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044 第四十四章
044
窗外微风迎面而来, 带来一股树木的香味。
黎伽很敏感，只一眼便看出了怪异之处。
明明是有风的，外面的树叶却没有动, 外面的一切安静得不像话，整片天地被凝固一样, 完全没有之前她住在这里时听到的吵杂声。
她住在这里的那几天, 发觉这里的隔音特别差。她甚至听到过隔壁那屋人说话的声音, 也听过餐前炒菜的声响, 以及放电视的声音。
而现在，那些杂声统统消失了，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不远处原本建立在后巷的旧式水龙头平时总是漏水, 滴滴答答地流个不断，长年累积之下，在地上凝成一条深色小沟。
黎伽眼尖, 看到水龙头不再漏水了, 几滴透明水珠凝在半空——
“外面风大，别开着窗睡觉。”
一只手突兀探过来, 把打开窗户合上，重新拉起窗帘布。
黎伽仰起头, 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旁边的男人。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怪异，傅玦微微扬起眉，眼带询问。
“……”
黎伽心念转过，她顺势退开几步, 缓慢点头, “好。”
她走到床上，发觉被褥也是干净的，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她直接扯开被子躺下去, 枕在柔软的枕头上。
“我要睡了。”
还站在窗边的男人望过来，她趁机闭上双眼，懒洋洋地打个呵欠，做出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耳朵却竖起，仔细地听动静。
大概过了几秒，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往床边逐渐靠近。
黎伽正想着他是不是又要和她一起睡觉，便感觉到床沿凹了一块，男人在床边坐了下来。
“……”
气氛很安静，静得仿佛只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响。要不是床位仍然微微下凹的，正在承受着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黎伽几乎感觉不出对方的存在。
黎伽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这个人会不会又趁她睡着时偷亲她，她不得不怀疑，毕竟这家伙是个惯犯。
想起昨天还被亲了下脚踝，她就觉得有些危险，故意转过身去，背对傅玦。
反正就几分钟的时间，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她其实并没睡着。
傅玦垂眸凝视着卷着被褥也仍然看得出单薄的少女背影，把她被压在身下的部分黑发撩起来挽到背后。
黎伽一动不动，任由他动作。
她原本并不想睡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基本上没睡，躺着躺着还真的有点困了，意识准备陷入迷糊之际，她突然在脑海里听到一道像是很远传来的嗓音。
【黎伽……黎伽……】
那声音有些缥缈，听起来像带着电流，信号不好的感觉。
【黎伽……黎伽……】
谁在叫她？
黎伽朦胧的睡意被这一声声轻唤弄得瞬间清醒，她眉头轻动，没有睁开双眼，集中精神想要听清这是什么情况。
【黎伽……黎伽……能不能听见……我是中枢异能所系统管理局的所长，我叫江盛流，异能所联系不上罗里克斯，所以冒昧跟你联系上，你……】
居然是异能所？
异能所的人联系不上罗里克斯？
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伽正要继续细听，剩下的话却忽然听不见了。那个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强硬中断了一样。
与此同时，黎伽的肩膀被轻轻抚摸了一下，身后的被子还是被掀开了，坐在床沿的男人躺了下来，从后面连人带被抱住了她。
黎伽身体微微一僵。
经过傅玦关窗的事，以及刚刚声音突然被断开的情况，她如果没察觉到不对劲，那就枉费她这一年的阅历了。
傅玦……
是故意的。
关窗是为了不让她发觉那些情况，至于那个声音，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但显然是与他有关，也许是弄一个屏蔽的气场。
