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颈侧伤(1 / 1)

本宫今日未翻牌 夏扇 2743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23章 颈侧伤

  光影斑驳了他玄色官服, 衣摆随风擦过皂靴鞋面,吹拂着扑贴上他修长的腿,鸟儿穿枝打叶啁啾, 把片刻静谧拉得悠长。

  萧瑶凝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尴尬、心虚、焦急, 或是别的情绪, 却一无所获, 他神色如常,只望见她时, 漆眸仿似亮了一瞬。

  待她细看去, 却是清泠如常, 萧瑶愣了愣,方才大抵是她的幻觉。

  有些人,似乎生来就带着让人难以企及的清傲,骨头永远铁铮铮的。

  即便他会成为敌人,萧瑶依然这般认为。

  他是冰山顶上的雪莲, 跟着睿王那颗毒痈,或许会致天下大乱,可若是用的好, 也可能成为拯救万民的良药。

  不知为何, 萧瑶自己都没把握守好这江山,却莫名笃定, 他可以。

  季首辅终将老去,或许她该争一争,设法让季昀同睿王离心,一心一意辅佐新帝,在北剌、东琉的虎视眈眈中, 稳住大琞。

  心念微动,萧瑶凝着他的眸光闪了闪,挟恩图报兴许会是个好主意。

  翰林院门口的道路,足有两丈来宽,来来去去的人通通成了虚影,两人隔着巷道对望,谁也没动。

  掌院学士捋着胡须,眯起眼,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片刻便福了一礼,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走开去。

  半晌,萧瑶抬手,拿团扇遮住斜阳,走到他身前,仰面望他,嗓音甜软清亮:“季大人,随本宫走走?”

  巷外不远处,便有一条小河,乃是青菱河的支流,河面窄窄,自西向东蜿蜒而去。

  平日里,时常有文人雅士效仿古之圣贤,在此摆曲水流觞席。

  圆圆夕阳,咸蛋黄似地挂在枝头,卧在烈焰似的晚霞中一点点往下坠。

  半夏、白芷并数名护卫远远跟着,萧瑶慢悠悠摇着绣翠鸟葡萄的团扇,款步走在河堤上。

  十数名梳着总角的孩童,手持弹弓、小弩,在河边柳树下穿梭嬉闹,惊起阵阵飞鸟。

  笑闹声中,萧瑶侧过脸,扬起脖颈望向季昀。

  斜阳刺目,萧瑶眯起眼,愣住,季昀何时开始看着她的?

  万缕金丝芒自他身后射来,他逆着光,剧烈的明暗反差中,萧瑶眼前有些发黑,看不清他的神情,心神却不自觉被他的注视锁住。

  “季大人为何这般望着本宫?”萧瑶动了动唇瓣,将心口连她自己都不懂的异样感按捺住。

  季昀驻足站定,微微侧身,挡住直射在她眉眼处的烈阳,萧瑶目力渐渐恢复,只见他清隽眉峰微挑,泠声问:“公主不是一向嫌恶微臣么?如今微臣名声有瑕,众人皆避之不及,公主为何不避?”

  好不容易将萧瑶现身画舫之事瞒住天下人,这几日,季昀夜夜梦见那日情状,又日日对着她的小像告诫自己,切勿再去见她,唯恐身上污名沾染带累她半分。

  偏偏她自己找来,光明正大在翰林院外找他,季昀紧闭的心扉訇然粉碎。

  心口思绪,如听到号角声扬蹄奔涌的千军万马,顷刻晕染眸底,漆眸沉沉,迸射出的眸光却如夜空灼灼繁星。

  “本宫何曾嫌恶过季大人?”萧瑶眨了眨眼,准备厚着脸皮不认账,可对上他咄咄逼人的眼神,气势不自觉弱下去。

  别过脸继续看着那群嬉闹的孩童,清了清嗓子道:“季大人乃国之栋梁,本宫欣赏还来不及,季大人对本宫误会颇深,可是有奸人离间?”

  哼,虽是她有意推脱,可睿王那家伙,为了笼络季昀,肯定没少说她坏话,称他为奸人定没冤枉他。

  初见时,沉浸在失去皇兄的悲恸中,她对季昀的嫌恶确实过于真情实感了些。

  等等,季昀早早站到睿王阵营,她自己不会是第一个推手吧?

  思忖间,萧瑶欲哭无泪。

  “哦?如此说来,倒是微臣气量小,冤枉公主了。”季昀一身负于身后,微凉指骨往掌心攥了攥,“不知公主此番来找微臣,所为何事?”

  眼前浅青长裙配松绿披帛的佳人,比河畔细柳还袅娜,偏是个媚而不自知的磨人精,还是个谎话信口拈来的骗人精。

  “本宫……”萧瑶涂着口脂的唇,被晚霞染得潋滟,动了动,却一直语塞,答不上来。

  河堤那边,几位锦衣公子拍马而来,他二人,一个思量着如何开口,一个好整以暇等着,都未注意。

  倒是惊着顽童们身侧跟着的仆婢,忙拉着自家小主子往路边避让。

  偏有几个性子顽劣的,趁马儿弛过之时,拿弹弓裹住棱角尖利的石子,拉至最紧处,猝然松手,石子重重击在马腹。

  马儿吃痛,甩开蹄子胡乱朝前冲。

  嘶鸣声传来,季昀来不及细看,惊马蹄风已至。

  蛰伏在隐秘角落的影卫十五身形动了动,又止住,有些犹豫。

  她是少有的女影卫,是以被公主找来贴身随侍。

  可公主特意吩咐过,她只需防着季昀一人,若季昀意图不轨,威胁公主安危,就此格杀。

  眼下,公主确实是同季大人在一起,安危也确实有威胁,可这算是公主特意叮嘱的情况吗?

