常。
他自己也没料到,这谦和只维持了瞬息,便被萧瑶撞碎。
“季大人送给本宫的几册书,本宫已看过,有游记,有戏本子,本宫实在不解,季大人送那些书给本宫,可有什么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