所以连她脑海的声音都被阻断了。
这个男人此刻拥有的异能，大概已经无法说清到底还有什么，如今只不过是弄个屏蔽空间而已，她应该不用感觉到意外。
之前让黎伽觉得荒谬的想法再次浮上心底，她想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罗里克斯变得怪异的情况，以及外面仿佛一切静止的画面……
黎伽睁开眼，她动了动身体，缓慢地转了个身。
男人顺着她的动作而略微松了松环抱的姿势，让她顺利地转个身。
二人面对面凝视着对方，男人黑眸映入她的脸。
他看得很专注，瞳孔漆黑一片，比任何时候都要深沉。
现在还是白天，就算拉了窗帘布，室内的光线还是能视物。黎伽清楚地看到自己在男人眼底的倒映，他以前也是这样直视她，目光从不躲躲藏藏，平静而坦荡。
然而他的目光从没有如此直白，仿佛眼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想问什么便问。”
二人就这样沉默对视了片刻，眼看黎伽似乎不打算开口，傅玦低声道，缓慢收紧揽在黎伽腰间的手。
黎伽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你会老实告诉我吗？”
明明刚刚都关窗不让她看了。
“只要你问。”
男人唇线轻扯，抬起手指把她脸颊旁的头发勾到耳后，随后不动声色地停留在她的颈后，语气慢慢压低，带了一丝让人察觉不到的诱哄，“我都会回答。”
黎伽听了，深深地看了傅玦一眼。
她把男人推开，说：“等我把问题搞清楚待会再问。你先放开我一下。”
傅玦微微眯起眼，缓慢地放开。
黎伽见状利落地从床的另一半掀被落床，几下跑到窗边把窗帘布拉开，打开窗户，看清楚了外面的一切仍然是静止状态，她又跑出去客厅，把客厅大门打开，冲了出去。
等黎伽冲出去的时候，那股空间凝固的感觉更明显。
她明明能感觉到微风吹拂，可是眼前的一切却像被定了格。
在她的眼前有几片枯叶凝在半空，小巷安静深幽，以前虽然破烂，但仍然是充满生人的气息，然而现在这条小巷给她的感觉，却阴沉沉的仿佛没有丝毫人气。
她站在原地，伸手拿过一片枯叶。
根茎被手指捏住，是真实存在的，然而它停在半空也是事实。
黎伽把那片树叶拿捏在手心，她转过身，慢腾腾地回到客厅，进入刚刚的房间。
傅玦一直没动，就这样半侧身躺在床上等着她。
看她归来，那双黑眸落在她的身上，里面的情绪意味不明。
黎伽已经确信了一件事。
这个空间，如果她没猜错，也许是傅玦弄出来的结界。
这个空间里，很显然只有她和傅玦，没有其他人，甚至其他活物。
除了他们两个，所有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黎伽忍住想揉眉的冲动，感觉她再放任下去的话，她也许就要被困在这个结界里了。
如果真是那样，可以说是被困在这个世界更糟糕的下场。
她一路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傅玦。
傅玦朝她轻勾唇角，抓住她的手一拽，把她再次拽下来，再次揽住她，俯身在她的耳边低语：“想好要问我什么了吗？”
黎伽已经明白二人的差距，哪怕她挣扎也是无补于事，她抿了抿嘴，先提出一个问题。
“这是你弄的结界？”
“不是。”
男人回答。
“真实的？！”
黎伽惊讶眨眼，她还以为这是他弄的结界！
她相信傅玦不会骗她这个，以前这个男人除了没把本性露出来，并没有骗过她。哪怕是现在，他对她的回应也是坦白直接的，宁愿惹她生气也不会说谎哄骗她。
既然他说不是结界，那么这里就是真实的世界。
她刚刚看到的一切并非是结界造成，而是这个世界的时间真的被静止了。
“那外面怎么会这样？”
她不解地问，“所有东西都停止了，你用了什么异能？空间静止？时间静止？凝固术？”
她猜测着比较有可能的异能，但从她学过的基础课来说，这种异能虽然并非没有，但通常有一定的范围，她刚刚仔细看了一下，感觉这范围实在太大，这股力量几乎可以说很逆天了。
黎伽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用他果然是男主来解释。
“没用异能。”
谁料傅玦否决了她所有猜测，语气听起来很随意：“想停下便停下了。”
“等等……”
这个信息量太大了，黎伽被搞懵了。
什么叫想停下就停下了，这是那么轻易的事吗？能这么大范围地静止空间，已经很逆天了，更何况他还说没用异能！
这不科学！
虽然异能这东西也不科学。
黎伽惊疑不定地问：“没用异能怎么可能停下来，你是不是在骗我？”
刚刚才说他不骗她，这么快就打脸？
“我没有骗你。”
傅玦低笑一声，手掌顺着黎伽的背脊往上，轻轻揉她的后颈，“如果我想骗你，我会顺着你的问题回答你‘是’。”