  十五咬了咬口中的脆草根,将暗器又收回去。

  应当不算,吧?

  只犹豫的一瞬,十五便见季大人扣住公主侧腰,身形飞速一旋,稳稳避开急奔而过的惊马。

  身法迅疾如鹰,十五自诩武艺在众影卫中当属上乘,却差点没看清,她缩了缩脖子,以后每日得多练一个时辰。

  眨眼间,马儿窜出数丈远,马背上的锦衣公子被甩下来,闯了祸的顽童们四散而去,后面几个锦衣同伴蜂拥而上,匆匆抬着他去找大夫。

  对此,萧瑶并未留意,她甚至没顾得上让人去叫金吾卫。

  足下绣莲叶的登云履将将落地,不及站稳,扣在腰侧的大掌忽而抽离,仿佛她腰侧长了刺。

  萧瑶勉强站稳,扶了扶髻上发钗,步摇下黄豆大的莹润南珠擦过粉腮,她仰面去望季昀。

  正待诘问他为何没扶稳便松手,害她险些摔跤。

  眸光却无意中撞见他颈侧露出的一点点红痕,玄色官服里衬着一抹雪领,半露半掩的红痕似雪中红梅,尤为醒目。

  “季大人,你脖颈受伤了!”萧瑶抬手,指着他颈侧红痕处,“回头本宫差人给你送些伤药去。”

  方才季昀匆忙松手,定是因为被马儿甩出的缰绳伤到脖颈,吃痛才松开的,幸好她眼尖,否则今日没能交好,反而交了恶。

  “不必!”

  萧瑶感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便被季昀断然截住话头。

  语气特别奇怪,脸色也变得怪异,他清泠眸光染上不知名的情绪,一时竟有些惑人。

  “季大人乃是为救本宫才受伤,本宫赐药,季大人受着便是。”萧瑶没心思为着这点小事掰扯,从库房里那些上好的伤药,只需一句话的事。

  连瓶伤药都要推辞,唯恐同她有牵扯,他待睿王就那般忠心?那先前他为何莫名其妙给她送书?

  话音落处,她上前一步,漾起的浅青色裙摆贴了贴季昀的玄色官服,落回来,经风一吹,复贴上去。

  不待季昀反应,她抬手便攥住他颈侧雪领,欲往下拉一截,看看伤的重不重。

  谁知,季昀不只哪根筋搭错,猝然按住她的手,拧眉喝止:“公主自重!”

  那日,他只是抱着身着男装的她,便被流言传得那般不堪,她撕扯臣子衣衫之事,若传扬出去,还不知会被人怎么抹黑。

  “诶,本宫略通医术,好心想看看你的伤势,你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怪本宫?”要不是为她受的伤,她才懒得看呢。

  再说,他喜欢男子,还忌讳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本宫偏要看!”萧瑶的牛脾气一上来,不管不顾将雪领往下一拉。

  季昀登时愣住,按住她手的力道松了些,认命似的闭上眼,吸着气,努力调整心率。

  倒是萧瑶,拉开他衣领的刹那,立时傻了眼,这伤势……似乎不是方才伤着的?

  细瞧去,倒更像是咬出来的。

  他身量这般高,什么动物能跳起来咬上他脖子?更何况,他身手还好。

  季昀脑中闪过那日水光灯影中的旖旎画面,嗓音不复清泠,带着浅浅的磁哑:“公主看够了?此伤并非公主之故,公主无需介怀。”

  言罢,擒住萧瑶手腕,将她手移开,退了一步,躬身行礼:“若无事,微臣先行告退。”

  不待萧瑶发话,他已转过身去,长腿跨过天地交接处射来的赤金光芒,身姿飒沓,大步流星而去。

  半夏、白芷等人赶紧迎上来。

  红日贴着地平线,河面涟漪铺设最后一缕残阳,萧瑶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你们觉不觉得,季大人像是落荒而逃?”

  可她有什么好逃的呢?缩了缩肩膀,面面相觑,极有默契地没发话。

  公主方才那样子,简直像个女霸王,更何况,她看的那处……咳咳,也不怪季大人落荒而逃。

  “季大人好冤啊,今年六月可别下雪。”回府后,俩丫鬟窝在廊庑下,窃窃私语。

  萧瑶自然不知,心里揣着想不明白的事,她看不进去医书,便随手翻出从前藏的话本子来看。

  看到话本子里,俊俏才子用花楼名伶的艳事,脑中懵懵懂懂浮现出季昀颈侧那处红痕,忽而茅塞顿开,珠圆玉润的小巧耳尖红得滴血。

  原……原来那红痕不是伤,是他舍身相护的小倌留下的,咳咳,不可描述的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