他凑近了些，鼻尖在黎伽的鼻子上蹭了蹭，“让这个世界停止，让这个世界运作，只要我想，便可以轻易做到。”
男人的语气很淡，仿佛只是陈述不值一提的事实一般。
“……”
黎伽莫名地咽了咽口水，“你的力量……”
已经恐怖到这种程度了？
居然能左右世界！
傅玦仿佛听得出她没有说出口的话，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黎伽又想起什么，小声地问：“你……是不是看得见罗里克斯。”
她之前只是隐约有这个概念，听到他都能控制世界的运作了，她对这个想法越发肯定了。
“嗯。”
男人回答得很爽快，“看得见。”
他甚至还很直接地告诉黎伽：“我动了点手脚，让它不要妨碍我。”
果然！
回想起来，黎伽从以前开始很觉得有奇怪的地方，每次傅玦在她身边的时候，罗里克斯基本上都不会凑近她，要不是睡觉就是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她心大没有往心里去，现在想起来十分古怪。
他们还没转学之前，罗里克斯还是很闹腾的，等傅玦激活自身异能，转学去了异武学校之后，罗里克斯的存在感就减弱了很多。
她不太喜欢罗里克斯，所以对于它的存在感减弱完全没有一点质疑，反而还乐得轻松。
如今想来，难怪它到了后面对任务的事兴致缺缺，很多时候只有她询问了才回答。
原来早在不知不觉，罗里克斯就被傅玦控制了。
黎伽吸了口气，“什么时候开始的？难道是从你异能激活的时候？”
她猜测时间线，在想傅玦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可以看到罗里克斯的。那透明球总是口没遮拦，天天聒噪个不停，她不搭话也能自说自话，该不会傅玦从一开始就从它的嘴里知道她所谓的回家不是回家，而是离开这个世界？
那么……
他岂不是知道这是一个书中的世界？！
感觉到黎伽的震惊，傅玦低笑一声，修长的指尖慢条斯理地在黎伽的颈脖后摩挲，说：“从一开始就能看到它。”
“……”
要命，真的是一开始。
“一开始？”
黎伽喃喃，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来。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傅玦勾起黎伽脑后一缕头发，缠在手指上轻卷。
黎伽瞳孔一缩。
居然在那么早以前？！
一年多前初识的画面在脑海闪过，这个人当时被霸凌，她看不过眼插手，原来那个时候，他就看得见罗里克斯？！
黎伽突然有一个很可怕的猜想，她表情严肃起来，语气变沉了，“……从那时候开始，你就在装？”
如果一开始就看得见罗里克斯，那么它在教室里跟她说的话，他肯定能听见。
所以他一早便清楚一切，所以才会在那时候刻意装作很弱，引起她的注意。
也许甚至连发烧、力量暴走……通通都是他装出来的。
傅玦手指一顿。
他静静地和黎伽对视片刻。
他放开缠在指尖的黑发，放开揽住黎伽的手，缓慢地往后退了退。
黎伽看到他这个动作，心里一沉。
她……猜对了。
一瞬间，她恼了，正想着干脆把人一脚踹下床，便听到男人声音低沉地道：“这具身体，之前确实很弱，成年之前并没完全和我融合，与常人无异。”
傅玦抬起一只手，视线落在手掌上，“会生病、会受伤、也会饿、会痛。”
他收拢手心，手背上青筋微凸，条条分明。
“……什么意思？”
黎伽不明白，傅玦的话仿佛是在说这个身体原本不是他的。
傅玦的黑眸转向黎伽，原本平静的黑眸微微泛起波澜，他对她微微一笑，柔声道：“我原本的名字，大概叫虚无。”
黎戈查傅玦的时候，查出他的背景非常干净。
那是自然的。
因为黎戈查的原本就是傅玦的人生。
在傅玦十岁那年，他们一家三口出外旅游遭遇车祸，父母当场死亡，只剩下十岁的傅玦还活着。
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傅玦其实同样死在那场车祸，只是他选择了这具身体，所以傅玦才会“还活着”。
他挑的这个空壳子自身的资质不太好，身体病弱又容易生病。不过他没有刻意加速二者融合，只是慢慢地等着完全融合。作为虚无，他能自动吸收这个世界的一切力量，但身体未彻底融合之前，他的壳子仍然是个普通人。
拥有着普通人的一切毛病。
偶尔生病了，他还觉得挺有意思。
受伤生病都是他以往不增感受到的东西，他让自己像普通人那样长大，吃东西、去学校，在这个单调简陋的房子生活。
身为这个世界的虚无，他并没有实体，但他拥有可以颠覆这个世界的强大力量。
然而他存在的时间太久太久了，久得他已经腻了。
于是他想要把这个世界变成废墟，他已经成功了，把天地间变成一片废墟，然而外来力量却趁他被一些事绊住的时候，逆转了这个世界的时间。
把已然变成废墟的世界重新复原。
他有能力再次将世界弄成废墟，但他当时无意中看到那一家三口车祸的画面，看着地上已经没有气息的小男孩，他忽然有了另一个想法。
他进入了这个空壳子，然后作为“傅玦”活了下去。
虽然他有了个新的想法，不想那么快把世界弄成废墟，但不代表他能容许外来力量插手这个世界的事，所以他不允许外人进来这里。
作为这个世界的虚无，他完全有能力阻隔一切。
黎伽是唯一的例外。
这个女人，是他唯一允许进入的存在。
傅玦没有把这件事跟黎伽说，他只是把他并非是傅玦，而本体是这个世界虚无的事告诉了她。
“……”
黎伽瞠目结舌，她怎么样，也想不到事实会是这样的。
虚无……
这个男人是虚无？
以前没有实体，但又存在于这个世界，拥有掌控这个世界的强大力量？
难怪……
难怪他的力量强得太可怕了，仿佛任何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她还一直觉得那是因为他的男主光环，没想到真相原来是这样的！
难怪他说不用异能，想让世界停下便停下来了，敢情毫不夸大，因为他就是主宰这个世界生杀大权的人！
不对……
黎伽忽然想到什么，一个激灵，瞪向傅玦：“你说你不是傅玦，那我岂不是搞错对象了？”
一开始便拥有颠覆世界的强大力量，显然不会是她还要帮忙升级打怪走剧情的男主角，那么她的男主角呢？
那么大的一个男主角，去哪了？
傅玦唇边的笑意收敛了，面无表情的看着黎伽。
男人这样看着人，还让人挺有压力的。
“呃……”
黎伽把瞪视的目光收回，摸了摸鼻子。她记起来这个人一开始就知道她的目的，所以自然也知道她要找男主角的事。
看来这个男人明知道她搞错人了，却不动声色！
“你的任务完成了。”
男人的声音有一丝不悦，意思很明显。无论她要找的人是谁，他都已经帮她解决了。
不需要再找谁了。
有什么用啊。
任务完成又如何，他还不是不让她回去。
黎伽瞪他一眼，心里有气，撇开头不理他。
经过这番对话，她心里更加悲凉。
她明白到自己彻底没有回家的盼头了，只要他不放人，作为这个世界的主宰，连异能所来的系统都能被他控制，他自然有能力锁住任何人。
傅玦看出黎伽表情恹恹，他眸色转深，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卷缩。
黎伽没注意到，她低头思考了片刻，心里还有些事没得到答案，于是她抬起手，露出她手腕上的异态源。
她递到傅玦的面前，“你老实说，这东西你是不是做过什么手脚？”
傅玦看了眼她，用手指在异态源上点了点。
原本只有黎家兄妹能驱动的异态源颤巍巍地轻抖起来，从黎伽的腕间脱落，变成一条细长的藤蔓，顺着傅玦的指尖往上缠绕。
在傅玦手上蹭来蹭去的，那亲昵劲比起面对她时还要狗腿十倍。
黎伽不忍直视。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初她让黎戈收回异态源，黎戈却说那不是他的东西。
根本不是那个人不愿意收回，而是因为早在不知什么时候，这个东西就变成了傅玦给她的东西。
难怪她之前学的基础课也说过，主人的异态源是不会攻击主人的，但她那一次在黎戈面前掉马时打了一场，异态源居然反而攻击原来的主人，她当时没有深想，现在想想，那个时候黎戈的异态源就已经被换包了，所以才会攻击黎戈。
所以，在她想要驱使异态源解开腕扣的时候，那东西才会装可爱，根本不听她使唤！
“生气了？”
傅玦看她捂着脸不说话，低声问。
有什么好生气的，他这样做收益人也是她。
她就是觉得接受的信息量太大，有些想静静。
黎伽放开捂脸的手，瞅着傅玦。
“……所以你才会说我回不去啊。”因为这个男人真的有那个能力。
她喃道，目光在傅玦脸上的游移。
男人神色平静地回视她，“害怕吗？”
他并不是真正的人类，严格来说，他比那些怪物更可怕。
他垂下眼，掩去眼底的一丝晦暗之光，继续用慢吞吞的语气干脆说得更明白些：“在你面前，我的本性，甚至连我这个人都是假装的，你会觉得害怕吗？”
其实从傅玦说起他是虚无之后，黎伽思考了很多。
傅玦问她害怕不害怕……
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并没有感觉到害怕。
就算傅玦不是傅玦，但在她身边的人，一直是这个人。
她一直以来认识的，也是这个人，不是其他什么人。
她虽然对他很多事都感到生气，但她的生气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含义是更深层一点的。
而她暂时不想深究。
黎伽呼了口气，语气认真地问：“如果我说害怕，你会放我回去吗？”
傅玦抬起黑眸，和黎伽的眼睛对上。
半响后，他眯起眼，慢条斯理地回答：
“——不会。”